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龙湖边,想一个人

2020-09-27 23:20尧阳
回族文学 2020年3期
关键词:张山云龙徐州

站在云龙湖边,总会无端地想起一个人。

我知道在云龙湖这个大湖面前,自己就是一只小小的蝼蚁,哪怕穷尽肚子里的所有,仍无法把它的美景准确描述出来。可是苏轼这个人,却是云龙湖,云龙山,甚至徐州这个城市不能不提及的一个人。

公元1101年,苏轼终于可以从海南儋州北归,等他一路风尘来到润州时,碰到了米芾,两人便同游金山寺,见寺内墙壁上李公麟画的苏轼坐像仍在,苏轼便感慨万端,写下了《自题金山画像》,其中有这样的句子:“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也算是给自己漂泊的一生做了个总结。从金山寺下来,苏轼便一病不起。

今天重新阅读这首诗,总觉得苏轼总结得不太全面,因为他遗漏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徐州,一个是杭州。当然,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理解苏轼在诗中提到的三个地方,它们都是他人生失意的去处,是他生命最艰难最低潮的时期。可是这三个地方,也是让苏轼艺术生命迸发出最精彩最灿烂火花的涅槃之地,他写出了中国文学史上最有经典价值的一系列诗文著作。一个在政治上处处遭人打压碰壁碰得头破血流的人,却在被贬谪流放的岁月里,谱写出了个人创作史上最具感染力的作品。黄州、惠州和儋州,这三个地方,同时也收留了苏轼所有的不愉快和悲伤。在当时的人们看来,苏轼的人生彻底完了,因为这些地方都是有去无回的所在,可是苏轼却在苦难中,获得了一次次的重生,并且寻找到了发泄内心苦闷的出口。政治上的失意,艺术上的新生,这对立的两面,正是苏轼人格魅力的完美展示与呈现。

古今中外的杰出作家艺术大师多如星辰,但真正能让人喜欢又让人爱戴的大师就不多了。在我看来,苏轼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另一个就是我们山西的傅山先生,也应该算一个。他们两个人虽然相差了两个朝代,但他们的艺术才华与人格魅力,以及给后人留下的文化遗产,却是很多人难以比拟的。苏轼一生过得比傅山风光,二十岁中进士,从此走上了仕途,而且还做过不少地方的父母官,政绩也大,口碑也好。傅山先生呢,遭遇了明清二朝的更迭交替,失国之痛却让他一生也难以欢颜,一辈子无半官半职,却受到了当朝无数官员的尊崇,其中就有康熙皇帝。但傅山并没有接受康熙的盛情和恩赐,致使其一生贫困,但这并不能改变傅山“复明”的心志。从这一点来看,苏轼是比傅山活得更要潇洒和幸福一些。何况苏轼还有那么多喜欢他的女粉丝呢。

公元1077年,也就是北宋熙宁十年,苏轼从密州来到徐州,和徐州结缘,虽只短短两年,但其政绩,却是可圈可点。千万不要小看了像苏轼这样的人对一个地方的政治影响力和文化渗透力。如今的西湖,如果没有苏轼写下的“欲把西湖比西子”这样的诗,我相信,西湖不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一个地方,一个风景区,如果能有这样一首流传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诗来陪伴,这些地方和风景区,在日后,总会引起很多人的寻访和凭吊。这就是艺术的魅力。哪怕写这诗或词的人名气小一点也没关系。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文化实力吧。

如果苏轼也为云龙湖写一首西湖那样的诗呢,我相信,云龙湖一定会像西湖那样,成为中國古典诗词里的旅游地。那苏轼因何不给云龙湖写一首那样的诗呢?是因为云龙湖不如西湖那样美吗,应该不是。而是苏轼来到徐州实在太忙了。他来这二年,几乎就没歇息的时间。

熙宁十年的那个4月21日,正是江南好风光。苏轼奉旨来到徐州,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先熟悉当地社情,可是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一场史无前例的洪灾便向苏轼迎头扑来。水势之大,气势之猛,让人看上一眼,都要心悸半天。面对洪水,苏轼心里也没底,但他能做的,就是鼓动全城人都行动起来,举全城之力抗洪救灾。待苏轼了解情况后,才知道洪水来自于河南澶州段的黄河决口,致使沿途几十个县,近二十万公顷的土地被淹没。

苏轼吓出了一头冷汗,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好在他在洪水到来之前,已经组织人员加固了堤坝,做了大量的预见性工作,所以在洪水到来之前,已经未雨绸缪。可是此次洪水是黄河决口,非一般大暴雨,所以他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为了防止洪水,苏轼吃住都在城上,他的这些行为,也感染着徐州城里的人们,都觉得这个刚来的父母官,真是不错,一点官架子也没有,还事事做在人前头。

