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NP”构式的转隐喻机制研究

2020-06-09 10:26褚瑞莉张京鱼
外国语文 2020年2期
关键词:变体构式范畴

褚瑞莉 张京鱼

(1. 渭南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 陕西 渭南 714099; 2.西安外国语大学 研究生院, 陕西 西安 710128)

0 引言

“吃”位于人类生活的基本需求之首。“吃”的重要性造就了“吃”的特有文化,因此从“吃”的原域(吃+NPf)可以衍生出更多的引申义(吃+NP-f)。“吃”在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的现代汉语语料库(CCL Corpus)中出现相应的127 466条检索结果,其检索量足以证明“吃+NP”构式是汉语里最受欢迎的构式之一。“吃”的各种搭配常见于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吃饭、吃酒、吃饼干、吃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吃父母、吃食堂、吃劳保、吃软不吃硬仗、吃了敌人一个团、吃苦头、吃官司、吃枪子、吃过几次败仗、腿上吃了一刀、这纸不吃墨、小白菜很吃油、好米不吃水等。更为重要的是,“吃+NP”构式还在不断衍生或者扩展中,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物质生活的不断提高,新的搭配还会层出不穷。

国内外学者对动词“吃”的搭配研究可以概括为以下四类:第一,从词汇类型学视角探讨“吃”类动词(贾燕子 等,2017);第二,从论元结构视角研究“吃”的动态特征和非常规性搭配,(董粤章,2011;黄洁,2012;陶红印,2000;张嘉玲 等,2014);第三,从语义、语用、文化视角研究“吃+NP”构式(熊学亮,2011/2012; 韩金广, 2014;黄洁,2015;王建平 等,2014;赫琳 等,2016);第四,从构式、优选论、英汉对比等不同视角研究“吃+NP”结构 (王馥芳 等,2005;王寅,2007)。

研究者从不同视角聚焦了“吃+NP”的各种搭配,并对其衍生变体进行了不同的分类研究,甚至指出了其搭配的理据是转喻和隐喻。然而,对“吃+NP”从原域(吃+NPf)到其变体(吃+NP-f)的衍生机制,研究者甚少;更无人指出转喻才是“吃+NP”构式衍生的首选机制。

有鉴于此,本文以《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吃”的八种释义为依据,以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为(CCL)样本来源,以原型范畴论和认知核心原则为其基本理论框架,按照转喻、转隐喻混合体以及隐喻机制路径把“吃+NP”非常规搭配变体分为三类,并论证其衍生过程。

1 “吃+NP”构式衍生的理论基础

“吃+NP”构式由原型义(吃+NPf)向引申义(吃+NP-f)的扩展是以原型范畴论和认知核心原则为依据,按照家族相似性原理,从语言的“使用”和“体验”两个视角循序渐进。“吃”的所有引申义都是在“使用”中不断衍生而来的,它们的约定俗成性是由使用频率决定的,所有的引申义都是基于基本经验的概念原型为源点,向四周辐射而来的,且这个辐射范围在随着人类感知体验的不断丰富而不断扩大。

1.1原型范畴理论(The Prototype Theory)

从Aristotle到Wittgenstein之间的2000多年,人们信奉经典范畴理论(Classical Theory of Category), Wittgenstein (1953) 通过对“game”研究,提出了著名的“家族相似性原理”(Theory Family Resemblance);该原理指出:一个家族成员都有一些相似之处,但彼此的相似情况和程度不一样。基于此,原型范畴理论逐步建立了。该理论认为:人们不可能完全客观地认识外部世界,隶属于同一范畴的各成员之间不存在共享所有特征的现象,这些成员之间具有家族相似性,而范畴的连贯性是通过家族相似性建立起来的,家族相似性可将范畴中的所有成员联系起来,且范畴内部呈“辐射状”。这就是Lakoff(1987)所提出的“辐射范畴”(Radial Category), 即范畴的中心成员是确定的、清楚的,基于它可不断向外辐射,以至于某些范畴的边界是不确定的,且范畴和范畴不一定是二分的,有部分重叠或难以一刀切的情况。“吃+NP”构式的所有引申义都属于一个范畴,在这个范畴内,所有范畴成员都通过家族相似性彼此相连,范畴的“辐射性”特点恰好是“吃+NP”构式能产的生命力之源泉,正因为范畴不一定是二分的,所以“吃+NP”在其按照一定路径扩展的过程中,一定存在一个“中间”层,即本文所提出的依据转隐喻混合体路径而衍生的变体。

