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族国家和伊斯兰世界帝国之间选择的困惑

2019-12-23 07:18何明
社会科学 2019年12期
关键词:民族国家塔利班美国

摘 要:美国与塔利班的谈判使阿富汗走出战乱困局的努力又一次化为泡影。美国在阿富汗反恐怖主义战争之后,逐步调整策略,以“巧实力战略”推动阿富汗民主重建,推动与塔利班的和平谈判,却在即将达成协议的前夕遭遇挫折。这其中关键性的因素在于,美国并没有真正理解阿富汗塔利班的两面性,后者虽然目标是建立统一、安定的阿富汗民族国家,但是却因为固守所谓“伊斯兰精神”,不自觉地滑向建立伊斯兰世界帝国的道路,也因此和“基地”等国际恐怖主义组织始终无法撇清关系。这不仅是塔利班道路选择的困境,是美国面对伊斯兰世界的应对困境,其实也是当今世界始终难以解决的一个问题。

关键词:民族国家;伊斯兰世界帝国;美国;塔利班

中图分类号:D871.2;D83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9)12-0033-09

作者简介:何 明,华东师范大学政治学系助理研究员、博士 (上海 200241)

2019年9月8日,美国总统特朗普通过他的推特宣布,作为对9月5日塔利班在阿富汗喀布尔阿卜杜勒哈克广场制造炸弹袭击(该袭击造成了包括一名美国士兵在内的12人遇难)的回击,停止与塔利班的谈判,取消与其即将签署的协议,也取消计划中的9月8日在戴维营分别与阿富汗总统加尼以及塔利班领导人的会面①。针对特朗普的推特,阿富汗塔利班很快在自己官方网站给予了针锋相对的回应,称面对特朗普的决定,已经进行了18年战斗的塔利班将继续圣战,并保持对最终胜利的坚定信念②。至此,美国与塔利班进行了9轮的和平谈判在即将迎来曙光的一刻中断,阿富汗和平进程的前景再次蒙上阴影。

然而,阿富汗这个战乱频发的国家每一次的重大事件,都对世界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这次也不例外。因此,不能孤立地解读这次事件。

一、新自由主义的“巧实力战略”试图破解“无规则游戏”

2012年,著名的美籍阿富汗裔历史学家塔米姆·安萨利出版了《无规则游戏:阿富汗屡被中断的历史》一书。安萨利描述了阿富汗从近代国家形成以来的历史。在安萨利的著述中,阿富汗充满战乱的历史肯定受到了外部强权力量的影响,但是强权力量始终无法成为阿富汗历史的决定性因素,他们只是暂时中断了阿富汗的历史轨迹,却没有力量就此改变阿富汗的历史。阿富汗历史有着自己的历史发展线索。这就是在阿富汗近代国家形成中,始终存在着两条历史发展路径:一条是以首都喀布尔为基地的精英阶层所选择的,试图让国家进入近现代化的发展轨道;另一条是以部落和乡村组成的地方性网络,他们只顾及部族和村落的利益,引导的是一条寻求自治、分散的道路。这两条路径有各自的发展逻辑和竞争方式,同时彼此之间又时常发生碰撞。外部强权力量始终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此也无法从根本上治理这个国家,所以才会屡屡碰壁[美] 塔米姆·安萨利:《无规则游戏:阿富汗屡被中断的历史》,钟鹰翔译,浙江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

此次美“塔”谈判的破裂,似乎印证了安萨利的论述。按照《纽约时报》追踪美“塔”谈判的记者分析,喀布尔爆炸事件仅是谈判破裂的幌子,最重要的原因是特朗普对于签署协议的安排触怒了塔利班:美国总统在戴维营分别会见阿富汗总统加尼和塔利班领导人,然后由特朗普隆重宣布达成的“协议”。对于这种安排,塔利班认为是“政治自杀”,违背了塔利班不与阿富汗现政权谈判的原则Peter Baker, Mujib Mashal and Michael Crowley, “How Trumps Plan to Secretly Meet With the Taliban Came Together, and Fell Apart”, https://www.nytimes.com/2019/09/08/world/asia/afghanistan-trump-camp-david-taliban.html?rref=collection%2Fbyline%2Fmujib-mashal.。美国依然没有明白阿富汗的规则,所以才会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安萨利对阿富汗近代史的解读很有意义,不过以此为框架来分析此次美“塔”谈判破裂,却有一些遗漏。作为对阿富汗和平进程的介入者,美国的角色和以往的强权力量还是有所差异的。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美国所主导的阿富汗民主重建,在很大程度上是美国新自由主义“巧实力战略”的现实推演。

