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个儿子叫奶奶

2020-09-02 07:15罗大佺
北极光 2020年3期
关键词:河坝小伙子石头

罗大佺

金宗和俞林谈完工作上的事情,时间已近中午。俞林欲留金宗在机关伙食团吃午饭,金宗说不用了,明天春分,他准备回乡下看望老母亲。俞林知道金宗的老家在雅丹县牟河坝,也就没再勉强,把他送到镇政府大门口,两人握手道别。

金宗是天岩市(县级市)盐源镇人民政府副镇长,俞林是雅丹县丹契镇人民政府副镇长,两人是大学同学。丹契镇是雅丹县城所在地。金宗在街上转了一会儿,在水果店买了一袋水果,在奶品门市买了一提牛奶,想起老母亲爱吃蛋糕,又去称了一斤。驾驶员小高说,“金镇。我送您回去吧。”金宗说,“不用,你找个地方把饭吃了,在城里候着,我打滴滴车回去,如果你送我回去,那就是公车私用了。”驾驶员小高开着小车刚走,金宗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电话是金宗的二姐金玲打来的,金玲在电话里说老母亲在进城赶集的路上忽然发生眩晕,一位邻居扶住她才没倒下去,她和大姐金花通知妹妹后,已经赶去,并打“120”叫了一辆救护车,准备将老母亲送往县人民医院。金玲说看样子老母亲的病情有点严重,问金宗能不能赶回来?金宗说他这会儿就在县城里,马上去坛三口等候她们。挂断电话,金宗招呼了一辆人力三轮车,要车夫将自己拉到坛三口去。路上金宗想,老母亲虽然86岁了,但身体还算硬朗,没什么大毛病,每天吃了午饭都要拄着木棍去门外的机耕道上散步,走上两三公里才回家,说是这样晚上睡觉舒服,这次忽然发生眩晕,恐怕是因孙子金石头而起……

金宗的老家在雅丹县一个叫“牟河坝”的村子里。牟河坝位于瓦屋山下青衣江畔北面的深丘地带,周围是山,中间一块平坝,一条河流从大山深处蜿蜒而来,穿过坝子,流向远方。村民们居河堤而住,山上种玉米、红薯,山下种稻谷、小麦、油菜,日出而耕,日落而息,因村里大部分人姓牟,故叫“牟河坝”。民国时期,金宗的奶奶是牟河坝大户人家的千金,嫁给了邻县文武官村金姓大户人家的少爷,也就是金宗的爷爷。金家在文武官也算名门望族。金宗的高祖父在清代取得了五品官员的资格,金宗的曾祖父民国时期当过保长、团练、团正。但后来金宗的曾祖父因吃鸦片烟把家屋吃烂了,职务被免去,金宗的爷爷奶奶只好带着金宗的父亲和姑姑们回到牟河坝来生活。金宗的舅爷爷是牟河坝的保长,回来也就有些安全感了。到金宗这一代,新政府早已建立,家里共有七个孩子,他排行老六,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尽管家里穷,父母还是勒紧裤腰带供他读完初中,而几位姐姐和妹妹,则有的是文盲,有的只读了一两年小学。牟河坝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村里小学教师严重不足。金宗回村不久就被聘为代课教师,两年后通过乡党委和县教育局批准,转为民办教师。后来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金宗去参加高考,考上了云南师范大学。毕业时被省委组织部门作为“优秀大学生”选调到天岩市工作,成为牟河坝几百年来唯一走出山村、吃上皇粮的金凤凰。刚到天岩市时,金宗被安排到盐源镇人民政府锻炼了一年多,后调到天岩市委组织部工作。在市委组织部,金宗工作勤奋,做事踏实,不耻下问,很快和同事们打成一片,加之又是科班出身,很受领导器重,两年后便从普通工作人员提拔为副股长,以后又升为股长、副科长,不久,市委任命金宗为盐源镇人民政府副镇长提名人选,镇人大会议把他选为了副镇长。虽然副科长、副镇长同为副科级。但副科长只能帮领导处理些公文和杂务,副镇长则是一方官员,可以为老百姓做很多事情,含金量自然高得多。在金宗同学中,能做到副科长一级的官员也没几个。据小道消息,金宗是被市委作为镇长后备人选,放下去锻炼培养的,前途一片光明。村里人都说金家祖坟葬得好,冒了青烟。父母则夸金宗从小聪明、听话懂事,能吃苦耐劳。然而,谁也沒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悲剧……

