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岭南的乡愁中写出融合性与当代性

2020-09-10 07:22盛慧李伯瑞
特区文学 2020年2期
关键词:佛山作家文学

盛慧 李伯瑞

李伯瑞:盛老师好,很高兴有机会和您谈谈佛山文学。这次的对话主要是关于佛山文学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我们知道,了解过去才能更好地把握现在和展望未来,所以想先请你谈一下你对佛山文学过去发展的感受。

盛慧:我不是做文学评论的,平时对这个问题其实没有太多深入的思考,谈一点在场者的直观感受吧。我是2004底来的佛山,先在《佛山文艺》任编辑,后来调入佛山市艺术创作院担任专业作家。来佛山之前,我对佛山文学的发展状况不是特别了解,来佛山后,才慢慢开始接触。去年,佛山市文联出版了《春江水暖—佛山文艺40年作品选粹》,这套书对佛山文艺的成果进行了系统的梳理,也让我有了相对深入的认识。

应该说,佛山文学老一辈作家阵容比较强,主要以佛山籍人士占绝大多数,直至改革開放后(尤其是新世纪以来)才有大量外地年轻人加入。其中创作业绩比较突出的(据不完全统计)有:任流、王影、安文江、郑启谦、韩英、邓文初、吴国霖、何百源、周铁株、郑时增、林振勇、谭世荣、彭乐田、陈春陆、陆镇康、植伟森、黄爱卿、冯植、陈雄昌、关苍元、孔宪雅、李剑魂等等。其中王影被誉为“大陆的金庸”,他以“戊戟”的笔名出版了长篇武侠小说三十多部,其影响及于华南地区及广东各地,其余的多以华南特色及乡土书写为主,而郑启谦、彭乐田、黄爱卿、李剑魂等则以诗歌创作为主,郑启谦、彭乐田等有“水乡诗人”之誉,是新时期珠三角“水乡诗歌”写作的重要代表。安文江以杂文著称,以其角度独特、观念超前、语言辛辣而产生广泛的社会影响,获得“文雄无软骨,江大有涛声”的赞誉。除了杂文之外,他的小说也可圈可点,特别注重人物的塑造,注重对现实的批判,是一位有胆识、有风骨的好作家。何百源被《中国林业》杂志称为“从大森林走出来的作家”。他的14篇作品被选作大小中学教材或编进教辅书籍,多篇作品被译介到美加等国,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至今笔耕不辍,佳作连连。吴国霖不但专注于乡土题材的挖掘,并且大力提倡工业题材的创作,并且在这方面身体力行做出了表率。陆镇康擅长书写的改革开放进程中乡镇企业蓬勃的发展故事,那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与时代气息,有一种特别的感染力。由于缺少文学评论人才,对这一批老作家没有进行过系统的梳理,所以,我只能说一些个人的印象。

李伯瑞:说到戊戟,勾起了我小时候的记忆。记得我读小学的时候,邻居家有一个外出打工的同辈哥哥,比我大十几岁。他买了很多《佛山文艺》,我就经常去借来看。那时的《佛山文艺》封面都是一些时髦的美女,前面多数是与打工一族相关的小说,最后面就是戊戟的武侠小说连载。我就是在这些旧期刊上接触到了戊戟的武侠小说,断断续续看过《黑鹰传奇》《奇侠传奇》《神州传奇》等等。他还有一套完整的《武林传奇》,也被我借来看完了。那时候我还没看过金庸和古龙的小说,就觉得这个作家写的小说真是太吸引人了,里面的奇特想象和武功招式让我大开眼界。当时我想,这个人太厉害了,这么多的故事他是怎么想出来的呢?想不到,十几年后,我从大学毕业,竟然就进了戊戟退休前工作的单位佛山市文艺创作研究室,成了他的同事,虽然他早已退休,我与他没有真正共事过。还有何百源老师,是我认识的第一位佛山作家。我进佛山市文艺创作研究室的时候,他也已经退休,但是被单位返聘回来,负责《佛山文化报》的编辑工作。我与他刚好在同一间办公室。他是一个工作非常认真的人,每件事都要做到尽善尽美,还写得一手漂亮的硬笔字,每张手稿都堪称书法作品。后来我读了他一些小说,才知道他是个作品这么丰富的作家。他的一篇名为《人粥》的小小说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他从一件平常的小说写起,中间突然插入一个令人惊心魂魄的故事,最后加上一个简短的结尾,余韵悠长。我相信任何一个人读过这篇小说之后都永远忘不了。这大概就是文学的魅力吧—从平常的生活中撷取动人的部分,通过艺术的处理给人心灵的震撼。我后来了解到,戊戟和何百源都曾是《佛山文艺》的编辑,戊戟是退休前一年才开始武侠小说创作,最开始就是在《佛山文艺》上连载,后来居然能取得这么大的成就,真是让人佩服。话说回来,《佛山文艺》在上世纪90年代真是风光无限啊,连我这个身在广西偏远小镇的小学生都有机会接触到,可见其热销的程度。