1.2认知核心原则

认知语言学的核心原则是:现实—认知—语言 (王寅,2011: 14),即现实决定认知,认知决定语言,语言是人们对现实世界进行互动体验和认知加工的结果。换句话说,人类的概念、推理、意义和语言都是基于身体经验和认知加工形成的。Lakoff & Johnson. (1999: 497)指出:

概念是通过身体、大脑及其世界的体验而形成的,并只有通过它们才能被理解。概念是通过体验,特别是通过感知和肌肉运动能力而得到的。

其实,我们的祖先是从认识自己开始认识世界的,人类的身体是人类认识世界的参照点,人们在现实行为和经验中形成范畴和概念,与此同时,语言也应运而生。

构式也是这样。它以人的体验为基础。人对客观世界的认知在认知域里将形成一个理念框架,这个观念框架在语言里投射为某个特定的语义框架,这个特定的语义框架又一定通过某个语言的特定构式来加以表达,最终形成交际需要的句子。

“吃+NP”构式是汉语里“V+NP”构式的一种相对具有代表性的语言现象,当然,它的衍生机制以及延伸变体恰是认知核心原则的最好例证。

如图1所示,“吃”的原型义就是维持人类生命所需的五类食物通过“嘴”这个工具进入“人体”这个“容器”(container)内,食物在这个容器内经过消化,“人体”把有用的、积极的、能维持生命延续的物质吸收、利用;把多余的、不需要的、消极的物质排泄掉。“人体”这个“容器”不同于其他“容器”的关键点在于它有“感觉”。如果吃的环境“不错”、吃的食物“品质”好、吃的“量”也不多不少等等,那么这饭就吃得“赏心悦目”“回味无穷”。

翻阅中华民族“吃”的历史,人类的进步、认知的发展、甚至一些发明创造无不与“吃”有关。当年李时珍在撰写《本草纲目》时,有些草药的药性不确定,李时珍在深山老林中采摘以后,亲自“吃”,然后记录下此药“吃”后的人体反应。以至于我们今天的人类可以站在前人“体验”的成果上享受生活,然后去“体验”其他新的未知世界。在人类历史的进程中,为了果腹,番茄、野蘑菇、地瓜、野菜等都是人类“吃”出来的。人类用嘴巴“吃”食物的酸、甜、苦、辣;用身体这个大容器——大嘴巴——“吃”生活的五味杂陈。Newman (2009) 研究了吃、喝类动词在多种语言中的用法,重点讨论这类动词的隐喻用法。作者指出,这些动词的隐喻用法都以吃、喝行为的体验为基础。

图1 人类进食、消化、吸收、排泄过程图

“人体”这个“容器”不仅用嘴能“感知”食物好坏,这个“容器”本身也有感觉,能体验生活的丰富多彩。比如:“吃”的“环境”好不好?“吃”的“方式”怎么样?甚至陪伴你吃饭的“人”是不是你喜欢的?用什么“工具”吃?用筷子还是叉子、用金碗还是银碗等等等,这样就通过“吃+NP”构式的原型义衍生出其他变体,但是这些“变体”不是任意的,也不是人为的,而是根据原构式,结合生活语境需要,通过一定方式或者路径创造性地在原型构式基础上不断衍生,这体现了语言具有使用性和创造性的特点。

2 “吃+NP”构式的原型义及变体分类

在《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里,“吃”有以下八种意义:

①把食物等放到嘴里经过咀嚼咽下去(包括吸、喝):吃饭、吃饼干、吃奶、吃水果、吃东西、吃药 。

②依靠某种事物生活: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吃劳保; 吃老本。

③吸收液体:沙土地特别能吃水;这种纸不吃墨。

④消灭(多用于军事、棋戏):吃掉敌人两个师;连吃了对方三个子;把这家公司吃进来。

⑤承受;禁受:身体吃不消、吃过败仗、吃我一棒、吃我一拳、吃官司。

⑥受;挨:吃亏;吃惊;吃批评。

⑦耗费:吃力;吃劲。

⑧被(多见于早期白话):吃他耻笑。

在这八种意义中,意义①属于“吃”的原型义,也是“吃+NP”构式的常规搭配,用“吃+NPf”表示(“NP”代表名词词组,“f”代表食物)。意义⑧多见于早期白话文,不在本文考虑范围之内。意义②到意义⑦是“吃+NP”的非常规搭配, 用构式“吃+NP-f”表示,属于本文的研究对象。