“巧实力战略”的构建并非由某一个人完成。最早是苏珊尼·诺瑟在2004年《外交事务》上的发文提出“巧实力”Suzanne Nossel, “Smart Power”,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united-states/2004-03-01/smart-power.这个概念。美国新自由主义代表学者约瑟夫·奈则是这一战略思想的集大成者,他将自己于20世纪90年代提出的软实力概念进一步发展、衍生。他最早提出“巧实力战略”概念是在其著作《软实力:世界政坛成功之道》中,描述“美国若想取得成功,就必须对软实力具备更深入的理解,并且在外交政策中实现软实力与硬实力的更完美平衡,那其实就是巧实力”[美] 约瑟夫·奈:《软实力》,马娟娟译,中信出版社2013年版,第198页。。此后,通过2007年和美国副国务卿阿米蒂奇联合发表的研究报告《巧实力战略》和2008年的专著《灵巧领导力》,约瑟夫·奈对“巧实力”进一步加以阐释。直到2011年《权力的未来》(The Future of Power)一书,约瑟夫·奈将该理论进行了全面论述。在外交实践方面,奥巴马政府,特别是国务卿希拉里是“巧实力战略”的推动者。

在约瑟夫·奈的论述中,“巧实力战略”主要内涵包括:第一,以美国国家利益来界定美国的战略目标;第二,详尽、准确地掌握可利用的资源,并对这些资源在不同环境下所能发挥的作用进行评估;第三,对于战略目标的资源和偏好进行详尽的评估;第四,依靠环境智慧选择最合理的权力行为;第五,评估成功实现目标的可能王燕飞:《论约瑟夫·奈的巧实力战略思想》,吉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6年。。2009年1月,希拉里對美国在对外关系中实施的“巧实力战略”,界定了三个主要内容:第一,强制性威胁;第二,诱惑或补偿;第三,吸引和合作“Hillary Clinton Backs ‘Smart Power to Assert US Influence Around World”,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09/jan/13/hillary-clinton-confirmation-hearing-senate.。

“巧实力战略”的发端其实与阿富汗问题有紧密的联系。约瑟夫·奈是较早对美国发动阿富汗反恐怖战争进行批评和反思的学者,在这些言论中,“巧实力战略”已经跃然纸上。2002年3月,约瑟夫·奈在《经济学人》上发表长文《新罗马帝国遇见异乡人》,针对阿富汗战争提出了美国没有衰落,而且必将继续在世界发展中领跑,但是需要注重巧妙地运用软实力,而不是一味地使用武力,一味地展示自己超级大国的地位,固执地走单边主义路线Joseph Nye, “The New Rome Meets the New Barbarians: How America Should Wield Its Power”, https://www.economist.com/by-invitation/2002/03/21/the-new-rome-meets-the-new-barbarians.;随后,他又出版了专著《美国权力的困惑:为什么美国不能独断专行》(The Paradox of American Power: Why the Worlds Only Superpower Cant Go it Alone),其中,有对美国“9·11事件”及阿富汗战争的评析,不仅批评了美国不重视国际合作,过于依靠军事实力等强力,无益于最终解决矛盾,同时再次对“软实力”进行了阐述,强调了硬实力和软实力的配合使用[美] 约瑟夫·奈:《美国霸权的困惑:为什么美国不能独断专行》,世界知识出版社2002年版。。

约瑟夫·奈“巧实力战略”理论内涵的形成,基本上是伴随着奥巴马政府上台,在外交领域推出“巧实力战略”,并在其实施中完成。奥巴马2009年推出的“新阿巴战略”,既是对此前布什政府阿富汗战略的修正,也是“巧实力战略”的实际运用,具体如下(“巧实力战略”内涵/对应“新阿巴战略”的内容):第一,对战略目标进行强制性的威胁/在军事上,加大对阿富汗的投入,力图通过强有力的军事行动,消灭“基地”组织,彻底击败塔利班;第二,诱惑或补偿/重视阿富汗政治、社会、经济的全面建设,要求阿富汗政府减少、杜绝腐败,加大援助资金的监管,警惕阿富汗地方势力对重建活动的破坏;第三,吸引和合作/将阿富汗问题与巴基斯坦问题结合起来。除了允诺向巴基斯坦投入大量军事、经济援助,同时向巴基斯坦施加压力,必须对其境内的极端主义分子加大打击力度,必须全面支持美国对“基地”分子和塔利班的军事斗争根据《奥巴马总统宣布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新战略》总结,http://www.america.gov/st/peacesec-chinese/2009/March/20090331172029xjsnommis0.8615839.html,2009-03-31。。

