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铎与戴明说

2020-04-10 09:11薛龙春
中国书画 2020年1期
关键词:王铎

◇ 薛龙春

在顺治初年写给戴明说(1609ü 1680)〔1〕的信中,王铎(1593ü 1652)隐约地对董其昌所崇尚的南宗取径提出批评:“荆浩轴气象弘阔,无江南细弱态,江南未曾觏奇画如陆探微、王维,所以沾沾董、巨,何足怪耶?”〔2〕这里所说的“江南”,指当日流行的松江画派而言,在王铎看来,董其昌未见过真正的古画,故以董源、巨然为宗主。不在南宗脉络中的荆浩,画法老苍,气象雄阔,非松江画派的细弱可比。

王铎自幼学画,入仕之后曾与董其昌短暂同僚,他的画作也曾得到董其昌的好评〔3〕。但在董去世以后,王铎对他和松江书画的挑战越来越大胆,如果说致戴明说札所言尚有隐晦的话,顺治六年(1649)十月七日题赵左《富春大岭图》则直指董画格局不如赵左,至于书法,董仅小楷可观,行草大书则不值得讨论〔4〕。

王铎的挑战,既与他的书画取向有关,也是他的话语策略。尤其在降清成为贰臣之后,王铎对于不朽文艺声名的追求愈加迫切,这不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释变节所带来的耻辱感,也是他对后世形象的重新规划,一如在去世之前的家书中所说:“忆吾家乌衣青毡,或以政事传,或以书法传。倘吾兄弟他日得以诗文书法传,是亦不愧前人,勉乎哉勉乎哉。造化小儿,纵能妒人,其复能争吾兄弟千秋权耶?”〔5〕既然政事无传,则以诗文书法传,便成为王铎唯一的寄望。新形象的建立,总是与某种颠覆性联系在一起。在诗文上,王铎意图与竟陵派竞争,书画则企图取代松江派。这种策略因为包含了对于晚明空疏学风的反思,因此在北京贰臣圈中颇有影响。当日的贰臣群体多具有相似的文艺主张,而王铎实为其中的主导人物,他的诗歌、书画与鉴定在其时也受到普遍的尊重。

作为贰臣圈的一员,戴明说也曾公然以追摹宋画来对抗松江派的取径,在一件《山水立轴》的题跋中,他写道:“北宋人笔意,世人不传久矣。因偶模以当松江一七。”〔6〕毫无疑问,在绘画上,他们有着相似的立场。事实上,戴明说的书法与诗文也颇得王铎沾溉,本文试图通过新发现的大宗信札(主要收藏于故宫博物院、香港近墨堂基金会)〔7〕,重构二人的交往,并对以王铎为代表的清初贰臣的文艺主张作出解释。

[明]王铎 致戴明说信札册(27开选4) 39.9cm×29.9cm×4 绢本 香港近墨堂书法研究基金会藏

一、交往

王铎字觉斯,又字觉四、觉之,河南孟津人,明天启 二年(1622)举进士,为庶吉士,散馆之后授检讨,历升礼部右侍郎、南礼部尚书。崇祯十七年(1644)国变前夕,他升为礼部尚书,不过因为正在逃难江南的途中,他并未赴任。当年五月,南京诸臣拥立弘光,王铎被任命为大学士,位至次辅。顺治二年(1645)五月,多铎率清军入南京,王铎、钱谦益等文武大臣献城投降。嗣后他随多铎前往北京,并于第二年(1646)正月接受清廷任命,以礼部侍郎管弘文院事。

戴明说字道默,号岩荦,直隶沧州人,明崇祯七年(1634)举进士,由户部主事累迁兵科都给事中。李自成攻陷京师,戴明说投降,后逃归原籍。顺治元年(1644)六月起原官,二年(1645)五月迁太常寺少卿,累官至户部尚书。后以魏裔介弹劾革职,寻死。戴明说的诗文书画也颇为知名,且得到顺治帝的欣赏,陈遇尧《前户部尚书定园戴公传》云:“公余苦心风雅,为诗与王觉斯、吴骏公、范箕生齐名。兼善书画,特受世庙之知。”〔8〕《百名家诗选》卷十四小引云:“然就道默之三者论之,诗居一,画居二,字居三。 公曾承世祖皇帝命,临画作字,颁赐银章,至今传为盛事。”〔9〕

王铎与戴明说相识于戴任职户部之后。崇祯十二年(1639),王铎曾为戴明说作《临帖轴》〔10〕,同时也向戴求画,《见戴给谏岩荦画山水甚奇,求之以歌》云:“戴君多学未易测,人知封事救时棘。不知诗画皆古人,虚远孤高不着色。胸中元气不可当,恍惚蛮山就沧浪。 千岩万岩造无尽,心渐深入精神生。居之可以顿忘老,苦被官缚入不蚤。 我虽忧时壮志浓,其道难行山可容。为我写出祝融谷,添染江山浓淡峰。”〔11〕此时的王铎正在失意之中,在上一年与杨嗣昌的斗争中,他也被降三级照旧管事〔12〕,而他的几位友人如黄道周、刘同升、赵士春、何楷、林兰友、马思理等则结局更为悲惨。在诗中,他自称忧时却不为所容,而戴明说创造的山水田园正是他向往的栖身之所。

入清之后,王铎与戴明说比邻而居,有频繁的书札往还。在顺治三年(1646)三月的一封信中,王铎视戴氏为挚友,以雅道相尚:“长安中风尘蹩蹩,足下独窥雅道,日与昔人古处,锐于饥渴,左提右挈,行当狎主葵丘。仆以邾莒从事焉,然不敢不勉,但恨仆瓮天蠡海,其何以自策也,执鞭弭以仰沫于坛坫之下。”〔13〕二人的诗文集中也留下了大量共同游览或是宴集的诗作,如《定园诗集》所收《同王觉斯学士游紫芝白石山房》、《感敬哉贻酒,柬王觉斯学士》、《闻觉斯与玄道士拟山游有念四首》〔14〕、《于石氏医室赠山水图,同觉斯》、《同觉斯夜坐》、《周计百画竹行》等,《拟山园选集》诗集收《崖内柬道默》《岩荦邀饮先农坛,雨中同北海、二如、岱云》《道默、文衣同坐汪洋斋》《儤直岩荦午刻招饮,时韫退、玉叔、枚先亦见招,闻括苍事白,因识所怀》《孝仲招集远心阁前院,同岩荦、雪航》等。他们的共同友人有王崇简、黄甲第、周治、孙承泽、孙昌龄、张鼎延、宋之普、乔钵、赵进美、宋琬、孙廷铨、吴达等,其中不少是降清贰臣。

顺治八年(1651)四月,顺治帝亲政之后,王铎奉命祭告秦蜀,归途于汉中罹患重病,次年二月卒于故乡。启行之前,他曾有书致戴明说,索画及诗,以壮行色。《与戴明说》云:“望先生作送弟诗祭山渎,为光重。”“大笔山水画超迈绝伦,与古人齐,世鲜有深知者,天眼非易遘也。弟治装,欲囊中载奇峰翠岚而南,时一展观,如对先生耳。”〔15〕戴明说亦称:“祭告秦蜀之役,先生急索余画及俚言为别。”〔16〕戴所作诗即《送王觉斯大宗伯祭告秦蜀之行二首》〔17〕,他为王铎作山水一帧,王收到后有一回书:“画至此,苍老秀润,有骨有神,弟喜甚,捧之夸耀于人,如此精诣,外人安得知乎?谢谢。裱之,携之行李,又有一华岳矣。”〔18〕“骨”与“神”常常是王铎评论古画所用的术语。这幅山水由王铎装裱之后纳之行李,果真是壮游之具了。

