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四射的《梁光正的光》

2020-11-17 16:06廖四平
当代作家评论 2020年1期
关键词:妻子小说孩子

廖四平 李 丹

《梁光正的光》是一部什么书?

它是梁鸿的“梁庄”系列长篇小说的第一部,小说以梁光正的儿女们的视角叙写了梁光正带有悲剧性的一生。这是一部光芒四射的作品,无论是其人物形象、思想主旨,还是其艺术表达,都在熠熠生辉。

《梁光正的光》塑造了梁光正、梁冬雪、梁勇智、蛮子等一系列人物形象,这些人物形象都光彩熠熠,但其中最为耀眼的当属梁光正——他的光彩错杂诡异,简直让人眼花缭乱,很难轻易地看清其本相。

梁光正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但其行为举止又有很多与其农民的身份不太相符的地方。他热衷于参加政治运动,爱赶时代潮流;他在种地时从不像一个农民一样老老实实,总爱投机取巧,种植一些在他看来能让他暴富的作物,如麦冬、豆角、油菜等;在不允许随便外出打工的集体化年代,他跑到内蒙古、北京等地打工,冒着犯投机倒把罪的危险进山收购药材、与山民做用烟叶换粮食之类的买卖,贩卖菜籽;他喜欢穿白衬衫,甚至是在“全家连基本的食物都难以保证,那青色的深口面缸总是张着空荡荡的大嘴,等待有人往里面充实内容”的时候,“竭力省出一点钱来,去买这样一件颇为昂贵的不实用的奢侈品”,并且在“要锄地撒种拔草翻秧,要搬砖扛泥打麦”的情况下,“能长年保持白衬衫一尘不染”。(1)梁鸿:《梁光正的光》,第314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以下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一一标注。

他是一位丈夫,而且是一个对妻子用情深笃的丈夫。在与妻子成亲之前,他便对她心往神驰,以至于爬到高高的树上大声呼唤她的名字,在树上等了好长时间,只期一瞥藏在麦地里的她;但在想到她藏在麦地里会很难受后,他便喊着“我走了啊,你赶紧出来吧”(第181页)离开。在与妻子成亲之后,他对她爱恋有加,舍不得让她干活,常常是他在地里干完活回家后,还要做饭洗衣服。平常,只要她一说头疼,他就赶紧让她躺下,啥都不让她干;买回西瓜后,他不吃,也不让孩子们吃,而用碗扣着,单等她回来吃。在妻子病倒后,他背着她“到遥远的城市去看病,身无分文时再回来,挣一些钱后,再背着她去找医院,他心无旁鹜、一心一意,好像那女人是世间最珍贵的财宝”,(第106页)他“一会儿背着女人出去了,一会儿又抬着副担架回来了,女人总是躺在那里,而他,专心低头看着,就好像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第172页)照料她八年如一日,仅喂她饭每天就要喂两顿,“每顿饭都要喂一个多小时”;(第172页)妻子生褥疮之后,他“给她洗疮口时,总是立不住,站不稳,眼花缭乱”,以至于最后“突然倒下”(第168页)……然而,他并不是一个好丈夫。在与妻子结婚之后,他因为热衷于追赶时代潮流,或因为不安分守己,或因为生活所迫……不断地令妻子担惊受怕,让她日夜不宁、寝食不安,以至于因受气、受辱而病倒,最后竟卧床不起,一命呜呼。他虽然珍爱妻子,但最后却又“无意识地下了狠心肠”将她“杀害”。(第170页)在妻子还活着的时候,他就把已婚女子蛮子带到家里与她偷情,甚至不避妻子、儿女;在妻子的病榻前与赤脚医生梅菊“耳鬓厮磨”,在背地里与她“蝇营狗苟”,以致于惹得她的丈夫对她穷追猛打。在妻子去世之后,他又公开地与巧艳她妈同居。