在特朗普时期,“新阿巴战略”从官方角度既没有被宣布终止,也没有明确延续的文件支持。但是,“巧实力战略”事实上还是在继续发挥着作用,美国没有彻底击败塔利班,但是,从奥巴马政府后期就开始启动的寻求与塔利班谈判的政策,在特朗普时期被迅速推进。塔利班之所以参加谈判,也是在美国军事打击的压力下,又看到美国同意其重返阿富汗政治生活的巨大诱惑。

对于美国以“巧实力战略”介入阿富汗战乱困局的解决,安萨利的“无规则理论”是难以做出解读的。在“巧实力战略”的指导下,美国不仅认真研究阿富汗“无规则游戏”中的国内竞技者,还会根据“游戏”的不断变局去调整主要的合作对象。除此之外,安萨利对塔利班这个变量的估计也是不足的。他在《无规则游戏》这本著作中,对塔利班进行了考察,但是却把塔利班的定位依旧放在“无规则游戏理论”中的传统竞技者,是乡村部族力量的代表之一,忽略了塔利班的特殊性。安萨利不仅是一位阿富汗史专家,也是一位伊斯兰研究专家,《中断的天命:伊斯兰观点的世界史》(Destiny Disrupted: A History of the World Through Islamic Eyes)是他记录伊斯兰世界对于世界历史的丰富描述,厘清伊斯兰世界是如何逐渐受到在他们眼里曾经是原始、无序的欧洲的影响,并最终在一定程度上被其改变命运的力作Tamim Ansary, Destiny Disrupted: A History of the World Through Islamic Eyes, Public Affairs, 2010;《中断的天命:伊斯兰观点的世界史》,苑默文、刘宜青译,(中国台湾)广场出版2017年版;《中断的天命:穆斯林眼中的世界史》,苑默文、刘宜青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年版。这里,主要的观点总结来自中国台湾广场出版社版本。。但是,安萨利却忽略了塔利班身上的伊斯兰属性,以及这种伊斯兰属性会打破阿富汗“无规则游戏”常规的特点,那就是塔利班用伊斯兰达到了统摄阿富汗国家的目标,从而整合了这个国家碎片化的政治格局,“无规则的游戏”有可能就此失效。与之对应的是,美国的“巧实力战略”很敏锐地关注到了塔利班在阿富汗战乱困局中的这个特点,原本有望解决乱局,但是美国同样忽视了塔利班伊斯兰属性的另一面,那就是其对伊斯兰世界帝国的暧昧态度。美“塔”谈判也因此中断。

二、美国“巧实力”战略推动美“塔”谈判及其最终中断的原因

美国之所以最終积极推动与塔利班的谈判,主要是评估前期“新阿巴战略”对于阿富汗民主重建实际效果后的调整。包括2009年开始的“新阿巴战略”在内的阿富汗民主重建,当然是取得了一定的效果:阿富汗初步完成了现代民主国家政治架构的搭建;阿富汗的社会经济在恢复,这是阿富汗政治生态转向良性发展的基础;阿富汗民众对国家的信心在恢复参见何明《阿富汗重建背景下的国内政治生态演进》,《南亚研究》2014年第2期。不过,笔者当时对阿富汗重建的前景过于乐观了。。

阿富汗国内精英对于阿富汗民主重建也有高度评价。阿富汗监督宪法实施的独立委员会成员、著名律师吉扎尔·哈雷斯(Ghizaal Haress),在2019年4月针对塔利班在莫斯科阿富汗国内和平会议上对阿富汗宪法的指责和批判,发表了一篇研究报告《为什么塔利班应该阅读阿富汗宪法》。此文既是在为阿富汗宪法辩护,也是在为阿富汗民主重建欢呼。吉扎尔·哈雷斯认为,阿富汗宪法及其实施肯定存在许多缺点和挑战。但是,宪法实际上是阿富汗人民的宪法,在阿富汗人民精神传统中占据重要位置的伊斯兰原则已被写入文件的结构,塔利班指责宪法的含糊不清,实际上恰好是为宪法的解释和调整提供了必要的灵活性。因此,面对尚有不足的阿富汗宪法,不是放弃这一历史成就,而是应该找到在现行宪法框架内弥合政治分歧的方法Ghizaal Haress, “Why the Taleban Should Read the Afghan Constitution”, https://www.afghanistan-analysts.org/why-the-taleban-should-read-the-afghan-constitution/.。

