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师长的文学与科举教育观

2020-02-28 02:20宋巧燕
关键词:八股文贾政科举考试

宋巧燕

(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漳州363000)

《红楼梦》是一部以家庭生活为中心的世情小说,展现了丰富广阔的社会现实内容,反映了社会文化的诸多方面。有学者认为古典文学作品可以为教育史研究提供具有价值的资料,所谓:“文学与中国教育史具有通融之处,历史上有许多重要的教育现象,在历史著作中未必有正式的记载,但在一些文学作品中倒可以反映出来;此外,即使在史书里有了加载的教育现象,有的也可在文学作品中得到印证。”[1](P244)《红楼梦》正是这样一部提供了丰富教育史料的文学巨著。小说从教育层面展现了文学与科举的关系,其中师长,即家长贾政和塾师贾代儒的文学与科举教育观值得探究,在那个时代具有普遍的代表性。

一、男性家长贾政和塾师重科举、轻文学的教育思维模式

在科举时代,一个家族是否兴旺发达,和子弟的科举成就紧密相关。所以负责任的家长会将科举教育视为子弟读书学习第一要务。《红楼梦》中男性家长贾政对家族发展有着较清醒的忧患意识,对宝玉的科举教育尤其重视,“宝玉和贾政的父子关系至始至终是在科举这条线索上串联展开”[2]。贾政对宝玉的读书要求有明显的重科举、轻文学,重八股、轻诗歌的教育倾向。这也是清代前中期比较普遍的教育思维模式。

因为明清科举考试八股文题首出“四书”,故“四书”最受世人推崇。第九回,宝玉和秦钟相约到家塾中读书。上学前,贾政叮嘱:“那怕再念三十本《诗经》,也都是掩耳偷铃,哄人而已。你去请学里师老爷安,就说我说了:‘什么《诗经》古文,一概不用虚应故事,只是先把《四书》一齐讲明背熟,是最要紧的。’”[3](P131)贾政的教育理念是首重“四书”,其他《诗经》和古文等文学趣味比较浓厚的学习内容受到漠视,这也是清代普遍流行的教育思维模式,清人普遍视“四书”为首重必读之书。清代陆陇其称:“一部《四书》既明,读他书便势如破竹。”[4](P94)李光地认为:“天下之道尽于六经,六经之道尽于四书。”[5](P1)

第八十一回,病后初愈的宝玉就“奉严词两番入家塾”了,贾政提出了明确的要求,就是研习八股文、远离诗歌:“比如应试选举,到底以文章为主,你这上头倒没有一点儿工夫。我可嘱咐你:自今日起再不许做诗做对的了,单要习学八股文章。限你一年,若毫无长进,你也不用念书了,我也不愿有你这样的儿子了。”[3](P1150)贾政亲自送宝玉进家塾,恳切地嘱咐塾师贾代儒督促宝玉重视八股文学习、远离诗词的文学内容。他说道:“我今日自己送他来,因要求托一番。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到底要学个成人的举业,才是终身立身成名之事。如今他在家中只是和些孩子们混闹,虽懂得几句诗词,也是胡诌乱道的,就是好了,也不过是风云月露,与一生的正事毫无关涉。”[3](P1151)在贾政看来,“成人的举业”是一切重中之重,学习练习八股文才是首要的学习任务,而诗词曲赋这些文学成就只是无用的小道而已,对个人的前途发展没有任何益处。尤其是贾政向塾师贾代儒明确了宝玉的科举学习路径:“目今只求叫他读书、讲书、作文章。倘或不听教训,还求太爷认真的管教管教他,才不至有名无实的白耽误了他的一世。”[3](P1151)可见,贾政认为宝玉擅长诗词歌赋是“名”,获取了科举功名才是“实”。第八十一、八十二回,宝玉在家塾开始了研习八股文的学习生涯,所试作的八股文题目都是出自“四书”。

对于诗词歌赋文学教育内容的学习,塾师贾代儒的观点较之贾政要兼容通融一些。贾代儒道:“诗词一道,不是学不得的,只要发达了以后,再学还不迟呢。”[3](P1151)按贾代儒的说法,诗词文学方面的素养,是可以学习的,但是要等到科举成功发达后再学。贾代儒所说的先学时文、后学诗歌的读书路径在清代非常流行,急功近利、走捷径是应试教育的通病。袁枚《随园诗话》中有这样的说法:“然近今士人,先攻时文,通籍(指做官)后,始学为诗,大概从宋、元入手,俗所称‘半路上出家’是也。”[6](P79)清代科举考试成功后再钻研诗歌的士人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其实清代科举考试还是很注重诗歌水平的考核,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会试加试试帖诗,诗歌正式成为重要的考试内容之一,后来逐渐渗入到各级科举考试中。清代康熙、乾隆年间举行的博学鸿词科,考试内容是诗赋。但清代科举考试还是首重科举八股时文,即使后来的试帖诗考试,也是八股化的应试诗体而已。