在王铎去世之后,戴明说在写给其子王无咎的信中,忆及王铎对他的教诲。他自称旧奉王铎书画教,继复以诗歌见知。在整理行箧时,看到王铎所寄断简残批,藏歌积札,不禁声泪俱下。戴明说认为,王铎执经史六书之柄,昭如日星,灏淼如河汉,但他常常移夜与戴浊酒长吟,无所靳惜,“不佞梦检余生一二朋友中,宁可易得”〔19〕?在所作《遥哭王觉斯尚书四首》小序中,戴明说再一次谈及他和王铎深厚的友情:“觉斯先生文祖周秦,诗字综汉魏晋唐诸家。向余掖垣辟咡,乙酉后乃比邻〔20〕。每勉余曰:‘公画胜诗,诗胜字,画道渺穆,难世语,诗字微绪,其岌岌乎,公曷图之?’……呜呼,余生后先生,其何以副先生之策彗也。”他将王铎对他的评价与勉励视为一种鞭策。在诗中,戴明说提到他们比邻而居,时有唱和:“北地每怜评旧史,东邻久许和新章。”而王铎的书画则令戴明说激赏:“笔腾骏骨乾坤老,画悟峨眉雷雨余。”他也引王铎为知音,他们在买醉中有着共同的愁绪,又都熟谙对方书画的深意:“许我能知愁里醉,微君能解画中诗。”〔21〕

王铎与戴明说长子戴王纶亦有交往,王纶字经碧,顺治十二年(1655)榜眼及第,授翰林院编修。在史馆,颇著声望。历任江西粮驿道。戴王伦善诗,工书法,兼善铁笔。顺治六年(1649)六月二十一日,在写给戴王纶的信中,王铎对他的篆刻大加赞赏:“印篆大事也欤,犹之诗文,踽踽难为谈。大刻蟺蜿古骨,无与颜行,要惟盲子不辨耳,眗经周秦汉,未有不听然敬者。”他同时勉励戴王纶读书,要求他留心文章结构的种种关窍:“《国语》已收笥,《左》尚在亲知几席,顾万物孽者父虚,庚者母实,断非空疏俗弱,横口其朋,可以一手糊天下读书者之眗而尽盲之也。足下贵留心于其穴窍、筋脉、首尾,足下所谓古峭,所以审则色耶脉耶?呜呼,世之不肯墨墨梯利而嗜学也罕矣,何幸得见一经碧。”〔22〕在另一封信中,王铎要求戴王纶为刻五印:“大小五石欲劳刀笔,以当吟啸,令仆旦晚披观,时见周秦典刑 足下销夏一挥,仆又为足下执鞭矣。”〔23〕在收到印章之后,王铎觉古色苍然,“如觏古钟鼎,崔季珪捉刀远不能及耳”〔24〕。

[清]戴明说 临褚遂良帖轴 绢本 1673年释文: 家侄至承法师道体安居深以为慰耳,复闻久弃尘滓与弥勒同龛,一食清斋六时禅诵,得果已来将无退转也。奉别逾卅载,燕雀之志、触绪生悲,西眺于邑,悲惘更深。遂良白。癸丑三月,为公珮词坛临。戴明说。钤印:戴明说印(朱白相间) 烟峦总持(白) 内视楼(朱)

二、绘画

在清初,王铎与戴明说经常一道观画聚谈。有一次王铎约游汪公园:“汪公园虚席候先生,翳然青苍,聚谈挥麈,何可无戴安道高论也。弟作数行,鹄立俟履声珊珊,其乐孔皆。”信写完之后,王铎又补书:“主人有古画,同一披观,何啻游五城十二楼。”〔25〕可见观览古画对于戴明说颇有吸引力。有时王铎借得古画,也约戴明说同观:“新借李唐、米元晖、高房山,皆真笔至宝也。主人甚秘重,先生趁日晡过我一观,明日即来取归耳。”〔26〕李唐、米友仁、高克恭,都是难得一见的大家,或许戴明说没有及时前往,画很快被主人取回,当戴提出借观时,王铎怪其姗姗来迟:“画前日业取去矣,何不蚤遣苍头借观?”〔27〕有时,王铎也与戴明说一同鉴赏古画,如范宽《雪山楼观图》上有王铎小楷题识:“范宽沉着,无虚浮气。”对幅小行书又题云:“华原范中立真笔,古骨远韵,世鲜其俪,良为至宝。丁亥(1647)春日王铎鉴定。”这件作品上也有戴明说的鉴定观款:“范华原真迹,丁亥四月,戴明说观。”〔28〕

百无聊赖之际,王铎时常借翻阅书画自娱,“弟病疟后岑寂之极,偶一披瞩字画,辄作敷愉。又不耐读书,读书则头晕臂楚矣”〔29〕。有时也向戴明说索观藏画,“有得好画轴与册不?如有,令银鹿持来,贫冗中一快事也。望之,切切”〔30〕。王铎及其兄弟王镛、王鑨是明清之际重要的收藏家〔31〕,戴明说也有同样的志趣。鼎革动乱之后,他在北京大量收购散出的绘画与刻帖,系于张僧繇名下的《雪山红树图》就是他的藏品之一〔32〕。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戴明说请求王铎为他的藏画鉴定。在王铎写给戴明说的信中,屡屡提到鉴定题跋,“画题奉上,觏之耶”〔33〕?

在谈论鉴定绘画的书札中,王铎的艺术主张也暴露无遗,如:“昨画笔性老干,无俗气,但峰峦浅易,了无丘壑,蕴藉安在乎?二中四下,非大手笔也。凡作画,尽如斯了事,画亦何难?故知境界奇创,然后生以气韵,乃为胜技,可夺造化者此耳。”〔34〕王铎主张境界奇创,能夺造化之功,而不是为自然写照。在形式上,他崇尚一种重峦叠嶂的山水构图,而反对画面过简,这其实是褒扬北宋山水,而贬抑松江派所推崇的倪瓒画法,一如他在关仝《秋山晚翠图》的题跋中所说:“彼倪瓒一流,竞为薄浅习气,至于二树一石一沙滩,便称曰山水,荆、关、李、范大开辟,笼罩三极。然欤非欤?”〔35〕在他看来,过分简约的画面,气象无法雄厚浑深。在另一封信中,他直接批评追逐倪云林的画风,“画寂寂无余情,如倪云林一流,虽略有淡致,不免枯干,尫羸病夫,奄奄气息,即谓之轻秀,薄弱甚矣,大家弗然”〔36〕。董其昌所推崇的“淡”与“轻秀”,在王铎看来只是薄弱,而苍老深厚则是一剂猛药。王铎曾直率地指出戴明说所藏的一张古画虽然“亦苍老,尚让左公荆浩笔力也”〔37〕,左公即左桢,字青岱,居河南祥符。擅绘画,画史称其有郭熙风味。王铎对左桢相当推崇,《青岱左子画》云:“三吴称画生,近日张复重。左生与之争颉颃,惟有此人堪伯仲。坎坷空令识者嗟,孤鹤群鸦不知敬。松江之派毋乃单薄,倪迂枯弱习成蹊径。必独辟鸿蒙而生厓壑,自然生气能超众。”〔38〕在诗中,与左桢、张复(吴门派后期画家)等人取法宋人形成反面对照的,正是取径倪瓒的松江画派。

