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 词(组诗)

2019-11-13 01:22薛松爽
绿洲 2019年2期
关键词:低语残雪头颅

薛松爽

无词

一个人的一生,可以这样度过

前半生光芒万丈,直至刺痛了日月的双目

而后半生,将自己刺瞎

他看不到世界

世界也寻觅不到他

这半生的漆黑、寒冷与虚无

他怎样蝉一样活过?

他是将,所有的词都刺瞎了

菠菜

我在火葬场看到了菠菜。

北风里,几个嚎啕的人

要将一场雪哭下来

菠菜那么嫩,那么绿

贴着地皮生长。

看门的老头每天拿着镰刀

割上那么几棵。

母亲

母亲昨夜入梦。蓝袄,四十余岁

径直入门,对着睡着的我说话

我不放心。你看,小妮儿的棉衣都不合身

可我的手已不听使唤,拿不动剪刀

孩子小,要多抱,多笑。最好的时光

不过几年;最苦的日子,转眼即逝

屋宇亮如白昼。母亲转首说出最后一句

诗要少写。哭,永远比诗歌重要

流星

我住在这个灰暗的小城

高速公路的利刃插进一个个饱满的梨子

它是遗弃一旁的皱纹密布的干果

我在窄街道上走动

想象着去会一个未曾谋面的情人

常常这样。我年纪不大,未老先衰

孤单的影子后,塑料袋随风飘起

孩子和狗擦肩而过

来往的脸孔黯淡,我看到蠕动的白骨。

拐过石牌坊,又看见了那个女疯子

她在雨中歌唱。我默念一声:妈妈

妈妈活着时从没这样

荷塘

那么多人站在荷塘里。新年

那么多人踩着淤泥,手指粘着冰凌的刃光

他们昂起头颅,高歌,欢笑。没有一人

顿首。是的,没有一人因宿醉失声恸哭

这么小的池子里竟然容下了这么多人

乌黑的头颅,一个个喜气洋洋,举起

香槟般的莲藕庆贺。只有一个

抬头看高处的一列火车呼啸而过

宛城记

现在这座汉代的城市终于成了一座巨大的墓地

我的朋友们住在这好风水的地方

每日与宽袍的灵魂聊天

抚摸画砖的粗朴纹理

他们慢慢有了苍凉的颜色

一副泥制的喉咙

他们说出的话语,都有了一种苏醒的

哀音

喜悦如此痛楚,如同裂帛

我的朋友在初春的河岸

让丝丝绿柳穿过身体

他们在深夜都听过一个叫许阿瞿的孩子的

哭声

他在黑暗中行走

伸出小小的手

我的朋友已搬到了河流南岸

那里的墓地规格质朴

线条简单

我的朋友有时将月落称为日出

有时将江水唤作马匹

在龙门

斜阳正向身后疾速坠落。一整面

雕刻的崖壁呈现最后深深浅浅的光芒

兀立的无首塑像,脖颈上的虚空

依然能看出原有的悲喜,一只苍蝇伏在空肩

胛上

明亮的翅子与周边的杂草、碎石连成一片

最大的一座塑像,断崖般矗立

她的神秘微笑在夕光中显出一缕苦涩

身旁的弟子、力士已隐入了一团昏暗

不远处崭新空旷的城池,牡丹端举着杈桠

枝束

北邙之上,荠麦青如雾霭,无数深色隆起

历代的一座座空冢如衣冠委地

那些石头上刻写的字迹亦开始黯淡

人类的拓印加深了它的暮色。一部完整的

碑文肯定包含了刀子在石头里的转折

以及钟磬、歌哭消隐之后长时间的漶漫与

沉默

那时的人们依然像汉代以长歌当泣以远望

当归

更幽暗的是下面的流水,犹如一面古老铜镜

接通了那条北方的宽阔浊重的大河

此刻它几乎不流动,抱着沉石、残雪

喑哑的字母和声音。偶尔闪亮的

是标点一样的几只敛翅而立的白鹭

低语

我又一次听到了低语

隔着一道土墙

两个头缠纱布的士兵断续交谈

我知道他们残损的头颅里遗留着什么

就像多年前我已经知道

这铁板一块的土地的悲哀

稀疏的树林站在阳光里

残雪一直没有消融

马儿静静腐烂

山冈上升

绛红的黄昏又一次到来

血液里沉默低语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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