《红楼梦》中家长贾政和塾师对子弟读书学习的要求是一切围绕着科举这个中心和基本点来进行。他们比较一致的教育态度是:重科举,轻文学;重八股,轻诗词。这样的科举与文学关系观,由明清科举考试制度所决定。关于先学八股时文还是先学诗歌的问题,清代有不少相关的论述。这是那个时代必然会出现的教育和文学命题,而不是贾府中的个案。袁枚在《随园诗话》中的相关论述,可以让我们从中窥见那个时代的文人对这个问题的关注。他说:

诗虽小技,然必童而习之,入手先从汉、魏、六朝,下至三唐、两宋,自然源流各得,脉络分明。今之士大夫,已竭精神于时文八股矣;宦成后,慕诗名而强为之,又慕大家之名而挟取之。于是所读者,在宋非苏即黄,在唐非韩则杜,此外付之不观。亦知此四家者,岂浅学之人所能袭取哉?于是专得皮毛,自夸高格,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6](P123)

袁枚认为诗歌应该从幼童时期就开始学习,而且必须从先唐诗歌入手。而当时科举成功后再学诗的那些人,只学唐宋名家诗歌,终不能窥见诗歌之道,难以成为有成就的诗人。袁枚《随园诗话》中还谈到了应试文体和诗歌创作的矛盾统一关系:

时文之学,有害于诗;而暗中消息,又有一贯之理。余案头置某公诗一册,其人负重名。郭运青侍讲来,读之,引手横截于五七字之间,曰:“诗虽工,气脉不贯。其人殆不能时文者耶?”余曰:“是也。”郭甚喜,自夸眼力之高。后与程鱼门论及之,程亦韪其言。余曰:“古韩、柳、欧、苏,俱非为时文者,何以诗皆流贯?”程曰:“韩、柳、欧、苏所为策论应试之文,即今之时文也。不曾从事于此,则心不细,而脉不清。”余曰:“然则今之工于时文而不能诗者,何故?”程曰:“庄子有言:‘仁义者,先王之蘧庐也;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处也。’今之时文之谓也。”[6](P197)

袁枚认为练习八股时文、策论等应试文体,对于体悟和把握诗歌创作的气脉理路、章法结构具有积极的影响作用,也就是说八股文训练有助于培养诗歌创作谋篇布局的整体性思维能力,让诗歌创作的气脉理路贯通流畅。但如果深陷其中,就会“有害于诗”。正如袁枚所概括总结:“时文之学,不宜过深;深则兼有害于诗。”[6](P267)深陷其中,诗歌创作沾染上八股文气息,束缚禁锢于八股之法,会损害和扼杀诗歌创作的审美性和情感性。

科举与文学、八股文与诗歌的关系,是明清两朝的时代命题。《红楼梦》中封建家长贾政和塾师贾代儒重科举、轻文学,重八股、轻诗词的教育观代表了那个时代主流的教育思想倾向。

二、贾府家塾对课训练中的科举关联

受科举的影响,贾政和塾师以及那个时代都有重科举、轻文学,重八股、轻诗词的教育思想倾向,但从《红楼梦》中有关贾府家塾教学的少量文字描述可见,家塾教学并没有直接从“四书”“五经”入手,而是注重对课训练,为诗歌和八股文写作打下基本功,最终过渡到八股文写作训练。

贾府家塾比较重视对课训练。《红楼梦》第九回:“可巧这日代儒有事,早已回家去了,只留下一句七言对联,命学生对了,明日再来上书。”[3](P134)第十七回,在刚建成的大观园里游玩散心的宝玉遇到贾政,“贾政近因闻得塾掌称赞宝玉专能对对联,虽不喜读书,偏倒有些歪才情似的,今日偶然撞见这机会,便命他跟来”[3](P218)。塾师贾代儒在贾政面前称赞宝玉专能对对联,说明对课是贾府家塾常有的学习训练内容。宝玉随着贾政和一班清客,轻松自如题写大观园对额,每一联都贴切自然,意蕴深厚,审美和文采都在那一班清客之上,可见平时对课训练基本功非常扎实,其中当然有家塾的功劳。到了第七十五、七十八回,贾兰、贾环二人皆能挥笔成诗,自然已经有深厚的对课功底,家塾教育功不可没。后四十回关于家塾对课的描写和前八十回产生了抵牾。第八十八回,宝玉说:“师父叫环儿和兰儿对对子,环儿对不来,我悄悄的告诉了他。”[3](P1233)贾环在前八十回回,诗歌创作得到了贾政的认可,到了这儿,竟然连对对子都要贾宝玉帮忙了。