[明]王铎 草书自作诗卷 28.5cm×288cm 崇祯五年(1632)释文: 崇祯五年十二月初二日,书与匡峦四弟,兄铎。钤印:王铎(白)

王铎的鉴定更偏于赏,他反对将没有署名的绘画直接系于某位古代名家之下,在给戴明说的鉴定意见中,我们常常看到这样的结论:“不必强定为谁氏之手。不可身质,大略如是。”〔39〕“似赵大年路径,不可强定为某,此字画家一症。”〔40〕对于伪作,王铎也会直截了当地指出,如一件《秋江晚渡》,可能系名于赵令穰或是赵孟頫名下,王铎认为此画效法郭恕先、陈居中、刘松年,有痕迹,无灵通,必是赝鼎。他还以“虎贲状蔡邕”的典故,指明另一件戴明说委托他鉴定的沈周亦是伪作〔41〕。

戴明说本人善画,竹石之外,山水尤为精能,王铎以为“得古人之所本”〔42〕。戴氏所作《雪山图》尤为王铎推重:“佳作雪山竟奄有荆关,而空素深博奔诣至此哉。”〔43〕王铎将戴明说与荆浩、关仝置于同一脉络之中,再一次强调了宋画的重要价值,而荆、关都不在董其昌的南宗谱系之中。

王铎常常为戴明说题画,顺治四年(1647)九月廿九日,戴为谢启光仿荆浩《空岩古雪图》,王铎曾经三次题跋,其中第一则跋文云:“书画何与于人,令人悦心,其中有灵机神魂在笔墨之外,如花之香、月之色、琴之韵,微矣哉,岂以迹相。画至此,真笔移造化,前无乎古人,千秋万岁不知如何尊重之,《左》、《国》、《史》、《汉》,杜、李、韩、柳,久而逾以崇,亦然。王铎题。”〔44〕王铎认为书画趣味微妙,不徒以迹象悦人,真正的好画必定同自然之妙有,就像那些重要的史书与诗文,历时愈久,人们愈能体会它的深意。王铎为戴明说题画相当频繁,如傅维鳞也曾见到戴的山水画上有王铎题语,有诗云:“昔悟筼筜性,今招山水魂。有楼深寺出,无路野桥存。烟里村如湿,云流树不痕。况逢王逸少,挥洒并难伦。”〔45〕他特地将王铎比为王羲之,在他看来,戴、王二人的挥洒,皆难有等伦〔46〕。

戴明说有时也为王铎题画,顺治六年(1649)冬夜,王铎为傅作霖作《夏景山水图》,在题款中,王铎指出:“董源根矩荆关,米家加以散逸,变北宋严密繁重之法,篆隶衍为《兰亭》,亦犹是也。”意思是说,学《兰亭》必兼篆籀,学董源、米芾亦必兼学荆浩、关仝。如此才能避免将轻薄当散逸,画作才有深厚之意。在这件画作上,有戴明说一题:“藏神于骨,纳韵于气,不屑准绳,巍然大家。先生之于画,近乎道矣。”〔47〕王铎被戴明说视为山水大家,盖其中有神骨、有气韵,兼有宋元绘画之长。在不知不觉之中,戴也使用了王铎的评鉴术语。戴明说也常常在王铎的画作上题写观款,如顺治四年(1647)七月二十日,友人同游彰义门外僧舍,王铎所作《花果图》,有戴明说观款〔48〕。同年七月二十四日,王铎与友人同游万寿宫,仿唐五代宋元诸家作《花石蔬果图卷》,在跋文中,王铎感叹:“学画四十余载,知己甚希,每一洒墨,为之浩叹,呜呼。”此卷中幅亦有戴明说观款:“八月十二日,同吕编修缵祖、张中翰文炳观,沧州戴明说记。”〔49〕

王、戴二人也有共同欣赏的当代画家,除了前文提到的左桢,赵澄也是其中一位。赵字雪江,安徽颍州人,博学能诗,工山水,泼墨细谨,两擅其长。尝移家东莱,又移胶西,移大梁,晚移濠上,所至人所争重。赵兼善临摹,入京之后从王铎游,多见大内旧藏古画,皆缩为小幅,时人以为惟妙惟肖。顺治四年(1647)春,王铎为作《赵雪江画册序》,称赞他能将李唐、范宽、董源、吴镇等宋元诸家合为一腕〔50〕,赵澄则仿范宽《雪巘竹居图》相赠,此画王铎与戴明说皆有题识〔51〕。在京期间,赵澄还观览并临摹王、戴二人的藏品,一套出现在拍卖会上的《赵澄临古画册》,共四十开,中多临自王铎、戴明说及陈公两的藏品。如第三开:“仿关仝《溪楼听泉图》,此本临于岩荦戴先生书舍,雪江道人赵澄。”第十一开:“仿烟波子《茅屋篱桂图》,兹图仿王觉斯集古册中,雪江道人赵澄。”第十九开:“都门陈公两斋头县一团扇,图上无款识,相传为李成,余遂临入册,未卜是否,俟赏鉴定之,雪江赵澄又号澹如。”第二十一开:“仿顾德谦《长堤书阁图》,兹本得之戴岩荦册叶中,赵澄。”第三十三开:“兹稿临于王觉斯先生册中,画上原无款识,惟一小签上题曰张僧繇,未知真赝,俟赏鉴评之,雪江道人赵澄。”〔52〕从赵澄的临摹范本,不难发现王铎与戴明说所收藏的关仝、张志和、顾德谦、张僧繇,虽然真赝不能遽定,但都是宋及宋以前画家,从中也可一窥他们的鉴藏趣味。

[明]王铎 致戴明说信札册(27开选2) 39.9cm×29.9cm×2 绢本 香港近墨堂书法研究基金会藏

三、书法

王铎一生学书以“二王”为归宿,在一件宋拓《圣教序》的题跋中,他写道:“《淳化》、《圣教》、《褚兰亭》,予寝处焉。”〔53〕“二王”之外,颜真卿、米芾与张芝对于他的大字行书与草书影响最大,王铎对这几家的临摹也格外勤奋,尤其是被宋人指为赝品的张芝名下的《冠军帖》,他不仅屡屡为之辩护,更是一临再临。

王铎等人见到宋元墨迹的机会其实不多,就我们所知,他曾经题跋的仅有张旭《自言帖》、黄庭坚《张大同卷》、米芾《吴江舟中诗》《韩马帖》《天马赋》《天衣禅师碑》、米友仁《自叙帖》、赵孟頫《洛神赋》等寥寥数件,其中只有《张大同卷》《吴江舟中诗》《韩马帖》《洛神赋》为真迹〔54〕。刻帖作为最重要的范本,其收藏与鉴定是当时文人生活中的重要内容。如王铎所言:“日奔驰,虽无林泽游哉,读书审帖,亦足生活。”〔55〕