“不管穷与富,多生孩子多修路。”这是牟河坝几百年来流传的一句俗语。老人们常说,养儿为防老,铺桥修路做阴功。金家在牟河坝虽然是外来户,但也深受其民风民俗的影响。

金宗当民办教师第五年,经人介绍和一位外村姑娘结了婚。说起金宗的婚姻也不容易。那时候农村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家家户户靠劳力吃饭。金宗的姐姐们都出嫁了,家里只剩下父母和妹妹。父母年近60岁,妹妹年纪还小。多子女的家庭,经济状况一直不好,金宗一个月20多元钱的民办教师工资,也补贴不了家里什么,很多姑娘不愿嫁给他。媒人介绍了很多姑娘前来相亲,都没有成功。后来有位邻村姑娘觉得金宗有文化,是个才子,愿意和他结婚。婚后却发觉家里穷不说,田地里的农活金宗还帮不上忙,还得自己一个人去做,后悔当初嫁给了金宗,于是开始摔盆砸碗,闹着离婚。就在金宗被纠缠得烦了,准备同意离婚的时候,金宗的老婆忽然发现怀孕了,金宗恰在此时又考上了大学。金宗老婆一下变得乖顺起来,不吵不闹,体贴入微,吃苦耐劳,勤俭持家,金宗顺利上了大学。八个月后,金宗的老婆为金家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取名叫金石头。因为是个男孩,父母高兴得合不拢嘴。

金宗大学期间刻苦努力,成绩优秀,大二时当上了学生会主席。大三那年省委组织部来学校选调优秀大学生,经过推荐、面试、笔试和考核,金宗和同学俞林成为幸运儿,金宗被选调到天岩市工作,俞林被选调到雅丹县工作。金宗到天岩市报到不久,金宗的老婆感觉腰酸背痛、食欲不振、浑身泛力,到医院一检查,竟然又怀孕2个多月了。那时候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已从“一个少,两个好,三个多”变为“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对国家工作人员要求甚严。金宗要老婆去医院把胎儿打掉。父亲说,“你母亲去沙居寺庙里求过签,这胎是个男孩,两个男孩是家族兴旺的象征,你们就把孩子生下来吧。”

金宗说,“爸,您咋就那么迷信呢?求签这种事情都相信?”父亲说,“即使生下来不是男孩,金家也是多了一个后人嘛。”金宗说,“这违反国家政策的事情,我不敢去做呀。”父亲说,“你悄悄生下来就是了,哪个知道?”

金宗想了想,说,“我刚参加工作,工资不高,物价又在不断上涨,供养两个孩子恼火。”父亲说,“你们供不起,我们来供,捡狗屎卖也要把孩子养大。”父亲接着又说,“你看牟河坝和你同龄的娃娃中,不是有好几个生了二胎吗?哪个家里又是富翁?从你爷爷开始,我们金家三代单传,到你这里有希望添个男丁了,你却要把他打掉,你眼里还有没有列祖列宗?”

金宗说,“我是国家工作人员,怎么能和那些没文化的人一般见识呢?”父亲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你娃儿才多念了几天书?红苕屎还没屙干净呢,就瞧不起人了?”金宗赶紧解释,“爸,我不是这个意思……”父亲打断他的话到,“你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我看你娃儿就是一个白眼狼。”接着叹了一口气,“我当年就不该让你读那么多书呀!”

一看父子闹僵了,母亲赶紧出来圆场。她瞪了父亲一眼说,“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多给娃儿一点时间,让他好好考虑一下嘛。”接着又缓了缓口气对金宗说,“娃呀,我看这独生子女政策好是好,但将来万一孙子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金宗老婆说,“妈,您可不能因为逼我们生二胎就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呀。”

母亲说,“我没有逼你们,我是说你父亲说的也有点道理,即使这次不生,以后也可以生,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听说也有单位上的人,去医院里弄个残疾证明,就把二胎生了。”

金宗老婆说,“妈,说来说去,您还是在说不吉利的话呀!”

金宗心绪很乱,发火道:“你们都别吵了,把我脑袋都吵晕了!”

牟河坝确实有人生了二胎,甚至还有个别的生了三胎,父母说的也有道理,但计划生育是国策,金宗敢去违反吗?