此时徐州城里的人已惶恐不安,一些富家大户已经开始逃城了。苏轼见状,赶紧来到城门口,给大家做思想工作。苏轼知道,稳定人心,就是稳定徐州城,人心若要不稳,这场与洪水的恶仗肯定打不赢。

苏轼对准备出城的富商们夸下海口,我在城在,决不会让你们的财产遭受损失,即使发生意外,也会照价赔偿。听着苏轼苦口婆心的规劝,准备离城的人们才返了回去。

气势汹汹的洪水是在四天后,也就是北宋熙宁十年的4月25号来到徐州城下的。关于这次洪水围城,史书有明确记载:“彭门城下水二丈八尺,高出城中平地一丈零九寸。”如果哪个环节出纰漏,或者说万一洪水破城,后果可想而知。在苏轼和全城军民共同努力下,经过七十多天的苦战,终于战胜了洪灾。苏轼也受到了皇帝的嘉奖。

可是苏轼并没有歇息下来,而是举全城之力又重新把全城的城墙和河道,以及堤坝,重新加固拓宽,并且还在东门修建了一座“黄楼”,由苏轼弟弟苏辙亲撰“黄楼赋”,详细记录了苏轼和徐州人民同心同德战胜洪灾的经过。而后由苏轼题写“黄楼赋”三字,刻石成碑,遂成中国书法史上的精品之作。

经过这次洪灾的考验,苏轼赢得了老百姓的尊敬和爱戴,也加深了老百姓对苏轼的感情。同时也昭示了一个真理,你为百姓做了多少事,百姓心里都记着呢,人心是杆秤,好坏不用多言,上秤一称,自见分晓。尤其是黄楼,倾注了苏轼的一腔情怀,他把在徐州写的诗文曾命名为《黄楼集》。可见徐州在苏轼心里是分量很重的。

眼看着灾后重建亦已进入尾声,可是,一场让人意想不到的旱灾,又向徐州和苏轼袭来。真是雪上加霜啊。这更加重了苏轼的焦虑。苏轼率众官员,和老百姓一起跪在地上,拜祭龙王,向上苍祈求雨水。功夫不负有心人,老天爷终于下了场好雨,缓解了旱情。这下苏轼应该长出一口气吧,可是,他又带着人给老百姓寻找做饭取暖的柴草去了。

你看看,忙了抗洪救灾,又开始对付旱灾,然后又马不停蹄带人上山去寻找柴草煤炭去了。忙来忙去,使苏轼根本无暇顾及创作,所以他在徐州,未能像杭州那样,有大段的时间可以吟诗赋词。在徐州,他就是上了发条的一台机器,根本挤兑不出时间,所以就没写出像“欲把西湖比西子”那样的佳句。

经过这几次大灾大难的考验,人们从苏轼身上看到了他的公仆心和爱民意,所以,人们对苏轼更加敬重。苏轼呢,为了更好地服务答谢地方百姓,常上云龙山和一个叫张山人的人交流谈心,向他请教治理地方的经验。别看张山人看破红尘不问世事,但他的所言所见,有时候会让苏轼大开眼界。慢慢地,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毕竟云龙山上的日子是孤寂的,张山人就喂养了两只鹤,还给鹤修盖了一间草亭,草亭取名为放鹤亭。平时,张山人经常戏鹤,排遣着孤闷,和两只鹤感情很好,苏轼见状,也觉得人与鹤这难得的情缘,确实感动人,回去后,就写了篇《放鹤亭记》,然后他把诗稿拿上山,让张山人看自己写得咋样。张山人一读,差点儿掉下了眼泪,才知道苏轼真的是大才子大手笔。很让张山人感动。他知道自己高攀不起苏轼,和苏轼不是一路人,但他没想到苏轼真把自己当成了朋友。而苏轼那篇《放鹤亭记》,同样也成了文学史上著名的散文。虽然他不是写给云龙湖的,但也让云龙湖沾了不少的光,也给徐州这个有着二千五百多年历史的城市,增添了更多的文气。《徐州日报》的副刊,就是以“放鹤亭”命名的。这是徐州这个城市的运气,能遇到苏轼这样的文学大家。

