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传统美德到自由反叛
——论舒婷20世纪80年代爱情诗中的女性自我形象

2020-07-13 03:26山西师范大学山西临汾041000
名作欣赏 2020年14期
关键词:舒婷男权爱情

⊙ [山西师范大学,山西 临汾 041000]

受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的思想影响,古代诗歌中的女性形象大多缺乏自我。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反封建浪潮中,妇女解放运动蓬勃发展起来,女性自我形象逐渐登上历史舞台。20 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诗坛的政治抒情诗唱响主旋律,延续抗战诗歌的宏大叙事,诗歌的抒情主人公性别意识缺失,不是富有个性的诗人“自我”,而是阶级、人民的抽象“大我”。20 世纪80 年代初,代表朦胧诗先锋诗人的舒婷异军突起,在其一系列的爱情诗中,诗人生活中的“女性自我”逐渐浮出水面,可谓唱响了新时期女性主义诗歌创作的“先声”。

一、追求平等自由、崇尚独立的女性

《致橡树》这篇诗歌是舒婷在1977 写的一首爱情诗,也是她的成名作,舒婷写过许多的散文和随笔,但是这首诗歌让更多的读者认识了她。诗篇中女性的性别意识崭露头角,昭示着新时期女性自我情感体验开始复活。“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诗歌开头即采用连续六个比喻句,论述三种传统女性的人生态度及爱情观念:用“攀援的凌霄花”来比喻缺乏独立依附于男性的女性,批判其利用爱情攀附男性以抬高身份的观念;用“痴情的鸟儿”来比喻缺乏主见从属于男性的女性,批判其一味附和甘做丈夫应声虫的观念;用“衬托橡树威仪的险峰”,比喻不求回报躲藏在男性身后的女性,批判其丧失自我、缺乏价值追求的观念。

“不,这些都还不够!”“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这响亮的呼喊,直接的表达,将长期以来被动地处于仰视、攀附状态的女性主动提升至婚姻爱情中的平等地位。至此,传统男权中心话语本位的第二者视角与第三者视角,终于转换为女性主体的第一人视角,既延续了“五四”以来对男女平等的“人”的地位宣言,更彰显了被遮蔽的“女性独特性”本身的价值与尊严。

诗人曾亲历1966—1976 这十年,她曾说:“我愿意尽可能地用诗来表现我对于‘人’的一种关切。”诗歌表面颂扬新型的爱情关系,实则展现诗人自我独立的人格理想。诗句隐含对自我力量的肯定,直接引发人们内心对个人、自我的重新定位,流露出现代人的情感价值取向。

但不得不提的是,舒婷依旧操持男性话语的女性言说,带有明显的性别特征。“我”之所以为“我”、为“木棉”,是因为“你”是树。这种依靠男性标准确立女性自我身份的方式,虽唱出了一代女性追求平等的最强音,却仍然是付出了丧失自我的代价。再如“你有你的铜枝铁干……我有我红硕的花朵”,“你”刚强有力,“我”却美丽柔弱,和男权中心文化对男女气质的传统的、隐形的塑造同出一源,遥相呼应。以“花”喻女性,在中国可谓自古有之,戴锦华曾说:“它不仅表现或象征着一种对女性的欲望,而且借助物象形式摒除了女性自身的欲望,它所表现的与其说是男性的欲望,不如说是男性的欲望权。”这些不具威胁性的,并未触及传统男权中心文化核心的带有“阴柔气质”的女性形象,依然是父权话语下女性依附意识自觉不自觉的表露。

二、温柔善良又关怀他人的女性

舒婷的爱情诗基本以女性心理活动的刻画为主。总体来看,其女性形象大多具有传统美德,她们已经有明确的性别意识,但与西方女权主义理论下的女性意识又有所不同,她们温柔含蓄、聪慧坚韧、克己爱人,是儒家传统文化影响下较为理想的人格,在两性的情感关系中,自觉地处于“第二性”,始终处于客体。作品中存在一种矛盾状态,既想要打破世俗之见又深受传统文化影响,在追求个人价值时总要面对一些道德与义务上的困境。

舒婷诗歌的核心内容是肯定人的价值和尊严,诗中的女性形象总是浪漫、温柔、真挚、聪慧,关切现实与他人,且总设置以“你”的身份出现的第二形象。《“?·!”》:“你再不会变卦/……/我将从容地穿过开阔地/走向你,走向你。”委婉的诗句表达了强烈的情感,“我”是勇敢地去爱的女性形象,而坚定却来自于对方所给的勇气。《赠》:“如果你是火/我愿是炭/想这样安慰你/然而我不敢”,一句“我不敢”写出女性的内敛与矜持,“我”是一个深藏感情的表白者。而“你拱着肩,袖着手/怕冷似的/深藏着你的思想”,是一个挣扎于困境,无助徘徊于命运街头,承受挫折打击的形象。“我”伸出善良诚恳而体贴温柔的感情之手“想这样安慰你”,这种关怀超越了“爱情”,而成为诗人对理想人际关系的向往,她意识到他人的价值,肯定并帮助他人实现价值。再如《雨别》:“我真想甩开车门/向你奔去/在你的肩膀上失声痛哭/……/我的痛苦变为忧伤/想也想不够,说也说不出”。“我”是一个“羞涩内敛”的女性形象,细腻的内心自白表达出所有深藏的情绪,流露出无处言说的痛苦。