金宗亲眼看到自己当村支书的远房兄长,因头胎是个女儿,受不了邻居的冷嘲热讽,违规生了二胎儿子后,交罚款、写检查、撤职、开除党籍,后来上房翻瓦时不慎掉下来摔瘸了右脚,倒霉的事情接踵而来,最后郁郁而终……

一想起这些,金宗就不寒而栗,彻底打消了把孩子生下来的念头,瞒着父母,陪着妻子去医院做了人工流产。父亲听说后,气得卧床不起,从此落下心痛病,一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发作。

但金宗认为自己做的没错。以后妻子又怀了几次孕,金宗都主动陪她去医院做了人流。

看到牟河坝那些牵着孙子孙女的老人时,金宗父母的眼里常常流露出羡慕的神色,禁不住唉声叹气。金宗见了,立即安慰道,“爸,妈,您们不是还有石头吗?”

转眼10多年过去了。金宗当上副股长后,金宗的老婆也从农村出来,在天岩市一家民营企业上班。儿子金石头也跟着转学到天岩市念书。石头读书成绩很好,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名列前茅,有次参加“全市小学生数学奥林匹克大赛”得了个第一名,高中时一篇作文被省级报刊选用,高考也顺利地考上了名牌大学。进城以后,逢年过节,金宗一家三口提着礼品,欢欢喜喜地回家看望父母。望着已经当了领导干部的儿子,听着英俊乖顺的孙子那一声甜甜的爷爷、奶奶,老父亲和老母亲渐渐消了怨氣,不再提及当年那不愉快的往事,不再逼迫儿子儿媳超生二胎。一家人其乐融融,成为村里人羡慕的对象。

一天,金宗正在上班,手机忽然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金宗不太想接,可电话又不停地响着。金宗接通后,电话那边第一句话就是“你是金石头的爸爸吗?你儿子出事了,赶快来学校吧。”

那段时间互联网上正报导电信诈骗的事情,金宗以为遇到了诈骗犯,立即挂断电话,任随它响,也不理睬。可一会儿,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是老婆打来的。老婆说石头学校里的辅导员和系主任分别打电话给她,要他们去一趟学校。

金宗这才感到情况不妙,赶紧请了假,找个朋友开车,和老婆一起急急忙忙赶往儿子就读的学校。

原来石头大学二年级时丢了手机,被班上一位女同学捡到,主动还给了他。他觉得这位女同学人品不错,面容姣好,暗恋上了人家,却又不敢向人家表白,为此常常苦恼。有天在学校公园里,看到这位女同学牵着一位男同学的手在散步,他一股火冲上来,上前质问那男同学为什么要当第三者?受到女同学的否定和男同学的嘲笑后,回寝室割腕自杀了……

听辅导员老师介绍完儿子的情况,想起这么多年来自己一心扑在工作上,和家人聚少离多,儿子进城以后又把他寄宿在学校,每当儿子回家,要和他说说心里话时,他总是因工作繁忙而对儿子说“下一次爸爸再陪你好不好?”而今儿子离去,父子俩永远没有下一次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在殡仪馆,看着儿子的尸体被工作人员从停尸房里慢慢推出,推到他们面前,金宗心如刀绞,放声大哭,而老婆更是哭得几次晕厥过去。

在学校老师和石头同学的安慰下,金宗渐渐从悲痛中镇静下来。想到“魂归故里,入土为安”的传统风俗,当天就捧着儿子的骨灰盒回到牟河坝,将儿子安葬在房后山林里。

金宗的老父亲已于一年前去世,临终前拉着金宗的手,说他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石头,嘱咐他们要把石头照顾好,这是金家的独苗,金家的血脉要靠石头来传承,否则他到了阎王爷那里,也没脸去见列祖列宗。那时候石头远在千里之外读大学不说,还正在参加期末考试,没法赶回来与爷爷见最后一面。金宗要老父亲放心地走,他们一定会照顾好石头。现在石头走了,86岁的老母亲肯定经受不起失去孙子的打击。金宗和姐姐们一直瞒着她。

可乡里乡亲中总有好事者,有意无意地将这消息透露给老母亲。老母亲听说后,泪如泉涌,立即拄着木棍,一步一颤地去找金宗的二姐。金宗的二姐和二姐夫看到老母亲眼含泪水找上门来,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便告诉老母亲那是别人在胡说,葬在屋后山林里的是弟弟的朋友,因人家的土地被征用了,没有墓地,又买不起公墓,才葬在那里。

为了安慰老母亲,一向老实巴交的二姐夫说:“岳母呀,难道您不知道时下人们都‘仇官仇富仇公务员,吗?别人是嫉妒弟弟出去当官了,有出息了,变着法儿毁他名声呢,您怎么就那么随便相信了呢?”