对于刻帖的鉴定,王铎深有体会,他曾与戴明说谈及评帖的困难:“评帖匪易,勿贵乎太眤也,又不可轻视睨躁。如医家诊脉,按其刻法、纸形,字不浅,骨貌、阴阳,真神无羸,元气不伤,斯固宋搨之卓异者。盖古人奥旨,其精光隐现楮墨外,疑有声响,断断不能埋没。”意思是说,鉴定刻帖,不能与帖没有距离感,也不能轻易下结论,要像医生把脉一样,细致揣摩、体会,如若不能发古帖之精光,则不免如庸医之误诊。王铎认为看懂今人帖并不困难,但要得理解古人帖却殊非易事。古帖千年以来绵绵不死,实有魂魄存焉,他认为,“凡帖不可木强未圆,疵其色于鲜好,大氐笨多,涵露隐厚少也,是故神不充实,仆胸中所以不能久有此帖,匪诊之谛,敢薄视以埋没其精光而重冤之乎?”在王铎看来,只有时常萦绕于心的才是真正的古帖,但如果没有细致的研究,很可能一部嘉帖就此会被埋没。在这封信的最后,王铎提及掷还十册,望戴明说检收〔56〕。这十册古帖,当是戴明说委托王铎鉴定的。

目前所知王铎为戴明说鉴定藏帖,始于顺治二年(1645)正月,戴氏所藏《圣教序》宋拓本乃自内府流出者。王铎题云:“《圣教》缺字本失之逾远,此册出自天府,全善无缺,天球重宝复散人间。岩荦独为《圣教》护持神物,归命有以也。天球岂可絜重欤?乙酉正月,王铎题。”两个月以后,王铎再一次题跋:“焚香静坐,观其开阖,转折变化,归之乎藏,藏之道,为诗、为文、为人,皆可以蔽之,即此足证道矣。”〔57〕王铎从古帖中看到了一个“藏”字,且“藏”之一字的迷人之处,不独为古帖所有,为诗、为文、为人,皆以“藏”为要。

顺治三年(1646)王铎京居之后,为戴鉴定刻帖更为频繁。如:“今早起,又阅二册,毕竟长大者胜,毫发无憾,殊自铮铮,其短者不免力屈耳。”〔58〕王铎判断两册之中,一真一赝。“将行,观二帖赫奕有神力,谛视若觌异宝,何处得此,为之骇愕。幸留茅斋,深沉静玩,饫味充足,当携归记室耳。”〔59〕王铎以为二帖皆有神力,洵为瑰宝。有时也会遇到伪帖,戴明说所收《淳化阁帖》二拓本,王铎断为赝本:“披观二帖,大本刻法粗,小本焉得枣木之谓乎,舍旃,不可留之几案,鱼目混珠,殊可发噱也。”〔60〕王铎认为大 小二册都是鱼目混珠,不必留存。又如:“《圣教》木板拙笨之工,离逸少神情远极,观之按剑,可以覆瓿也。”〔61〕这类翻刻的《圣教序》,王铎觉得毫无收藏价值。

在另一封信中,王铎为戴鉴定《兰亭续帖》与米芾《英光堂帖》,“细观《兰亭续帖》,皆本《汝帖》,刻较《汝》精细。其中增入者,乃《绛帖》、《澄心堂》之精者。 米襄阳帖,兹为四十六册,英光堂本必甚多,平生觏其半,刻手嘉,恨未能全见为嗛嗛,奇山异溪,正不必数年尽游遍也,留以为他年快观,再觌始为叫绝”。这两帖都是佳本,前者王铎雨中用宣德纸临摹一册,自认为虽不及古人,亦有一种风致。而米帖亦已临其半,希望戴明说再留一二日,竣事之后自当归赵〔62〕。可见在鉴定的同时,这些刻帖也是王铎的临摹范本。在归还《兰亭续帖》与《英光堂帖》一信中,王铎又写道:“二帖拈付,续本精义,真书坛中雄旌也,他军皆靡,不堪对垒,良足推重。”〔63〕对这部《兰亭续帖》,王铎极为推重,认为难有可颉颃者。

[明]王铎 七言歌行一首 33cm×24cm 纸本

米芾的刻帖是《圣教序》《淳化阁帖》系统之外,王铎最为关心的。“米帖第十四本虽瑕与瑜嬲,然超迈之气终在,非瓦砾之弁珍,海岳毕智委心在此。《英光》他册,骎骎再得,必遇屠龙绝技,漓然而至,一惊颓风,蔚为代宝,能不流涎想望,成一大快乎?羲之帖刻亶嘉,皆可留。昨日为他绊,迟报命。”〔64〕王铎声称米帖第十四本虽有瑕疵,但中有超迈之气。他相信《英光堂帖》中的其他部分,戴明说也会慢慢购得,对此,自己已经流涎想望。至于王羲之帖,刻法亦精。王铎认为二帖皆可留。当王铎对是否可留发表意见时,很可能是戴明说在购买这些刻帖之前,事先咨询王铎的意见。

除了《英光堂帖》,米芾他帖王铎也十分关心。当他听说戴明说《绍兴米帖》中有一本橘形大字,为此心中盘踞,希望戴即刻检发,他将取床头酒咀嚼其味,就炬观之。在信中,他指出:“范宣见戴逵赋图,称为有益,字学亦尔尔。善取云龙骙骙之势,以补未尽清欢。从诸帖检第之,书画中董狐,仆亦不敢让矣。炬前含饭裁奉,急于看帖,如饮食性命,即此亦是一颠,恨海岳不见我,足下听然一噱乎否?”〔65〕一边吃饭一边回信,王铎急于看帖的心情跃然纸上。他将读帖视为饮食性命,恰可与米芾之颠相提并论。这与为李元鼎鉴定米芾《韩马帖》未见之时不能寐、见了之后更不能寐,如出一辙〔66〕。当然,对于自己书画的鉴定眼光,王铎也极为自信,他甚至以秉笔直书的晋国太史董狐自拟。

鉴定刻帖确实是困难的事,有时王铎也会意见反复。如他曾向戴明说剖白:“此幅宵瞩似彻朗,今寓目故太濯濯,每字比絜臞瘠,有辨求嵯蘖如长舆不可,而妖冶如镇西则有之。逸少淳古超迈,元气深浑之谓,何至肤立如是乎?翻版非秦碑展矣,盍返诸旧肆,或者有改容以礼邪?大字第一,且姑留之归卧。”〔67〕这件刻帖,王铎晚上看的时候觉得不错,但现在再看觉得太过妖冶,与王羲之的淳古深厚格格不入。至于米芾大字,王铎以为佳品无疑。

无论是收藏还是鉴定,王铎的目的并非财富,而是精良的范本。王、戴皆善书,他们常常聚饮作书,如顺治三年(1646)三月九日夜,王铎与戴明说、二弟王镛、从弟王钫聚会,为青嵋书《杜甫诗卷》〔68〕。三月夜,戴明说过访,同观《大观》佳帖,王铎为二弟王镛作草书《杜甫律诗卷》〔69〕。顺治七年(1650)九月,王铎在三弟王鑨斋中,与戴明说、张鼎延、陈协等观剧,酒间书文语轴,云:“庚寅九月,过三弟斋观奏剧,同戴岩荦、张玉调、陈念 荩,炬下命书,数日体骫,不胜杯酒,勉焉挥洒淋漓,不论其所如。要之,兴发,发濡墨,不过取适怀抱,以离菉葹之媢,不亦好乎?王铎。”〔70〕在与友人聚饮观剧的过程中,王铎书兴勃发,常常挥毫濡墨,至数十件之多〔71〕。

