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过年

2020-04-07 17:54李林
百花园 2020年3期
关键词:澡堂张飞厂长

李林

除夕之夜,汤国澡堂灯火通明。洗澡的多是民工。八点半时,三个民工来洗澡,还要搓澡。老板汤国说:“泡泡就行了,搓什么?要打烊过年了。”泡过澡的民工说:“赶工期,家回不去,我们要搓净身子过年!”正吵吵着,搓澡工张飞说:“搓吧搓吧,我这就给你们搓。”

三个民工搓完澡走了。汤国瞅着疲惫的张飞说:“把裤衩脱了。”张飞惊慌失措:“老板这是唱的哪一出?”汤国说:“快脱了,我给你搓。”

“不不不……”张飞语无伦次。张飞哪敢让老板搓澡!厂子闹下岗时,张飞下了岗。汤国死活不下岗,搬到厂长家打地铺,说:“我活不好,厂长也别好活!” 汤国还要低价承租厂外临街的门面房,厂里要是不租,他就要在厂长家扎下去了。厂长有短儿在汤国手里,便把门面房租给了他。汤国装修后开了浴池,取名“汤国澡堂”。

张飞失业后,到汤国澡堂干搓澡。搓澡不用说话。张飞嘴笨,却心灵手巧,跟师傅学了几日,就能照猫画虎地给澡客搓澡。张飞感激汤国,搓澡尽心尽力:一起一落,一招一式,不急不缓,手法、力道恰到好处,把说不出的耐心和周到,都表达到澡客享受舒适的身上……平常都是张飞给汤国搓澡,眼下给张飞搓完澡的汤国,已累得气喘吁吁。张飞过意不去,说:“看把你累的,我给你搓搓?”汤国说:“你都搓了一天了,快回家过三十吧!咱们过完初五上班,都好好歇歇。”

汤国开车送张飞回家。爆竹和烟花将除夕的夜空渲染得绚烂之极。下车时,汤国把一把票子塞到张飞手中,张飞躲闪:“老板,这月的工资开过了,这钱——?”汤国说:“拿着,你比我难。今年生意不错,澡客是冲你的手艺来的。这钱,你该拿!”张飞心里发热。下岗后,若不是汤国师弟救急,他还真难走出困境。

张飞走进筒子楼,开锁进家。妻子肖梅在日光灯下看春晚,扭头问:“大年三十的,还忙啥?”“我能忙啥?搓澡呗。”张飞说着朝里屋门口瞅瞅,“俩老的睡了?”肖梅说:“早睡啦!”张飞坐下和肖梅一起看春晚。

屋子只有20多平方米。张飞和肖梅住小屋,大屋让给张飞他爸和肖梅她妈住。张飞他爸嘴碎,没啥嗜好,以读《三国演义》打发日子。他早先就是以“三国人物”给儿子取名的:大儿子叫张辽,小儿子叫张飞。张辽能说会道,随他爸。张飞笨嘴拙舌,他爸不喜欢他。张飞他妈去世后,他爸跟他哥住,房子过户给了他哥。次年,他爸得脑血栓成了偏瘫,他哥把他爸送到张飞家,说:“你嫂子挤对咱爸,先让咱爸在你家将就几日。”张爸就在张飞家住下。转年,肖梅她妈得了心颤,没经济来源,她哥她姐不管,肖梅愁眉不展。张飞说:“接过来,我管。你不嫌我爸,我还能嫌你妈?”张飞和肖梅的孝心得到了邻居的赞扬。社区把他们的事迹上报给市里,张飞被评为市“道德标兵”。市文明办的领导看到他们住得实在逼仄,就建议把新建的廉租房分配给他们一套。张飞攥着想都不敢想的新房钥匙,对肖梅說:“托老人的福啊!家有俩老,越过越好……”

看着春晚,张飞睡着了。肖梅关了电视。窗外的鞭炮声响成了一片。肖梅瞅着熟睡的丈夫,心想,他们夫妻豁出命干,若不是女儿害了不治的病,他家的日子早熬出头了。可女儿没救活,他们还欠了一屁股债。本来认为生活就这样了,人这辈子怎么不是个活?可那天,她突然觉得不对劲儿,哆嗦起来:“是不是又怀上了?”到医院妇科一查,果然是怀上了!快五十岁的女人,怎么还会怀孕?她心惊胆战地告诉丈夫。张飞开怀大笑,笑出了眼泪。她说:“生下了也养不活,做掉吧?”张飞说:“你敢!谁说我养不活?添丁进口,是老天对张家的恩典!你想想,等孩子二十岁时,咱俩也不过六七十岁,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肖梅思谋着,里屋张飞他爸哼哧起来。肖梅她妈的拉撒归她管,张飞他爸归张飞管,张飞不在时也归她管。眼下肖梅不忍心叫醒张飞。张飞力气大,会使巧劲儿,一掀一翻利索得很,不管是侍候老人大溲小溲都不在话下。她可不行,每次给老爷子解大手都弄得臭气熏人。好在这次老爷子是解小手,她给他换好尿不湿,老爷子还哼哼唧唧不好意思呢。

大年初一,中午吃饺子。张飞钻到后阳台的小厨房里,烹炒蒸炸,把几个香喷喷的热菜端上桌,给两个老人斟上酒,叫了声爸,又叫了声妈,说:“过年了,祝你们长寿、健康!”岳母夸赞张飞的好,流了泪水:“遇上这个好女婿,土掩脖子的我也知足了。”张飞爸咧着嘴哼哧着说:“我这个小儿子,啥都好,就是茶壶里煮饺子——有能耐倒不出来,说话还脸红,就会侍候人。”老亲家问他:“你儿子不侍候你,你能过年吃上饺子,还有好酒好菜?”张飞爸应声喃喃:“也是,也是。好马强在腿上,好汉胜在嘴上。我有一张好嘴,身子却瘫了。”叹息声又让亲家母伤感:“我连个退休费也没有,连累你们了!”张飞爸又喃喃道:“老妹子,我有退休费,足够咱俩花销。”亲家母扑哧一笑:“就你那点儿退休费,你自己住半个月养老院都不够……”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的,大年初一的午饭就快乐地吃完了。

晚上,两个老人只吃了一点儿稀饭,就到里屋睡下了。张飞和肖梅热了旧菜吃过,一起看电视,看着看着也睡着了。年就在窗外的鞭炮声和他们的鼾声中过完了。

初二,凌晨五点,肖梅早早起来出去扫街。熟睡的张飞也爬了起来。肖梅说:“天还早呢,你起来干啥?”张飞说:“我要和你一起扫街。”肖梅说:“我扫了十几年街,还用你陪?你睡吧。”张飞说:“不,我不放心!”肖梅说:“我又不是头生,还没显怀,没那么娇气。多动动,好生。你再睡会儿。”张飞不听肖梅絮叨,拎起她扫街的扫帚,走出门去。

夫妻俩就来到街上。黎明的马路两旁,橙色的街灯散发着惺忪的光晕。伴着风中的春寒和炮屑散发的硫黄气味,他们开始清扫路面。忽然,肖梅说:“你闻。张飞,你身边好像有一股味道。”张飞也觉得肖梅身边散发出一股味道。很快,他们发觉这味道是从他们身边矮矮的冬青树丛抽出的芽苞上发出来的……

这可是春天的气息呀!

[责任编辑 吴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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