看着女儿女婿一本正经的样子,老母亲相信了女儿女婿的话。以致于一次去邻居家吃婚宴酒,一位老太婆问老母亲孙子是怎么死去的,老母亲火冒三丈地回敬到:“你家孙子才死了呢,你诅咒我家吗?”害得那老太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敢再问一句,从此以后,再也没人当着老母亲的面多嘴多舌了。

但牟河坝就有那么一些好舌之人,当面不说,背后使劲嚼舌头,茶余饭后,就把金石头死了这件事拿出来议论,并做各种猜想。为什么是自杀,是不是谋杀?是不是金宗当官得罪了黑社会,人家报复到他儿子头上来了?金石头在学校不好好念书,去歌舞厅嫖妓争风吃醋被打死,等等,什么八卦新闻都出来了,传到老母亲耳朵里就一句话,自己的孙子死了。

这种话听得多后,老母亲开始怀疑女儿女婿的话语,亲自拄着木棍去房后山林里看个究竟。去时,看见有两位20岁左右的年轻人在坟前烧纸,一见她去了,忙站起来叫声“奶奶”,然后继续蹲下烧纸。

那两位年轻人是石头的表姐、表弟,是石头大姨妈的女儿、小姨妈家的儿子,小时候也去过石头家做客。但年轻人变化快,加之老母亲眼睛有点昏花,已认不清这两位年轻人是谁了,以为人家叫她“奶奶”,是看她年纪大了呢。于是问他们在给谁烧纸?他们说是在给亲人烧。老母亲问他们是哪里人?他们回答是某某乡某某村的。但老母亲压根儿不知道石头的大姨妈、小姨妈嫁到了哪个村,反倒认为既然他们是外乡人,这里安葬的就不是自己的孙子,心里稍微宽慰了一些。

听说老母亲去屋后山林里看过坟墓之后,金宗约上姐姐妹妹回了一趟老家。自从石头去世后,金宗的姐姐、妹妹向金宗约法一章,不许一个人回老家,这是怕金宗回去睹物思人,伤心难受,也是怕在老母亲面前撒起谎来没人圆场,漏了馅。

一见儿子和女儿们回了家,老母亲就问起寒假都快过完了,石头咋没回来看望她?不容金宗回话,二姐金玲佯装生气到,“妈,管好您的身体就行了,年轻人的事情管那么多干啥?石头没回来看您是打工去了嘛。”一见二女儿发火,老母亲不知哪里惹恼了她,赶紧停下嘴来,不再发问,但眼里泪水汪汪的,感到很委屈。金宗一见心里难受极了,赶紧瞪了二姐一眼,说,“妈妈问一下是关心嘛,你发那么大的火干啥?”金玲自知失言,赶紧闭了嘴巴。

金宗此次回家是准备接老母亲去天岩市养老的,但无论怎样做工作,老母亲就是不愿意去。说她在乡下习惯了,喝不惯城市里的水;说她走了山林里的柿子没人管,被人偷了怎办?说她走了把金宗的父亲孤零零地扔在这里不合适;还说如果她走了,家里那只狗儿谁来喂养?

见金宗还想劝说,老母亲说,“你们不是说石头打工去了吗?我就要在这里把他等回来,领着他去村里转一圈,看看那些嚼舌根的人还有什么话说。”老母亲最后一句话击垮了金宗的心理防线,他知道已经无法劝说老母亲了。

金宗和姐姐、妹妹们从家里出来,路上碰到邻居王大树。王大树今年70岁了,他望着金宗,叹了一口气,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娃呀,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明白你心里很苦。听我一句劝,去领养一个孩子吧,空闲时给你老母亲打打电话。她人老眼花,耳朵又有点儿背,或许辨不出真伪,可以宽宽她的心,让她安度晚年呢。再说将来你们老了,也有人陪你们说说话。”金宗觉得王大树的话有些道理,可到哪里去领养孩子呢?

金宗要大姐金花在村里帮看看。不久金花回信说,她认识的姐妹家里都是独生子女,即使有几家当年冒着风险超生了二胎的,可人家把子女视为宝贝,家里条件再差也不愿把孩子抱养出去。大姐说,你不是在市里工作吗?福利院里那些没爹没娘的孩子多着呢,他们肯定愿意。金宗让镇政府负责民政工作的同志侧面打听了一下,领养孩子的手续繁琐,也就暂时打消了抱养的念头。

金宗在坛三口公路边等候载着母亲的救护车到来的时候,思来想去,觉得心病还得心药医,时下那些喜欢单身的年轻人不是流行租个朋友回家过春节,哄父母开心吗?为了老母亲的健康,自己为啥不去临时租个儿子,让他叫声“奶奶”,让老母亲相信自己的孙子还活着,了却她的心病,让她早日康复呢?