不过,这些成绩远远没有达到美国解决阿富汗困局的要求,至少有以下三个问题极大抵消了民主重建的绩效。第一,民主的阿富汗抵挡不住极端主义塔利班的进攻和蚕食。从制度先进性上来看,民主政治当然要强于极端主义神权政治。经过了民主重建的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肯定比塔利班的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要更具有生命力。但是,事实情况是,塔利班在丢失政权沉寂不久就再次开始了积极的武装斗争,成为阿富汗主要的“反叛组织”,并且越打越强,逐步控制了很多阿富汗领土。如果说在军事斗争中,塔利班的游击战、恐怖袭击令阿富汗政府军以及国际安全援助部队难以应付,仅是反映了双方一时之间军事斗争的成败。那么,塔利班在很多地區建立影子政权,用伊斯兰教法替代阿富汗国家法律,实施实际的政权统治Mark Moyar, “The L-Word in Afghanistan”, http://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65681/mark-moyar/the-l-word-in-afghanistan.,这则说明:其一,民主重建未必让民主政治深入阿富汗的基层民众。在这样一个缺乏西方民主政治传统的国家,经过18年的民主重建,依然有不少阿富汗民众还是更倾向于认同塔利班的“纯粹”伊斯兰秩序;其二,作为民主重建成果的阿富汗政府和阿富汗各政治力量的表现,总体上难以令阿富汗民众满意,也因此造成了民众对阿富汗民主的不满意。

第二,民主政治没有改变阿富汗内耗式政治斗争的传统。内耗式的政治斗争是阿富汗政治的传统,在最近30年尤其如此。例如,反苏圣战者游击队在1992年之后的内战;塔利班垮台之后的波恩会议,如果没有美国的强力斡旋,很难想象是不是新的内战又会开启。这种政治混乱是阿富汗长期以来中央政治力量积弱、部族势力强大的结果。重建后的民主政治,原本是提供给各方政治力量争论、妥协的舞台,通过整合国家军队消除各政治力量进行武装争夺权力的基础,以选举制度代替强力为王的权力争夺方式。但是从事实运转来看,并不乐观。其一,部族力量和地方强权的局面并没有彻底改变,政党制度并未充分发育,传统部族政治力量的纵横捭阖远远超越了政党利益。从2003年至今的四次总统大选,无不是部族与地方政治力量之间的组合与竞争。其二,政治家为了各自的利益,抛弃阿富汗国家利益,将谈判作为自己获取政治利益的筹码。这种行为对阿富汗民主制度本身,以及民主的声誉,都造成了巨大的伤害,突出代表就是前总统卡尔扎伊。2019年2月,在莫斯科举行了阿富汗内部和平会议,卡尔扎伊作为国内重要政治代表出现并与塔利班进行对话。要知道,塔利班拒绝与“傀儡”阿富汗政府谈判的立场恰恰始于卡尔扎伊任总统期间。当时,卡尔扎伊对于美国抛开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谈判非常愤怒。但是在莫斯科会议期间,卡尔扎伊亲切地称塔利班为“兄弟”“Taliban Say Moscow Talks With Afghan Politicians ‘Very Successful”, https://www.ndtv.com/world-news/taliban-say-moscow-talks-with-afghan-politicians-very-successful-1989568.。

第三,民主的阿富汗无法遏制腐败。民主重建以来的阿富汗政府,从卡尔扎伊到加尼,腐败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不仅地方军阀和强权力量利用中央政府积弱的漏洞,使用包括侵吞援助经费等手段大肆敛财。中央政府的很多行政官员,也将手中权力作为牟利工具,堕落成为“恶性行政权力经纪人”Stephen Biddle, Fotini Christia and J. Alexander Their, “Defining Success in Afghanistan”, http://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66450/stephen-biddle-fotini-christia-and-j-alexander-thier/defining-success-in-afghanistan?page=show.。

对此,美国意识到,靠民主重建,无法解决阿富汗战乱问题,美国也无法从这里抽身,最终有可能重蹈其他帝国的覆辙,深陷在阿富汗泥沼之中。“巧实力战略”开始调整:美国在阿富汗的最终战略目标是不让其成为威胁美国安全的国际恐怖主义庇护所,而建设阿富汗民主政府仅是达成这个目标的手段之一。战略评估显示,民主重建后的阿富汗政府根本没有办法统摄整个国家,没有办法改变地区强权与部族势力坐大的国家政治格局,无法击败反叛势力,国际恐怖主义力量依然隐藏在此,成为美国的安全隐患。当美国发现塔利班顽强的生命力,以及其对阿富汗社会超强的整合能力之后,在军事打击的同时,开始寻求与塔利班的谈判。