王铎赠予戴明说的书作甚夥,如顺治二年(1645)八月夜,他为戴明说临庾翼《故吏帖》〔72〕。顺治三年(1646)三月,又为临米芾《英光堂帖》册,此册前有题识:“海岳根矩二王,顿挫变化自成一家,宋一代独迈者,世鲜能深知本乎晋也。”〔73〕王铎认为米芾是后世遥接“二王”的最重要的书家,故于其书不断临写。本年四月,戴明说过访,以良纸求书,王铎为作《临帖》杂书卷,是卷款识云:“丙戌夏孟雨霁时和,作诗二首,诵《左传》廿七叶,同九舅碧云披观书史,时岩荦戴先生过我茅舍,以良纸求书,为之摹古,以见字学匪师心强回笔端也。”〔74〕摹古不仅是王铎的爱好,也是一种态度。在当日学者都纷纷模仿董其昌松江近派的情形下,摹古有着不从俗且具有坚定文化选择的意义。顺治八年(1651)二月,王铎将往秦蜀祭告,因目眩体病,他分七次完成一件小楷《杜甫诗卷》,作为赠戴明说的临别赠礼,卷后跋云:“予六旬,目眩体病,不能作小楷,七次始竣廿一首。临行治装匆匆,岩荦先生一哂。余集诸公楷书,共成一卷。绫稀疏,墨不相浃,惟操笔者自知之。”〔75〕王铎声称“集古”,他将历代楷书名家的手法汇于一腕,不仅显示了强大的化合古人的能力,对于戴明说而言,也具有示范意义。王铎曾与戴明说谈论学书取径:“佳书甚有体势,渐入老成,须坚定不可移易,本二王,纵横于诸家,足下优为之。 仆于书未臻堂室,足下不鄙之,乃问听聋者耶?足下虚中弘茹者,大矣大矣。”〔76〕当戴明说向王铎请教书法时,王铎要求他以“二王”为本,在此基础上糅合各家书势,这一取法途径不可动摇。戴明说的书法体势与王铎不同,平正纵长,少有欹侧,但用笔奔放,且重视墨法运用,从中不难看出王铎的启发。

戴明说委托王铎作书应该极多,在与戴明说的通信中,我们不难发现王铎入清之后身体状况常常不佳,如云:“热极,病缠为苦,跣足又无清凉之室。”〔77〕“弟病目,热歊所致也,容勉力阅之。蠡测海,徒望洋叹耳。眼药遍觅不能得佳者,试之寡效,为之奈何?”〔78〕“贱体狼狈药裹,命蹇涩如是耶?”〔79〕“泻作,苦膝困软,服于石剂,稍稍欲榰也。”〔80〕“尽月劳顿,往还二三十里,归来体倦不胜,欲过访无暇也。”〔81〕有时戴明说所委托的书作,王铎也会觉得并不满意,有时则因忙碌与身体原因拖延。如云:“今日张炬始归来,昨濡管未能镞镞出新,虽有大略,恐未精核耳。”〔82〕“勉焉力疾,不待五技穷矣。 数日弟病小愈,笔砚尘羃。”〔83〕“日日进署中,卷且宽政,有暇必报命,不令季布笑人也。”〔84〕“临砚心忡动,勉裁奉报。气力衰孱若是,老惫光景,良可悒悒。足慢,不能过从,怅叹如何?”〔85〕“数日仆腹痛,无好怀,况多杂沓事,瞠后于书。”〔86〕“数日昼夜劳,手口无健,骖驔归来,臂痛,无暖室,无炭,近况可笑。”〔87〕“贱体发汗,不能久坐,辄就褥,精气不给于用也。册叶稍宽政,体快之时乘兴当报命耳。”〔88〕

王铎一件为他人所书杜甫诗卷,后来亦为戴明说所得。此卷书《秋兴八首》中的五首,款识云:“杜诗千古绝调,每见有哂之者,姑不辩,遇求书则书之而已。万世自有定评,当不知道也。丙戌三月夜,孟津王铎书。”如同不断临古以表明自己的书学主张一样,王铎推崇杜诗,也不断为他人书写杜诗,这也是他文学主张得以伸张的方式之一。在本年五月所写的跋文中,王铎提到戴明说偶然获得此卷,可见即使王铎为戴作书甚勤,他仍搜集王铎的其他作品〔89〕。

[明]王铎 致戴明说信札册(27开选3) 39.9cm×29.9cm×3 绢本 香港近墨堂书法研究基金会藏

四、诗文

王铎极爱读书,且勤于诗文写作。崇祯四年(1631),他的同年进士祁彪佳在日记中写道:“午后睡起,王觉斯至,畀以刻稿百许本。与之酌,王力勉予读书,为千秋计。因自述其读书之乐,午夜一灯一管,万虑俱寂,真不减南面百城也。谈至三鼓乃去。”〔90〕1644年春,彭而述与王铎避难联镳南行。在他的记载中,王铎“每旅店,蓐食趺坐,手一编,不则即磨隃麋,吮不律作诗或文,诗既以四十首为则,文亦不下三五篇”〔91〕。

张凤翔《赠太保兼太子太保光禄大夫礼部尚书王文安公墓表》称王铎于五经诸子,《左》《国》《史记》,二十二史,韩、柳文,古唐诗,李、杜二诗,《琵琶》《拜月》《西厢》诸剧,皆有评议〔92〕。王铎批点流传至今的,有《国语》〔93〕、杜诗〔94〕及汤显祖《寻梦》等〔95〕。他的批点,出发点皆为文法,而非考证,如《国语第九》“晋饥”下批云:“观其针线缕缕贯通,神化之笔。龙章凤彩之文,真跨隆千古,俗学轻议《左》《国》,何也?”〔96〕他是将《左传》《国语》当作文章来研究的。他的批点也偶及文字与音韵,如杜诗《陪李金吾花下饮》,钱陆灿过录王铎批语云:“虞韵:金吾,鸟名,主辟不祥。天子先行职主先导,故执此鸟,因以名官。麻韵:允吾,县名,允音铅。古人细心,不可让也。”王铎还认为“吾”乃“牙”音,杜老误押此韵矣。不过钱陆灿查《韵书》,发现“吾”无“牙”音,因此评论说“王觉斯此言,未详何据”〔97〕。王铎对于文字与音韵一直有浓厚的兴趣,在给戴明说的信中也曾谈到俗字流行,世人反而讥笑正字:“虞无糊,有胡,糊俗字。《六书故》、《说文》,字皆有稽,所谓野字、吏书、市巷方言、稗官小说、僧道,稽诸经史,腓痹之疣耳。凡书,有经有外传也,三教书皆然。有模糊,糊,续收后来字,权作通用。字学毒争,诗文魔道,杂窜如之,何不振其疑耶?世多相穉,正在邪途五衢也,亡资亡本,反来讪意高自错者,安得如先生虚冲无胜心,真能听于钞。”〔98〕在他看来,读书先识字,若字义不明,对于文意的理解必然舛误。事实上,在他的作品中,书写正字ü以篆书楷写或隶写,一直是他所坚持的方式,大量“奇字”也使得他的书作产生有趣的陌生感〔99〕。

