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家》看电视剧中居所意象与社会心理的互文性

2020-08-18 09:31彭楚钦
剧影月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居所安家空间

■彭楚钦

相对传统艺术所拥有的高龄而言,中国电视自诞生至今不过62年,但电视艺术却是对社会心理反映最快最直接的艺术门类,它依靠广泛的大众属性和雅俗共赏的文化传播理念成为人们精神生活中的重要填充物,尤其是在具有现实主义倾向的都市剧中,电视剧与社会生活、大众心理形成“互文”的关系。进一步说,电视剧在保存大众心理的过程中,并非通过单一或封闭的文本表征,而是与社会和文化呈现互文性的动态对话,一方面,受众在观看、沟通、互动中完成审美的精神活动和身份转换的心理宣泄;另一方面,电视剧通过对社会议题的叙事艺术表达,完成反思探索、观察时代、美学记录的传播意义的生成。

2020 年展现房产中介行业的都市职业剧《安家》以3.5的收视率,百分之11.9 的市场份额赢得同时段电视剧头筹,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该剧有效切合了大众集体心理与社会难以完全解决的问题。《安家》在对日剧《卖房子的女人》进行改造后带有明显的本土化特征,即加强与时代的互文性艺术审美特征,房子是一个与民生经济和社会基本需求密切相关的话题,因此看似是房中介的行业剧,实际是通过房子描绘当下人间烟火的人物群像。与此同时,房子还作为一种空间结构而存在。列斐伏尔认为空间具有社会性,由社会生产的空间都辩证混合着“空间实践”、“空间的表征”和“表征的空间”。福柯则将空间视作权利结构,认为“空间是任何权利运作的基础”,这些关于空间的不同阐述是从人类动机和社会存在来看待空间,空间不再是实体的、静态的、天然的,而是一个文化、政治、意识形态角逐的“场域”。从空间叙事的角度审视电视剧中的居所意象,裨益于电视剧研究在文化领域的建构与传播,居所作为一种符码同样包含着社会意义和美学价值。

一、房产影像溯源:作为一种文化记忆的房

正如观众对《安家》中房似锦人物命运的关注一样,中国人对房子也有着特殊的情感。“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安土重迁,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愿也”是古代文人墨客的理想化表达,也是现代国人对城市家园的美好想象,“房子”这一概念早已突破地理概念的束缚而深深根植于国人的文化记忆中。电视剧作为文化记忆的时代见证者,记录着居所的变迁。一是通过含有社交性质的房子来表现地域和时代的变迁。通常情况下,剧中会安排不同地域和身份的角色同处一片空间内,以丰富的人物背景和单一的空间背景完成叙事的推进。典型的以胡同、四合院为叙事地点的京派电视剧创作,《情满四合院》《生逢灿烂的日子》《芝麻胡同》等都是将其作为重要的空间符号开展民俗演变、邻里结构、生活方式的叙事模式,某种意义上,这类京味儿剧从未间断出现的原因在于其不断提供给人们对陌生社交的补偿性满足;二是通过90年代城市发展初期空间狭小的筒子楼、小平房来展现家庭伦理,如《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中二民、五民拼命逃离蚂蚁大的居所,大民用鲜血、暴力和石榴树争夺生存空间,隐喻社会转型时期的坚守和改变;三是通过都市居所的动态变化反映城市与乡村的对立以及都市人的生存心理,《公关小姐》张沛玉和男友体味过城市的新潮形象后,最终决定留在都市居住,这是对改革开放时期人们对城市的想象和渴望走出“大山”的心理抒写。

以房产为题材的电视剧属于第三类的文化记忆。严格讲,房产题材电视剧(下简称“房产剧”)并不是一个类型概念,而是通过房产这一视角表现现实题材的作品分类,以2009年《蜗居》为滥觞,其共同点是以房屋买卖为叙事核心,如果将其外延扩大,2007 年的《奋斗》、2011 年的《裸婚时代》、2017 年的《欢乐颂》等都涉及房产的叙事元素,因此更准地说,房产剧是以题材要素命名的都市电视剧类别。

