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临阵脱逃之后:我活着,活成自己的缪斯

2020-08-11 07:29朱良胜
知音(月末版) 2020年1期
关键词:丈夫妻子女儿

朱良胜

23年前,上海女子施月波被确诊为癌症,原本平静的家庭生活便被彻底打乱。在她最孤苦无助的时候,丈夫扔下病重的她与年幼的女儿,当了“逃兵”。施月波感觉自己就像一块千疮百孔的“破瓦”,遭人嫌弃。但她自己不能放弃自己!她要与病魔抗争,与命运决斗。在这场关乎生死与尊严的较量中,她胜算几何?

两度确诊:绝症无情丈夫临阵脱逃

2000年的一天,36岁的施月波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待开出租车的丈夫回家后,施月波平静地告诉他:“我们离婚吧!”听到“离婚”二字,周达荣愣了片刻,但始终未发一言。施月波的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她拼命地克制着,不让泪水滴落下来……

施月波于1964年出生于上海市浦东新区郊区农村。初中毕业后,便在家务农。不久,她所在的乡镇新建了一个冷冻库,需要在当地招聘一些工人。前去应聘的施月波很幸运地被录用。不久,她又被领导派到市区的一家企业实习。实习期间,施月波认识了该企业的职工周达荣。经过一段时间的恋爱,两人携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1993年,兩人的女儿周亚茜出生,为这个平凡的家庭增添了不少快乐。

施月波辞去了工作,一心在家相夫教女。当时,周达荣月薪1000余元,足够养家糊口。小家平静幸福。

然而,这样宁静的日子,却在1996年被打破。

当年5月,施月波感觉自己左边的乳房有些肿胀,且持续了好几天。那天,她独自来到医院进行检查,结果令她崩溃:乳腺癌!

祸不单行的是,几乎与此同时,丈夫周达荣所在的公司不景气,每月只能拿450元下岗工资。为了谋生,周达荣只能去学习驾驶,做了一名出租车驾驶员。获悉妻子患癌的消息后,周达荣也犹如遭受重击,长久地保持沉默,连句安慰妻子的话都忘了说。

难过归难过,病还是得治。施月波住进了肿瘤医院,不久便接受了手术。当处于全身麻醉状态的她被推出手术室时,3岁的女儿拼命地哭喊着:“妈妈,妈妈!”硬生生地将施月波给哭醒了。

出院后,施月波回到了家中。看着自己左边平坦的胸部,她的心中十分苦涩。周达荣做了出租车司机后,收入虽有所提高,但如今妻子身患癌症,既没工作,又没医保,全凭他一个人的工资来勉强支撑,心情也跌到了低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夫妻俩的裂痕逐渐变大。

磕磕绊绊中,4年时间过去了。没想到,一次体检时,医生诊断,癌细胞可能又转移到了施月波的另一只乳房上。想着这个家因为自己的病而不堪重负,她便萌生了自杀的念头。施月波买来了安眠药,并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地带进了病房。她心想,这一刀切下去,万一证实是恶性的,她愿随药眠、随风去。

手术当天,施月波被第一个安排进手术室。在进入手术室的那一刻,她看到了身体上方的无影灯,像一只只怒睁着的饕餮之眼,带着煞气,恨不得把人一口吞了。一种莫名的恐惧紧紧地包围了施月波。麻醉师开始准备为她做麻醉,两个护士把她的手脚分别摊开了固定起来。这时,主刀医生进来,用刀在肿瘤部位比划着,施月波不由自主密集地颤抖起来。

20分钟,漫长得像20个世纪。终于,医生轻松地告诉她:“没问题。”她一路哽咽着被推出手术室,在门口,看到一脸焦急的母亲,她百感交集,刚叫了一声“姆妈”,便已泣不成声。手术后,施月波便按照医嘱,按时服药,定期复查。与疾病打持久战是施月波不得不面对的终身命题,然而,最大的考验还不是这个,而是自己最亲近的人的懦弱与落逃。

施月波治疗的费用主要承担者理应是她的丈夫周达荣。可周达荣的工资收入不高。妻子第二次手术的1万元费用,只有3000元是他掏的,另外7000元全是找亲友筹借的。在后续的治疗中,面对每个月必须支出的医药费,周达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有一年夏天,施月波想给女儿洗澡,但身体虚弱的她拎不动洗澡桶,便喊周达荣帮忙。正与几个男人打牌的周达荣头也没抬:“男人不做家务。”气得施月波直哆嗦:“什么歪理?希望你有点责任心!”夫妻俩因此吵得地动山摇。还有一次,一大家子人正在吃晚饭,施月波那天心情好,不免多说了几句话。谁知周达荣突然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吃饭就吃饭,哪来那么多废话!”说完愤然离席,弄得其他人面面相觑。深夜,躺在床上的施月波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打从自己生病后,丈夫的脾气就一天比一天坏,加上别人的挑唆,他铁定是嫌弃自己了。既然如此,自己也没必要死脸皮地赖着他。施月波主动提出了离婚。不出她所料,周达荣的沉默已说明了一切。

“除了女儿,我什么也不带走!”说完,施月波便牵着女儿的手,踏上了回乡下娘家的路。回家路上,洒满了施月波伤心的泪水。

顽强活着:活成自己最喜欢的样子

见女儿独自带着外孙女回来,父母什么都明白了,老人的问话简单而直接:“你没有工作,没有社保,还要抚养一个女儿,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施月波说:“不管怎么样,我也会将女儿养大成人!”