盛慧:是啊,除了作家个人的创作之外,发表平台也是很重要的,《佛山文艺》就是这样一个重要的平台。杂志创刊于1972年,曾被评为“全国百佳重点期刊”的同时,亦被称为文学期刊界的“另类”;曾作为全国唯一一家文学期刊入选“2007年中国文化品牌”;并连续五届荣获广东省优秀期刊奖,最辉煌的时期,月发行量高达100万册。

文学的发展与媒介休戚相关,上个世纪,文学的发表主要是靠纸媒,容量十分有限,进入新世纪以来,互联网的普及使得文学的传播方式发生了质的变化,互联网无穷无尽的空间,成为了文学成长的沃土。和其他城市一样,佛山的文学创作也呈现出繁荣的局面,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有了长足的发展。

李伯瑞: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在互联网普及以前,写作的人只能通过有限的几本期刊发表作品,如果不是写得特别好或名气大,普通人想要发表一个作品都是很难的。现在只要你有才华,能坚持写下去,有很多渠道能把作品传播出去。比起以前,现在“怀才不遇”的机率小得多了。如果一个人经常把“怀才不遇”挂在嘴边,只能说他“怀”的并不是真正的“才”。有人说,现在是写作人最好的时代,我觉得有一定的道理。由于发表渠道的多样化,佛山这十几年的文学,应该说是朝着更多元,更包容,更开放的方向发展,涌现了一批非常活跃的创作力量。作为佛山文学创作的中坚力量之一,你对目前佛山文学的总体状况是怎么评价的?

盛慧:在诗歌创作方面,比较突出的有张况、陈陟云、包悦、曾馨兰、高世现、朱佳发、郭杰广、冷先桥、李桥航、李剑平、来去、汪海林等,小说创作方面比较突出的有盛慧、彤子、李东文、周崇贤、刘凤阳、茨平、西北狼、史鑫、陈映霞、朱超、朱文彬等,散文方面比较突出的的赵芳芳、关宏、孔令建、王海军、陈照田、梁德荣、罗捷媚、文竹等,儿童文学方面比较突出的有廖雪林、洪永争、亚明、晓雷、曹晖等,文学评论方面比较突出的有陈宪年、巫小黎、姚朝文、朱郁文等,报告文学方面比较突出的有吴彪华、吕啸天、苟文彬等,戏剧方面比较突出的有尹洪波、廖维康、林靖、苏隽等。