他是一位父亲,而且堪称是一位充满慈爱的父亲。他在十九岁的时候,与妻子一道“冲破无数艰难险阻、忍饥挨饿、受气受辱、忍气吞声”(第283页)地抚养孩子。为了养活孩子,他不惜冒着被抓、被打、被批斗之险进山用烟叶换取山民的粮食;不惜违背道德而偷集体的粮食;为了孩子,他不惜受苦、受累、受辱,比如,为了烟叶不被作为“资本主义尾巴”没收,像躲土匪一样地躲避“打办室”的人;弄到了一点粮食后就往家赶,可在行将到家之际,粮食被“打办室”的人没收了,人也被打了一顿……他在因偷集体的粮食而被批斗时所想的并不是自己的受辱,而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挨饿;他拼命地挣钱让孩子们上学。他疼爱孩子,如当儿子梁勇智与蛮子发生冲突时,他举手想要打梁勇智,但随即垂下了手,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当蛮子指责梁勇智偷看她的身子时,他一再替梁勇智说话……他爱每一个孩子,希望每一个孩子都好,以至于不惜“强取豪夺”。经济条件稍好一点时,他接济身体残疾、生活艰难的继子杨小峰;为了让杨小峰能戒掉赌瘾、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他不惜拖着病入膏肓之躯去种自己在年轻时都未曾好好地种过的地;为了消除女儿梁冬竹与杨小峰、蛮子之间的隔阂,他在弥留不能言语之际,“死死盯着冬竹,又去看小峰和蛮子,他似乎想要把他们三个人的目光粘在一起,让他们互相融合,互为一体”。(第278页)为了让杨小峰能被其他子女所接纳,为了所有的孩子能相亲相爱,他甚至不惜在死后也要做一番努力,且直到成功为止。他躺在棺材里在墓穴的上空悬着,直到杨小峰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其他子女之中,他才“入土为安”。

然而,他又不是一个好父亲。尽管他绞尽脑汁、含辛茹苦地抚养孩子,但他的孩子还是饱受了饥寒之苦。他放纵地与蛮子欢爱,给孩子的心灵带来不小的伤害,如当时已经“明白”他们之事的梁勇智“每天怒气冲冲的”,(第107页)梁冬竹不能一心一意地学习,结果上了两次高三也没有考上大学。为了自己的快乐,他不仅丢下家、丢下未成年的孩子,以打工之名与蛮子一起离家出走,将年幼的杨小峰留给年纪也不大的女儿梁冬雪等照顾,结果,杨小峰被烫伤,并留下终身残疾;在蛮子和杨小峰离开他后,他带着家里所有秋粮所卖之钱,扔下孩子们独自去寻蛮子,至于孩子们吃什么、穿什么,怎么上学、怎么熬过那个冬天,他都不管不顾。他想通过种植麦冬来暴富,结果不但没有暴富,反而让孩子们都跟着他受够了苦,受够了累,儿子在押车到广州出售麦冬时因销路不畅,麦冬无法如期销售,身无分文,差点流落街头。他年轻时总爱与人战斗,结果弄得女儿们天天都得拿着砖头,走到哪儿都被欺负,在学校抬不起头来;年老时他强迫孩子们陪着他四处寻亲,孩子们不得不花钱、费时间、陪感情,疲于奔命。身患癌症之后,在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他不时耍小孩脾气,总要孩子们陪护,弄得孩子们没法安静地生活;他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已经成家立业的孩子们,让他们非常为难。临近去世之际,他还鼓动村民与父母官们作对,结果,儿子因此而受牵连、被停职。