按叙事形式划分,房产剧大致可分为职业生活和日常生活两大类。前者以《安家》为代表,通过房产中介的职业生涯为切入点,既展现房中介行业的生存状态,又辐射当代社会现象,2016年日剧《卖房子的女人》,2017年网剧《3号地产商》,2019 年《我的真朋友》都是此类的延续。后者以《蜗居》为代表,是将“买房”作为为主叙事线的房产题材剧,除了2009 年的《蜗居》,同年还有《房子》《房奴》两部作品问市,2010 年的《我是业主》,2012年《买房夫妻》《缺宅男女》(港剧),2015年《楼奴》(港剧)等。

从这些房产剧出现的时间来看,其时间节点恰好同当时的社会转变相吻合。约翰·菲斯克曾把电视比作中世纪社会中的“吟游诗人”,由影像话语组成的电视叙事参与着社会文化建构过程,有意无意地暗含着社会文化心理无意识表征。2008 年,融资贷款的巨额资金涌入房地产行业,房价水涨船高,泡沫化严重,同年80后毕业生步入职场。随后一年,正处在社会转型期的中国开始大量涌现房产剧,《蜗居》中郭海平夫妇就是大都市中的工薪“蚁族”代表,现实的焦虑和人生的彷徨在高房价面前充满无奈和压抑,该剧站在价值观的灰色地带描摹理想与现实、爱情与金钱的世俗社会,深深触痛了国人敏感的神经。2020 年,相隔《蜗居》的播出已过去十年,随之而来的是三四线城市人口大量涌入一二线城市,农村空心化,城镇人口激增,但不变的是国人对房产依旧强烈的需求,这个需求不局限于购房上,还体现在租赁房屋上,从粗放型消费行为到精细化消费观念,不同职业、地方、教育背景的人对房屋产生更垂直的偏好,与此同时,房地产经纪行业数百万从业者频繁活动在超过5 亿存量的房产行业之中,电视剧《安家》也是各行各业社会心理、社会问题的中介人,试图通过上海的房地产中介行业辐射时代图景。

二、情感:房与家的一体化生存

中国传统社会的人伦情感是以家庭为中心的集体情感,“家”永远是一个人的根脉和港湾,磁吸着亿万人的心绪和律动,电视剧中对家的艺术展现往往反映着社会当下的婚姻观、爱情观、育儿观等,如家庭伦理剧《二胎时代》《虎妈猫爸》《都挺好》等将真实的生活情景与家庭伦理问题相结合激起观众对人物的认同和情感的共鸣,居所则是家庭叙事不可或缺的承载体。许慎的《说文解字》中有云“家,居也。”偏旁“宀”与房室有关,一般用来居住或祭祀祖先,下部分的“豕”,一般指远古时期珍贵的祭品,象征着财富,也有置产置业的意思。若居无定所,何以为家?作为社会基本组织的家庭,既是一个情感意象的存在,也是家庭活动的重要私人场所。

(一)单一性的居所展示突出变化

叙事空间可以选择单一场景为叙述背景,几间卧室、几栋小楼、几个人物就能满足叙事的基本结构,旨在以不变凸显变化的过程。《安家》中“安家天下”门店是房似锦等人在上海的集体“居所”,它作为全剧的空间记录者见证了这群房产中介的成长和变化,朱闪闪从门店小公主成长为富有责任的职场人,房似锦从强硬派工作生活作风被影响为柔情温暖的房店长。在编年体电视剧中,往往因涉及新旧时代的更迭、社会意识形态的演变和现实审美的观照等,更为适合利用单一的空间载体记录时代、民族、心灵、生活历程的嬗变等,《一年又一年》将平民老屋作为家庭岁月时光的记录者,在居所不变前提下,通过不断改变空间里富有生活气息的道具和重复隐喻的场景来强化时代变迁的特征,家庭中第一次出现家电,不同年份出现的流行音乐,陈焕、何大海观看的每场中国足球队比赛等,都强烈诉说着“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如此年复一年的居所空间中,林、陈两家在精神和物质上的改变才分外明显。这在中国情景喜剧中更为明显,活动空间主要设置在客厅、卧室和厨房,《家有儿女》《我爱我家》《家有外星人》等以家为主题展开的情景喜剧,在细水长流的生活伦理空间内完成了市民家庭生活的最好表达。