在与塔利班的谈判中,美国的策略也是非常灵活,根据形势不断调整。在谈判中,双方逐渐形成了四点框架,即撤出美国(和其他外国)部队,塔利班的反恐保障,将阿富汗政府纳入谈判,实现阿富汗永久性的停火Mujib Mashal, “U.S. and Taliban Agree in Principle to Peace Framework, Envoy Says”, https://www.nytimes.com/2019/01/28/world/asia/taliban-peace-deal-afghanistan.html.。但是,当四个问题经常纠结在一起,极大地影响谈判效率时,美国又果断地加以调整:将谈判阶段化,用塔利班最关注的外国军队撤军问题,换取美国最关注的塔利班反恐怖主义保障,先达成协议,把其他两个问题交到后一个阶段去讨论Thomas Ruttig and Martine van Bijlert, “US-Taleban Talks: An Imminent Agreement without Peace”, https://www.afghanistan-analysts.org/us-taleban-talks-an-imminent-agreement-without-peace/.。这种调整很快得到了回报,谈判得以迅速进展并达成协议,只待最后签署。

然而,协议还是在最后一刻化为泡影。根本原因在于,塔利班在反恐保障问题上难以令美国满意。塔利班自己首先就没有放弃恐怖主义袭击作为战斗手段,此外,也一直不肯发布与“基地”组织完全切割的正式声明,甚至没有正式承认过“基地”组织是恐怖主义组织。这些都造成了美国对于撤军后阿富汗反恐怖主义形势极大的担忧,最后中断了谈判。

不过,按照“巧实力战略”在阿富汗的实践,这一次美“塔”谈判的中断,肯定不是双方谈判途径的终结,美国势必会继续寻找机会推动谈判。但是,将谈判中断的原因归结于塔利班缺乏反恐保障的诚意,是美国认识的误区,美国并没有意识到塔利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徘徊的根本性因素,也没有真正理解“塔利班是什么”這一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纵使“巧实力战略”设计的再精巧,阿富汗困局也无法破解,不仅如此,这有可能将是美国始终面对的难题。

三、塔利班:困顿于两条道路之间的伊斯兰政治反对派

塔利班是什么?是美国和阿富汗政府描述的武装“反叛组织”,还是他们自称的那样,是一个“得到了阿富汗群众前所未有的支持,具有地区政治的重要性和可信度”的“完整的行政机构”“Islamic Emirate is not a Group, but a Government”, https://alemarahenglish.com/?p=31136.。

其实,塔利班自己始终回避了一个问题:塔利班等于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吗?显然不是。塔利班始终用“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作为自己的自称,而回避了塔利班这个名称。实际上,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是塔利班建立的政权,那么塔利班是什么?在2005年笔者撰写的《塔利班政权的兴亡及其对世界影响》一书中,对塔利班的界定是:阿富汗的一个伊斯兰政治反对派参见何明《塔利班政权的兴亡及其对世界的影响》,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5-31页。。今天,笔者依然持这样的观点。塔利班之所以避免被称为一个政治派别,是因为避免使用西方的“政党”概念来界定自己。

美“塔”谈判破裂所纠结的撤军问题和反恐保障,其实对塔利班有着很重要的代表意义。撤出美国(和其他外国)部队,标志着塔利班领导的“圣战”取得了胜利,阿富汗又一次赢得了国家的独立。这一点从1994年塔利班出现在阿富汗政治舞台开始,就从未改变,根本而言,这是一个民族主义的目标。

反恐保障意味着塔利班必须要回答,如何处理与从前的国际“圣战者”盟友,以及还将会出现的国际“圣战者”们的关系问题。在塔利班看来,这些国际“圣战者”和自己之间有纽带,那就是伊斯兰。塔利班的抉择艰难在于,国家的独立是在伊斯兰精神指引下,因此,阿富汗和伊斯兰是一体的。那么,在阿富汗国家独立,并且重新确立了伊斯兰价值观统合国家之后,塔利班又如何处理所谓建立伊斯兰世界帝国的关系呢?

美“塔”谈判破裂反映了塔利班的一个选择困惑,那就是塔利班需要建立一个以伊斯兰价值观统摄的民族国家,还是将阿富汗置身于整个伊斯兰“世界性革命”中,为伊斯兰世界的“解放”而奋斗。前者完全是一个民族主义的选择,伊斯兰是精神武器而已;后者则是一个“泛伊斯兰主义”的目标,追求“伊斯兰世界性帝国”的复兴。

这种在两条道路之间的选择,始于塔利班第一次执政时期,正是因为这种选择的困惑,塔利班才会和“基地”组织绑在一起,成为其发动“9·11”事件的殉葬品,丢掉了政权。

18年之后,经过艰难的努力,再次有希望重返阿富汗政治舞台,甚至重建“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之时,塔利班同样没有走出这种选择的困惑。而塔利班的选择困惑却又有着典型的世界意义。