朋友们获悉情况后,纷纷来看望她。他们筹集了一笔资金,让她在村里开了一家文具店。因为处于偏僻地段,每月收入区区数百元,仅能解决母女俩吃饭的问题,医药费还得父母与其他亲友们接济。

不忍心长期花销父母从土疙瘩里刨出来的钱,施月波除了用心经营好文具店之外,还想方设法地节省医药开支。她长期服用的药物中,有一种主要是用于清热解毒、破瘀散结及治疗乳腺炎的。她听说蒲公英有这种功效。于是,她利用经营文具店的空隙,经常到田埂或公园里采集蒲公英。

采药的时候,施月波有时会感慨,自己就像这蒲公英一样,无根无基,随风飘舞。飘到哪里,就在哪里生存。小小的蒲公英生命力顽强至此,自己这么大个活人,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地活着呢?

从小热爱文学的施月波,将自己的经历与感慨倾注在笔端。写作的过程,也是她释放情绪的过程。癌魔的狰狞,命运的无常,自己的无助,亲人的无奈……在她细腻的文字下,缓缓流淌。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她文风朴实,而朴实的文字里,却字字见血,句句入肉:“倘我一死,年幼而尚难自理的女儿怎么办?谁来关心她、陪伴她读书写字一天天成长?”“生命的脆弱和坚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历尽磨难的生命里,只要有了爱,就有了一盏希望的灯……”

施月波尝试着将这些凝结着自己心血的文稿寄给报刊。原本,她也没抱多大指望,只希望有人看到她的经历,有人了解这纷纭繁杂的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小草般渺小却坚忍顽强的女人,就足够了。

那天,施月波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是《散文选刊》编辑部的编辑,告诉她,她有三篇稿件被采用了。还有什么比这更振奋人心的喜讯呢?原来卑微如斯的自己,也有发亮发光的那一刻!

昂扬的斗志让病魔也渐渐地少了很多狰狞。其间,年幼的女儿尚不知道父母在闹离婚。长时间没看见父亲的她,吵着要见爸爸。长期隐瞒下去肯定不是办法,施月波只好告诉了女儿真相,并向女儿保证,只要自己一息尚存,就会陪着女儿,走好每一步路。

就在施月波与癌魔缠斗并一步步取得好转的时候,她接到了丈夫周达荣的电话。电话里,周达荣的声音满含愧疚:“月波,我……我对不起你们娘俩。你们回来吧。”施月波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强行克制住情绪,平静地说:“我虽然一无所有,但还有一身傲骨!”说完,便挂了电话。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周达荣愣了半晌,内心五味杂陈……

原来,妻子带着女儿离开的最初一段时间里,他自以为少了病妻这个“累赘”,从此得到了解脱。因此,但凡不出车的日子,他就会邀约上牌友打牌。一天深夜,在牌桌上“鏖战”了一整天的周达荣,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中。感觉饥肠辘辘的他顺手打开冰箱,发现冰箱里没有任何食物可以充饥。无奈之下,他只能饿着肚子上床睡觉。

结婚前,周达荣的生活有父母以及两个姐姐照料;结婚后,家中的所有家务都是妻子施月波在承担。此时的他,才深切地体会到妻子的不易与贤惠。

一天,周达荣出车时,一名中年男子拦下了他的车子,说是去医院帮妻子看病。这对夫妻上车后,周达荣注意到,那名男子正小心翼翼地为病重的妻子擦脸上的汗水。尽管那位丈夫没有说一句话,但是他每一个细小举动,都刺痛了周达荣的神经。对比自己,周达荣羞愧得无地自容。

其间,周达荣数次想去岳父母家中,将妻子和女儿接回家。可一想到自己当初的冷酷与绝情,他又失去了勇气。

那天,周达荣与几个出租车司机一起吃饭的时候,有个平时爱看点闲书的司机突然说:“老周,你看看,这个施月波,是不是你老婆?”周达荣凑上去细看,不是自己老婆又是谁?

