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转移、中间平衡策略与日本对台政策的双重动向

2020-08-11 14:22黄继朝
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 2020年3期
关键词:中日关系

黄继朝

摘 要 要深刻把握新形势中日关系中的台湾问题,中日关系框架下的日本对台政策是一个重要的考察面向。

在中美全球权力关系变化的背景下,对于中国崛起所引发的东亚权力转移,作为地区现状国的日本没有单一地采取制衡策略或者接触策略,而是选择了一种既联盟制衡又接触合作的中间平衡策略。在台湾问题上,日本积极实践了这种特殊的中间平衡策略:一方面,面对中日权力转移带来的“压力”,在美国支持下出于联盟制衡的考量,日本在局部层面激励日台实质关系的进展,意图通过加强与台湾勾连来推动其“以台制华”的方针;另一方面,面对中日权力结构变化带来的利益机会,基于接触合作的意愿,日本在整体层面又会尽量维护“七二体制”框架,谨慎管控与台湾地区关系的限度,以减轻对中日合作关系大局的冲击。

立足于中日关系的新形势来看,伴随着中日东亚权力转移的日趋巩固与美国东亚政策的收缩倾向,日本的中间平衡策略也将逐渐倾向于与中国接触合作。

关键词 权力转移 中间平衡 中日关系 日本对台政策

一、引言

2017年以来随着中日领导人交流互动的增多,中日关系逐渐重回正轨,呈现出积极改善的有利势头。在中日关系回暖的新态势下,不能忽视的是台湾问题仍是影响双方关系的重要变量。因此,非常有必要认真审视近年来日本对台政策的变化规律。另外,从地区权力转移的视角来考察,21世纪以来中日关系起伏变化以及日本对华政策调整的重要解释就在于中日相对权力关系的变化,即中日在东亚地区的权力转移。鉴于此,本文旨在专门探讨中日东亚地区权力转移对日本涉台政策的影响机制,力图为把握新形势下中日关系中的台湾问题提供参考。

一直以来,日本对台政策或日台关系都受到各种复杂因素的影响,是内外多种因素作用的结果,具体包括政治、经济、地缘战略、历史文化以及国际环境等。 关于日本对台政策的研究,根据关注要因的不同,已有的研究成果主要可以梳理区分出以下几种路径。第一,基于一种历史或者社会关系的研究视角,深入挖掘日本对台政策背后的历史、文化与社会因素,探析日台之间一些特殊历史联结,譬如“建交”、“日本情结”、“台湾帮”等在日台关系演变中的作用。第二,考察日本内部政治结构影响日本对台政策的作用机制。譬如何思慎(1999年)就重点分析了日本政府内部自民党、政府行政官员以及工商业团体等多元力量博弈协商的对华政策形成过程。卫藤征士郎(2001年)等人则考察了2001年李登辉访日背后的日本政府外交决策运作过程,主要包含首相、外务省以及国会之间的争执与妥协活动。第三,聚焦于日台经贸交流对日本对台政策的重要影响,重点关注日台关系演变中的国际分工、日台贸易、企业家交流等问题。吴寄男(2009)在其日台关系著作中专门用一章探讨了东亚国际分工与日台关系的联系。蔡增家(2009)重点分析了1972年体制下的日台之间经济互惠与产业分工的经济架构。第四,论证台湾在日本国家安全战略定位中的特殊地位,着重分析日本对台军事安全政策的基本内容。李鹏(2005)与吴寄南(2009)等学者都专门分析过台湾在日本国家安全战略中的角色定位以及日本台海安全政策的主要趋势。第五,重点分析影响日台关系与日本对台政策的外部体系因素,包括中国大陆因素、美国因素以及作为结构的国际体系因素。