张况是现任佛山市作家协会主席,他的中华史诗以其体量巨大、气势磅礴享有盛誉,目前已经出版长诗《大秦帝国史诗》《大汉帝国史诗》《大隋帝国史诗》《三国史诗》《大晋帝国史诗》《大唐帝国史诗》。值得一提的是,史诗的创作为他积累了丰富的素材,近年来,他开始了长篇小说的创作,已经创作了《赵佗归汉》(三卷本),长达180万字。陈陟云的诗歌广阔、真诚、睿智、绚烂,继承了北大优秀的诗歌传统,充满了生命的哲思。包悦被称为“警察诗人”,近年来,创作呈喷涌之势。彤子是为数不多的佛山本土作家,她在小说与散文创作方面均有建树,她与这片土地的感情比其他作家天然更具浓度,地域特色鲜明。除了粤味浓郁的小说之外,她还有另一个创作富矿—建筑行业,她的《南方建筑词条》《建筑工地上的女工们》等作品就聚焦于建筑工地上的底层工人,为无声者发声。李东文是一个低调的写作者,但他的写作非常扎实,擅长书写当下都市人的日常生活,有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周崇贤曾是打工文学的领军人物,近年来,笔耕不辍,几乎每年都能出版一部长篇小说。赵芳芳的散文文辞雅洁,韵味悠长,关宏的散文,绵密深沉、朴实有致,孔令建的散文文采斐然,对本土文化的发掘颇见功力……由于篇幅原因,我就不再一一列举了。

李伯瑞:听你这么一列举,我也感受到佛山文学确实是生机勃勃,百花齐放,不过我感觉,似乎缺少有全国影响的文学作品和作家,也没有在商业上特别成功的畅销书。你觉得佛山的作家要想产生全国的影响力,应该往哪些方面努力呢?

盛慧:总体来看,新中国成立以来,佛山的文学创作成果是丰硕的,佛山作家的队伍也比较齐整的,美中不足的是至今没有产生在全国具有影响力的现象级作品。我个人觉得,未来的创作应该在三个方面用力。第一方面是对题材的选择,目前来说,佛山作家创作题材的切入还比较小,几乎没有宏大题材,建议大家要有啃硬骨头的意识,敢于创作大作品。第二方面是对艺术性的追求,一定要在艺术性上下功夫,找准自己的定位,形成鲜明的个人风格。第三方面,加大文学交流,在交流的过程中不断更新文学的观念。

李伯瑞:是啊,现在虽然说给写作者提供的渠道多了,但是写作群体的数量也更庞大了,要在如此庞大的作者群中脱颖而出,确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就相当于,在人少的地方,你大喊一声,很多人都会听到,但是在一个众声喧哗的地方,你的喊声就被淹没了,除非你发出的声音足够独特。你指出的这三个方面我非常认同。一个作家为了尽快写出作品,或者为了能尽快发表,很自然会倾向于写自己熟悉的,多数是自己身边的题材,而对需要花大功夫去做准备工作,要花几年甚至十几年时间去写作的题材不敢去碰。但是我觉得现在我们缺乏的就是像《白鹿原》这种有厚重的历史感,有宏大的社会背景,时间跨度大的“史诗级”作品。比如说,佛山身处中国改革开放前沿阵地,在40年的经济发展历程中,佛山的本土文化经历了怎样的嬗变?在这样的发展中人们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佛山美的、碧桂園这些影响巨大的集团企业异军突起,背后的秘密武器是什么?跟本土的传统文化有多大的联系?我特别希望有一部反映这段波澜壮阔历史的长篇小说。

文学的交流也是非常重要的,不与外面的文学界交流,作家很容易满足现状,或者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近几年由你主持的“佛山文学周”已经举办了三届了,这个活动应该主要也是出于加强佛山文学与外界交流的目的吧。说到佛山文学周,我想到上一届佛山文学周的主题是关于儿童文学的。目前佛山的儿童文学创作很活跃,有不少作品在全国获奖。你觉得出现这股创作热潮的背景和原因是什么?佛山儿童文学创作的前景如何?

盛慧:儿童文学创作的异军崛起,确实是佛山文学近年来发展的一个重要亮点。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洪永争凭借作品《摇啊摇,疍家船》获得“第二届青铜葵花儿童文学奖”最高奖。主办方的获奖辞这样写到:“作者用质朴的白描手法描写疍家人没有色彩的生活,他们卑微、贫穷、历经磨难,但又善良、勤劳,充满人性光辉。作品力透纸背,深接地气,读来让人落泪,在看似‘其貌不扬’的外表下蕴含着朴实厚重的力量。这可能是第一部深刻周密地描写广东疍家渔民的小说,作者有着深厚的生活积淀与宏阔的美学视野。”我看完了这部小说,我觉得,这确实是一部优秀的作品,一部真诚的作品。一个写作者,要为自己的写作找到一个支点,洪永争找到了。洪永争的创作非常勤奋,在出版《摇啊摇,疍家船》之后,又创作了长篇小说《船而归》《浮家》和长篇散文《水岸之间》,对疍家这一题材进入更加深入的开掘。

