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姥姥在乡村淋醋

2020-12-14 02:48冯杰
作文周刊·高二读写版 2020年17期
关键词:蛾子亲戚红薯

冯杰

我们家吃的醋一直坚持一个品牌——姥姥在乡村自己淋的,风格清爽,三十年如一。

红薯收获下来的时候,姥姥将红薯切成片,在苇箔或屋顶上摊开晒干,好的卖掉或食用,坏的才用于以后制醋。据姥姥说,若用好红薯干去酿醋,还出不来那种味道呢。姥姥这是在为坏红薯找价值道理,有点“挟善入寇”的意味。这是贫穷乡村的另一种“顺其自然”。

北中原晒红薯干的时节,远远地看,田野、墙头、房顶,甚至树杈上都有。整个乡村像贴上一片一片银箔,白花花的。当然这不全是为了淋醋,而是因为红薯属主粮之一。多少年后,一个来自中国北方的女孩子对我说:“第一次看到时,我还以为你们河南人是在晾鞋垫子呢。”

那时,我姥姥就要开始淋醋啦。

家里有一方专用的瓮缸,是姥爷在乡村集会上买来的,酿醋专用。

瓮缸深褐色,看着外表就不太聪明。一岁时,它高过我的头顶;七岁时,它低过我的腰。我长瓮不长,以不变应万变。与平常瓮缸不同的是,甕底下钻有一孔小漏洞,正好能插上一截削尖的秫秸段,便于下醋,那是“醋道”。

夜间,便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宛如醋漏。乡村之夜布满醋滴落盆之声,后一个声音紧跟前一个声音,不紧不慢,像一个人在乡村之夜徐徐走路。声音滴到月光或夜色里,若乡村的星子稀疏落下,能溅起多少年后的乡村记忆的一种,就是北中原午夜“淋醋”之声。

乡村第一遍淋下来的醋最酸,属上品,如魏晋六朝诗文。第二遍次之,中品,似唐宋文章。等到淋第三遍时,下品,早就清淡如水了,胡适以后的现代白话诗一般。这时的“淡”有点像乡村众多的亲戚,双方顶多走两代就不必再勉强走下去了,需要慢慢淡出。不然代代相传,全国人民都要连成庞大亲戚了,三遍醋必须淡。

当时乡村的亲戚,大都要吃我姥姥淋的醋。一种味道,有时也能成为统一的“村味”,是整个乡村里的标准。

有一天,我打开那一方醋瓮,看到上面布满一种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它们忽然被惊,飞得一屋子都是酸气,我也惊叫,就用扇子去驱赶。姥姥说,这种蛾子叫醋蛾,好虫,是护醋的。缸里能有这种蛾子,说明这醋的质量淋得是上好的。

这倒显得有一点乡村传奇与魔幻。

说醋是饮料行不通。饮料是当今孩子们的常饮之物,名目繁多,享受繁多。最畅销的外国饮料是由一个中国诗人命名的“可口可乐”。外貌相仿但它所含成分却并不包括醋。

酸碱中和。我的童年曾让一丝醋浸泡着。我上小学那时,每到盛夏时节,教室窗外两丛木槿花盛开,乡村小学校最流行的避暑方式是捎带一瓶醋水,挎在腰间。课余偷偷饮一口,说是提神,避暑,有益学习。我带的旧酒瓶里是自配的醋水,配醋,配糖,比例是:一糖二醋三水,比别人的好喝,因为是我姥姥淋的。

后来有别的同学纷纷效仿。一时人人腰挎一醋葫芦,若山西传说里的童子军,缴枪不缴醋壶。

上课时,化学老师出场,摊书,陡然皱眉:“咋一教室醋分子味?”

贫朴年代,醋是我的童年饮料,甜,有点酸。现在再也吃不上我姥姥出品的家醋,心里却更酸。

(摘自《烟台日报》,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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