整体来看,目前关于日本对台政策与日台关系的研究已经较为全面与深入,通过采用跨学科、多学科的研究方法,不仅有宏观的分析,而且对不少微观问题也都进行了一些充分的探讨。这些都为本研究的展开奠定了重要的学术基础。但是也应该看到,已有研究尚存在一定不足。其一,已有研究多聚焦于影响日本对台政策的内部层面因素,比如政治结构、经济、历史、社会与文化等因素,相比之下,对一些外部体系因素的作用则关注不够。在涉及到中美日与台湾地区的一些多边关系研究中,虽然也对影响日本对台政策的外部因素进行过一定探讨,但更多是着眼于外部体系中的单个力量比如中国大陆或美国,而对于外部体系结构的作用尚有待深入挖掘探讨。尤其是,台湾问题作为中日关系框架下的复杂问题,尚欠缺从中日关系结构层次来深入分析日台关系与日本对台政策的专门研究。其二,在研究路径上,存在重事实论述而轻理论探讨的倾向。已有研究都是主要运用历史研究的途径来展开分析,更多地偏重于对于历史问题的解释阐明或经验现实的论述说明,而在更进一步的理论规律的总结与分析上则有一定欠缺。鉴于此,本文主要基于对权力转移理论的深入解析,专门考察新时期中日东亚权力转移现实与日本对台政策之间的密切关联,探讨日本对台政策背后的中日结构因素。

二、权力转移与日本的中间平衡策略

(一)中日东亚权力转移的内涵

“权力转移”的概念最早是美国密执安大学政治学教授奥根斯基(A.F.K.Organsky)提出来的,是指“由于世界政治中国家实力发展不平衡规律的作用,国家在国际权力结构中的位置所发生的原有的主导性大国即现状国地位下降、后崛起的大国即挑战国地位上升,并获得主导型大国地位的权力变化过程。”权力转移不仅存在于全球层面,也存在于地区层面。在一些重要地区,也有地区主导国、地区大国与小国,存在地区权力结构,从而也会出现地区的权力转移。道格拉斯·兰姆克(Douglas Lemke)認为权力转移不仅适用于全球体系内的大国互动,也可以用来分析地区大国之间的权力关系。总体来看,权力转移理论重点关注国际或地区层面崛起国与现状主导国之间的双边关系,聚焦主导权交替时所产生的结构性关系变化。

21世纪以来,在中日实力对比的变化态势中,在东亚地区层次中日发生了一定意义的权力转移。20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凭借着“雁型”模式所确立的经济优势地位,加之得到美国的大力扶持,在东亚地区日本一度占据着权力优势尤其是在经济实力方面。日本成为地区范围内最具影响力的经济大国,相比之下,虽已恢复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席位,但由于经济落后、意识形态等因素中国在东亚地区还未获得相匹配的国际影响力。21世纪以来,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的快速增长,中日之间的实力对比发生转变。2001年,按购买力平价计算的国内生产总值中国首次超越日本。2006年,中国取代美国成为韩国、新加坡、日本和台湾地区最大的出口市场和最重要的直接投资对象。2010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超过日本。2018年,中国的GDP达到13.41万亿美元,是日本的2.7倍左右。在此过程中,中国逐渐取代日本成为东亚经济最主要的“增长引擎”,东亚各经济体对中国的依赖不断加深,中国在东亚地区的主导影响力一步步塑造起来。

在中日权力此消彼长的东亚权力转移进程中,一方面,基于均势理论的认知,在美国扶持下一度占据东亚主导地位的日本显然不会轻易接受中国的崛起,同时提升对中国的威胁认知,进而采取制衡的手段。对于新兴国家的崛起,传统主导国可能采取的首要策略即是通过军备、联盟等手段建立“均势或权力平衡”(Power of Balance)。显然,中日权力转移存在结构性冲突的自然诱因。另一方面,根据塔门(Ronald L.Tammen)与库克勒(Jacek Kugler)加入国家满意度所确立的权力转移动力机制,当国家对现状体系满意时,权力转移引起的结构性冲突并非不可避免,新旧主导国交替之间也可能维持合作稳定的状态。进而来分析,国家所满意的现状体系实际上是一种权力结构现状,是指国际体系中由权力(经济权力与政治权力)界定的利益分配格局,即国家在体系中获得适应自身权力大小的利益。因此,可以认为决定国家对于权力结构现状是否满意的关键因素在于国家内部的利益需求导向,也就是说“一国对现有国际体系政治权力格局是否满意取决于其国内政治,国际体系政治权力格局的可能改变能否给该国带来利益,以及对该国而言这样的改变是否具有可能性和紧迫性有必要的分析”。结合中日东亚权力转移进程来看,中国崛起导致的中日东亚权力转移尽管改变了东亚地区的权力结构现状暨中国取代日本在东亚地区的权力优势地位,但此种现状的改变同样给政经“畸形”发展的日本带来显著的利益机会。从“开放的国家利益”出发,日本某种程度上也对中国崛起导致的东亚权力结构现状改变存在一定接受度与满意度。首先,由于中日之间紧密的经济联结,中国经济的腾飞也给20世纪90年代以来一度低迷的日本经济注入了活力,中国也是近年来日本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来源。其次,20世纪90年代以来,日本一直谋求成为与其经济实力相匹配的政治大国,但在“美主日从”的美日同盟框架下注定难有实质进展,毕竟霸权思维的美国不愿日本拥有强大政治能力以防脱离其控制。新世纪以来,在西方自由主义秩序内部出现一系列矛盾与危机的背景下,以中国为代表的后发展中国家的崛起对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形成了有力地冲击与挑战,国际权力结构呈现新的变局。中国崛起带来的国际权力结构的变化以及东亚权力结构的转移,正好为日本寻求发展美日同盟之外的自主政治外交提供了重要契机。日本学者小原雅博就提出在国际社会权力格局变化的新形势下,日本应该构思与推进“日美同盟+α”的外交战略,其中α最关键的就是中国。