据我了解,新世纪以前,佛山从事儿童文学创作的作家并不多,廖雪林是一枝独秀。她的作品想象奇特,诗性飞扬,《面包仙子》获“新世纪优秀儿童文学征文奖”,长篇童话《一支翅膀的多罗多》获“广东省第六届优秀儿童文学奖”,《调皮的天蓝蜻蜓》获广东省首届优秀青年文学奖。其中,《面包仙子》还被改编成音乐剧搬上了舞台。

除了廖雪林和洪永争外,亚明的中篇小说《羊儿在云朵里跑》获得首届“接力杯曹文轩儿童小说奖”铜奖,晓雷一直从事寓言的创作,他的《千里牛》获得了第十一届“乾有杯”金江寓言文学大奖赛冠军,曹晖也出版多部儿童文学作品。

佛山之所以能涌起儿童文学创作的热潮,一方面是儿童图书市场的兴起,需要大量原创的儿童文学作品,另一方面是作家找准了自己的创作定位。我相信,未来,佛山还会有更多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涌现出来。

李伯瑞:洪永争的《摇啊摇,疍家船》能获得“第二届青铜葵花儿童文学奖”最高奖确实是一个惊喜。据我所知,洪永争的正式职业是小学老师,写作只是业余行为,却能创作那么多的好作品,确实难能可贵。我觉得儿童文学的兴盛是跟图书市场的需求联系在一起的。毕竟现在还能捧着一本文学作品认真阅读的成年人越来越少了,而还没有成长为“低头一族”的儿童,是文学最大的受众。他们也需要有不断产生的,优秀的文学作品来“喂养”。儿童读的文学作品将塑造他们一生的文学品味。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我也很期望佛山能涌现更多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和作品。

接下来,聊一下你自己的创作吧。你的长篇小说《闯广东》获得了很大的成功,被认为是近几年广东文学的重要收获。根据该小说改编的同名广播剧还获得了广东省的“五个一”工程奖,目前正在拍摄同名电视连续剧。反映改革开放的文学作品很多,你认为《闯广东》主要靠什么脱颖而出?它跟之前的打工文学有什么联系和不同之处?

盛慧:每一个作品都有自己的命运,作家本人其实是难以掌控的。说实话,《闯广东》的成功,其实是出乎我的意料的。我已经创作了近五百万字的作品,其中,《闯广东》获得的关注是最多的。有人说,这是我的代表作,我想,这个话说得早了一点,我相信自己还能写出更好的作品。

《闯广东》为什么可以脱颖而出呢?我也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我觉得,最主要的一点是,时代精神与艺术表达。法国著名学者佩雷菲特有过一个著名的论断:“精神创造经济奇迹。”他认为,一种充满活力和创新的精神,在创造经济奇迹方面,比资本、劳动、技术、制度所有这些因素,都起着更为本质的作用。如果具备这种精神,在各种条件下都可以创造经济奇迹,否则,哪怕其它的要素都具备,也只能是一个欠发达的社会。《闯广东》主人公谢闯身上的那种精神,正是推动中国不断发展的时代精神。因此,《十月》杂志在刊发这部作品时写到:“作品以主人公谢闯的奋斗和跌宕起伏的生活磨砺为线索,在个人沉浮中,折射出重大转型时期国家和民族的一个侧影。”《人民日报》在推荐这部作品时指出:“谢闯的身上折射了一代奋斗者的热血、青春与梦想。”

当然,文学不是空洞的说教,小说家最重要的职责是创造形象,雕刻心灵。小说家要善于发现那些平凡而又高贵的心灵,让他们在绝境中淬火,爆发出令人震撼的火花。要想做到这一点,就需要小说家使出浑身的解数,对这种时代精神进行艺术化的表达。很多人读完小说,都说自己身上有谢闯的影子,我想,就是因为这个人物是时代精神的化身。