2.1“吃+NP”构式的原型义

吃的原型义即为意义①把食物等放到嘴里经过咀嚼咽下去(包括吸、喝)。“吃+NP”构式原型义“吃+NPf”是一切其他变体的源头和基础。没有“吃+NPf”构式,其他变体就成为无源之水。

2.2 基于原型构式的三种变体

按照其演变路径和机制,“吃+NP”构式的衍生变体被分为三类:转喻类变体、转喻、隐喻混合体变体以及隐喻类变体,分别用“吃+NP-f1”“吃+NP-f2”“吃+NP-f3”来表示。

2.2.1 转喻类变体

变体一为转喻衍生物,即“吃+NP-f1”,是“吃”的意义②“依靠某种事物生活”之意,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吃父母、吃俸禄、吃劳保,吃小馆、吃食堂、吃肯德基、吃麦当劳、吃火锅、吃串串、吃烧烤,吃大锅饭、吃小灶、吃快餐,等等。

图2 “吃+NP”构式衍生的机制路径

如图2所示,这类变体位于第二核心层,是最接近原型义的变体,使用转喻机制完成了意义衍生任务。其主语均为施事论元,包含有生性的特征。宾语为非受试宾语,或表凭借、或表处所、或表工具和方式。

2.2.2 转喻、隐喻混合体变体

变体二为转喻、隐喻混合体机制衍生物,即“吃+NP-f2”,是“吃”的意义⑤“感受”“承受”和意义⑥“受”的衍生物。在此种构式中,“吃”隐喻为“感受”,转喻为“承受”,例如:吃不消、吃过败仗、吃苦、吃甜头、吃亏损、吃醋、吃官司、吃黄牌、吃红牌、吃了一惊、吃我一棒、吃我一拳、身体吃不消等。

如图2所示,这类变体位于第三核心层,是由转喻、隐喻机制共同作用而衍生的变体。这类变体的主语或为实施论元,或为感受者(experiencer), 但仍具有有生性的特征。

2.2.3隐喻类变体

变体三是隐喻衍生物,即“吃+NP-f3”,是“吃”的意义③“吸收”(液体)、④“消灭”以及⑦“耗费”的衍生物变体,例如:这种纸不吃墨,沙土地特别能吃水,小白菜很吃油,轮船越重吃水越深,这犁吃土很深,吃掉敌人两个师,连吃对方三个子,把这家公司吃进来,等等。如图2所示,这类变体位于最外层,是距离核心层最远的外层变体。其施事论元已失去了有生性之特征,变为无生性。

如图2 所示,三类变体都是依靠“吃”的原型义,即“吃+NPf”为源点,按照转喻→转喻、隐喻混合体→隐喻路径机制,由中心向四周辐射衍生而来。“吃+NP”的原型义是基点核心层,第二核心层是依靠转喻路径衍生出的第一类变体,即“吃+NP-f1”变体,第三核心层为依靠转喻、隐喻混合体路径衍生出的第二类变体,即“吃+NP-f2”变体。最后一层是依靠隐喻机制路径衍生出的第三类变体,即“吃+NP-f3”变体。在三类变体中,转喻变体最接近原型义,即核心层的变体,依次是转隐喻混合变体、隐喻变体。

3 “吃+NP”构式的三条衍生机制过程以及语料分析

“吃+NP”构式的三条衍生路径为:转喻衍生路径、转喻隐喻混合体衍生路径以及隐喻衍生路径。

在北京大学中国语言研究中心语料库中输入关键词“吃”,选择范围选择“现代汉语”,共计有127 466条检索结果。在所有检索语料中,关于“吃”的搭配,大部分依然为常规搭配,即“吃+NPf”; 其次为非常规搭配,即“吃+NP-f”; 也有动结、动补、动趋等搭配,如:吃完了、吃好了、吃透了、吃饱了、吃腻了、吃下去(胃里难受,吃不下去)、吃起来(这橘子看起来不怎么样,吃起来味道挺好)、吃不来(羊肉我吃不来)等。本文主要以在常规搭配基础上衍生出来的非常规搭配为研究对象。