他是一个多情、真情的情人。“能和任何年轻人相处得很好,尤其是年轻女人”,“在所有女人面前”都“妙语如珠”;(第69页)他既有公开的情人,如蛮子、梅菊、巧艳她妈,又有隐形的情人,如春莲、帮他收麦冬的大乳房“老姑娘”。同时,他对每个情人都情真意切,始终是“一片冰心在玉壶”,如对蛮子,为了她,他可以抛弃家业和孩子而与她一起离家出走;被蛮子的夫家打得死去活来,他也无怨无悔;他在身患绝症,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时,仍对蛮子牵肠挂肚,并缠着一群孩子陪自己进山去看望蛮子,把自己平时的积蓄尽其所有地送给蛮子,最后,他死在蛮子的怀里,从而完成了对蛮子从生理的需求到精神的依恋、“皈依”;对梅菊,他虽身患绝症、行将就木,但仍然念念不忘,并和孩子一起长途跋涉去看望她;对巧艳她妈,他十几年如一日地为她家挣钱,替她养活孩子;对春莲,他虽只在少年时代与她有一面之缘,但对她一见钟情,以至于几十年之后,他一得知她的消息便要儿子和大女儿冒着酷暑开着车带他去见她……然而,他不是一个好情人。他同时对蛮子和梅菊用情,一辈子对所有的情人都念念不忘。而从逻辑上来说,他是不可能对每一个情人都“一心一意”“忠贞不贰”的!如此情人,当然不是一个好情人!

他是一个“侠士”。他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辈子爱出个风头,爱管个闲事”,(第33页)喜欢帮助别人,“每当有人有求于他的时候,他总是由内到外散发出活力,洋溢着快乐”,(第31页)“家里总是人来人往,父子吵架、朋友失和、宅基地纷争、告状打官司,凡与嘴有关的事情”,他“都能插上一杠子。”(第220页)如果有哪个女人挨了丈夫的欺压,他便打抱不平揍人家的丈夫;如果有哪个儿媳不孝敬公婆,他便批评人家。支部书记欺压百姓,他便“到处收集资料,鼓动大家反抗,在公开大会上揭发村会计村支书,要把他们赶下台。”(第217页)邻村姐弟俩受村支书欺压,他便帮助他们状告村支书,且让他们住在他家,一住就是将近一个月,之后,又继续住。梁庄的父母官与房地产商勾结,试图巧取豪夺农民的土地,他便“带着梁庄的群众,开始往穰县跑,想往信访局递告状信”(第293页)……但他又常常有懦夫之举,如在给家人留下一堆麻烦后一走了之;常常好心办坏事,如他在热情地帮助邻村姐弟俩打官司时,“夸下那么大的海口,他给她们全家以希望,让她们孤注一掷,和村庄的最高权威作对,最后害得他们几乎家破人亡。”(第2页)他鼓动村民阻挠父母官们与地产商勾结征地,虽然地最终没有被征,但也使许多想卖地后进城里买房子的人梦想落空了,而且那些地后来也荒芜了。

梁光正如此集众多矛盾因素于一身,而这些矛盾因素不是外在的,更不是意识形态方面的反动、革命或消极、积极的那类,而是内在于人性的,且水乳交融般地统一在一起,从而使他的世界像一团独立的乱麻,热情地席卷过所有人,留下一地慌乱;也使他简直像一个光芒耀眼的不明飞行物、像一个谜底深藏的谜语,既让我们感到熟悉,可又在我们感到熟悉的范围之外,既让我们看得见,又让我们看不清。就一个人而言,梁光正堪称是人这座花园中的一朵“奇葩”!就一个文学形象而言,梁光正也可以说是中外文学形象中,尤其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形象这座花园中的一朵“奇葩”!

就题材而言,《梁光正的光》属农村题材小说。总的来看,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农村题材小说要么是批判型的,如鲁迅的《阿Q正传》《祝福》《故乡》及20世纪20年代早期的部分“乡土派小说”或批判国民劣根性,或批判宗法制度下乡镇生活的愚昧、落后;要么是歌颂型的,如沈从文的《边城》、废名的《竹林的故事》《桃园》《枣》《桥》及汪曾祺的《受戒》等歌颂乡村的宁静美、人性美。但是,《梁光正的光》全然有别于这两者,而独具光彩。

一方面,小说表达了叙述者或梁光正的儿女们对梁光正的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感。

总的来看,梁光正是一个悲剧色彩浓重的人物。如前所述,无论是作为农民,还是作为丈夫、父亲、情人、“侠士”,梁光正都名不副实,也就是说,实际上他是一个全方位的失败者,这是多么值得人们同情哀怜!

