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诗之余

2020-01-11 07:53周良沛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9年12期
关键词:艺术

周良沛

应该是个好风气:国内常有些城市的主管干部,会请有关方面邀约一些写诗的朋友,到当地参加一些诗友相聚、议诗,风雅的“诗会”;诗和城市的相联,总是精神文明的风采,一个城市和一个时代的风景。这类活动,其中少不了的,还可能是此中重点,是旅游,可是,不论活动安排得怎么丰富、紧凑,若不议诗,则徒有虛名。

诗,前人誉为“文学中的文学”,西诗尚有诗为“上到天堂的天梯”之说。千说万说,它还是语言的艺术。目前,议诗,一般都不是那么好说,可以顺当的。有时,一伙人在那儿往往狂于津津乐道,海阔天空地讲一些名之所以为诗的诗事,实际上可能是不涉及诗质的一些佚事逸闻,因为看法不一,所据不同,往往也会争执无休,或是不欢而散。这种不愉快的必然,往往是对一个本来无须“说楚”的问题,却尴尬于它的固执。因为,诗本来就不是谁能用三言两语,更不是可以借此说清楚的事。早在一九四四年,闻一多(1899—1946)先生就在他的《诗与批评》中道:“我们谁能决定什么是诗呢?不能!”他认为:“测度诗的,不是偏见,应该是批评。”往后,先生才有“诗的标准就是批评的标准,人们在发现不是诗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诗”的名言。

本来,隔行与诗无涉的叶挺(1896—1946),是一位民主革命、北伐战争中早已追随中山(1866—1925)先生的一代名将。可是,1941年1月4日,国民党反动派设圈套,以多于我军十余倍的兵力伏击我军,制造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叶挺受伤被捕。先后囚于多地监狱,后转在重庆“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的集中营。敌人百般诱降,他始终挺直他革命者的脊梁。事后,在那曾囚禁他的二号牢房发现他那印在当代课本,为一代又一代所熟悉的,为其题壁的名诗《囚歌》——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

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出来吧,给你自由!

我渴望自由,

但我深深地知道——

人的身躯怎能从狗洞子里爬出!

我希望有一天,

地下的烈火,

将我连同活棺材一齐烧掉,

我应该在烈火和热血中得到永生!

在此,他创用的一个词汇——“活棺材”,极其生动、形象地描述了他此时所处的境地,映衬了他崇高、纯洁的心灵。诗也正是在这种“活棺材”中喷射出她诗的光芒。另有何敬平(1918—1949)烈士,在重庆解放前夕于重庆渣滓洞“中美合作所”遭杀害前,有“……我们要把这不合理的一切打倒!今天,我们坐牢了,坐牢又有什么稀罕?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难,我们愿——愿把这牢底坐穿!”的名句。这一“把这牢底坐穿”的“坐穿”二字,若是土地真格的被坐“穿”,那“穿”通到地球那一边的不可能,则成了诗所表达意志之坚定,以其丰富的想象,成为诗的事实,幻化为有违常理的奇迹,也成了丰富汉语表达的奉献。

语言,这一社会约定俗成的音义结合的符号系统,是人们进行思维,交流思想,组织社会生产,开展社会斗争,推动历史前进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当它为创新焕发艺术生命的载体,它自身也是一门语言的艺术。《诗经》中“在河之洲” 雌、雄“睢”“鸠”的鸟,一旦叠加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它也成了男女相爱的结合,爱情的象征。写文章对文字的简洁、流畅,本是行文的基本要求,可是,南宋著名的女诗人李清照(1084—1151)之《声声慢》起句首用“寻寻觅觅,冷冷清凊,凄凄惨惨戚戚”,看似一种行文的文字之累赘,却在此中将人的神志恍惚,空虚寂寞,若有所失,无可奈何于丈夫客死他乡,满腹愁思,无以为寄,浇愁寒风疾劲凄厉之际的酒,更浓烈了愁情,“满地黄花”“梧桐更兼细雨”之主客观的对映,真是李清照于此惨凄的绝唱。

艺术的语言,语言的艺术;人世如此,艺术如此。

时至今日,时代的发展,时有庆幸祝凯之事,敲锣打鼓的热闹,也是日常的风景,若它成为叙述此事的文学之日常、俗套,终非文学。过去,江南一带的水乡,血吸虫病之害,是“华佗无奈小虫何”“万户萧疏鬼唱歌”。1958年6月30日,《人民日报》有原血吸虫重灾区之一的江西余江县消灭了血吸虫的消息报导,毛泽东读罢, “浮想联翩,夜不能寐。微风拂煦,旭日临窗。遥望南天,欣然命笔”之欣慰、欢欣之情,不言而喻。然而,在“六亿神州尽舜尧”之日,他将动员群众力量 “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山河铁臂摇”,结合科学行动,取得消灭危害江南很多省份广大人民的血吸虫病之胜利的文字表达,却非现场敲锣打鼓的复述。诗人是以过去乡间千百年间,世世代代以此为送走司瘟疫的鬼神之愿,以“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告以天下,别开生面。

民间既有司瘟疫的鬼神之说,它是传说,就是传说,未必迷信。至今更有以民俗烧纸钱祭祖、求神者不绝,既是传统,就是传统,以此而行者,不仅未必,且可断定,并非他们个个都不信科学。科学的唯物真理,可以三呼万岁,但绝不可能完全替代艺术的联想,以其寄托所思之形式的传统,以及民间约定俗成的乡谚俗语。诗人借 “瘟神”以形象血吸虫病,无可非议,这已是文艺中的常识问题。借瘟疫恶神,谓其为施害天灾之杀手,同样是比方、借喻之事,也是文艺中的常识问题。在此,传说之中所可以疑为迷信的成分,已是人们世代惯于乡俗民风之所思的惯例,实在没有必要主观添加其他的猜想。

作者行文“天连五岭”开阔的视野一望无际,“巡天看地”互制天地相互作用的内涵之张力,“春风杨柳”青春生命的永远, “红雨随心”所“翻”之“浪”,既是思想,也是艺术。诗行中交错现实与传说、今日与往昔,转换时代悲剧所喜出的乐音,浪漫于写实为它所浪漫的浪漫,绝对是极大丰富它表现中所深刻的内涵,笔力于其思想、艺术的变幻,既是艺术所以是艺术的千变万化,也是艺术于千变万化中才谓之的艺术。它不为任何陈规旧习所限,创造不断在更新自己,也才有艺术所以是的艺术。

于此,似乎仍可重述一遍:“我们谁能决定什么是诗呢?不能!”往后,才有“诗的标准就是批评的标准,人们在发现不是诗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诗”的名言之价值。

马云 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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