总之,日本虽然对中国迅速发展所引起东亚权力转移感到“威胁”与警惕,但同时也对中国崛起导致的现状改变抱有一定满意度,对于中国崛起带来的利益机遇存有较大期望。出于这种双重认知,21世纪以来日本对于中日权力关系的变化主要倾向于采取一种“软制衡”与“顺势合作”并行的特殊应对策略。

(二)中美权力关系变化与中日东亚权力转移

此外,受到历史、结构等因素的作用,中日东亚权力转移很大程度上还受到中美权力关系变化的影响与制约。二战后美国长期耕耘东亚地区,通过确立以美日同盟为轴心的辐射网维持其在东亚地区的巨大影响力。21世纪以来,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迅速发展,在中日之间东亚权力转移的过程中,中美之间的相对权力关系也发生了一定变化,而中美权力关系变化又直接作用于中日东亚权力转移进程。由于全球层级的权力结构与地区层级的权力结构之间存在紧密联系,中国的迅速崛起不仅导致其在地区层级权力结构中的地位发生变化,也引起其在全球层级权力结构中的地位转变。其一,从全球层级看,美国作为全球唯一的超级霸权国,21世纪以来在中国快速崛起的背景下,美国越来越担忧中国会挑战其全球霸权,其对中国的“威胁”认知不断加强。相比于日本,美国这种出于维护全球霸权而产生的对华威胁认知显然更为强烈。其二,从东亚地区层级看,在中日东亚权力转移的背景下,中国不仅逐渐取代了日本在东亚地区的经济主导地位,也进一步巩固与增强了自身在东亚地区的政治影响力。相比之下,冷战以来美国长期在东亚地区的“远程控制”受到明显冲击。因而,美国对于中国削弱其在东亚地区的控制影响力亦感到不满。

进而来分析,面对中国崛起所带来的全球与地区挑战,不难推测在东亚权力结构下美国将会极力干扰与限制中日东亚权力转移的进程。一方面,美国会加强对东亚事务的介入,通过强化美日安保同盟,积极联合日本加强对中国的制衡,以维护其在东亚地区的控制力与全球霸权。对于全球主导国而言,当其“面临区域层级体系主导国家的现实或潜在挑战时,可以通过与区域层级体系内某些重要大国的联盟来制衡区域层级体系主导国家,以便维护其在全球层级体系内的主导地位。”另一方面,由于地缘政治的限制,为了降低域外干涉成本实现收益的最大化,美国也会采取一种“推卸责任”的收缩策略,尽可能地敦促以日本为首的美国东亚盟友来制衡中国。不过,在美国“推卸责任”缩减介入力量后,深度依赖中国的日本等东亚国家在应对中国强势崛起的时候,往往出于自身利益考量更可能选择顺势合作的对华战略。

