清代遗民诗人瑞洵晚年行迹考论

2019-09-27 02:08袁耀先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呼和浩特010021
名作欣赏 2019年23期
关键词:报馆世事诗文

⊙袁耀先 [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呼和浩特 010021]

瑞洵(1859—1936),字信卿、信夫,号景苏,晚号天乞居士。满洲正黄旗人,博尔济吉特氏,大学士琦善之孙,诗人恭钊之侄。瑞洵自幼聪慧,敏而好学,光绪十二年(1886) 进士,光绪二十七年(1901)任科布多参赞大臣,后因案中伤不幸入狱。辛亥革命后,瑞洵家产荡尽,从此不谈世事,皈依佛乘,晚年寄居净业湖僧舍。值得注意的是,瑞洵虽为晚清遗老,但其表现出的皈依佛乘、不谈世事的心态与其晚年生活状态形成了反差。瑞洵在晚年生活中,一方面感叹世态炎凉与晚清官场的黑暗,另一方面表现出晚清遗老不仕民国、眷恋旧朝的价值理念;一方面向世人表达皈依佛乘、不问世事的精神追求,另一方面却适时趋新,顺应时代潮流,出游日本结交外国友人,并在诗文创作中引用现代西方词汇。因此,从现有文献《犬羊集》 《犬羊集续》 《散木居奏稿》中审视瑞洵晚年行迹,有利于对瑞洵晚年生活有一个较为全面的了解,有利于深入探究其晚年诗文的创作特点与思想情感。

一、不仕民国,眷恋旧朝

光绪二十七年至光绪三十年(1904) 间,瑞洵一直担任科布多参赞大臣一职。直至光绪三十一年(1905),瑞洵因案中伤,被诏入狱。后因证据不足,于宣统二年(1910) 赐还。《犬羊集·序》载:“会有人中伤,于是而诏监狱。而军台,公终抱不自之冤矣。宣统二年,由察哈尔戌所赐还,回旗。”《察哈尔军台被逮入居庸关题壁》:“北江竟成谶,一入圜扉里。谁与诉九天,安边翻贾祸。报怨悔推贤,唯赖秋官直,平亭若执权。”诗中“谁与诉九天”表现出诗人苦冤难诉的悲叹与愤懑。《丁未除夕狱中》:“两犬对言犹别岁,一鸡独立又新年。今宵请室添诗兴,不在愁边在酒边。”写出了诗人借酒消愁的无奈。《再戌察哈尔军台出居庸关有感》:“龙沙一谪古今哀,犹是天心解爱才。底宁世人皆欲杀,不容地域拔身来。”表露出其对朝廷以及官场黑暗的不满。这些诗文往往直抒胸臆,表达对含冤入狱的不满,对世态炎凉的悲叹。但在辛亥革命之后,瑞洵对朝廷的不满在诗文中寥有记述,更多表述的是一种“亡清”的无奈与悲凉。

辛亥革命清廷不存,许多清代遗臣失去了固定的收入来源,致使生活狭仄,穷乏憔悴。正如《犬羊集·序》所记:“复值国变,家产亦荡尽。”正是由于此等人生遭遇,使得瑞洵在辛亥革命后,表现出“不仕民国,思念旧朝”的思想情感。即便后来面对袁世凯抛出的橄榄枝,瑞洵并不为之所动。《科布多参赞大臣瑞洵传》载:“袁世凯患之,欲招致使还,遣人说令往缓颊,诱以多金,正辞峻拒。世凯称帝,立筹安会,主者请为会员,不可。”可见,即使瑞洵曾因清廷不公而含冤入狱,他也不愿选择站在清廷的对立面去批判清廷的不公与黑暗。究其原因有二:第一,瑞洵因革命而家产丧尽,故对辛亥革命具有一定的抵触心理;第二,瑞洵“我愧成吉思汗裔,竟令弃甲笑重来”的民族情感、遗民心象主导其价值选择与判断。也正是因此,瑞洵最终选择了不谈世事,皈依佛禅的生活方式。

二、不谈世事,皈依佛乘

瑞洵在家产荡尽后,选择皈依佛乘,不问世事。《科布多参赞大臣瑞洵传》:“寄居净业湖僧舍,旦晚修白业(善业),有常课。自谓生平以言招尤(招人怨恨),为《讼过斋日记》,手自楷书,秘不示人。饮酒微醉,闲为诗歌自遣。义宁陈三立称其清超绝俗,情款节概可一二推而得之。苦志竺行,被濯风雅,为方密之、杜於皇一辈人。”《犬羊集·序》:“不谈世事,皈依佛乘。旦晚年有常课。乙巳年,余来燕京,始识公,见其经典满屋,举凡华严楞严法,举维摩弥勒诸经,以及律论。罔不朱墨粲然,足微其深入佛海。壬子改代后,知事不可为。每日诵尺金刚般若经及观自在菩萨心经并多罗尼密呪,从无间断。有《讼过斋日记》,手自楷书,中多佛言神语神诺,秘不示人。晚丁厄运贫甚,人见其家无长物。当慰藉之,公答曰:‘是皆身外物。身尚如幻。何必认真。只要本性不失既得。盖晚年好道。不慕荣利。’”以上两处文献不仅可以看出瑞洵不慕名利、拒绝为民国效力的志向,也可看出其一心向佛“四大皆空”的坚守与情怀。事实上,瑞洵所谓的“饮酒微醉,闲为诗歌自遣”以及“不谈世事,皈依佛乘”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清超绝俗。其诗《赠赘叟即梦琴先生有秦》言:“古今最苦是迁谪,素位而行世所稀。似识坦怀甘弃置,转缘患难得因依。干戈俶扰方钧党,烟水苍茫有钓碊。”意在表达他对官场名利的认识,以及他对“弃置”选择的不舍与辛酸。再如瑞洵曾叹:“老骥有心仍伏枥,焦桐谁识竟焚琴。坠欢郤喜今赓绩,饱阅炎凉悟道深。”以此表露“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壮志情怀。从以上两处诗文中可以直接感受到瑞洵对世事万物的关注与关心,可以直接感受到他对世间冷暖的态度。由此可论,瑞洵追求佛道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四大皆空”。