第一,今天的阿富汗舞台提供了伊斯兰极端主义力量面对国家问题的三种典型选择。阿富汗目前存在的国际恐怖主义组织主要有两支:一支是“基地”组织;另一支是伊斯兰国(IS)分支机构——伊斯兰国呼罗珊省(ISKP),再加上塔利班,刚好代表了当今世界伊斯兰极端主义力量对于国家问题的三种认识和选择。

其一,“基地”组织是伊斯兰国家虚无主义者的代表。“基地”组织从来没有试图建立一个国家政权,用一个并不成熟规范的名称界定它,就是因为它奉行的是“伊斯兰的国际主义”,即哪里有人威胁伊斯兰,伤害穆斯林,它就要去哪里战斗。“基地”组织的缔造者拉登成长于反对苏联入侵阿富汗的“圣战”。在20世纪90年代的阿富汗内战中,“基地”组织之所以坚定地支持塔利班,就是因为它认为塔利班奉行“纯粹”的伊斯兰统治国家,塔利班的对手实际上都是“异教徒”。“基地”组织之所以把美国列为打击目标,也是因为他们认为美国入侵了伊斯兰世界。但是,“基地”组织从未谋求建国,它的成员也来自世界各地的穆斯林,他们并没有为某一个特定“国家”而战;尽管他们也号召全世界穆斯林支持塔利班领导人为“哈里发”Ayman al-Zawahiri, “Rasail Mukhtasira Li-Umma Muntasira-2”, Al-Sahab, August 13, 2016,转引自Anne Stenersen, “Al-Qa`idas Comeback in Afghanistan and Its Implications”, https://ctc.usma.edu/al-qaidas-comeback-in-afghanistan-and-its-implications/。,但是更多是与伊斯兰国的斗争策略,而不是建立一个伊斯兰世界帝国的目标使然。“基地”组织更多的斗争目标是西方世界,尤其是美国。

其二,伊斯兰国是直言不讳建立统一的伊斯兰世界帝国的代表。伊斯兰国的领导人自封为“哈里发”,意味着他要成为全部伊斯兰世界的领导人。相对于“基地”组织对于美国的仇视和攻击,伊斯兰国更追求的是逊尼派对伊斯兰世界的统一,伊斯兰国最先发动袭击的对象是伊拉克的什叶派穆斯林,固然有其制造混乱乘机上位的需要对于伊斯兰国相关“建国”思想及其渊源,华盛顿邮报记者乔比·沃里克(Joby Warrick)在其著作《黑旗:ISIS的崛起》中有详细描述,参见[美] 乔比·沃里克《黑旗:ISIS的崛起》,钟鹰翔译,中信出版社2017年版。,但是也表明他们选择打击的对象首先是什叶派穆斯林,其次才是其他“异教徒”。他们的理想是完成伊斯兰世界的全面统一,从教派纷争上消灭伊斯兰世界的分裂因素。

其三,塔利班倾向于建设一个伊斯兰的民族国家,塔利班的斗争目标首先是那些阿富汗国家独立与主权完整的威胁者。但是,塔利班却始终在构建民族国家和追求伊斯兰世界帝国之间摇摆。

第二,塔利班与“基地”组织、伊斯兰国复杂的关系揭示其国家建构选择的困惑。对于美国要求的反恐保障,塔利班始终闪烁其词的是对于“基地组织”的难以割舍,而不是对伊斯兰国的庇护。对于这两个组织不同的态度,其实揭示了塔利班国家建构道路的选择困惑。

其一,塔利班与伊斯兰国呼罗珊省力量的武装冲突,更多反映的是塔利班建立独立民族国家的立场。自从伊斯兰国势力进入阿富汗,并以伊斯兰国呼罗珊省的名义实行政权管辖开始,塔利班就以捍卫阿富汗主权的名义,与之进行了激烈战斗Obaid Ali, “Qari Hekmats Island Overrun: Taleban Defeat ‘ISKP in Jawzjan”, https://www.afghanistan-analysts.org/qari-hekmats-island-overrun-taleban-defeat-iskp-in-jawzjan/.。在处理与伊斯兰国关系上,塔利班俨然以阿富汗国家保卫者的身份出现,这表明塔利班的国家建设目标还是以民族主义为基础的。

其二,塔利班对“基地”的难以割舍反映了其另一面,时不时地倒向“泛伊斯兰主义”。塔利班对于“基地”组织的态度与对待伊斯兰国完全不同。从一些西方记者、研究者的信息披露来看,塔利班内部对于“基地”组织的态度,随着自己的政权——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被颠覆,发生了分化。包括一些高级官员在内的塔利班成员,对“基地”组织产生了厌恶感“Preview: Michael Semple Interviews a Senior Member of the Taliban”, http://www.newstatesman.com/politics/politics/2012/07/preview-michael-semple-interviews-senior-member-taliban.。但是,塔利班从未发表过与“基地”组织决裂的声明。对于“基地”组织,塔利班也始终将其称为“圣战者”而不是恐怖主义分子。塔利班并不愿意就此非常清晰地撇清与“基地”组织的关系。