一个优秀的写作者,应该有两种目光,一种是从下而上的,一种是从上而下的,换句话说一方面要看到个体身上的喜怒哀乐,另一方面,要从整个时代的高度来审视这些喜怒哀乐。《闯广东》与其它打工文学作品的不同之处,可能就在这里。关于这一点,谢有顺老师曾有过精彩的表述,他说:“《闯广东》是个标志性的作品,对于打工文学有新的意义。我们碰到这个群体的时候,就觉得他们是很可怜的,很悲惨的,或者永远是被损害的,好像就没有他的梦想,或者没有他梦想实现的那种可能,我觉得盛慧至少展露了或写出了这样一种可能,而且他是江南人,有江南人的细腻,那种对语言处理的精细,包括那种非常纯正的文学经验,使得艺术上也相当可观。”

李伯瑞:嗯,我觉得《闯广东》的成功是你厚积薄发的结果。你在创作这部小说之前,曾经在多个地方工作,担任过多种职位,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这些经历都成了你写作的财富。而且你是一个特别擅长思考的人,擅于“创造性转化”,所以在《闯广东》里面,除了有个人的喜怒哀乐,也反映了一个时代的风云变幻,显得非常厚重。而像谢有顺老师说的那样,你的文笔非常细腻,同样一件事,别人写出来可能很乏味,但是你写出来就妙趣横生。这种细腻的风格在你的新散文集《外婆家》里也充分顯示出来。这本书最近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有很多文学名家予以热情推荐,给予了高度评价,对这部作品的创作,你有什么样的体悟?

盛慧:我其实是一个文体的流浪汉,诗歌、散文、小说,乃至评论均有涉猎,但对我来说,散文的写作仍是最愉悦的事情。都说文无定法,但在“法”之外,还有一样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气”。我特别认同两句话,一句是“文者气之所形”,另一句是“气盛则神出”。那么,气来自何处?气如何才能盛呢?我觉得归根到底还是情感,情感浓烈到一定程度,气自然就会变盛,写作的过程,就如同火传于薪,轻易而自然,一发而不可收拾。在写作的初期,靠的是才华,但时间一久,才华就不再是最重要的东西了。随着年岁的增长,近年来,我的散文写作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我以往追求的是浓烈的效果,如国画中的积墨法,沉郁斑驳,而如今,我追求的是分寸感,追求的是清雅,类似于空灵的水墨画。但不管怎样转变,诗性的语言和丰饶的细节始终是我不变的追求。

我把写作当成句子的手艺,在写作的过程中,聆听着语言撞击的清脆美妙声音,我会反复修改,像揉面一样,将语言揉出劲道。细节是散文中的气孔,它是会呼吸的,独特的、有意味的细节,永远具有直抵人心的力量。《外婆家》是我的一本散文精选集,书虽然不厚,但创作的跨度有二十年之久,邱华栋、程永新、谢有顺、聂震宁四位老师高度评价了这部作品,这让我非常感动。其中,谢有顺老师在推荐这本书的时候表示:“盛慧对世界怀揣着巨大的善意,珍视生命中的微光,他的写作真诚、舒展、优美、文字细腻,情怀广大,他的写作,正在努力拓展散文的疆域,并对汉语的沉静与绚烂有着自己独特的体悟。”我觉得他说得非常到位,当然,并不是说我已经到达了这样的境界,而是正在往这个方向努力。

李伯瑞:你用揉面来比喻修改句子,使我一下子想到了现在人们经常提的“工匠精神”。其实写作和做面食一样,都是一种手艺,下的功夫越深就做得越好。你用这种千锤百炼的精神来对待每一个句子,难怪你的作品有如此动人的力量。

我还了解到,你最近在创作一部反映独居老人生存状况的长篇小说《风叩门环》。请你谈一下与你之前的作品相比,这部小说在思想性和手法上有哪些突破?