此外,从瑞洵晚年参与《清史稿》编修一事不难看出,其晚年的价值旨归与精神追求与佛道要求并不一致。辛亥革命后,袁世凯“特辟清史馆修撰清史”,打着“借以显示新朝对胜朝的追念和报恩”旗号让赵尔巽广召耆儒编纂《清史稿》。其中,瑞洵作为协修人员,主要负责撰写《德宗本纪》和《宣统本纪》。由于赵尔巽对编修做出“我辈均受先朝厚恩,今逢鼎革,所以图报先朝者,唯此一事。修史与服官不同,聘书非命令可比”的要求,自然瑞洵在协修过程中也会夹杂一些遗民情感。另瑞洵家世显赫,为博尔济吉特氏元裔,巴图孟克大衍汗之后,大学士博尔济吉特·琦善之孙。这种家族身份使得瑞洵有一种自豪感与荣誉感,在修史时或多或少会掺杂“先朝厚恩”的认识。故此,笔者推论瑞洵晚年口中的“不谈世事,皈依佛乘”仅其为安身立命找的一个借口。

自古入仕之人在选择出仕时,均有一份纠结与无奈。虽然瑞洵是因清廷不存而无奈出仕,但这种矛盾与纠葛依然在他心中难以挥去,故此可以试论瑞洵所谓的“不谈世事,皈依佛乘”中包含了太多的理想、追求与价值观念。

三、适时趋新,出游日本

晚清时期,中国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革。维新变法成为清朝统治者试图革新自强的一条路径。瑞洵作为维新变法的支持者,主动睁眼看世界,在创办现代报业上功绩卓著。《清实录》载:“瑞洵奏请遍设报馆、实力劝办一折,报馆之设,原期开风气而扩见闻。该学士所称现商约同志于京城创设报馆,翻译新报,为上海官报之续等语,即著瑞洵创办,以为之倡。”值得注意的是,瑞洵创办的报馆不同于梁启超、严复等人所创办的报馆。瑞洵作为统治阶级的维护者,其创办的报纸体现出鲜明的政治立场,可以称得上是当时“体制”内的报馆创始人之一。正是由于维新时期瑞洵思想上的开明求变,才使得瑞洵晚年诗文中吸纳了诸多现代西方词汇。

瑞洵诗文中出现大量现代新词的原因主要有以下两点。第一,与瑞洵顺应世界大潮勇于革新的思想观念有关;第二,与其游历日本的经历有关。例如:《玉书北上有期赋此为饯》一诗中写道:“此行须努力,世界正维新。宴集方谈笑,酽歌遽别离。枯荣十年事,忠觉五湖思。钜手当医国,孤踪久触时。云山虽可悦,漆室每衡悲。”其中“此行须努力,世界正维新”体现出瑞洵适时革新,勇于变革的勇气。又《晨起口占赠天城》虽为瑞洵晚年感慨世事无常的悲歌,但“乘桴空有愿,遐想太平洋”体现出瑞洵对新事物的接受。再如《天城将归国赋此赠别》中,诗人将富士山化为情感价值“符号”,以“怀人风雨与谁辈,富士山河又一天”表达离愁之苦。此外,瑞洵日本友人甚多,其中铃木吉武与其交往甚密并称瑞洵为师。瑞洵曾言:“犴狴余生唯我独,犬羊残稿待君编。”后铃木吉武收其诗稿编成《犬羊集》 《犬羊集续》,于瑞洵逝世三年后将其奏稿收录于《散木居奏稿》。由此可见,瑞洵晚年对新事物的接受既来自于自己对新事物的接受,也来自于交游与出访经历。

瑞洵作为晚清遗老,其晚年行迹既表现出不仕民国的倔强,又展现出皈依佛乘一心向佛的追求,还体现出趋新求变的态度。这些不同于晚清遗老的“个性特征”对于我们进一步探究瑞洵的诗文特色、价值情感、审美意蕴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价值。学界应给予更多关注。

①⑤《清代诗文集汇编》之《犬羊集·序》,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659页。

②③④⑦⑧《清代诗文集汇编》之《犬羊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664页,第664页,第665页,第667页,第667页。

⑥ 〔清〕瑞洵:《散木居奏稿》之《科布多参赞大臣瑞洵传》,全国文献缩微复制中心2004年版,第2页。

⑨ 许师慎辑:《有关清史稿编印经过及各方意见汇编》,(中国台北)“中华民国史料研究中心”1979 年版,第 632 页。

⑩ 《清实录》之《德宗实录》卷三九八,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0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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