救护车到来后,金宗将二姐金玲叫下车,将这件事简要交代给她,要她去劳务市场帮租个“儿子”,哄哄老母亲开心。金玲说,“这样行吗?万一老母亲听出声音不对怎么办?”金宗说老母亲和石头在一起没呆几年,不一定听得出来。金玲还想说什么,金宗打断她的话语,塞了3张百元大钞到她手里说,“已经顾不到那么多了,只要找个年龄、声音和石头差不多的就行,你看着办吧。”匆匆交代完毕,金宗赶忙上车,和大姐金花一起将老母亲送往县人民医院。

劳务市场在县城的禾森大道。街道两旁开满“劳务输出”“婚姻中介”“家教辅导”等各种中介所。

金玲心事重重地走进一家“婚姻介绍所”,一位个儿不高、有点微胖的女服务员笑容满面地问道:“大姐,您是来找老伴还是来给您的儿女找对象呢?”金花抬头看看招牌,欲言又止,想了想,摇摇头,走了出来。女服务员在背后嘀咕一句:“神经病。”

金玲又走进一家“劳务输出中介所”,一位瘦高个儿、皮肤白皙、英俊的帅小伙出来问道:“您好,大姐!您是来请月嫂还是来请保姆呢?我们这里资源很多,工钱可以商量。”咋一看到小伙子的模样,听到小伙子的声音,金花吃了一惊,这个小伙子和侄儿金石头长得太像了。本想求求他,但转而一想,人家既然在这么漂亮的大堂里坐着,不是老板也是领班,咋能对他开这个口呢?于是将小伙子拉到一边悄悄地问,“你这里可以帮租個儿子吗?”小伙子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问,“大姐,您说什么呀?”

金玲的脸一下红了起来,但想到医院里的老母亲,咬咬牙,一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小伙子。小伙子想了想,说,“大姐,我没接过这种单,但你们家情况特殊,可以试一试。”金玲说,“找的人一定要素质高,脑瓜灵活,高中以上学历,岁数在20岁左右,说话时别出了差错。”小伙子问,“大姐,您们是要短租还是长租呢?价位多少?”金玲说,“先试试吧,如果行,以后经常请他,至于价钱,一次付300元行不?”小伙子说,“我试试吧。”

小伙子掏出手机,一会儿叫来了一位衣着时髦,20来岁的小青年。小青年问给他找了什么活?小伙子把嘴巴附在他耳边一说,小青年连连摇头,“给死鬼当替身,不干,不干。”说完转身就走了。小伙子又叫来一位小年轻,这位小年轻衣着土气,但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小伙子说这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听小伙子把事情一说,也是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小伙子问:“你父母不是有病吗?为啥有活不做了?”小年轻回答到,“我家里确实需要钱,但我也是独生子女呀,做了这种不吉利的事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父母怎么办?”小伙子说,“你咋就那么迷信呢?”小年轻说,“你不迷信你来做吧,我虽然在洗脚房打工一天挣不了多少钱,但平安就是福呀。”说完撒腿就跑,唯恐小伙子从后面抓住他似的。

就这样,小伙子连着叫了好几位,人家都不愿意。听着小伙子和来人的对话,金玲眼里发酸,撩起衣襟擦了好几次眼睛。当小伙子准备再次拨打手机时,金玲说,“小兄弟,谢谢你!不用找了,我准备到医院看我妈去了。”小伙子说,“事情还没落实呀,老人家怎么办呢?”金玲的眼泪流了下来,说,“听天由命吧,她也是快90岁的人了。”

就在金玲转身欲走之际,小伙子忽然在后面喊道:“大姐,等一等!”金玲转身,小伙子说,“如果您不嫌弃,就让我来代替您的侄儿叫一声奶奶吧。”

金玲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语无伦次地说,“这怎么行呢?这怎么行呢?”