然而,梁光正的不幸,尤其是成年后的不幸,基本上是他自找的。他作为一个农民,如果能守住一个农民的本分,老老实实地种地,不那么爱折腾,即使不会怎么富有,至少也能让一家人团团圆圆、安安静静地过日子,至少不会让原本就很贫寒的家境陷入更加贫寒的境地、让妻子整天地为他担惊受怕最后卧床不起一命呜呼、让女儿们走到哪儿都受欺负以致于在学校抬不起头来、让儿子为了销售麦冬而在广州差点流落街头、让情人挨打、让他所帮助的人陷入更加窘迫的境地……由此可见,梁光正是多么不争气!是多么令人感到愤怒!而且小说是以揶揄、讽刺的语言叙写梁光正的不守本分、爱折腾的,这更是对他不争气的愤怒的一种直接表达!

另一方面,小说表达了叙述者或梁光正的儿女们对梁光正的一种欣赏、爱戴和崇敬之情。

梁光正的很多与其身份不符的行为,如不墨守一个传统农民的本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地种植一些在他看来经济效益会好,能给他带来暴富的作物;八年如一日地照顾卧床不起的妻子;不惜受苦、受累、受辱、犯法地让孩子不挨饿,并最终把所有孩子都抚养成人;身染沉疴、生命垂危之际也对情人牵肠挂肚、念念不忘;在自顾不暇的情况下替那些受欺压、遭侵犯的人打官司……这些行为不仅于情、于理、于事均无可挑剔,而且还是应该鼓励和颂扬的。也正因为如此,梁光正才会在农活忙不过来时,便有人帮他干农活,在需要有人帮助他照料卧病在床的妻子时,梅菊挺身而出;才会让妻子即使因他而受苦受累、担惊受怕也无怨无悔,才会有那么多女性爱他也很渴望得到他的爱、很满足于他的爱抚;才会让孩子们无论多么不认可他的言行举止但最终还是依从他,并在他去世之后不约而同地感到了他的珍贵,连一向与他格格不入、对他耿耿于怀的儿子也对他产生了一种敬爱和怀念之情……叙述者或梁光正的儿女们对他的这些行为念念不忘,这也显然饱含着欣赏、爱戴和崇敬之情!而小说在结尾时写到有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人出席梁光正的葬礼、为他送行,这更是明确地表达了梁光正确实值得叙述者或梁光正的儿女们欣赏、爱戴和崇敬。

然而,梁光正只不过是小说中的一个人物形象,只是作为一个人的梁光正所具有的那些品性的载体或表征,因此,小说所表达的叙述者或梁光正的儿女们对梁光正的欣赏、爱戴和崇敬,归根到底是对梁光正作为文学形象所承载或表征的那些品性的欣赏、爱戴和崇敬。而那些品性,尤其是那些好的品性,如不墨守成规、勇于创新,对妻子一往情深,对孩子慈爱有加,敢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都是人性美好的一面,也是我们民族固有的美好品性和优良传统!