(三)日本的中间平衡策略

综上分析可以發现,21世纪以来中日东亚权力转移进程呈现出复杂多元的特性,它不仅取决于中日相互间的权力关系变化,还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中美权力关系变化的影响。进而,面对中国崛起引起的东亚权力转移,日本的应对策略也趋于复杂化。首先,日本需要在东亚自身权力结构下对中国实力的快速增长做出回应;其次,日本的对华策略还受制于全球中美权力变化的格局,很大程度上受到美国的影响。若是将中日东亚权力转移作为自变量,日本的应对策略作为因变量,那么中美权力关系变化就成为一个关键的中介变量。如果仅从中日东亚权力结构来看,日本的应对策略可能是软制衡加上顺势合作,突出合作思维的导向。但如果将中日东亚权力转移置于中美权力变化的框架下来分析,在美国对华竞争思维导向暨联盟制衡或推卸责任的影响下,日本的对华策略将被中和,逐渐趋向于一种中间平衡状态,既强调联盟制衡的一面,又注重接触合作的一面,力图维持一种进攻与防御之间的平衡状态(见图1)。关于日本外交的“中间性”,一些学者也有所探讨。美籍学者赵全胜曾提出日本外交的“中间路线”思维,即在政策选择上避开极端方向,向中间靠拢,走“中庸之道”。刘洪宇、吴兵则认为新形势下日本的对华战略体现出“两面下注”的变化,即“安全上防范中国,经济上依赖中国”。

进而来分析,日本的中间平衡战略主要是在国家利益与中美日三边结构因素的综合作用下逐步形成的。首先,对于中国崛起所引起的东亚权力转移,一方面,基于相互间实力与地位关系的变化,日本感受到一定程度的安全威胁与压力,自身存在制衡意愿,同时,美国又积极在东亚强化“联日制中”的策略,给予日本对华强硬的支持与鼓励。从这个角度来看,日本将会努力加强对中国的联盟制衡。对日本而言,显然联盟制衡比其他制衡方式更易实施与奏效。另一方面,在中国崛起不可阻擋的趋势下,政经“畸形”发展的日本对于中国崛起及其带来的东亚权力结构变化亦存在一定的利益需求或期待,加之,长期依赖美国的日本对于美国的收缩东亚战略的“推卸责任”行为始终存在担忧。鉴于此,基于一种“开放国家利益”,日本也会顺应潮流积极与中国展开接触合作。

从日本中间平衡的对华策略出发,可以进一步提出新世纪以来日本对台政策双重动向的解释机制。台湾属于中国领土主权的一部分,中日复交后,长期以来日本也都将其对台政策置于对华政策的大框架内考量决断。进入21世纪后,日本对台政策却不断表现出鲜明的异常动向,一改“断交”以来在台湾问题上的低调姿态,究其缘由主要还是源于中日相对权力关系的变化。21世纪初期开始,伴随着中国综合国力快速发展所引发的东亚权力转移,日本对中国的认知态度也发生微妙变化,进而试图利用台湾问题来施行其中间平衡的应对策略。一方面,面对中日权力转移带来的“压力”,在美国支持下出于联盟制衡的考量,日本在局部层面激励日台实质关系的进展,意图通过加强与台湾勾连来推动其“以台制华”的方针。另一方面,面对中日权力结构变化带来的利益机会,基于接触合作的意愿,日本在整体层面又尽量维护“七二体制”框架,谨慎管控与台湾地区关系的限度,以免影响中日合作共赢关系的大局。这即是日本对台政策双重动向的基本内容。简言之,日本对台政策双重动向的核心特征在于对日台关系既激励又管控,力图维持对台关系处于一种正式性/半正式性与非正式性之间的平衡状态,以服务于日本对华既联盟制衡又接触合作的中间平衡战略。

三、21世纪以来日本对台政策的双重动向

依据执政内阁的不同,21世纪以来的日本对台政策大致可以划分为三个不同时期:小泉时期(2001-2009年)、民主党时期(2009-2012年)以及安倍时期(2013年至今)。但值得说明的是,民主党时期内,第一任期的马英九展现出强烈的“疏日”(疏远日本)态度,而日本方面对于马英九当局也充斥着不信任与担忧。在此背景下,日本也难以较好地操弄台湾问题,在对台政策上施行其中间平衡策略。实际来看,民主党时期日本的对台政策也并未表现出较明显的特殊动向。因此,下文将着重考察小泉时期与安倍时期中间平衡策略下日本对台政策双重动向的主要特征表现。