《红楼梦》家塾中的对课训练,是清代普遍流行的教育内容,是科举考试文体八股文写作的基本功。八股文有对仗的形式要求,要求两股段落对偶。“八股文的‘股’即对偶之谓。学八股文,要先进行属对训练、声律训练、句读训练、辞赋训练”[7](P372)。贾府家塾中的对课训练,是清代蒙学起就开始特别注重的训练内容。对课,就是对对子,也称属对,是清代诗歌和科举考试文体写作的基本功,从蒙学开始就要进行循序渐进的训练。王筠《教童子法》中说道:“人皆寻乐,谁肯寻苦?读书虽不如嬉戏乐,然书中得有乐趣,亦相从矣。读书一两年,即教以属对。初两字,三四月后三字,渐而加至四字,再至五字,便成一句诗矣。”[8](P179-180)在属对的训练中从一字对到五字对,就相当于完成了一联对仗的五言诗句了。在此基础上再进行诗歌训练,然后再过渡到作文训练。清代塾师一般都重视对课训练,适时给学生布置对课作业。石天基等《训蒙辑要》之《学堂条规》中曰:“傍午看所讲之书,小学生能属对,即出对给他对。”[8](P140-141)王筠《教童子法》中曰:“凡每日属对,必相其本日所读,有可对者,而后出之,可验其敏钝;即或忘之,亦教责之而无词也。”[8](P180)

清代教学中对对课的重视,最终还是要服务于科举八股文训练。清代塾师余治《得一录》卷十曰:“至于事举业而取科第,亦当以幼学为始基。”[9](P2)科举八股文写作训练其实从蒙学对课就开启了训练的旅程。崔学古《幼训》中专设“作对”一条,首先强调了“作对”对以后八股文、试贴诗学习的重要性,即称:“近来父兄欲速,对偶一项,竟置高阁,不知辨四声、明虚实,为将来对股表、启诗联对仗张本,所当究心。”[10](P11-12)所以,对课和诗歌学习,和科举八股文并不是水火不容、泾渭分明的对立关系,而是科举八股文的基础和前期必要的技能准备。

宝玉博览全书,知识渊博,经史子集皆有涉猎,诗词歌赋方面深有造诣。到了后四十回,贾政和塾师对宝玉的学习要求变成了“再不许做诗做对”“单要习学八股文章”。可以说,宝玉以前基本上是放养式的自由自在的凭兴趣学习,至此就进入了正规的科举八股文写作训练阶段。第八十一回,代儒对宝玉说:“如今论起来,你可也该用功了。你父亲望你成人恳切的很。你且把从前念过的书,打头儿理一遍。每日早起理书,饭后写字,晌午讲书,念几遍文章就是了。”[3](P1151)第八十四回用了大幅文字描写了宝玉家塾中学习八股文的情况,是明清小说中难得的科举八股文教学资料。在家塾,塾师贾代儒“讲一个月的书”就给宝玉“开笔”。宝玉第二个月里共作了三个八股文题,题目分别是:《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人不知而不愠》《则归墨》。在家塾作的这些八股文习作被称作“窗课”。小说中比较详细地记载了贾政检查讲解这三篇“窗课”的情况,还另出了一道《惟士为能》的题目让宝玉破题。关于描写八股文作法的客观写实,体现了明清小说中重要的教育史料价值。

最终,宝玉的家塾教育由文学教育过渡到科举教育,并成为重中之重的教学内容。贾宝玉第二次入家塾,完全专注于八股文研习,这个时候的贾宝玉因为失玉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灵气,正好契合科举八股文学习需要的精神状态。贾府家塾从对课、诗歌教育,逐渐过渡到八股文教育,这样的教学规律在清代应当具有广泛的普遍性。

三、贾政布置的功课及诗歌考察中的科举衡量

贾政是个负责任的家长,外出做官前,会给宝玉布置大量的功课作业,回家后会突击检查。贾政给宝玉布置的功课,都是围绕着科举考试的需要而进行的学习训练。然而《红楼梦》中对于贾政具体考查宝玉等子弟才学的、描写最多最具体的却是诗歌,其实诗歌中亦有着科举的考量,诗歌也是清代科举考试的内容和文体之一。