王铎与戴明说之间时有借书之事,如云:“《管子》在舍亲处,临行匆匆,索来再启也。”〔100〕很可能是要归还戴明说所借的《管子》一书。而王铎借出的书大多经过他的批点,如:“舍亲竟携仆选杜洎宋元词南辕矣,细思杨犹龙处尚有此部,亦仆手批者,先生可借一寓目否?”〔101〕戴明说欲借王铎所选杜诗及宋元词,然此二书已由亲戚带回南方,但他记得杨思圣处有抄本,望戴前往借阅。又如,“《类苑》半在弘文院,明日携来也。钞本可借一观”〔102〕。“韩文已尘尊目,《左传》一大本皆蠡测耳,掷下,略披一二篇,破岑寂。《类苑》且留邺架。”〔103〕可知戴明说借阅的,是王铎批点的韩愈文、《左传》与张之象所辑《唐诗类苑》,此时王铎欲索回《左传》,打算暇时再作批点。此后王铎又有书札索回此数书,“《左传》、《类苑》发来,亟欲察也”〔104〕。“《类苑》急欲一观,命傔检发。”〔105〕戴明说在归还《类苑》时丢失了目录一册,王铎在信中说:“《类苑》数日察之,目一册,蒋仆言旧在先生处即失一部,原无此册也。《品汇》前已有唐世代,检阅自见。”〔106〕这里所说的《品汇》当为明初高棅所编《唐诗品汇》,此书第一次将唐诗分为初、盛、中、晚四期。“唐诗弟所品第,未审有当巨目否?尚欲受教,为益不浅也。”〔107〕由此可知,《唐诗品汇》中的诗作,王铎也曾加以评点。书札中还提到戴明说欲借明人冯惟讷所编《诗纪》一书,这是一部古诗总集。札云:“鲍照、谢灵运、谢脁皆全载《诗纪》,《诗纪》共十套,弟处无此,先生可借之他所一观也。”〔108〕总之,借阅书籍,无非是为了提高诗文写作的能力,而王铎的批点文字也成为友人间文学交流的一种方式。

王铎于诗称赏杜甫,于文追踪韩愈,宋元以下皆非所屑,于当代作家,所重者七子,尤其是李梦阳与何景明,对于公安、竟陵及徐渭之流,则诋之甚激。谈迁曾说:“锺谭诗行于世,孟津王铎宗伯曰:如此等诗,决不富不贵,不寿不子。”〔109〕锺惺、谭元春合编的《诗归》,是自“古逸”至唐诗的一个选本,晚明以来影响至大,以致承学之士,家置一编。王铎《酬王玉烟数诗同醉饮于吴隆媺斋中》有云:“词坛今日重《诗归》,大复、崆峒知者稀。三百黄锺吹断线,半生青眼一沾衣。”〔110〕对于诗坛以《诗归》为导引,而何景明、李梦阳无人关心,王铎深怀忧虑。在写给友人张镜心的信中,他也曾哀叹《诗归》流行,风雅板荡:“诗道趋于锺氏《诗归》,甚省读书,呷醋呧酸,气弱甲蠹,风雅一道板荡堪悲。崆峒之后,仆以为国宝若尽耳。”〔111〕而在与戴明说的通信中,王铎也直指锺谭为小家,希望戴明说勿为误导:“西伯为舍亲携去,日日征求五律,去十之一自足观,如于鳞寥寥,何尝不滥收乎?锺谭此道偏锋,未深入,其选堪疑者数矣。勿好彼小家也。”〔112〕

[明]王铎 行书为晋侯老年翁轴 187cm×51cm 崇祯十四年(1641)释文: 书法少年误学,事务一开,辄觉读书一事,减去光阴,然劳郁愤懵时,得善笔墨绢素,一畅发踊跃之,亦觉可喜。辛巳九月洪洞王铎。晋侯老年翁亲契。钤印:王铎之印(白) 辛家基藏(朱) 智慧之海(朱)

如前所说,王铎等人批点古书,无论经史、集部,皆著意于文法而非考证,这源于他们对于诗文的爱好。清初贰臣视王铎为文学之嵩岳,戴明说亦心悦诚服。陈名夏序戴明说《定园诗集》有云:“道默当世贵公卿也,闻馆中王先生执持文章之柄,而爱之、慕之,与之周旋晨夕,探讨幽渺,久而不倦。”〔113〕他与王铎的交往,诗文交流是其中重要的内容。邓汉仪《慎墨堂笔记》记录过这样一则趣事:“王觉斯铎在京师,隔日必过戴岩荦邸中,索其两日所为诗,戴辞以无有,王曰:‘士大夫鹿鹿车马酒食间,不亲文墨,岂惟尘俗而已。’自此戴虽酬应匆冗,必预为一两诗以待。”〔114〕顺治四年(1647)八月,王铎为戴明说《定园诗集》作序,云:“道默与予交者十余年矣,频见其字,又见其画,后居同巷,又见其诗。诗杰峭苦思,不拾庸常吻,能体风人,视一切小弱,岂不戛戛乎胜哉!”王铎指出,诗变于锺谭,渐蛊于效锺谭者,竟陵派讲究性灵,束书不观,虽有幽声细响,但元气破碎,“令人鹜羽音,不复知天地间有宫音矣”。在他看来,自杜甫、李梦阳之后,“词尚体要,气格为体”,气小格狭,必不能返风雅之正。由于诗关于世道之升降,他希望戴明说能正风正雅,变风变雅,根荄经史,画吞百家,一洗向来轻佻之音,步武杜甫与李梦阳。对此,他不仅充满期待,且以言相约,与之共培元气〔115〕。元气之失,一直被王铎等人认为是亡国的根本原因。

王铎的诗文,常常录寄戴明说:“俚文命誊出求教。草字蛇蚓涂注,不堪紬绎,然勉搜枯腹应求者,扣门催声如豹,安得有古之文乎?虽然,倘真同古人易来浮评,世之苦心毕力,耗日磨月,欲泣欲歌,铁砚相语,知音寡耦,亦何益哉?大笑。”〔116〕而在写给戴明说的信中,王铎也常常催问新作诗什:“先生近作文作诗若干,赐览。”〔117〕“近日先生有作新诗不?命录出一览,以开俗尘。”〔118〕在获观戴的新作之后,王铎时有点评,若云:“二诗尚让前作,机趣未至耳。”〔119〕似乎尚不满意。“诗一道,鲜有深心者,足下深之矣。七律泱泱大风,止一体不足尽足下。仆犹然蠡测溟海哉?然独孤镜磨之益莹,足以盼睐千古,勿令天下窥见沧海焉耳。