有云龙山,就应该有云龙湖。山是水的魂,湖是山的心。山水之间,成就了一座历史文化名城的气象和品格。

好时光总是短暂。公元1079年,苏轼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告别徐州,往湖州而去。他可能还没来得及细想在徐州的所作所为,还没有时间好好梳理一番,就要跟这里的人民告别了。在他的思想意识里,为政一方,就要造福一方黎民百姓,这是他的为官初心,也是苏轼恪守的原则。对他来说,百姓好,他也好,百姓愁,他也忧。

知道苏轼要走,全城百姓从四面八方赶来,哭喊着要求苏轼不要走,再多待几年。面对此情此景,苏轼也是泪水涟涟。他向人们解释着自己不想走,可又不能违抗皇命。看着众人的诚挚挽留,苏轼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同时也对两年来在徐州所做的事情感到欣慰。

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中。是说一个人的政绩,要在他离开这个地方后,在人们的闲谈当中,才能看清他为政时所做的事。苏轼虽然离开了徐州,但是他在徐州的政绩,却是有目共睹的。他就像芬芳的花朵,每到一个地方,总能给这个地方带来意想不到的改变和馨香,总会让人从心里念想着他。这就是苏轼的伟大之处,也是他的人格魅力所在。

在徐州也好,在杭州也罢,还是他曾经去过的密州,颖州,汝州,惠州,苏轼总能为当地老百姓做下些让人大快人心的好事,让人想念他几百年上千年,同时,闲暇之余,总不忘用自己的一只禿笔,给当地写下些锦绣华章,让这些诗文在以后的岁月光阴里,陪伴润泽着人们。这些历经千年光阴的诗文,依旧闪烁着灼灼夺目的光华,让人争相诵读,如清冽的水,似秀美的山,让人流连,让人遥想,让人怀念。

你为人民做了多少事,你在人民的心里就有多重的分量。从苏轼的为官之道,可以让人顿悟出很多做人成事的道理。虽然他已离我们远去近千年,但是他的诗文仍活在他曾经工作生活过的地方。无论是欢欣,还是悲伤,苏轼总能给这些地方留下一些让人难忘的人文往事。徐州也是如此,很幸运碰到了苏轼,苏轼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徐州宝贵的文化遗产。就像苏轼所言,此心安处是吾乡,徐州,应该也是苏轼的故乡。

眼前的云龙湖越来越美丽了,徐州也变得越来越好看了,但是,苏轼这个名字,仍能在徐州的许多场合听到看到。尤其是“放鹤亭”这三个字,每天出版的徐州日报上就能见到。已经快一千年了,苏轼仍和他的徐州百姓们紧密联系在一起。仿佛他没有离开过徐州,仍活在徐州这座古城的历史文化中。

云龙湖粼粼的波光里,云龙山下的苏公塔,以及时间更久远的放鹤亭,都在向人们讲述着苏轼这位仅在徐州待了两年的父母官,曾经与徐州这座城市的流年往事,他就像云龙湖边的清新空气和微风,每次呼吸后,都能让人清爽异常,更加地热爱生活。

试问古往今来,像苏轼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即使有,也未必有他的才华吧。游了一回云龙湖,约见了一次苏轼,虽然未能亲睹他的面容,与他亲切交谈,但在他的文化遗迹和走过的踪迹中,还是品咂出了一些有趣生动的历史片断。徐州是幸运的,能在九百多年前,和大文豪苏轼有过这样的一次亲密无间的接触,这样的幸运,不是哪个城市能够随便拥有的。

当地朋友告诉我,早在几年前,云龙湖就和杭州西湖结为姊妹湖了。听了,我略感惊讶,尔后便释然。谁能有这样的本事,让两个城市成为亲如姐妹的一家人,恐怕也只有苏轼了。如果不是他,这两个城市,怎能如此亲近?如果不是他,怎么会让两个城市的两个湖亲如姐妹。两个城市,竟因苏轼,成了亲戚。

哦,一个人,两个湖,两座城市,相隔一千二百多里,变得亲如一家。也难怪苏轼会赢得古今那么多人的喜爱。他是真的有才,不,他还有趣,还有一颗慈悲大德的心。

我笑问朋友,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朋友想了想,你猜?我没有回答。倒不是怕说错,是怕闹出笑话。

其实无论姐姐还是妹妹,两个湖,能让两个城市靠得如此近,心贴着心,就是一个头条新闻。当然,这个头条的主角,就是苏轼,就是那个离我们越来越远,却又越来越近的人。

作者简介

尧阳,山西省阳曲县人。在《中国铁路文艺》《西南军事文学》《山东文学》《山西文学》等多家报刊发表书评、小说、散文、随笔作品。中篇小说《蝴蝶杯》获梁斌文学奖,短篇小说《改变》获浩然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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