(一)小泉时期日本对台政策双重动向的初步成型

1972年“断交”后,长时间内日本政府在台湾问题上的态度一直较为谨慎,基本遵循“七二体制”的框架。小泉政府上台之后,面对中国大陆迅速崛起的态势,开始在台湾问题上施行一种中间平衡的策略。一方面,小泉政府在某些领域积极提升介入台海事务比重,有意开始挑战过去日台关系“七二体制”的一些限制,力图勾连台湾来推动一种“以台制华”的方针。另一方面,在中日合作关系日益紧密的背景下,小泉政府在对台政策调整上又始终明确以中日关系为核心,坚持维护“七二体制”的整体框架,在推进对台实质关系的同时竭力避免刺激中国大陆,以免因台湾问题影响中日关系大局。

1.提升介入台海事务比重

综合来看,小泉政府主要是在政治与安全两方面提升了日本介入台海事务的比重。

首先,在政治方面,小泉上台之后,通过个案处理的模式渐进地调节或突破“七二体制”,有效扩展了日台关系的实质范围。其一,提升日台交流层级。“断交”后日本政府一直限制课长及以上级别官员访台,但2002年底外务省暗中解除了对课长一级官员访台的限制。2003年1月,日本政府更是派遣曾担任陆上自卫队少将的长野阳一以提前退役的方式出任交流协会台北办事处主任,成为“断交”以来第一位赴台任职的日本军事要员。其二,拓展日台间的“准正式”交往渠道。2002年12月,日本前首相森喜朗不顾中方的坚决反对前往台湾访问,成为“断交”后第二位访台的日本前首相。 在森喜朗之前,日本前首相福田纠夫于1991年访问台湾地区,是“断交”后首位访台的日本前首相。2001年与2004年,日本政府又不顾中方抗议,两度批准李登辉访问日本。同时,小泉时期日本国会议员访台也呈现增多之势。据台“外交部”对日机构“日本事务会”统计,仅2006年一年内就有101位日本国会议员到访台湾。其三,在台湾参与政府间国际组织问题上,小泉政府也是首次公开表态支持。2002年,继美国表态之后,时任日本政府的内阁官方长官福田康夫发表声明称,希望台湾以观察员的身份参加世界卫生组织。

其次,在安全方面,小泉时期日本对台海安全的关注态势进一步明确化,日台之间的安全联结有所加强。21世纪初期,困于中东事务的美国希望日本能在美日安保体制中承担更多责任,例如防范牵制中国,而小泉政府也希望借助美国的支持趁机加速其政治军事大国进程,因而积极表达介入台海安全的姿态。2004年日本政府发布的《防卫白皮书》与《防卫计划大纲》中,就强调要提升对台海安全问题的重视。2005年2月19日,美日“2+2”安全咨商委员会会议联合声明更是首次将台海安全列为共同关注的战略目标,一定程度上展现出美日安保涵盖台湾的态度。简言之,在美国的背后支持下,日本有意通过美日安保体制的框架,向外界传达日本政府对台海安全的明确关注态度,试图在台海安全问题上牵制中国。

2.坚持以中日关系为核心

首先,虽然小泉政府在提升对台交流层级与拓展对台交往渠道上有一定进展,但这些基本都是利用民间名义推动的,而且也都属于个别事例。于官方而言,在正式声明中日本政府在台湾问题上仍始终坚持“一个中国”的立场,强调以中日关系为核心,维持日台关系的非正式性内涵。事实上,小泉的对台政策带有鲜明的利益导向,聚焦于日本在台湾问题上的切实利益,强调在实际交流过程中渐进地推动日台实质关系的提升,而不去寻求对台方针或政策的剧烈转变,以期尽可能小地影响中日关系大局,从而损害日本利益。