不能简单地将塔利班和“基地”组织的关系理解为利益勾结,“圣战”观念才是双方难以割裂的纽带。当年,塔利班与阿富汗其他内战参与者的战斗,是伊斯兰虔信者与实际上“伊斯兰叛教者”的“圣战”;现在,塔利班反击西方“占领者”和“伪政权”的战斗,是解放阿富汗的“圣战”,而“基地”组织是进行这些“圣战”的盟友。

此外,我们也很难说,塔利班的这种选择困惑源于由阿富汗尼先导的“泛伊斯兰主义”,因为没有办法清晰地做出这种思想渊源的梳理。塔利班的这种困惑,還是源自于他们对伊斯兰的理解。2019年7月,多哈阿富汗和平会议上,塔利班与阿富汗国内政治代表发表了联合声明——《多哈协议》《多哈协议》的版本异常复杂,有所谓英语、普什图语和达里语的官方版本,也有塔利班乌尔都语网站公布的乌尔都语版本。每一个版本都不尽相同,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塔利班与阿富汗国内政治派别在已经形成的妥协基础上的大量分歧。参见Tufail Ahmad, “The Doha Agreement-Paving The Way For The Talibans Takeover of Afghanistan And Enforcement of Shari'a-Based Governance”, https://www.memri.org/reports/doha-agreement-%E2%80%93-paving-way-talibans-takeover-afghanistan-and-enforcement-sharia-based。。一些观察家认为,这个“协议”本身反映了阿富汗国内政治力量过多的妥协,为塔利班建立伊斯兰极端主义神权政治奠定了基础“Takeover of Afghanistan and Enforcement of Sharia-Based Governance”, https://www.memri.org/reports/doha-agreement-%E2%80%93-paving-way-talibans-takeover-afghanistan-and-enforcement-sharia-based.。从美国阿富汗问题特使哈利勒扎德(Zalmay Khalilzad)根据塔利班网站乌尔都语版本翻译成的《多哈协议》英文版来看,的确反映出了塔利班的一些主张,主要包括:第一,强调伊斯兰体系作为阿富汗国家制度的基础;第二,对阿富汗现行的部分国家制度进行重构;第三,在伊斯兰原则下保证妇女和少数民族权利等https://twitter.com/US4AfghanPeace, July 9, 2019.。

上述内容,其实与塔利班建立政权——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时期有很大程度的一致性,也表达了塔利班一旦再次在阿富汗掌权,还是会施行纯粹的“伊斯兰”。这里,谈到“纯粹伊斯兰”,就无法回避如何界定伊斯兰世界和阿富汗民族国家之间的界限。

第三,塔利班困惑的世界意义。塔利班面对的这种道路选择困惑,是当今世界很多伊斯兰政治反对派面对的问题,那就是如何处理通过伊斯兰复兴引领国家独立和富强与创建“伊斯兰世界帝国”之间的关系问题。自从蒙古帝国攻陷巴格达,处决末代哈里发之后,伊斯兰世界帝国最后的余晖事实上就已经湮灭。随后的伊斯兰三大帝国,无论从世界性还是伊斯兰宗教领导性而言,都不能称之为伊斯兰世界帝国。到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崩溃和被肢解,伊斯兰国家已经全面陷入面对西方世界的弱势,曾经创造过世界性辉煌的伊斯兰世界全面陷入低谷。回到伊斯兰,利用伊斯兰引领民族独立和国家富强,成为了很多伊斯兰国家的一种尝试和选择。但是,除了20世纪80年代的伊朗伊斯兰革命,创建了伊朗伊斯兰共和国之外,鲜见伊斯兰政治反对派有比较成功的案例。伊朗由于其什叶派属性,在伊斯兰国家中的影响力打了很多折扣。