狂言愿为足下真友,不愿为足下贡谄友也,不知有可采否?”〔120〕虽然肯定戴明说诗作有深心存焉,他也要求戴明说能尝试各种体裁。顺治五年(1648)以后,戴明说诗歌大有进境,王铎评云:“戊子后诗别换绣肠,玄湛自得,灵兴不恒,何以故?若浅造轻薄,沿时流,不师古,无此特然境界。故宁不合今,合于古,海内自有人,自有好古敏求者故耳。”〔121〕戴诗境界特然,正是因为他师古且合乎古,从而与时流划出了一道鸿沟。本年二月十五日与戴明说论诗,王铎也说:“不奇不古,不深不厚,不创不难,故曰勿骤学其易,恐草率烂熟也。勿骤冀其甘,恐浅薄套袭也。上而三代、秦、汉之书,下及汉、魏、晋、宋、齐、梁、杜、李、全唐诗各体,观之皆有开天辟地、生龙活虎之大力深心,韵致二字自带之,其余也,非全神也,非常力也,故曰务其大不务其小,务其奇不务其平,务其创不务其因,极实是极虚,极虚是极实,极神奇是极中庸,极中庸是极神奇,一而已矣,分之为二者,何啻河汉,何啻河汉。 为岩荦道兄言,勿令不喜吾道者观之。王铎顿首。”〔122〕王铎要求戴明说遍读古人书,追求“大”“奇”“创”,远离“小”“平”“因”,虽然王铎知道自己的言论不合时宜,但戴明说却将之刻在诗集卷首,这说明他对于王铎的文学主张深有认同。

事实上,清初贰臣大多接受王铎的文学主张,在政治之外,他们也是文艺的盟友,声气相尚,桴鼓相应。在读到戴明说佳作之后,王铎曾给予极高评价:“品骘佳构者,皆因所见未臻其大,伏枕诵十之六,颖异峭峙,无卑声凡调,一扫近习弱气,当然炬细心虚秤。快哉,斯道有人矣!”〔123〕同样的激切之语,我们在王铎写给张缙彦、梁云构、薛所蕴等人的书信中都曾见到过〔124〕。王铎摈弃锺谭、复归于古的文学主张,不仅体现出清初贰臣对于晚明空疏学风的反思与廓清,也是他们形塑崭新形象的需求。

[明]王铎 致戴明说信札册(27开选2) 39.9cm×29.9cm×2 绢本 香港近墨堂书法研究基金会藏

结语

本文根据香港近墨堂基金会、故宫博物院所藏,以及《拟山园帖》所收、《听帆楼续刻书画记》所著录的王铎致戴明说数十札,讨论王铎与戴明说在清初的交往以及他们的文艺企向,从而丰富我们对于清初贰臣文艺追求的理解。

在简要钩沉二人在明清之际的交往之后,本文着力讨论他们在绘画、书法、诗文等方面的观念,值得重视的是,无论是绘画上以“荆关”为溯源,书法上以“二王”为依归,还是诗文不涉唐人以下,从而与董其昌的松江派、锺谭的竟陵派形成明确的区隔,王铎在清初贰臣友朋圈中始终处于主导地位。在政治人格失范之后,王铎、戴明说及清初贰臣集团企图鼓吹新的文艺趣尚,掌握文艺话语权,不仅可以消释降清所带来的耻辱感,而且包含了对未来的历史形象的期待。王铎等人的所有努力,应置于这一宏大的历史背景之下加以解释。

[明]王铎 致戴明说信札册(27开选4) 39.9cm×29.9cm×4 绢本 香港近墨堂书法研究基金会藏

[明]王铎 草书七律诗 33cm×24cm×2

[明]王铎 草书七律诗 32.5cm×15cm×8 绫本 武汉博物馆藏释文: 俚作送坦公年兄新陟大司马北上。煌煌宠命重新纶,大纛前驱车马駪。何地频年平战垒,知君此去偃风尘。天空野烧飞阴火,塞断胡笳牧远屯。戡乱功成锡爵在,同谁名姓缋麒麟。(其二)喜峰口外窥边马,白草黄云道未通。三协无燔还讲备,四郊有寇莫言功。封章不尽忧心切,禄食难忘报国忠。堪笑金缯噂事,何如赫濯畅雄风。书似静子道契诗坛正之,王铎。钤印:王铎之印(白) 痴庵(朱)

[明]王铎 致戴明说信札册(27开选2) 39.9cm×29.9cm×2 绢本 香港近墨堂书法研究基金会藏

[明]王铎 行书杜甫诗轴 227cm×53.4cm 1650 故宫博物院藏释文: 翠柏苦犹食,明霞高可餐。世人共卤莽,吾道属艰难。不爨井晨冻,无衣床夜寒。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杜作空囊一首。庚寅九月初五日为鲁老道盟书。孟津王铎。庚寅九月初五日为鲁老道盟书。孟津王铎。钤印:王铎之印(白) 烟潭渔叟(白)

[明]王铎 行草书七律诗轴 绫本 旅顺博物院藏释文: 碧水澄潭映远空,紫云香驾御微风。汉家城阙疑天上,秦地山川似镜中。向浦回舟萍已绿,分林蔽殿槿初红。古来徒奏横汾曲,今日宸游圣藻雄。坦园年家词丈,戊子二月王铎。钤印:王铎之印(朱)

[明]王铎 自作诗二首轴 224.5cm×49.1cm 顺治七年(1650) 日本谦慎书道会藏释文: 丹果无稠叠,蓝藤有羡余。破轩樵语至,冷雨涧声虚。归里多煤土,牵人是佩琚。谷陵自古变,且任动春锄。山房为土人损坏,徒尔惘然,作二首。庚寅王铎。钤印:王铎之印(白) 痴仙道人(白)

[明]王铎 草书七言诗四首 33cm×24cm×8

[明]王铎 临颜真卿一行帖轴 177.9cm×44.8cm 顺治四年(1647) 日本谦慎书道会藏 释文: 真卿一行昨自江淮日趋百里。本期奉兄以慰远别,疲于道路且止数昔,但深攀仰耳。丁亥八月初五日同罗饮瞻薛竹坞翰林侍御为二如老词坛。孟津王铎。钤印:王铎之印(白) 痴仙道人(白)

[明]王铎 行书为宿松书诗轴 215cm×56.4cm 绫本 辽宁省博物馆藏释文: 忆君昔相聚,握手辄相知。继此南北阻,彭城又一时。野麝亦有匹,山槲亦有枝。及今晤仲氏,桃萼倏霏微。闻君事农穑,牧犊必冲夷。何口寻岱嶫,鼎共一师席。上走笔怀寄宿松老道兄最契一笑。弟王铎。戊子三月夜奉书。钤印:王铎之印(白) 痴仙道人(白)

[明]王铎 过黎阳诗卷 36.5cm×189cm 绫本 中国美术学院藏释文: 过黎阳。曾吾贤侯邀饮浮丘山房,雨来有闻。旅怀虽对酒,那有不愁颜。感此游前意,相怜物外闲。人归尧甸稼(公开荒田逃亡集),雨过(雨)禹图山。边事闻新法,果能嶂九关。其二。暂借山中县,开樽庵老萝频年虞寇盗斯地一弦歌荒疃蒙宽税阳陵得解戈终然。惩毖在失憙问。如何舟中如甑倚床书草求正。癸未秋夜,孟津王铎。钤印:王铎之印(白) 痴庵(朱)

[明]王铎 临辞奉帖轴 台湾何创时书法基金会藏释文: 辞奉后,不辱问,实增驰系。初寒,惟动履休胜,庭诲推前耳。未由拜展,悠悠下情,惟珍重厚人信惠问通法师。不宣。仁老年兄词宗。孟津王铎。钤印:王铎之印(白)