其次,小泉政府虽然通过美日“2+2”声明进一步明确日本对台海地区的安全关注,但对直接涉及美日安保具体行动的“周边事态”范围的问题,在美国没有明确做出公开表态的情况下,日本政府也始终没有做出官方的清晰说明。同时,相比于针对朝鲜问题的激烈措辞,美日在“2+2”声明中提及台海问题时则语调“委婉”,表示“鼓励通过和平方式解决台湾海峡相关议题”。也就是说,小泉政府一方面希望通过“2+2”联合声明来明确日本对台海安全关注的意愿,另一方面又在如何关注的问题上采取模糊態度,努力呈现出不愿过度介入台海安全的姿态,以免招致中国大陆的强烈回应,影响到中日安全局势。正如台湾学者杨永明所分析,小泉的对台安保政策是一种“战略暧昧”与“战略明确”的结合。

最后,2004年前后,在陈水扁大肆拉拢美日为其“台独”活动站台的局势下,小泉政府也跟随美国布什政府表达了严正的批判反对态度,以表示对“一个中国”原则的支持。2003年12月25日,森喜朗访台时就提醒陈水扁要谨慎考虑“公投”问题。12月29日,日本外务省通过交流协会台北事务所的内田胜久代表直接向时任台“总统府”秘书长邱义仁传达对陈水扁“玩火”举动的强烈担忧,并严正敦促陈水扁遵守“四不一没有”的承诺,谨慎对待“公投”问题。

(二)安倍时期日本对台政策双重动向的强化

2012年末,安倍晋三率自民党在众议院选举中击败执政三年多的民主党,再度组阁并出任日本首相。二次执政后,面对中国迅速崛起带来的“压力”,安倍主要是基于务实外交的理念,在强化美日同盟的基础上,综合考虑实力、利益、价值观等因素来施行中间平衡的对华外交策略,即一边寻求制衡中国,一边又与中国接触合作。基于此种对华外交策略,安倍时期日本政府对台政策的双重动向进一步凸显。一方面,在局部层面,日本持续推进日台关系发展,提升日台实质关系的程度,以加强“以台制华”的方针。另一方面,在整体层面,日本又注意管控日台关系发展,维持“七二体制”的基本架构,以维护中日合作发展局势。

1.激励日台实质关系进展的局部动向

2012年以来,通过“打擦边球”的个案模式,安倍政府渐进式地调节与突破“七二体制”,有效激励了日台实质关系的进展,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日台关系的正式程度。具体来分析,安倍政府的主要举措包括操弄政治外交符号、推进高层交流互访、促进《日台渔业协议》等条约的签订等。

(1)操弄政治外交符号,凸显台湾地位

安倍再度执政以来,总是不时地利用各种机会通过操弄政治外交符号来抬高台湾的身份地位,有意模糊日台关系的民间性质。早在2013年的“东日本大地震两周年追悼会”上,安倍就给予参会的台北驻日代表沈斯淳“外交使节”的超规格礼遇。2015年8月14日,在纪念二战结束70周年的谈话中,安倍更是直接将“台湾”与中国、韩国等主权国家并列,甚至将“台湾”排在中韩之前,有意“混淆是非”。此外,安倍还推动日本驻台机构的更名。2017年1月,日本将其驻台机构“日本公益财团法人交流协会”更名为“日本台湾交流协会”,凸显台湾地位。不久,台湾当局也将其对日窗口机关“亚东关系协会”更名为“台湾日本关系协会”。作为1972年“断交”后台日非正式关系的重要标志体现,台日相互窗口机构的更名一定程度上冲击了“七二体制”下的日台关系,给台湾当局与国际社会都带来错误的信号。

(2)提升高层交流的密度与级别,增加对台重视度

2012年末安倍再次上台以来,日台之间的高层交流互动,不论是在交流的频繁密度上,还是在交流层级上,都有显著提升。首先,安倍政府通过积极鼓动议员与退休高官访台等推动双方高层更为频繁地展开交流互动,提升日台之间所谓的“政要外交”。其间,“日华议员恳谈会”、“促进日本台湾经济文化交流年轻议员之会”、安倍晋三胞弟岸信夫等日本“亲台”团体与个人在日台高层交流中扮演着异常活跃的角色。其次,安倍政府还通过一些非常规操作,有效提升了日台之间高层交流的级别。2015年10月蔡英文访日期间,不仅由岸信夫陪同其参访安倍老家山口县,与安倍内阁要员会晤,还被安排了与安倍晋三在饭店的“不期而遇”,这样的高级别接待以往也是未有先例。2017年3月,日本在任的副总务大臣赤间二郎访问台湾,出席由日本台湾交流协会主办的日本食品观光宣介活动,成为“断交”后日本政府访台的最高层级官员。“次官”级别的赤间的访台也再次打破了日本现役官员访台的级别限定,给日台交流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