在阿富汗,塔利班用近30余年的时间进行了伊斯兰政治反对派夺取政权的尝试,是一个典型的案例。塔利班身上具有双重性特征:其一,始终追求建立独立、安全的民族国家是其世俗性的一面;其二,不断滑向追求伊斯兰世界帝国是其伊斯兰普遍主义的一面。前者是塔利班的外衣,后者是他的精神内核,二者首先相互依存。没有世俗国家政权的依托,塔利班的精神内核无所寄存。而正是靠着精神内核,在夺取世俗政权中,塔利班才获得了众多隐性的精神和物质支持。在阿富汗,塔利班成为了伊斯兰价值的代表,这是超越阿富汗所有政治力量用以统摄全体阿富汗人民的最有力武器。有了这个精神内核,塔利班才能在20世纪90年代建立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政权,并且几乎统一阿富汗;也正是这个精神内核,帮助塔利班扭转了覆灭的命运,逐步蚕食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的控制区,形成了一个个的地方政权;也正是这个精神内核,才吸引了类似“基地”组织这样的伊斯兰极端主义组织对塔利班的支持,也吸引了同样对伊斯兰世界帝国的梦想抱有期待的海湾富豪们的金钱支持。同时,还需要看到,塔利班的两面性又存在着矛盾,其精神内核总是在塔利班世俗性理想实现时,迅速将它拉向追求伊斯兰世界帝国的道路,不仅走到了建设民族国家的对立面,也使自己成为现行国际秩序与规则的挑战者。从这个角度看,塔利班的精神内核必然要否定其世俗化的外衣。塔利班这种相互依存、又极度对立的两面性,不仅美国没有意识到,其自己也未必有清醒的意识。

余 论:美国能否应对创建伊斯兰世界帝国夢想的挑战

阿富汗反恐怖战争以来,美国领导世界的能力不断遭遇种种挑战。其中,来自伊斯兰国家的种种问题不容忽略。对于这个问题,“9·11事件”之后,亨廷顿所提出的“文明冲突论”似乎得到了印证,甚至小布什总统在反恐战争进程中,还自觉不自觉地流露出对这一理论的推崇2001年9月16日,布什在对国际恐怖主义战争的讲话中,对打击恐怖主义分子使用了“十字军东征”的描述,虽然,9月18日白宫就此道歉,称是总统的口误,但是,这一口误还是引起了很大的波折。同时,也有记者和学者认为,布什有“十字军东征情节”。《纽约时报记者》杰克逊·里尔撰文认为,布什的确把反恐战争向“十字军东征”发展,参见Jackson Lears, “How a War Became a Crusade”, https://www.nytimes.com/2003/03/11/opinion/how-a-war-became-a-crusade.html;佛罗里达大西洋大学历史名誉教授威廉·马瑞纳(William Marina)则认为,布什在反恐怖战争中其实带有基督教原教旨主义的情怀,参见William Marina, “George W. Bushs Crusade and American Fundamentalism”, http://hnn.us/articles/9265.html。布什总统的确显示出他对“文明冲突论”的某种推崇。。不过,美国在随后的对外战略中,还是选择了包括新现实主义的“巧实力战略”在内更冷静的理念,沿着更务实的路径在前行。对于伊斯兰世界也是如此,美国并不拘泥于政治制度和价值观的差异,而是根据自己的战略目标采取不同的策略,有通过盟友关系进行吸纳的对象。例如,对于一直在走政教分离的世俗化道路的土耳其,美国视其为重要的盟友;对于以沙特阿拉伯为代表的中东各伊斯兰王国,美国与之也建立了盟国关系。另一方面,也有因为威胁美国战略安全而被遏制的伊斯兰国家。例如,对于建立世俗化独裁政权的伊拉克等国家,美国通过军事入侵颠覆了其政权;对于建立了伊斯兰神权政治体制的伊朗,长期进行战略遏制;对于埃及、突尼斯等国,则积极支持其国内反对派,颠覆原有的威权政治体制。此外,通过继续推动国际反恐战争,美国没有放松打击“基地”组织这类超国家的伊斯兰极端主义组织。

总体而言,对于来自伊斯兰世界的挑战,美国似乎基本上可控。不过,此次美“塔”谈判则暴露出一个问题:美国并不能完全通过吸纳、军事打击和战略遏制的方式,消除来自伊斯兰世界的威胁。美国忽略了一个问题,像塔利班这样的伊斯兰政治反对派,在夺取政权的道路上,往往以伊斯兰价值、精神为武器,目标则是建立一个独立、富强的民族国家。但是,一旦夺取了政权,他们都会自觉不自觉地倒向泛伊斯兰主义,都会向重建伊斯兰世界帝国的方向滑落。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往往会和形形色色的伊斯兰极端主义力量建立始终纠缠不清的“盟友”关系,对这些伊斯兰极端主义组织的恐怖主义活动,也进行了事实上的支持或庇护。无论是走武装斗争夺取政权的阿富汗塔利班,还是埃及利用“民主运动”通过“选举”获得政权的穆斯林兄弟会,都没有避免这个问题。

对于这个威胁和挑战,美国始终无法找到破解之道。同时,伊斯兰国家的伊斯兰政治反对派,也没有找到解决这个困境的钥匙。这是美“塔”谈判破裂背后,隐藏的一个具有世界意义的理论与现实难题。

(责任编辑:潇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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