(二)动态性的居住升级暗示变化

空间意义的显性改变往往是以外部空间变化隐喻角色心理的变化。在大众创业的今天,人们对创业产生了从踟蹰不定到付诸行动的心理变化。《安家》中,房似锦初来上海住在一所阴暗的出租屋内,这样的“小家”也是现代社会中青年人打拼的生存空间缩影,环境的狭仄透露着青年人话语权空间的大小。随着与徐文昌关系的升温,老式出租屋换成了明亮的现代式出租屋,也是一个具有安全感和归属感的二人世界的“家”。最后,房似锦和徐文昌离职创业名为“名城家公寓”的青年公寓项目,二人的“小家庭”变为“大家庭”,一个既包含王自健、楼山关、朱闪闪等员工的“家”,还真正服务于青年群体对住宅需求的“家”。随着小空间变大空间,居所空间的更迭换代推动叙事进程的升级和发展,“家”的意蕴不断丰富拓展,房似锦从个人价值追求演变成社会价值追寻。

与房似锦拥有了幸福家园不同,阚文涛处在一个道德悬置和话语权丧失的窘迫状态,为情人购置房产成为家庭纷争的导火线,离婚后名下房产归原配一人所有,房子所有权的割裂象征着家庭的割裂。居所空间不再是幸福的跑马场,而是杂糅了精神和肉体、欲望与尘土、试探与真实、家庭与房产的复杂体,承载的不仅只有和谐家庭的甜蜜叙事,还有被模糊化的道德所变异的裂变空间。凡是每次居所的争夺都是道德体系和个体价值在充满变数的新型社会关系中冲击的反映,过往《裸婚时代》里一心通过结婚买大房子的陈娇娇等以“住小房望大房”的灰色心理传递社会价值观的错位,在纷纷攘攘的浮华世态中,房屋产权的争夺不断打破传统家庭的风平浪静,这些喧嚣、聒噪、嘈杂的都市居所渐渐失去了家庭的核心灵魂。

三、个体:私人空间和精神家园

隐居山林采菊东篱下的美好夙愿总是现代人梦中所萦绕的伊甸园,无非是厌倦了世俗的纷扰,将山水田园作为怡然自得的心性寄托。现代文明的到来让权利界限、公私界限有着更为明确的划分,本雅明在《大哲学家的生活与思想》中提到,人们为了自我经验的内容得以维持,不得不日益从公共场所逐步退回并移步室内,把外部的世界交还为内部的世界。陌生化的社会当然能够方便制度、体制的规范化管理,可也压缩着个人边界的存在,个体空间越来越在长期的公共空间被规训和遏抑,曾经宽广、辽阔、无垠、静谧的诗意大地退居一隅,对于现在都市人来说,房子越来越成为个人独处的私密空间和灵魂的暂居地。

(一)从公共空间到私人空间

私人空间边界的消失加剧着人心理空间的博弈,尤其是在组成家庭之后的生活,个体生活逐渐被集体空间所隐匿,人们更渴望私人空间得到释放。《安家》中,宫蓓蓓是一位知名的妇产科医生和教授,却只能一家5 口挤在62 平米一居室中,在以马桶作凳子进行电脑办公的宫蓓蓓,头顶上挂满了内衣内裤,长期生活的窘迫和工作的压力也如同头顶的内衣内裤般压在头上,引发宫蓓蓓对个体身份意识认同的“断裂”,精神空间被生活物品压缩。以至于当看到房似锦将“跑道房”的阁楼改成了书房时说道,“我很久没有看过星星了,准确地说我很久没有看过天空了,我每天都是披星戴月的。”这里阁楼的窗户和宫蓓蓓家厕所里的内衣内裤形成强烈的对比,宽敞明亮,似乎能和星空触手可及的房子不再是一个实体公共空间,而是宫蓓蓓拥有“诗与远方”的私人空间。

一个暂且远离日常的“小阁楼”着力营造出属于宫蓓蓓的个人“在场”,同时伦理亲情、家庭联系等公共话语也未彻底“缺席”,正如“跑道房”里长长窄窄的走廊连接着阁楼和家庭成员,一边是柴米油盐的现实生活图景,一边是心无旁骛的焦虑释放。这是一个组建家庭后的女性对个人空间的寻唤,也是同一屋檐下父子的生活需求。在第二次“跑道房”的买卖中,房子的主人换成了“上海鲁班”,由于每天在家做手工小发明直播与父母有矛盾冲突,因此“跑道房”又成了“上海鲁班”的私人空间。

