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子道德经注校释》看王弼的宇宙论

2020-05-08 08:43黄创德
大经贸 2020年2期
关键词:王弼

【摘 要】 王弼顺应玄学发展的时代风气,结合儒道学说,对老子以“道”为中心的宇宙世界观进行新的阐释,指出了“以‘道为根本、以‘无为始用”兼有广义和狭义旨趣的宇宙观,形成“道-无-有”的纵向思想层次路线,阐述了自己的宇宙论主张。

【关键词】 王弼 《老子道德经注校释》 道 无 宇宙论

王弼,字辅嗣,魏晋时期哲学家。生于公元226年,山阳高平(今山东省金乡)人,英年离逝,仅24载。人生虽短,然王弼却如流星般在中国哲学史上留下了浓墨华彩的一笔,乃是少见的哲学天才人物,其著书有《老子道德经注》、《周易注》、《论语释疑》等。何劭很欣赏王弼,在《王弼传》中评价其人“好老氏,通辩能言”,可见王弼对道家哲学深有研究,并有着扎实的儒学根柢。在其对《道德经》的注言中,王弼融汇儒道两家理论,深入讨论自然与社会的关系,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哲学观点,颇具创见。其中所体现出之王弼关于宇宙论的阐述,对进一步探索其思想具有重要学术参考。

一、广义的宇宙论:“道”是根本

关于宇宙论,古往今来有诸多论述。冯友兰先生有过讨论,冯友兰先生的宇宙论有着广义和狭义的区别,分为“本体论”与“宇宙论”。其认为“宇宙论”是追寻宇宙发生以及历史的观点。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宇宙论主张世界本源是一团火;佛家法相唯识学则认为根身器界不过是阿赖耶识的显化;而王弼在注老子《道德经》的过程中,也表明了他的个人宇宙观,同样有着广义和狭义之分。

王弼虽然吸取了道家的学说,但其宇宙论与道家已有了不同的差别。王弼没有否认“道”的根本地位,却是突出了“无”的作用。 道家哲学以“道”为核心,王弼继承了这一点,反映了王弼广义上的宇宙观。“道”于存在与虚无中,不可言说。王弼注:“可道之道,可名之名,指物造形,非其常也”。王弼認为常“道”不可道也不能名,否则一旦具备了某种指示意义,包含了“指物造形”之蕴涵,就不再是“常道”了。“道”本虚无,也非虚无。由此见,“无”尚有所指,“无”并非“道”之本身。王弼说道:

“凡有皆始于无,故未形无名之时,则为万物之始。及其有形有名之时,则长之、育之、亭之、毒之,为其母也。言道以无形无名始成万物,(万物)以始以成而不知其所以(然),玄之又玄也。”

万有之初始于“无”,然而万有在无形未名的“无”中,正由于“道”的存在,最终道以“无”而“始成万物”,万物得以于“无”中诞生。因此,万物虽然有始有成显化于世间,却不知是因“道”而出现,不明所以然,故而“玄之又玄”,不知其中之妙处所在。显然,在存在虚实之间,“道”起着决定的根本作用。王弼注曰

“道无水有,故曰‘几也。”

此处王弼所注甚少,不过,老子所言,水虽然润养万物,却“不争”,几于“道”,王弼是认同的。“道”是自然的,自然之道。王弼以树作类比说明,

“自然之道,亦犹树也。转多转远其根,转少转得其本。多则远其真,故曰「惑」也。少则得其本,故曰「得」也。”

王弼以为,道法自然,犹如树的生长一样,“道”是“本”。越是远离树根之处,虽然树枝越是繁茂,却是离其根本越远;而树枝越少处,则是越接近其根本所在。王弼指出,“道”也是类似如此。人们作为越多,越是远离朴真的“道”。反之则“得其本”,越接近“道”的所在。正如王弼注言:

“妙者,微之极也。万物始于微而后成,始于无而后生。故常无欲空虚,可以观其始物之妙。”