3.1 “吃+NP”转喻衍生路径

转喻的认知机制转换过程是对不相似但却有明确关系的事物,直接用喻体来代替本体,转喻实际上就是“借代”,借它事物代替本事物。本体和喻词都可以不出现。 Lakoff & Turner (1989:103) 指出:“转喻是同一个概念内的概念映射,涉及的是替代关系,主要承担指代功能。” 体现在语言中,就会出现以下表达:

(1)一个知识分子家庭,所能指望子女的,也就是上大学,最后吃知识这碗饭。(霍纲《独立意识悄悄走进家庭》,1992)(2)本文所有用例均来自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

(2)怎么,你们不是吃木头的吗,啥时又吃起泥土来了?(张冲《一起白银盗窃案》, 1982)

(3)真的,这是他由一部历史提出的一个最妥当的结论:幼年吃父母;壮年,假若能作了官,吃老百姓;老年吃儿女。高第是他的女儿,她应当为养活着他而卖了自己的肉体。(老舍《四世同堂》, 1982)

(4)整天下班就知道坐在沙发上抱着手机,手机是你亲爹亲妈吗,手机能吃吗?倒不如,你连班也不用上了,成天吃手机得了。(生活场景片段摘录,2019)

(5)这孩子太爱玩手机了,几乎是机不离手啊,甚至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了,好像手机能当饭吃似的,真是“吃手机”的时代来了,害了娃啊。(生活场景片段摘录,2019)

(6)一连就吃了三碗。(肖建国《米豆腐》, 1984)

(7)吕大仙接过碗去,只吃两口,便掷下调羹,忿然道:“什么东西,这等寡味!”(肖建国《米豆腐》, 1984)

(8)真怪,这客人既吃荤又吃素,什么都吃,到底是谁家的?(杨楠《陌生的邻居》, 1978)

在上面的例子中,(1) 句中“吃知识”指依靠“知识”吃饭,这里的“知识”转指一种职业,这种职业可以提供生存之需,即食物;(2)句中 “吃木头”“吃泥土”,这里“木头”指木匠,“泥土”指瓦匠,用事物转指一种职业;(3)句中“吃父母”“吃百姓”“吃儿女”均指依靠父母、百姓、儿女提供的食物而存活;(4)句选自妻子抱怨丈夫下班不干家务的牢骚语,此处“吃手机”转指一种职业,靠手机吃饭。前四句都是用“食物来源”转喻“食物”。(5)句来自某班主任通过微信向家长汇报某一初中学生在校用手机情况,这里“吃手机”根据熊学亮 (2009: 8) 提出的“吃”的第三类用法为“新颖用法”,可解释为“沉溺于……之中”。这里用“食物之于人类的重要性”转喻“食物”。(6)句中“吃了三碗”和(7)句中“吃两口”分别指“三碗饭”和“两口饭”,用“食物数量”转指“食物”。(8)句中“吃荤又吃素”,用“食物性状”转指“食物”。

下面以“吃父母”(图3)和“吃手机”(图4)为例,验证其衍生过程。

图3 “吃父母”转喻衍生路径

“吃”的常规搭配所带宾语为食物,食物是人类生命延续的“依靠”。“吃父母”指依靠父母而吃,依靠父母维持生活,延续生命。这里的“吃”转喻为“依靠某人或者某物”之意。如图3所示,父母和食物之间没有相似性,但有关联性,父母可以提供“食物”,所以“父母”转指“父母提供的食物”。

陆俭明(2008)认为从感知客观事物到用言辞把所感知的客观事物表达出来,需要六步:(1)客观世界(客观事件或事物之间客观存在的关系等);(2)通过感觉器官感知而形成的意象;(3) 在认知域内进一步抽象由意象形成意象图式(概念框架);(4)该意象图式投射到人类语言,形成该意象图式的语义框架;(5)该语义框架投射到一个具体语言,形成反映该语义框架的构式;(6)物色具体词项填入该构式,形成该构式的具体句子。根据他的观点以及“吃+NP”构式的转喻衍生机制,基于生活真实现象,“吃手机”这一最新构式便在使用中被创造出来了。笔者预测,在不久的将来,“吃手机”就会被固化或者约定俗成。Bybee (2006: 711)指出某一特殊构式的使用频率会影响它的表征。所以,“吃手机”的约定俗成性依赖于其在未来的使用频率。