(一)围绕科举的功课作业

《红楼梦》中贾政对宝玉、贾环不能认真研读科举之书,有诸多的不满。虽然宝玉学识渊博,广涉博览,但“不喜读书”“不读书”“不乐读书”这些标签时不时就被贾政贴在宝玉、贾环身上。在贾政的思维中,“读书”具有被限定的特殊含义,读有益于科举的书才能叫读书,读其他的书不叫读书。

贾政布置的功课,小说中有较详细的描写。第七十三回,宝玉得知贾政要检查他的功课,慌忙准备起来,书中描写了贾政可能检查的内容,也就是贾政布置的功课,首先是“四书”“五经”:

今打算打算,肚子内现可背诵的,不过只有“学”“庸”“二论”是带注背得出的。至上本《孟子》,就有一半是夹生的,若凭空提一句,断不能接背的;至“下孟”,就有一大半忘了。算起“五经”来,因近来作诗,常把《诗经》读,虽不甚精阐,还可塞责。别的虽不记得,素日贾政也幸未吩咐过读的,纵不知,也还不妨。[3](P1007)

贾政布置的功课首先是“四书”,“五经”里面有宝玉喜欢并擅长的《诗经》,《诗经》外的其他《易》《书》《礼》《春秋》不在要求范围。因为清代科举考试八股文题首出“四书”,而“五经”只需专攻一经就可以了,也就是科举考试的时候只要选答“五经”中一经的八股文题就可以了。所以说,贾政没有给宝玉布置“五经”中《诗经》以外其他四经的学习内容,也是基于科举的考量。

除了“四书”“五经”,贾政布置的功课中有先秦汉唐古文几十篇,另外还有宝玉深恶痛绝的八股文范文百十篇。八股文是骈散结合的一种考试文体,写好八股文,必须有古文功底,所以功课里有古文的学习任务。贾政给宝玉布置的功课,都是围绕着科举这个中心目标而展开的。由第七十回可知,贾政布置的功课还有字帖,探春、宝钗、黛玉都帮着宝玉临写充数了。清代科举考试非常重视书法,到了后来越来越严格。贾政给宝玉布置书法作业也和科举的要求密切相关。陈康祺《郎潜纪闻·初笔》卷七发出了“乾隆朝已重字不重文矣”[11](P141)的感慨,文再好,字不好,首先会被摈斥不录。

(二)诗歌考查中的科举衡量

贾政对子弟教育有重科举、轻文学的思想倾向,但小说中贾政对宝玉、贾兰、贾环三人的学业考查,具体细致描写的并不是布置的各种功课,而是诗歌。前八十回后部,第七十五、七十七、七十八回皆花了不少笔墨描写了贾政对宝玉等子弟的诗歌考查。从贾政诗歌考查中可以看出考量科举的因素。

首先,贾政科举崇拜心理减弱。贾政和宝玉的父子关系大多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挖苦、讽刺、打骂是贾政对待宝玉的常态,因为宝玉和蒋玉菡交往,盛怒之下差点将宝玉打死。而最终贾政对待宝玉的态度趋向缓和,其原因之一正是宝玉的诗歌才能得到了贾政的内心认可。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贾政科举崇拜心理减弱。第七十八回贾政召集宝玉、兰、环三人众人前作《姽婳词》,小说中说:“近日贾政年迈,名利大灰。”又说:“近见宝玉虽不读书,竟颇能解此,细评起来,也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就思及祖宗们各各亦皆如此,虽有深精举业的,也不曾发迹过一个。”[3](P1103)科举登第并不能解决一切现实问题,科举的光环并不能将一切黑暗照亮,年迈的贾政体悟到了这一点,在科举这条标尺上放宽了对宝玉的要求,宝玉和贾政的父子关系自然缓解。

其次,贾政所出诗题中出现了试帖诗的功令要求。第七十五回,贾府中秋家宴击鼓传花游戏,花恰巧传到宝玉手里,贾政罚宝玉即景作诗,限“秋”字,还规定:“只不许用那些冰玉晶银彩光明素等样堆砌字眼,要另出己见,试试你这几年的情思。”[3](P1053)家长贾政的出题身份,很像科举考试中的主考官。他虽然说目的是为了考试宝玉的“情思”,但却有了不少的限制规定,不但限了韵,还禁止使用描写中秋的常用词,正如科举试帖诗的功令要求。贾政对宝玉、兰、环三人诗作的评判,有很明显的科举尺度。贾政对宝玉的诗歌反应是“点头不语”,看了平时爱读书的贾兰所作诗歌,是“喜不自胜”。让贾政“点头不语”的诗是真正的好诗,让他“喜不自胜”的诗,是符合科举标准的诗。诗歌本就是清代科举考试内容和文体之一。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会试加试试帖诗,诗歌正式成为科举考试内容和文体,后来科举考试各个层级中都出现了试帖诗。《红楼梦》后四十回中,贾兰和宝玉为了应付科举考试,诗歌确就在练习范围之内。第九十七回,李纨在稻香村“给贾兰改诗”[3](P1340),为来年的乡试做准备。第一百一十八回,宝玉在宝钗、袭人等各种激将规劝之下,准备参加乡试,即称:“宝玉便命麝月秋纹等收拾一间静室,把那些语录名稿及应制诗之类都找出来搁在静室中,自己却当真静静的用起功来。”[3](P1575)宝玉应试突击对象主要是参加科考的应制诗之类,这说明诗歌已经是乡试中的考试内容了。