由此注言可以知道,此处王弼也表达了类似“少则得”的意蕴。万物有始,后生于“无”,若想观照“始物之妙”,就要“无欲空虚”,如此方可观照到始物之微妙,追溯本源。综上文所述,都指明了王弼的宇宙论,广义上,若追求其根本,最终归于“道”,“道”是本体。是“道”于“无”中孕化促成了万有万物。真正的“无”,是不可能造就万物的。正如《庄子·齐物论》中,郭象所注云: “无既无矣,则不能生有;有之未生,又不能为生。然则生生者谁哉? 块然而自生耳。”显然,“贵无论”并不能完全概括王弼的所有思想,更不能完全体现王弼的宇宙论主张。

二、狭义的宇宙论:以“无”为始用

由前文可知王弼在注释老子《道德经》的过程中,并未否定老子哲学的“道”观念。显而易见,王弼是赞同老子“道”的本体论主张的,学者刘季冬赞同此说。同时,王弼对“无”进行着重论述,以“无”来辅助解释“道”。李天昀言道“王弼实际上是在以玄学的‘无解释老子的‘道。”胡适持类似观点。王弼在坚持“道”的本体论基础上,形成了其别具一格的宇宙观。李泽厚认为王弼“以无为本”,其实不然。王弼的“无”既不是本,也不是末,而是本末之中的关键联结纽带,是“万物之始”。王弼不仅以“无”为始,还以“无”为用。

其一,万物生于“无”中,“无”是万物之始。在王弼看来,“无”是“道”的属性体现。王弼“贵无”,无“有”。这就形成了王弼独特的纵向之由本到末“道—无—有”的思想层次路径。“无”在其中起着联结的关键作用。“道”作为本体,引起万有生于无形无名之中。然而“道”虽是本体,但是“有”却实实在在始于“无”中。“无”是王弼的狭义宇宙论,宇宙万物源于“无”。

其二,王弼强调“无”,但并非仅是“万物之始”,突出了“无”的作用。

首先,王弼在注释中很多次谈到“无”的功用。他说:

“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万物自相治理,故不仁也。仁者必造立施化,有恩有为。造立施化,在物失其真。有恩有为,则物不具存。”

“道”是本体,道法自然。在无为无施中,顺应自然的道理,“道”本来就无所谓仁与不仁,如此万物自会得到应有的治理演化。而那些“仁者”,施恩施为,最终会导致失去物的本真。王弼在此之言,说明了王弼赞成“无为”,“无为”在万物的治理中具有极为重要的作用。王弼注释“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时,还说到:

“橐籥之中空,无情无为,故虚而不得穷屈,动而不可竭尽也。天地之中,荡然任自然,故不可得而穷犹若橐籥也。”

王弼在此指出橐籥因其中空,虽虚而不可穷尽。正因此,使其在排风的时候无穷无尽,成就了橐籥的作用。天地也如此,荡荡自然,不可得穷尽,演化万物。无为而虚,虚则无穷无尽。王弼认为如果王侯能够做到“无为”,则天下百姓将会自我开化,无为而有为,就如他注道:“所谓道常无为,侯王若能守,则万物(将)自化。”王弼对“无”的作用显然给予了足够的重视。他写道:

“毂所以能统三十辐者,无也。”

“木、埴、壁所以成三者,而皆以无为用也。言无者,有之所以为利,皆赖无以为用也。”

在此,王弼举例说明了“无”的作用,之所以有之以为利,是因为“无”之用的存在。无论是木、埴、壁,都是被掏空了后,才有了人们的便利。因为空无,才使之具备了作用。

其次,王弼特别强调“无”在管理方面的运用。他认为在对待具体的事情上,应该顺于“无为”的态度,而不是去刻意追求。在著作中,王弼注:

“夫执一家之量者,不能全家;执一国之量者,不能成国;穷力举重,不能为用。”