构式“吃手机”既指用“食物来源”转喻“食物”,又指“食物之于人类的重要性”转喻“食物”。其用“食物来源”转喻“食物”的路径跟“吃父母”路径相似,故此不再验证。下面用其“食物之于人类的重要性”转喻“食物”为例,来验证“吃手机“的转喻机制。

图4 “吃手机”转喻机制过程

人“吃”食物和人“抱着”手机,尽管二者都处于“容器—容纳物”这同一认知框架内,但“食物”和“手机”没有“相似性”,构不成隐喻机制转换的条件,但二者具有“关联性”或者“邻近性”。人“沉溺”于手机之中,和手机形影不离,手机似乎成了人身体的一部分,这恰如同人体消化食物一样,食物成为人体的一部分,或长了肉或增了骨头。此处“吃手机”转指对某事的痴迷程度,手机好似食物一样,对人类无比重要。

对于各个原型构式的衍生变体,陆俭明(2008)也指出,不管属于哪一小类,都是先在某个人的言辞中或者某种媒体上首先出现,然后扩散,即或快或慢地说开去。所以,本文从现代生活片段中提取“吃手机”构式,随着时代的发展,随着人类对“手机”这类事物的依赖度不断增加,“吃手机”就会被慢慢固化或约定俗成。

3.2 “吃+NP”转喻、隐喻衍混合体衍生机制过程

由转喻、隐喻混合体机制衍生出的“吃+NP-f2””构式中,“吃”延伸为“感受”“承受”之意。体现在语言中,就会出现以下表达:

(9)沙特队因在本届赛会上吃黄牌最少,被授予公平竞争奖。(人民日报, 1996)

(10)缺乏奉献精神和牺牲精神,在这种考验面前,难免要吃败仗。(人民日报, 1995)

(11)随即鱼儿上钩,这吃甜头的人才还没来得及做太多考虑便签了合同,担任销售经理。(哈佛管理培训系列全集, 2012)

(12)这些企业宁愿常年吃亏损饭,也不肯去冒风险、经受锻炼,因为反正有“爹妈”管着。(人民日报, 1998)

(9)到(12)中的“吃黄牌”“吃败仗”“吃甜头”“吃亏损”都是转喻、隐喻共同作用的产物,从原域到这些变体的衍生过程中,既经历了隐喻路径,也没有逃避转喻路径。详情如下:人类吃食物的过程,理所当然会品尝到食物的酸甜苦辣,各种味道会带来不同的感官效应。比如“吃甜头”表示尝试到“食物”的好处;而“吃败仗”“吃黄牌”“吃亏损”表示遭受到事件的坏处。在这里,“食物”和“经历的事件”是概念隐喻,经历事件后的影响是转喻机制的结果,所以这类变体构式是转喻、隐喻共同机制的作用。

下面以“吃黄牌”为例来演绎此构式的转喻、隐喻机制过程。

图5 “吃黄牌”的转、隐喻机制过程

在一场球类比赛中,当一名球员在比赛中犯规,裁判举起黄牌,以示警告。如图5所示,“吃食物”和“吃黄牌”有“相似性”,“食物”和“黄牌”的相似性构成了概念隐喻的衍生过程。人吃了食物后,食物作用于人体,会产生积极或者消极两种效应,而“黄牌”只是一种消极影响,吃了“黄牌”,意味着被警告,下不为例,否则离场。这里“黄牌”转指“警告”这件事,这就形成了“整体”转指“部分”的转喻机制,所以从“吃食物”到“吃黄牌”的衍生过程中,经历了转喻、隐喻双重机制。

3.3 “吃+NP”隐喻衍生机制过程

隐喻的基本作用是从原域将推理类型映射到目标域。隐喻是人类思维的特征,存在于人类的文化和语言之中。Gibbs(2006:436)指出:“隐喻不是哲学的‘拦路虎’,而是架构哲学体系的基石。隐喻使我们能够正确理解抽象概念域,使我们的知识拓展到新的领域,把哲学中的理论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并赋予其强大的解释力。” Evans & Green (2006: 38) 指出:“隐喻的一大特点就是意义延伸,隐喻总是能上升到新的意义。” 所以,隐喻必然是词义衍生的一种机制。体现在语言中,就会出现以下表达:

(13)熬白菜汤最好还是用青白菜,肉也不能太瘦,油多一点才好吃,白菜吃油吃得厉害。(张洁 《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 1997)

(14)从3月12日起,所有通过巴拿马运河的轮船吃水限制,由正常情况下的39.5英尺减少到39英尺。(人民日报, 1998)

(15)这种沙土吃水厉害。(人民日报, 1999)

上述(13)至(15)中的“白菜吃油”“轮船吃水”“沙土吃水”等均属于隐喻衍生变体。它们和“人”和“食物”不在同一认识域内,但它们的映射过程具有相似性,“相似性”是构成隐喻的核心因素。下面以“沙土吃水”为例,来演绎其隐喻机制过程。

图6 “沙土吃水”的隐喻机制过程

图6中,人“吃”食物和沙土“吃”水都处于“容器—容纳物”这一认知框架内,具有相似性。人“吃”食物,最终把食物吃进嘴里,进入身体里,消化了,食物被包容在人的身体这个容器内;而沙土“吃”水,最后水也不见了,融入到沙土里了,也就是被沙土“吸收”了,所以“吃”的隐喻意义“吸收”就出现了。“沙土”吃“水”的路径和“人”吃“食物”的路径完全相似,从而构成了隐喻机制的框架。

4 结语

人类的“吃”文化造就了“吃+NP”构式极强的生命力和多产性。“吃”是人类的头等大事,人类用“嘴巴”来“感知”食物的酸甜苦辣,用“身体”来“体验”生活的五味杂陈。人类用“嘴巴”和“身体”来“吃”世界,以至于“吃”后面的NP几乎可以用任何词来填充,只要这个词被大众所熟悉,直至约定俗成。“吃+NP”构式以“吃+NPf”原型义为圆点,按照转喻→转喻隐喻混合体→隐喻路径机制,由中心向四周不断扩展、辐射、衍生出众多变体。这些变体是随着时代而发展的,人们不再熟悉的生活方式、不再使用的构式变体将被淘汰;相反,人们熟悉且经常使用的构式将会被不断产出,例如:吃手机(由于当今人们对手机的依赖程度,这个变体一经产出,会逐渐被约定俗成);其次,“吃+NP”构式的施事论元在随着原型义向引申义不断扩展的过程,其有生性在不断消失;最后,根据““吃+NP”构式的演变机制路径之特点,我们对词典里“吃”的八种释义重新排序如下:

①把食物等放到嘴里经过咀嚼咽下去(包括吸、喝):吃饭、吃饼干、吃奶、吃水果、吃东西、吃药 。

②依靠某种事物生活: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吃劳保; 吃老本。

⑤承受;禁受:身体吃不消、吃过败仗、吃我一棒、吃我一拳、吃官司。

⑥受;挨:吃亏;吃惊;吃批评。

⑦耗费:吃力;吃劲。

③吸收液体:沙土地特别能吃水;这种纸不吃墨。

④消灭(多用于军事、棋戏):吃掉敌人两个师;连吃了对方三个子;把这家公司吃进来。

⑧被(多见于早期白话):吃他耻笑。

意义①属于原型义,是核心,是基础;意义②属于转喻机制衍生物,是最贴近原型义的衍生物;意义⑤、⑥属于转喻、隐喻混合体的衍生物,是仅次于转喻机制衍生物的变体;意义⑦、③和④属于隐喻机制衍生物,即最外层变体。

总而言之,“吃+NP”构式的延伸过程以及衍生机制告诉我们:使用中的语言是不断变化的,语言是人类感知、体验世界的结果。所以,除了语法规则以外,不论是教授语言还是学习语言,我们都要在“使用”中运用、在“使用”中学习,要明白习惯用法的来源、演变过程,能做到举一反三,融会贯通。毕竟学习语言的目的是为了“使用”,而不是为了学习语法规则。

致谢:本文根据笔者在2019年9月20—22日举行的“西安交通大学第二届外国语言学前沿研究青年学者论坛”上宣读的论文修改而成,当时得到了澳门理工学院的温植胜先生以及香港中文大学蔡振光先生的宝贵意见,其中部分内容于2019年11月2—3日在北京外国语大学举行的“第11届中国认知语言学研讨会——认知语言学在中国:传承与创新”上宣读,得到了湖南师范大学邓云华教授的认可和指导,对各位专家的宝贵意见及其指导,在此一并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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