再次,贾政诗歌衡量中的科举尺度。贾政自我诗歌文学素养评价是:“自幼于花鸟山水题咏上就平平;如今上了年纪,且案牍劳烦,于这怡情悦性文章上更生疏了。”(第九回)贾政自我文学素养评价不是自谦,基本属实,但贾政接受过科举八股文训练,后四十回还做了学政,具备较为厚实的衡文能力和文学鉴赏能力,他对宝玉、贾兰、贾环的诗歌作出了准确到位的评判。第七十八回宝玉、贾环、贾兰三人作《姽婳词》,贾政将宝玉诗歌和兰环二人的作了一番比较,认为:“他两个(指贾环、贾兰)虽则能诗,较腹中之虚实,虽也去宝玉不远;但第一件他两个终是别途,若论举业一道似高过宝玉,若论杂学则远不能及;第二件他二人才思滞钝,不及宝玉空灵娟逸,每作诗亦如八股之法,未免拘板庸涩。”[3](P1102)可见,宝玉读书不以科举为目标,而贾兰、贾环二人早就开始了有意识的科举训练,所以诗歌创作深受科举的影响,如八股之法,符合八股章法结构的诗歌其实就是科举试帖诗。清人梁章钜云:“凡作诗不可有时文气,惟试帖诗当以时文法为之。”[12](P450)科举八股文涉猎太深,影响诗歌创作,而宝玉才思敏捷,气质超逸,诗歌成就突出,所以贾政希望在诗歌上贾兰、贾环能向宝玉学习。于是“又要环、兰二人举业之余,怎得亦同宝玉才好,所以每欲作诗,必将三人一齐唤来对作”[3](P1103)。贾政子弟教育中重科举、轻文学的思想有了很大变化,在贾府男性家长贾政身上,文学与科举教育的关系,也有一个不断变化的发展过程。

最后,诗歌是男性仕途经济的交游工具。贾政在公务之暇,经常叫宝玉、贾兰、贾环三人一起参加聚会作诗,小说中具体描写的都是在贾府的活动,贾政也会带着宝玉三子弟外出雅集交游,其中诗歌是必不可少的交游工具。第七十七回,有人请贾政“寻秋赏桂花”,“因喜欢他(宝玉)前儿作的诗好,故此要带他们去”。贾政明示,因宝玉诗歌做的好,所以才带三人过去。贾政当着贾环、贾兰二人的面对宝玉的诗予以肯定:“宝玉读书不如你两个,论题联和诗这种聪明,你们皆不及他。今日此去,未免强你们做诗,宝玉须听便助他们两个。”[3](P1089)贾政要求宝玉作诗时要适时帮助兰环二人,可见他对宝玉诗歌才能的信任和欣赏。诗词是古代文人士大夫交游唱和的必备技能,这样的雅集聚会场合必然是文人雅兴作诗作词,贾政是不擅长诗词的,带宝玉过去作诗有充场面、炫耀诗才的心理。家长带子弟参加这样的社交活动,主要还是为了让他们见世面,长见识,锻炼社交能力。正如第三十二回湘云曾经教育宝玉说:“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3](P433)贾政带着三个子弟应酬世务,诗词酬唱,也是为了他们以后的“仕途经济”。

总之,后四十回续作中,宝玉能够中举,也具有客观性。宝玉虽然反科举,蔑视功名富贵,但他尊崇科举考试教科书“四书”,如第三十六回公开宣称:“除《四书》外,竟将别的书焚了。”[3](P475)在贾政布置的功课中,宝玉“四书”掌握得最好,具有深厚的经学和文学素养,加之在家塾和贾政指导下认真练习八股文,宝玉中举具有客观可能性。宝玉擅长对对联,在诗歌上深有造诣,有助于科举八股文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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