小伙子說,“我想过了,救老人家要紧。现在找不到人,就让我来试试吧。”金玲说,“你不怕不吉利吗?”小伙子说,“谁不想平平安安?但救人要紧呀,看到你们那么孝顺老人家我也很感动,这些年社会风气变了,能够好好孝顺父母的人不多了。”

金玲说,“你父母也是只有你一个吧?”小伙子在纸上写了个电话号码递给金玲说,“我还有个弟弟,是父母当年超生的二胎,现在已经读大学了。大姐,别多想了,快去医院吧,救老人家要紧。”

金玲赶快掏出金宗给她的3张百元人民币,想了想,又从自己钱包里掏出2张,一起塞给小伙子。小伙子连连推辞“使不得,使不得。”见金玲执意要给,退了3张回去,只收了2张。

金玲赶到医院的时候,妹妹也从家里赶来了。金宗和金花已经找医生给老母亲做完全身检查,妹妹去医生办公室开处方拿药去了。老母亲正躺在病床上休息。金宗对金玲说,“医生说母亲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年纪大了,脑血管有点硬化,胸中郁气未解,造成头晕。”金玲边听金宗说话,边悄悄把纸条递给金宗。金宗接过纸条,明白事情办妥了,借口上厕所走了出去。

金宗转回来后,扶起躺在病床上的老母亲,给她喂了几勺温开水后,问,“妈,您好点了吗?”老母亲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仍然要躺下去休息。这时候护士小姐走了进来,要给老母亲输液。老母亲拒绝伸出手来,说她没有病,嚷着要回家。

看着喘着粗气的老母亲执拗的样子,金宗说,“妈,父亲不在了,您要多保重身体,您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对得起天堂的父亲呀?”老母亲的眼里泛起了浑浊的泪花。

金宗鼻子一酸,继续硬着心肠说,“妈,您是不是想您的孙子了?我让他跟您通通话好吗?”

金宗此言一出,老母亲、大姐金花和妹妹都吃了一惊,金花和妹妹刚要说什么,见金铃瞪了她们一眼,赶快闭了嘴巴。

金宗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后说,“儿子,奶奶想你了,给奶奶说说话好吗?”听到电话里“嗯”了一声,金宗将老母亲从病床扶起,将手机挨在老母亲的右耳边,老母亲伸手将手机接了过去……

“奶奶,您现在还好吗?”

“石头,你这么久不回家,到哪里去了?”

“奶奶,我和几个同学一起到苏州打工来了,等我找到了钱,就回来看望奶奶,奶奶在家要保重身体哟。”

“好嘞,石头在外也要注意安全,找得到钱找不到钱都不要紧,要早点回来看望奶奶,奶奶不需要你买什么东西,只想和你说说话就行了。”

“好的,我知道了,奶奶多保重!”

“石头也要保重!”……

听着电话里祖孙俩亲热的聊天,看着老母亲额头的皱纹舒展开来,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金宗悬着的一颗心渐渐放了下来,心酸的泪水却禁不住从眼里流出,他赶紧转过身,将眼泪悄悄拭去。

老母亲通完电话,金宗赶紧扶她躺下,并从她手里接回手机。金宗对老母亲说,“妈,您这会儿该不相信那些风言风语了吧?”老母亲回答:“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老母亲接着问:“石头到底在外面打什么工呀?这么久都不回家?”金宗说“妈,我也不清楚。您知道的,现在的独生子女不好管教,问他也不说。”老母亲说“是呀。那时候要你们多生一个你们又不愿意,觉得是负担,我和你父亲养你们的时候也没见得有多累呢。”金宗的眼睛立刻红了。老母亲见了忙安慰到,“一个也好,一个也好,只要平安就好。”金宗见老母亲心情好了些,怕再说下去露了陷,忙招呼护士小姐来给老母亲输液。老母亲说她要上厕所,上完厕所再回来输液。金花和妹妹赶快替老母亲穿好布鞋,刚要搀扶,不料老母亲左手一挥,右手一把拿过放在床头的木棍,说“我自己去,我自己能走!”

刚才连站都站不稳的老母亲这会儿能自己上厕所了,金宗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老母亲确实是拄着木棍,颤微微地走出病房,自己上厕所去了。望着老母亲的背影,金宗、金花、金玲和妹妹的眼里都慢慢流出了泪水……

护士小姐将金宗拉到旁边,说,“镇长,我是俞林的妹妹,你家的事我听说了,你们也不用太难过,我有一个同学在华西医院生殖中心工作,听说那里做试管婴儿成功率很高,你们可以去试一下,说不定还能生个双胞胎呢。”

金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但那笑容淡淡的,浅浅的,看上去有点苦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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