(二)挥不去的精神寄托

居所串联叙事记忆,成为家族精神的传承和信仰的寄托。《安家》中,耿运来一家三代七十年如一日地悉心守护向公馆,向公馆早已成为家族情感和家族责任的精神寄托。另外,在居所中蕴含精神寄托也有其他形式,如田园诗意,这在《马向阳下乡记》《乡村爱情》《美丽乡村浪漫事》《喜耕田的故事》等农村题材电视剧中表现突出;又如将乡土居所作为角色的精神寄托和心中的执念,在《鸡毛飞上天》中,“小木屋”对于王旭来说是记忆里家庭最幸福的时光,这座童年的居所对年少丧父的王旭而言,是内心深处最具安全感的庇护所,一直到成年后仍然是精神的寄托。

四、消费:房产隐喻的权利书写

“房产”形塑着人对经济实力和权利掌控的认知,即消费型塑着人们对资源占有和阶级地位的意识,社会机制的产物成为现代都市人焦虑的“原罪”,列斐伏尔在《城市文明的深层欲望与新欲望》一文中认为,消费的欲望建立在对失望的补偿上,人们对日常生活越是失望,就越是想通过创造新的欲望来补偿,这是消费主义的必然逻辑。城市利用房产一边满足经济转型的社会需要,一边成为冲突与争夺的权利对象,学区房、老洋楼、大别墅、江景房等依据所在位置、面积大小、新旧程度向人们宣告谁是城市的主人。

(一)居所层面的阶层壁垒

居所空间在一定程度上使阶层分化具象化,影像空间所表现的居所也是当代人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阶层分化认同。如《飘扬过海来看你》女领导苏芒的私宅浪漫且有格调,《北京女子图鉴》中女老板顾映拥有四套北京房产,而陈可却只能选择合租,且陈可的每一次加薪升级带来的社会地位变化,剧中都要通过价位不同的居所体现。在房产剧中,对于居所的渴望和产权争夺是叙事的主要动机,《安家》中饲料大王林茂根幼年时从乡村来到上海,常因自身的乡土气质受到排斥,当他看到十里洋场的老洋房后,拥有一栋老洋房便在其心中生根发芽,准确地说是幼时林茂根以底层视角望向了上层生活,所谓的老洋房不过是自我镜像的投射和对阶层跃迁欲望的符号而已。最终,林茂根看上了上海著名茶叶大王向玉荣的住宅,其中最关键的是向玉荣的行业翘楚身份所拥有的社会声誉,其住宅也成为权力和地位的象征,如此,林茂根在心理层面实现了突破阶层藩篱的自我认同。

(二)男权意识的空间渗透

首先,传统价值观中将男性表现为主导地位,女性则自愿付出更多。《安家》中,房似锦母亲潘贵雨的每一次出场都是以各种名义向房似锦要钱,实则补贴房似锦的弟弟还房贷、装修房子。近年来,“原生家庭”的叙事元素在都市题材电视剧中大有流行的趋势,诸如《欢乐颂》中繁盛美有一个不争气的弟弟和父亲,《都挺好》中苏大强逼子女给自己买一套500 万的房产等,为了强调原生家庭的影响和建立代际困境的二元对立模式,将房子描写成“命根子”和思想隔阂的源头。进一步说,房子成为戏剧化地表达重儿轻女或“女强人背后总是心酸”等陈旧思想的重要道具。

其次,在父权意识形态里将女性表现为男性的附庸品,以男性视角看待女性,女性的意义由男性所决定。《蜗居》里的海藻买家具时放弃自己喜欢的“宜家”风格,选择宋思明喜欢的“欧美”古典派,这些都市年轻女性面对爱情、婚姻时无一不是经历着欲望裹挟的心理轨迹,在物欲横流的商业社会所激发的精神泛物质化倾向的同时,房子成为繁杂功利社会生存的标签。另外,男权的至高无上性有时还表现在家庭伦理剧中,《双面胶》里的婆婆为了争夺自己的儿子,媳妇为了争夺自己的丈夫,两人在同一空间内不断进行家庭空间的控制权大战。

五、结语

在城市化高速发展的今天,城市人口、规模、数量急速扩张,电视剧中都市情感、家庭秩序、社会伦理等悲欢离合的叙事大都将场景安排在“北上广”和“江浙沪”的一线城市,都市题材电视剧在回应时代问题的同时不免让故事背景显得窄限。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高楼林立的住宅小区成为现代人离不开的城市居所,也是回不去的乡土,只能寄希望于钢筋水泥成为梦中的琼楼玉宇,这也是现代文明挤压乡土中国的影像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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