从根本上来说,小说是一种艺术,艺术性是小说的根本属性,艺术表达的成功与否是小说成功与否的根本性标志。作为一部成功的小说,《梁光正的光》最为成功也最为出彩的地方当属其艺术表达。除塑造了梁光正这一光彩错杂的人物形象之外,小说在艺术表达方面还有诸多闪光点:

其一,故事情节淡化,叙事情节碎片化,形式散文化。

小说没有一条贯穿始终的故事线索,小说虽然所叙写的主要是梁光正带有悲剧性的一生,但又并不是从梁光正的出生写起,按部就班地写到他的去世为止的,而是以倒叙或插叙的方式叙写了其人生的几个片段、一些能突出其性格特点的事情。整个故事情节实际上既没有明显的发展或高潮,又不连贯或者说不太连贯,显得很淡。

小说主要是按照叙写梁光正带有悲剧性的一生、刻画梁光正这一人物形象的需要来展开叙事的,叙事顺序带有很强的主观性,各叙事单元实际上可以独立成篇,整个叙事情节由此而碎片化。

故事情节淡化,叙事情节碎片化,加上叙事语言的“散漫”——“慢慢悠悠”“絮絮叨叨”,使得小说在形式上呈现出明显的散文化特征,整部小说很有点像一部散文集,读者可以随便从某一章开始阅读,而且无论从哪一章开始阅读都不会或不太会影响对小说的整体把握。能让人感到像蒙田所说的那样,在阅读它的时候,无须凝神专注,在无暇顾及它的时候,可以先把它放在一边(《论书籍》)。而故事情节的淡化,则冲淡了小说的虚构性,增强了小说的写实性,进而增强了读者对人物的亲近感和认同感。

其二,叙事方式运用得恰到好处。

1.采用了多种叙事方法。小说虽然叙写了梁光正带有悲剧性的一生,但又是从他六十五岁之后的时候写起,然后倒叙、插叙了一些故事情节,如梁光正与蛮子之间的情感纠葛,梁光正种豆角、麦冬等,梁光正与妻子结婚、相守相伴……都是用倒叙、插叙来完成的。

2.采用了多种叙事人称。由于小说主要是以叙事者或梁光正的儿女们的视角来叙事的,且从叙事语调来看,小说所写的事好像是叙事者耳闻目睹的,或者是叙事者亲历过的。因此,小说在纯粹叙写梁光正的事情的时候,用第三人称叙述,在叙写叙事者参与过或与之相关的一些事情的时候,用第一人称叙述。

3.采用了“异元”叙事技巧。总的来说,小说是一部现实主义作品,注重写实,注重将人物形象典型化,追求一种历史性,但也采用了一些现代主义小说的叙事技巧。如在刻画梁冬雪时,为了突出其火暴性子,揭示其急切的心理活动,小说有好几处采用了意识流小说的写法,大段的文字不使用标点符号,人物的心理活动到哪里小说就写到哪里,且一气呵成地把人物的心理活动写完。

总的来看,小说无论采用哪种叙事方式都是自然而然,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也没有小说常有的那种“匠气”。

其三,巧妙地设置了蛮子这一人物。

除梁光正之外,小说中最重要的人物当属蛮子。然而,在这部着力刻画人物的现实主义小说中,蛮子最突出的地方却并不是其形象的“光彩熠熠”,而是其独特的结构功能。

整部小说虽然以刻画梁光正这一人物形象为主,但故事情节却主要是围绕着蛮子展开的。梁家寻找蛮子之事引出了叙事者关于蛮子的叙述,即梁家寻找蛮子之事实际上是推动小说故事情节发展的重要情节要素。在蛮子被找到之后,她的存在引爆了梁光正和四个孩子之间的矛盾,也勾起了他们对陈年往事的回忆。小说的故事情节由此进一步地展开,最后,梁光正死在蛮子的怀里,从而把小说的故事情节推向了高潮。

其四,语言规范、生动、典雅、干净,有张力。

小说的语言除非是表达上的需要,几乎没有不规范之处,没有句子成分残缺不全或搭配不当、错别字、字或词用得不准确等毛病。

一般来说,语言太规范了或刻意追求规范,容易变得呆板,从而不生动。但这部小说的语言却既规范又不呆板,有些语言简直是活蹦乱跳似的,如“门前路上,风卷着地上的垃圾,塑料袋麦秸秆干菜叶脏布条,跳着转着,卷过对面的百货店烟酒店热干面店,梭成一个个小三角堆,堆在春天新栽的小树根部”,(第7页)“阵阵旋风从院子上面的大玻璃罩上空掠过,发出类似于打雷的声音,‘呯呯’敲着勇智的头。”(第5页)