[明]王铎 自作饮义楼诗轴 227.5cm×46.5cm 绫本释文: 开筵鸣画角,海上此登楼。芋水去无尽,旗山空复秋。清樽临断碣,高唱落长洲。战艘何年定,磨崖万载留。饮义楼作之一,泰器大词宗正之。辛未十月夜一鼓,孟津王铎。钤印:王铎之印(白) 太史友(白)

[明]王铎 草书临王羲之前从洛帖、时事帖轴 25.7cm×54.2cm 崇祯四年(1631) 日本谦慎书道会藏释文: 前从洛至此,未及就彼参承,愿夫子勿悒悒,当日缘共饮,遂阙问,愿足下莫见责,足下时事少可数来,主人相寻,若为言叙愿知心素。辛未夏行至庆都王铎。钤印:王铎之印(白) 太史友(白)

[明]王铎 草书唐诗五律九首卷 30.9cm×547.8cm 顺治四年(1647) 日本清雅堂藏释文: 喜此卷纸佳,恨前有画一幅不能尽善,令割去作甚欢喜书此。铁峡传何处,双崖壮此门。入天犹石色,穿水忽云根。猱玃须髯古,蛟龙窟宅尊。羲和冬御近,愁暑日车翻。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泉声咽危石,秋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水色涵群动,朝光切太虚。年侵频怅望,兴远一萧疏。猿挂时相学,鸥行炯自如。瞿唐春欲至,定卜瀼西居。方丈浑连水,天台总映云。人间常见画,老去恨空闻。范蠡扁舟小,王乔鹤不群。此生随万物,何处出尘氛。东郡趋庭日,南楼纵目初。浮云连海岱,平野入青徐。孤嶂秦碑在,荒城鲁殿余。从来多古意,临眺独踌躇。我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青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赤县清秋夜,文人藻思催。钟声自仙掖,夜色近霜台。一叶兼萤度,孤云带雁来。明朝紫书下,应问长卿才。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唯闻钟磬音。洞房环珮冷,玉殿起秋风。秦地应新月,龙池满旧宫。系舟今夜远,清漏往时同。万里黄山北,园陵白露中。丁亥夏四月初六日,嵩华十樵王铎仿古为□宰老词契道人博笑。钤印:读古村藏(白)

[明]王铎 临王献之适奉帖轴 209.3cm×41.7cm 顺治八年(1651) 日本谦慎书道会藏释文: 愿余上下安和,知婢日夕疏,慰意。育故羸,悬心。倪比健也。适奉永嘉去月十一日动静,故常患不宁。诸女无复消息。献之顿首。辛卯九月汉中书。孟津王铎。钤印:王铎之印(白)

[明]王铎 临王羲之择药帖轴 218cm×36.9cm 顺 治八年(1651) 日本谦慎书道会藏释文: 择药。有发梦得此药,足下岂识之?乃云服之令人仙,不知谁能试者。形色故小异,莫与尝见。谢二侯昨见君,无喻甚欢,然未善悉。辛卯汉中王铎力疾书安老大词宗。钤印:王铎之印(白)

[明]王铎 临王献之静息贴轴 204.4cm×51.3cm 顺治七年(1650) 日本谦慎书道会藏释文: 消息,理尽转胜耳。礜石深是可疑事,兄憙患散,辄发。势为积乃不易。更思。献之。唯赖消息内外极生冷,心腹中恒无他,事是差,当随宜思之也。庚寅二月廿六王铎。钤印:王铎之印(白) 烟潭渔叟(白)

[明]王铎 行草书诗稿之四 纸本释文: 吾子善自持感物念孤挺铮铮已不私漱彼神泉水手拂华木枝君子信在独玄造元无私徘徊古今事言之不免悲愿各保遐尚忉怛亦何为其二相暌虽不远若彼江沚蘅采采隔远道能不萦中情良玉切磋需玙璠有经营石与兰同宅原非慕其荣子洵行古谊使我道心生神鳌海水潜应龙藏光灵嗟哉……难岂独为嘤鸣此外不敢言有言谁与听其三

[明]王铎 行草书诗稿之三 纸本释文: 知今日趋桑干前日涉清淇明月入我怀幽意安能持骨肉路以远折梅斟酌之……改燠寒相去才几时括囊在遵养居安欲思危原缺经世道胡为滞于斯悠悠露华白此中可对谁芳桂芳桂何不实修兰一时荣伯齐与颜回皆为好其名大道则不然嗜好奚以盈高山凌崖壑大海就卑平多病有所全无名冲不盈吾欲尊柱下可以逸吾生赠日葵带黄简括苍华冈被秀草灵芝不竞辉仰视驰云光

[明]王铎 行草书诗稿之二 纸本释文: 忘忧生遐眷空斋重离思容与自组练殷勤桃李时相与裛芳蒨愧古中原非无事燕地久滞淫丑风日夜来肃肃有悽音出户一聘望云苦结浓阴故里今何如怛然感我心鹿门能偕室侩牛晦其身翡翠羽光采虞罗多见寻珊瑚美枝柯不复安深沉思之悄无寐能不愧古人岁晏夜长不能寐蚤起端龟蓍不疑何为占人境不可

[明]王铎 行草书诗稿之一 纸本释文: 京中望北山苍苍得要领每于僧舍中延眺臻此境人声响已息颇尔众虑屏禅床无一物树间籁复静冥默似有合白云流晚影离家赖此山相对有余景吾生不能言深坐忽然省投柱明因寄沆庵与我共行游翩翩多俊彦京国览物华随时有闻见人生少相知之子重颜面绸缪多远意耿耿回英盼红梅苞丹荣欲邀偕式燕冬尽气徐周春立阳思扇勖我以所敦期我坚狂狷草木倦未舒和风不急卞念君相爱情钤印:孟延所宝(朱)

[明]王铎 行书吕豫石死节五律四首 172cm×54cm 绫本 顺治四年(1647) 日本京都国立博物馆藏释文: 鹍翅一朝坠,城崩外救迟。平生骨自劲,临难气宁卑。雷电丰无庆,山风蛊暗吹。惟应张许辈,地下喜相知。(其一)从容谁守死,忍去荐青苹。瓦庿惟垂像,函关若见人。读书终有得,报国始能伸。仍叔如何里,军功日日新。(其二)如此复何憾,人间不辱名。编书留史笔,哭墓有诸生。重恸山溪裂,无春虎豹鸣。輴车花露湿,苦月为谁明。(其三)一生敦古处,浩气不踌躇。紫宙青麟死,丹心白日孤。人情虽好武,王泽望崇儒。万载荣光照,非徒重尔躯。(其四)款识云:“豫翁老亲家道履不忒,根萭鲁邹,经济卓荦,古人比肩。寇至,大节铮然,千秋炳煜。俚作作于怀州,复作七律,别书之。建庙垂烈,嗣有文以纪详,俟诸后日云。社眷弟王铎,腊月夜敬书。”钤印:王铎之印(白) 烟潭渔叟(白)

[明]王铎 自作诗与友坐金刚寺东柳洲东八坞 轴 191.8cm×38.1cm 日本谦慎书道会藏释文: 寺影连平楚,湖光接混元。(襄)哀伤余烬土,想像似吾村。方士传龙语,平沙剩雁痕。眼中棲定所,无泪洒乾坤。与友坐金刚寺东柳洲东八坞,玄芝年家丈旨于诗书请郢正。王铎。钤印:王铎之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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