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都看到你了

2020-04-07 17:54张港
百花园 2020年3期
关键词:大舅汉江武汉

张港

军医大学医生李小稚,跳起来,转起来:“去武汉!去武汉!签名了!批准了!”

退掉回家的机票。海关大钟,缓缓地,一下一下地响着。小稚的头忽地大了。坏了!坏了!眼前是妈妈,头发花白的、面有皱纹的、走路有点儿跛的妈妈。

三天前,小稚欢天喜地地打电话给妈妈:“妈,这回给你个惊喜,今年我要嫁出去——哪个人?照片发给你过,就是,就是穿军装那个——你乐啥!质量合格,包你满意……”

可是,可是,就要登机去武汉了,跟妈怎么说?

十七年前,可怕的SARS事件中,爸爸殉职了,没有追悼会,没有告别仪式,留下的只有照片:笑着的爸爸,小小的小稚骑在他脖子上。妈一下子老了,偶尔的笑,也是为了别人。过完这个春节,妈就退休了,她可以跳广场舞,可以旅游,可以安静地种花。去武汉的事,不能让她知道,不能再给她刺激了,她会病倒的。李小稚想了一个一个方案,又一个一个否了。编造谎言很容易,不被戳穿太难太难。手在手机上,哆哆嗦嗦,她竟然点上了妈妈的电话。

“啊,小稚,航班正常吧?”

“啊啊啊,妈,妈,我……我……我回不去了。这个春节,我要值班,轮到我了。”这话,没经过大脑,直接说出去的。小稚等待,等待妈妈失望的劈头盖脸的责问。

“啊,太好了。小稚呀,你大舅要我到他那儿过年,你回来我也不在家。以后吧,以后吧。不差这一回。”

咦,怎么会这样?李小稚晃了几晃,站了几站:这世界,真的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机舱里有微微的私语,窗外白云翻腾。李小稚忽然拍了大腿:妈妈的语气,太反常了,她应该生气呀!可也不反常,大舅与妈也应该在一起过个年了。

大武汉,街面静静的;医院,忙忙碌碌。什么都不可以想了,只是吃盒饭时,李小稚才看了窗外:并不算宽的汉江,一座大桥,对面沿江高高的楼房,飞来飞去的自由的白鸟,原来武汉是这个样子,很像家乡。啊,今天是除夕呀!妈妈与大舅,他们在干什么?

李小稚嚼着,一手捏着筷子,一手摁了电话:“妈——”

对方关机。这个时候,她关机了。又拨还是关机。小稚拨了大舅的电话。大舅说:“什么?什么?她没到这儿呀!”

筷子落地,李小稚的头轰的一下子。有患者推来,她恢复了状态,忙跑起来。

安置了患者,李小稚脑子又乱了。电视在播放,是关于新冠肺炎的。李小稚深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一些,她得看看。

一个一个穿防护服的医生,分不出谁是谁。一个记者,追着一个人要提问。那人手在运送平车上,跑着,回过头做了一个拒绝的手势。

啊——我的天哪!护目镜后,那眼睛,是妈妈!什么都被遮掩着,可是眼睛,是妈妈的。妈妈的眼睛,即使再不清晰,即使只是一闪,小稚也认得出。

平车被奔跑的人推着,远了。李小稚看到那条有些跛的左腿,她喊出:“妈——”

机灵的同事,用手机拍下了:一条模糊的外撇的左腿。

李小稚不停地打电话,终于通了。小稚哭了:“妈,你说,你到底在哪儿?”

“我呀,我在你大舅家呀,准备年夜饭呀!”

“妈,我都看到你了,你就在武汉,你就在我对面的医院,只隔一条汉江。妈,你怎么能这样?”

“小稚呀,小稚,妈不对吗?当年抗击SARS,我是最有经验的医生,我不来谁来。就是怕你担心——怎么你也在武汉?”

春晚开始了,患者们兴致勃勃,指指点点。李小稚听不清唱什么,她不想看,也不想听,她只想疯狂地大吃一顿东北大馅饺子,肉多,油多,爸爸拌馅儿那种。她还想扯下一块包装箱的纸板,呼呼地睡上一觉,像爸爸那样,撩开一只胖胖的小手,翻个身,接著打呼噜。

新年的钟声,缓缓地,一下一下地响着,掌声加欢呼,新的一年开始了。李小稚想打拜年电话,一想:妈妈一定累得不行,困得不行,应该,她已经睡了,但愿她安安静静地睡着。

李小稚隔着口罩亲了亲手机屏,同事拍下的照片已被她设为手机壁纸。李小稚对着窗子,深深地呼吸,向汉江对面那所医院和盏盏明灯,行了一个军礼:“妈,我看到你了!小稚给你拜年了!”

[责任编辑 王彦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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