由此可见,王弼倡导无为之用。执着于“一家之量”或者“一国之量”,均都不可行,最终还是会有所失去,“不能全家”也“不能成国”。正如其所言:“天虽精象,不法于道则不能保其精”,此见,王弼以为天地运行,应合乎自然无为之道。王弼明显推崇“无”之用,主张将无为之道运用于自然社会中,从而达到“法于道”的效果。 王弼主张以无为之道治理国家,其曰:

“不扰也。躁则多害,静则全真。故其国弥大,而其主弥静”

“治大国则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则其鬼不神也。”

治理国家,王弼认为应该实施“不扰”的策略。在治理中,不能实行太多作为,否则只会有弊无利。使国家在无为的寂静中发展,才是真正的“上道”。从王弼的角度说,一般越大的国家,其无为之道运用的越是成功。就如同烹饪小鲜鱼一样,不急不躁不折腾。以道立国治理天下,则鬼神不起。对于第80章关于老子“小国寡民”之说,王弼注说:

“言使民虽有什百之器,而无所用,何患不足也。”

“使民不用,惟身是宝,不贪货赂。故故各安起居,重死而不远徙也。”

“无所欲求。”

王弼结合老子的理想社会,认为若是民众虽有器物却无处可用,即是无所为,那么百姓就不会再患得患失,只会想着满足自身的存在即可,安于自家,甘美其食,而不四处奔走。做到使民众无所欲求,无所用亦无所为,那么百姓都会安居乐业,天下太平。君王在治理国家中固然重要,不过王弼认为国家的治理还应该向圣人学习,圣人在国家治理中也起着突出作用,王弼注曰:“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反之,为则会导致败的结果。他说:

“智慧自备,为则伪也。”

“上之所欲,民从之速也。我之所欲唯无欲,而民亦无欲而自朴也。此四者崇本以息末也。”

智慧是由“无为”中“自备”,不需要作为可成。可见,圣人的榜样作用王弼很是看重,强调要像圣人那样做到“无为”的处事态度。王弼以为如果圣人能够率先垂范做到“无欲”,那么民众自然而然地就会变得朴真,天下得治。这大概就是王弼所说“以道治国则国平”之意。而反之,王弼则说:“民多智慧,则巧伪生;巧伪生,则邪事起。”因此,圣人若想以智慧来对待民众,民众也将变得巧智而多奸诈,这是不可行的。从王弼的观点出发,只有使民崇本以无欲,民众才能自真自正自朴。同时,王弼另一方面也不排斥“末”,在第38章中王弼谈到:

“载之以道,统之以母,…用夫无名,故名以笃焉;用夫无形,故形以成焉。守母以存其子,崇本以举其末,则形名俱有而邪不生,大美配天而华不作。故母不可远,本不可失。仁义,母之所生,非可以为母。形器,匠之所成,非可以为匠也。捨其母而用其子,弃其本而適其末名则有所分,现形则有所止。”

结合原文第38章可知,王弼虽然对仁义等传统儒家主张略有批评,但是最终王弼还是认为在“崇本”的同时要“举末”,将“末”都统一于“道”。只有以道之“无”为根本,才能使得本末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将“本末”分主次结合运用,不失为治理之良道。王弼写道:“以无为用,则莫不载也”。以“末”根植于“本”即“无”中,如此就会达到“不求而得,不为而成”的结果,发挥出“本末”在治理中的最大效用。否则,正如有学者所说,如果弃本而适末,一味通过人为的方法推行仁义礼信,这无异于舍本逐末,最终导致祸患的出现。而显然,这在王弼看来,并不可取。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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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蒋丽梅.王弼老子注的“崇本息末”思想[J].兰州学刊,2007(05):44.“在圣人好静、无欲的带领下,百姓能自正、自朴。”

[12] 吴永,刘晗.论王弼《老子注》的形成与玄学背景下的道儒融通[J].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11(03):111.言道:“如果‘弃其本而适其末,以人为的强制手段提倡仁义, 那么仁义就会变质, 忧患必然产生。”

作者简介:黄创德(1993-),男,壮族,广西上思县,学生,研究生,广西大学,研究方向:中国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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