盛慧:我之所以写这样一部作品,是因为大家对这个问题的关注不够,一方面,书写这类题材的数量比较少,另一个方面,很多作品还只是停留在社会学意义上,文学性严重不足。我希望自己能有所突破。在创作完《闯广东》之后,我就开始构思这个作品了。

奥兹曾说:“人类艺术的基本核心是一致的,就是孤独、爱、希望和欲望。”这也是我这部作品的主题。我试图以一个村庄作为样本,以深情细腻的笔触,生动地展现老年人被遮蔽的生活,展现他们敏感而又丰富的内心。我希望这个作品能唤醒大家对渐行渐远的故乡和亲人的深情追忆。

当然,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老年人的内心其实是很难把握的,如果把握得不准确,作品就会失真,艺术品质就会大打折扣。这对我是个挑战。为此,我阅读了大量的书籍,看了大量的电影,做了大量的笔记。这样的准备,让我们的写作进展得非常顺畅,我在人物身上发现了许多许多的独一无二的特质,这种独特性,将使得人物更有辨识度,使作品更有陌生感。

小说的写作进行得很慢,我想尽量做到“真力弥满”,让每一个句子,都能够自由地呼吸。在小说写作的过程中,我主要追求两样东西,一样是轻逸,一样是丰饶。因为这个题材本身是比较沉重的,我决定反其道而行,在人物的设置、事件的选择上尽量采取一种比较轻盈的方式,而不是堆砌苦难。至于丰饶,主要是在语言和细节的处理上,语言的苍白、语言的平庸已经成为我们这个时代最突出的问题,一个有追求的作家,要尽力反抗这样的语言。我很认同卡尔维诺的一句话,他说:文学,也许只有文学,才能帮助人们产生防止语言瘟疫传播的抗体。所以,在准确表达的同时,我尽可能地让语言丰饶、灵动,此外,还增加了吴语中特别生动的一些方言,尽我所能,让作品飞扬起来。

李伯瑞:看得出你对这部作品倾注了很多的心力,我非常期待。你选的这个题材也非常独特。现在多数作家都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年轻人身上,关注老年人的作品确实太少了。而根据国家统计局去年8月22日发布的新中国成立70周年经济社会发展成就系列报告,随着老年型年龄结构初步形成,中国开始步入老龄化社会。随着人口老龄化的加速,我相信老年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世界等问题会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关注,你这部作品写得正当其时。

最后,想请教你一个我这几年一直关注和思考的问题。当前,地方政府很提倡本土题材的文艺创作。在文学方面,现在以本土题材创作的散文倒是有不少优秀作品,例如你写的《岭南的乡愁—佛山古村落》从历史、人文、自然等角度对佛山的古村落进行了全景式的描绘,就引起了很大的关注,关宏、彤子、赵芳芳等作家也一直都有从事本土题材散文的写作。但是,本土题材的长篇小说好像很少有人写,也还没有产生什么有影响力的作品。你觉得本土题材对文学创作来说是枷锁还是助力?本土题材的文学创作应该如何进行?

盛慧:地方政府提倡本土题材的文艺创作当然是无可厚非的,但是,效果并没有预料得那么好。为什么呢?我觉得,对于本土题材的概念,可能要扩充一下。岭南文化的特质是包容,新世纪以来,大量的移民作家在广东工作生活,形成了当下广东文学多元化的独特风貌。因此,我认为,所谓的岭南特色,应该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的岭南特色是本土作家对岭南历史文化的开掘,广义的岭南特色,则应该包括移民作家异乡经验的书写。作家将自身携带的地域文化与岭南文化进行融合,这是岭南特色当代性的重要体现,也是岭南特色未来的发展路径。

写作不是简单的产品訂制,对于写作者来说,写作是极其个人化的事情,要想写出优秀的作品,必须要写最熟悉的题材,只有这样的作品,才有丰富的生命体验,才会产生强大的情感冲击力,才能引发读者的强烈共鸣。一个作家最好的作品,或许与童年的经验有着隐秘的联系,这种联系不可言说,带着迷人的神秘色彩,它会弥漫于你的字里行间,让你的作品充盈着生命的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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