三、追求理想且有反叛意识的女性

和舒婷早期作品中深藏的、尚未实现的萌芽期的爱情不同,《会唱歌的鸢尾花》所表现的是一种已经实现的成熟的爱情,它秉承舒婷诗歌一贯的温柔典丽的抒情风格:“在你的胸前/我已变成会唱歌的鸢尾花”。这里的“我”是一个温柔宁静的抒情形象,她非常美好,充满女性温馨,温柔中带点狂悖,优雅典丽的美有时因为淡淡的忧伤而更凄婉动人。不过,诗句的中心在于后面以呼吸的轻风给“我”贴心的理解和亲密的抚慰的“你”,在这里,女性形象仍处于第二性的被动消极地位。然而,当“我”偎在“你”的胸前,最宁静温馨的时候,内在心灵却经历起伏与动荡。这不安来自于未曾淡化、牢记于心的“往事”,还伴随着已经意识到肩负责任与使命的现实,以及将要付出巨大代价的悲预感下的未来:“什么声响/唤醒我血管里猩红的节拍/……/谁的意志/使我肉体和灵魂的眼睛一齐睁开”,血液里对时代和民族的担当、对命运和前景的憧憬,化为澎湃的激情与柔情同时升起。这里的“我”,是兼具善良温婉又执着于人生理想的二重抒情形象:温和文静的外表下,潜藏着一个骚动不安的灵魂。温馨和安静,只是表露在外的情感形态,包覆在内的,在过往和现实的召唤下复苏的阵阵崇高而又痛苦的骚动,才是内涵精神状态。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诗作《神女峰》中这一长期受压抑与漠视的女性生命的心酸表白,虽隐约仍有对男性的依恋附着心理,但其内敛而强烈的反叛意识,不容我们忽视。舒婷善于从被人们漠视的常规现象中,发现尖锐深刻的诗化哲理,并将之表现得富有思辨力量。游经神女峰时,面对传统男权社会产出的、被历代文人礼赞的、代表女性“妇贞妇德”神话偶像神女峰,她一反常人的赞叹与称颂,提出了深刻的质疑与彻底的反思,从追问女性的情感,到探讨女性的命运,进而思考两性文化下女性的理想状态。“但是,心/真能变成石头吗”,充满慈悲和仁爱之心的舒婷,敏锐地洞察到了浪漫神话故事呈现的痛苦和残忍的底色。她清醒地意识到,神女被人们“陈规化”“楷模化”的同时,本应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美丽鲜活的生命化为了僵硬的石头,正常的自由人性被冠冕堂皇地无情扼杀,留下未得到人生正常欢乐的巨大悲痛。可贵的是,在传统观念和生命价值的极端挑战中,诗人对根深蒂固的封建礼教进行了彻底解构,女性原本被牢牢封印的隐秘情感在外界的刺激下渐渐复苏,目光所见是各色的花帕在江风中飞舞,是江岸边“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并集合二者之力,共同奋起煽动着崭新的背叛。“金光菊”和“女贞子”象征着现代女性意识的觉醒,代表着对传统贞洁观念的背弃,是形象化了的对封建男权的决然反叛的意志,她召唤着生命本真的自由,为女性大胆追求灵肉合一的幸福爱情提供强有力的支持和鼓励。

舒婷以抒发爱情塑造形象,她长于自我情感律动的内省,能够凭借女性独有的敏感去捕捉复杂细致的情感体验,并通过假设、让步等特殊句式,把复杂、丰富的情感表现得曲折尽致。她把个人感情投入时代脉络,以强烈的使命感书写女性的压抑和向往。客观地说,舒婷诗歌中的情感是较为温和的,从根本上来看,她欣赏女性柔美贤惠的品格,符合传统美德的范畴。然而她的诗歌中对自由平等理想的追求,对他人的关怀,大胆的反叛,东方女性的含蓄美与女性价值的思考并行不悖,清新而不乏深度,这都是难能可贵的。从舒婷的诗歌中,可以看到她的自我形象:追求平等、自由、独立的女性,温柔善良又关怀他人的女性,追求理想且有反叛意识的女性。她诗意的叙述给了一代人鼓舞,也让另一代人反思。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曾说:“感人心者,莫失呼情”,真正的好诗应该是心底的歌。舒婷的诗无疑做到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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