小说写的是农村、农民,很土、很俗,也描写了梁光正吐痰、用指甲抠鼻子的痣里的脓块儿和挖耳屎、偷情等并不高雅的事,但语言毫不粗俗,而是相反——相当典雅。

小说虽然长达十七八万字,但没有一个脏字、脏词,也没有一句脏话,所有的语言均很干净。

小说语言很有张力,很多语句,特别是人物语言,往往是人物刚说完话,接下来的语句就对那话做出相反的分析或阐释,如“‘我这手术都十年了,气数也该到了,胃癌活这些年,也算到头了。’/瞎说。上个月复查,医生还说他的胃再撑个十年八年没问题。/‘你们姊妹们都长大了,成家立业了,我也可以放心走了。’哈,真能胡扯。说的好像真管过我们似的……”(第6页)似乎有两股相反的力量在较劲,耐人寻味。

总之,小说语言纯正而又别致,简直可以用到作写作课、语言课的教学案例中。

其五,相当成功地学习、借鉴了一些现代经典小说的写法。

除了相当成功地学习、借鉴了西方意识流小说描写人物心理活动“不标点”的写法之外,这部小说还相当成功地学习、借鉴了中国现当代经典小说的写法:

1.从整体上来看,小说与萧红的《生死场》、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张洁的《无字》、王安忆的《长恨歌》等在文风上很相似,学习、借鉴的倾向较明显,像小说的开头《开始》那一章,“絮絮叨叨”“晃晃悠悠”,与王安忆的《长恨歌》的开头颇为神似。

2.小说打破故事情节线性发展的顺序,采用倒叙、插叙等手法理顺、补全故事情节,立体化地呈现小说的内容。这虽然是西方现代派小说的常见写法,中国当代小说也有不少采用了这种写法,将这种写法运用得最为集中、最到位的是莫言的小说,莫言的十一部长篇小说差不多都运用了这种写法。而作者身为当代著名的文学评论家、教授,显然有意或无意地学习、借鉴了莫言小说的同类写法,如小说略带揶揄、反讽的叙事语调,与《红高粱家族》的语调非常相似,而“父亲”这一人物称谓更是与《红高粱》中“我爷爷”“我奶奶”的人物称谓神似。小说对一些具有民俗色彩的事情的描写也与莫言一些小说的写法相似,如写梁光正的母亲被死去的人附体与《红高粱》写恋儿被黑猫附体、《丰乳肥臀》写上官领弟被鸟仙附体及方金枝被狐仙附体、《檀香刑》写吕大娘被狐仙附体等相似。

3.小说对梁光正这一人物形象的刻画明显地受到了《堂吉诃德》《孔乙己》《阿Q正传》《祝福》等小说的影响。梁光正像堂吉诃德一样地执着地为理想而奋斗、像孔乙己爱穿长衫一样地爱穿白衬衫、像阿Q一样“再大的失败或苦难,在他的幽默嘲弄之下,三下五除二地化为乌有,把痛苦转为讽刺甚至欢笑的源头”,(2)《梁光正的“光”:在生活的暗处生出光来》,引自人民文学出版社网站,2017-11-09,http://www.rw-cn.com/index.php/category/view?id=7333。像祥林嫂重复着“‘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3)鲁迅:《祝福》,《鲁迅全集》第2卷,第17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一样地重复着“‘那年我十五岁,去郧阳寻你老外婆家’”、(第180页)“‘我这一生啊’”。(第180页)

小说在艺术表达方面的闪光点还有不少,如注重刻画人物的心理,象征、讽刺等手法以及比喻、夸张等修辞格的运用很到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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