曾经,自己是那么地嫌弃妻子。可如今,自己这个拥有健康体魄的男人,将日子过得一塌糊涂,而被癌魔“眷顾”的妻子,却活得如此顽强、洒脱。身为男人的自己,脸往何处搁啊!周达荣最终鼓起勇气,向妻子抛出了真诚忏悔的橄榄枝。

尽管被妻子断然拒绝,但周达荣没有死心。施月波再次住院系统复查的时候,周达荣提着各种补品来到了她的病房里。在她的病床前,不善言辞的周达荣默默地望着妻子,眼神里饱含着羞愧与敬佩。

看着神情憔悴的丈夫,想着自己嫁给他的第四年便开始生病,所有重担全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他也是真的不容易啊!施月波哭了。周达荣为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而后将她搂入怀中……

生命之歌:这场生死较量如此精彩

施月波带着女儿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她打开房门,一股霉味便扑鼻而来,家里乱糟糟的。施月波随后就开始整理起房间,等到她把房间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外出跑车的周达荣也回来了。看到整洁的房间,感受到家中因妻女的回来而多了生气与活力,他的脸上除了愧疚,更多的是欣喜。

回家后的施月波,并没让丈夫独自养家的想法。她开始物色适合自己的工作。一天,一位文友告诉她,杨浦区五角场正在招聘一名小报编辑,让她去试试。施月波心怀忐忑地递交了自己的相关资料。3天后,施月波接到政府宣传科的电话,让她第二天到编辑部报到并负责第四版的编辑。当天,施月波做了几个好菜,一家三口以茶代酒,好好庆祝了一番。

随着工作的稳定与女儿的长大,以及病情的基本稳定,施月波除了工作之外,还拥有了一些业余的时间。想着这个社会还有千千万万类似于她这样的人,她决定做点什么。适逢上海癌症康复俱乐部杨浦分部物色志愿者,施月波便毛遂自荐,当上了志愿者,进而被推选为分部的负责人,成为一名为癌症患者提供咨询交流服务的辅导老师。

2015年的夏天,施月波接到一位患者家属的求助电话,说自己的妻子患乳腺癌,已经整整绝食5天。这天施月波的身体也有些不适,屋外还下着暴雨。丈夫周达荣原本希望妻子第二天再去走访。但是施月波明白,这个患者存在自杀倾向,一旦去晚了,后果很严重。她让丈夫当司机,将自己送到了那个患者家中。经过将近3个小时耐心细致的心理疏导,终于让患者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与此同时,施月波组建了“杨浦女子凤舟队”,参加各种比赛。有一年,她带着22位乳腺癌康复者,代表国家队出征“第五届世界龙舟锦标赛”,尽管最后成绩无缘三甲,但她们顽强拼搏的精神感动着每一个人。大赛组委会最后为她们颁发了特别奖。

此时的周达荣,已经被妻子的坚忍与善良彻底征服,他跑车之余,义务当起了妻子的“车夫”,负责妻子、女儿的接送工作。

事实上,癌症的魔咒始终高悬在施月波的头上。2018年5月,命运之神再次给了她一次大的考验。

当月,施月波感觉身体不舒服,就去医院检查。经过诊断,医院认为很有可能是癌症复发转移到肺部,必须立即手术。就在手术的当天,施月波像往常一样,服了降压药(有高血压病史)。这一下,让麻醉医生犯了难:服用降压药再使用全身麻醉,随时有生命危险,可是手术前的准备都已经做好,施月波已经躺在手术床上,怎么办?

见医生们神色凝重,施月波再一次感觉到,死神即将来临。医生把手术风险如实告诉了施月波的家属。周达荣感到手足无措,迟迟不愿意在手术单上签字,当班的主任医师只好找到他们的女儿周亚茜。六神无主的周亚茜本也不敢签字,但母亲临进手术室前的话不停在耳边回响:“放心,媽妈只是像以前那样例行手术,很快就出来。我不会死的,因为我爱你和你的爸爸,我舍不得你们,舍不得那些还需要我帮助的癌友们。”

噙着泪水,周亚茜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好在这次手术异常地顺利。医生在打开胸腔后,取出一些组织进行检测,结果肺部的肿瘤属于良性。诊断结果出来后,在场的家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再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施月波,以更加勤勉的态度投入到公益事业中。随着信息化的提速,俱乐部也创建了自己的微信公众号。施月波将已经大学毕业的女儿也发展成俱乐部的志愿者,负责公号的更新与维护,兼任俱乐部的成员注册和登记工作。

2019年,从杨浦妇联传来消息,施月波一家被评为“上海市最美家庭”的荣誉称号。获悉这一喜讯的当天,夫妻俩不约而同地回顾了这23年来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周达荣笑着说:“你知道你在我的心目中是什么吗?”“是什么?还不是你当年想丢弃的一块破瓦。”施月波将嘴一撇。“是瓦,但不是破瓦,而是一块汉瓦,一片锃亮发光的亮丽的汉瓦。你知道吗?我以你为骄傲。在你身上,我学会了担当,懂得了坚守,学会了宽容和理解……”一向不善言语的丈夫居然激动起来。夫妻俩相视一笑,一切都融在这暖暖的笑容里……

(因涉及隐私,文中周达荣、周亚茜系化名。)

编辑/戴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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