(3)促进《台日渔业协议》等条约的签订,加强日台联结

在安倍政府的激励运作下,2012年以来日台之间签订了以《台日渔业协议》为代表的30多项条约协议,日本与台湾在经济、文化、渔业等领域的联结进一步紧密化。进一步来分析,安倍积极推进日台间相关协议的签订,除了经济利益的动机之外,其背后主要还是拉拢、串联台湾,以牵制中国大陆的战略考量。

其中,2013年4月签订的《台日渔业协议》是反映安倍政府“以台制华”的典型案例。在2012年激化的中日钓鱼岛争端中,在中国大陆与马英九当局的默契配合下,两岸一度呈现出“联手保钓”的积极态势,从而造成日本面临的压力骤然加大。因此,为了应对两岸联手的压力,安倍有意拉拢台湾,在一贯强硬的“日台渔业谈判”中做出让步,旨在通过推动日台渔业和解来分化两岸,以缓解压力并实现“以台制华”的目的。2013年4月10日,在日方让步的前提下,日台之间历经16次会谈无果的《台日渔业协议》终于签订。显然,正是在两岸“联手保钓”的压力背景下,安倍政府出于拉拢台湾牵制中国大陆的考量,才促成了《台日渔业协议》的签订。

此外,在日本的主导或支持下,日台之间还确立或加强了“日台海洋事务合作对话机制”、“日台战略对话”以及“灾难外交”等带有一定官方色彩的交往渠道。

2.管控日台关系“七二体制”的整体动向

第一,尽管安倍政府不时操作政治外交符号来抬升台湾地位,但在实际行动中多采取模糊策略,表现出明显的有所顾忌与克制姿态。相比之下,大多数情况下日本政府还是鲜明地坚持日台非正式关系的立场,整体上维护“七二体制”的框架。在2015年8月的战争纪念谈话中,虽然安倍将“台湾”与中国、韩国等主权国家并列,但他也专门指出这些是“邻人”的概念而非“邻国”,这表明安倍对于日台的非正式外交关系有一定考虑。2018年4月,中国民用航空局致函全球44家航空公司,要求业者遵守中国法律,在30天内将官网的台湾标示为中国一省,不得将台湾分类为“独立国家”。对此日本最大两家航空公司日航与全日空都做出积极回应,在简体字版网站将“台湾”改为“中国台湾”。

第二,安倍时期虽然日台高层交流热络,但大多是以民间或私人等非政治形式低调进行的,而且日方也谨慎管控其规模与层级。同时,在正式的官方场合,日本政府一再明确表态遵循《中日联合声明》,仅与台湾维持民间关系。2017年3月的日本副总务大臣赤间访台事件爆出后,日本方面就着重强调赤间活动的专业技术性质,力图淡化其政治色彩。而为打消中国大陆的疑虑,赤间在访台活动结束时还专门重申:“中日关系是最为重要的两国关系之一,这点没有变化。日本与台湾之间要维持民间的实务性关系。”2018年,在李克强访日期间以及安倍访华期间,安倍都有明确表示日本将按照《中日联合声明》中所表明的对台湾地区问题的立场,仅同台湾保持民间往来。不难发现,日本提升对台实质关系主要还是将之置于中日关系的框架下来操作的。正如日本涉台官员直言,“蔡总统若无法稳定两岸关系,则台日关系的空间亦将受到压缩。”

第三,安倍虽然在推进日台实质关系上进行了不少尝试,但在安全问题上始终维持谨慎克制的态度,有意保持日台安全关系的距离,这也突出体现了日本维持“七二体制”的整体动向。2012年安倍再度上台后,民进党以及蔡英文当局就不断鼓动日本加强日台安全联结。对此,安倍政府通常维持一种暧昧或回避的态度,有意对日台安全关系进行限制。近年来,尽管日本“亲台右翼”与民进党“亲日”势力一直力推涉及安全的日本版“台湾关系法”,但安倍对此却始终持保留态度,从而导致该法难有突破。2019年2月28日,针对蔡英文向日本政府表达的直接进行“台日安保对话”的诉求,日本外务省明确回应称不考虑安全对话,并重申日本的对台基本立场遵守1972年签署的《中日联合声明》,和台湾的关系是非政府间实务关系,并将自始至终维持这种关系。

(三)小结

通过梳理分析小泉时期与安倍时期日本对台政策的基本脉络,可以发现21世纪初期以来,在中国迅速崛起及其引起中日权力转移的背景下,整体来看日本的对台政策呈现出鲜明的双重动向的特征。一方面积极提升与台湾实质关系,期望串联台湾来寻求制衡中国;另一方面又在整体上注意管控日本与台湾地区关系,以维护中日合作关系大局。

进一步来分析,由于中日东亚权力转移是一个发展的过程,因此日本对台政策的双重动向也是一个演变的过程。换言之,日本对台政策的双重动向一开始并不显著,因应新世纪中日东亚权力转移的进程变化,日本对台政策的双重动向也逐渐凸显强化。首先,1972年“断交”后至21世纪初期这一阶段,在中日东亚权力转移还未开始的情况下,日本对台政策并无明显的双重动向表现,日本基本是完全遵循“七二体制”框架仅与台湾发展民间性质的关系。然后,在小泉时期,随着中国经济实力迅速赶超日本,中日东亚权力转移开始酝酿发端,日本政府在台湾问题上也开始实施一种中间平衡策略,从而推动了日本对台政策双重动向的初步成型。最后,安倍时期,在2010年权力转移进入“持平”(中国GDP超过日本)状态后,中日东亚权力转移也慢慢走入中期白热化阶段。

奥根斯基曾认为,在后崛起国家与主导型国家之间的权力分配接近“持平”的时候,容易爆发大国战争。也就是说双方权力接近时产生冲突的可能性是最高的。后来的权力转移学者也基本同意这点。参见:A F K Organski, World Politics[M].New York: Alfred A Konpf, Inc,1958:332-333.此阶段,日本对中国崛起所引起的东亚权力转移的感知也是最为强烈的。在此背景下,安倍政府也进一步加强利用台湾问题来推动其对华中间平衡的策略,而这也导致日本对台政策的双重动向愈来愈凸显强化。

四、结语

总体来看,21世纪以来中日东亚权力转移的大趋势,在一定意义上直接形塑与推动了日本对台政策的双重动向。进入21世纪后,面对中国迅速崛起引起的中日东亚权力转移,同时受到中美权力关系变化的影响,日本倾向于选择一种中间平衡的对华应对策略,既主张联盟制衡,又强调接触合作。基于这种中间平衡的对华策略,日本的对台政策呈现出典型的双重动向:一方面在局部层面通过激励日本与台湾地区的关系来对中国进行联盟制衡,以缓解中日权力转移带来的“压力”;另一方面在整体层面又注意管控日本与台湾地区关系的发展尺度,以避免影响中日合作关系大局,从而实现中日权力转移下的利益需求。

立足于新形势来看,近年来随着中国实力的持续快速增长,中日东亚权力转移的进程日趋巩固。相比于美日,中国在东亚地区越来越发挥着更具主导性的影响力。同时,特朗普执政以来美国在东亚地区“推卸责任”的态势也愈加凸显。在此背景下,日本也会慢慢选择接受中日结构性关系的变化,其中间平衡策略也将逐渐倾向于与中国接触合作的面向。有鉴于此,预期日本对台政策的双重动向也可能进行一定调整。在中日合作关系全面深入发展的大局下,日本政府将愈来愈难以维持其对台政策整体与局部的双重动向,而只能选择优先顾及中日关系,其在局部层面操作日台实质关系的空间越来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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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清宁)

黄继朝深圳大学社会科学学院,广东台湾研究中心。通讯作者及地址:黄继朝,广东省深圳市南山区南海大道3688号深圳大学汇文楼1619;邮编:518060;E-mail:yerui19900308@163.com.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青年基金项目“冷战以来美日干涉我国台湾问题的共识、分歧及其联动机制研究”(20YJCGAT001),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中国共产党对台方略研究”(20ADJ001)的阶段性成果。特别感谢匿名评审专家的宝贵意见,文章错漏由作者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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