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祖列依哈“重生”的梦境书写

2020-12-18 07:42杨雷高敏
理论观察 2020年9期
关键词:重生

杨雷 高敏

摘 要:俄罗斯少数民族女作家古泽尔·雅辛娜创作的长篇小说《祖列依哈睁开了眼睛》一经问世即成为当代俄罗斯文坛的研究热点。小说以全景画面演绎出一个鞑靼农村妇女重塑新生的艰辛历程。其中大量的梦境书写成为暗示女主人公克服层层梦魇走向独立、走向新生的索引。参照荣格的“梦的预言性”和弗洛伊德的“昼梦”观点,从梦境所产生的具象和抽象层面出发探寻女主人公祖列依哈的“重生之旅”。

关键词:《祖列依哈睁开了眼睛》;梦境书写;女性独立

中图分类号:I109.9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 2234(2020)09 — 0141 — 03

俄罗斯少数民族女作家古泽尔·雅辛娜(1977-)创作的长篇小说《祖列依哈睁开了眼睛》2015年一经问世就引起俄羅斯文坛的轰动,作家更是因此斩获2015年“亚斯纳亚·波利亚纳奖”、“大书奖”等一系列文坛最高奖。并且其热度很快传到中国,被评为“21世纪年度最佳外国小说”(2016年度)。小说是一部以女性角度为题材,反映民族文化和历史性的纪实小说。小说女主人公“祖列依哈”的原型是作者的祖母。小说创作于2012-2015年。2014年在《西伯利亚星火》Сибирские огни?杂志上发表小说的部分章节,2015年出版全书。小说讲述了俄罗斯少数民族鞑靼族一个普通农村女人“祖列依哈”在前苏联富农改造这一特定历史时空下的坎坷命运,她从原来身处的古老世界奔向现代世界,长途跋涉迁徙,流放到荒芜人烟的西伯利亚原始森林,开启了她与命运抗争,实现心灵蜕变的苦难历程。〔1〕小说融合政治和历史主题,但却不仅仅关注政治主题,小说中人物的命运,以及人类如何生存才是触及所有民族的人们都关注的永恒主题。作者在小说中展现了她对生命意义和存在本质的深刻感悟,蒙太奇般的叙事手法使作品具有了厚重的史诗感。

小说创作极具少数民族特色,充满神秘的异域风情,糅杂了大量的少数民族民间传说、神话、宗教等元素,其中的梦境书写是一个重要主题,成为女主人公逆袭之旅的指示标。梦境虽然是虚幻的,但它却承载着人们头脑中最深刻,最在乎的事物。根据荣格关于梦的阐释,梦境被认为具有预言性的特征,也就是说梦有时候在意外还没有真正发生前就可能被预示出来。这未必是奇迹或先知先觉,而是我们生命中的许多危机都有一段悠久的潜意识历史。我们朝着危机一步步地走去并没有察觉累计起来的危险。但意识所不能看到的,通常都为我们的潜意识所认知,潜意识能通过梦把消息传递出来。〔2〕在小说中梦的“预言性”所暗示的危机是通过祖列依哈的婆婆乌佩里哈的梦显现出来的。而祖列依哈的梦境书写则更多是通过“昼梦”来展现的。根据弗洛依德梦的解析理论,可以把这种不在睡眠中发生的精神现象称为“昼梦”,即白日梦。〔3〕昼梦更接近幻想,是睁着眼睛所见的图像。白日梦使现实世界的真实和虚幻的边界模糊不清,亦真亦幻,昼梦者借此逃避现实世界,追求纯粹的内心世界和精神慰藉。祖列依哈在梦境的牵引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不但顽强地存活下来,还寻找到了自己崭新的人生。

一、所梦即所盼:婆婆的梦

梦是什么?艾里希·弗罗姆曾说:“梦是我们心灵的最低级和最不理性的表达,也是它的最富有和最有价值的功能表达。”〔4〕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一书中谈到:“我们甚至可以说不管在梦中出现了什么,他是来自于现实,从立足现实的智力生活中获得材料,不管是多么奇怪的结果,他们绝不可能离开这个真实得世界。”〔5〕婆婆乌佩里哈在祖列依哈的生活中扮演着女巫的角色,她的梦可以预兆吉凶,而且梦境怪诞,有时还惊心动魄,充满暗示和警示意味。擅长用梦境控制祖列依哈的意识和行为。祖列依哈年仅十五岁就嫁给了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穆尔塔扎。穆尔塔扎的家产殷实,生活富足。不过年幼的祖列依哈却并没有感受到家庭生活的富裕和安稳。每天不光要早起晚睡,干各种农活,伺候“老妖婆”(祖列依哈背后对婆婆的称呼),答应她各种无理的要求,还要忍受丈夫的家庭暴力。她是家里人的“出气筒”、“可怜虫”。是婆婆眼中夺走儿子的“狐狸精”,生不出儿子的“废物”,是家里的“多余人”。婆婆对儿子近乎畸形的爱使她觉得祖列依哈是这个家庭的闯入者、入侵者,是原有和谐生活的破坏者。在婆婆的潜意识中只有让祖列依哈彻底的离去(死亡),自己的生活才能回到平衡状态。为此婆婆通过各种手段折磨祖列依哈,甚至依靠梦境来实施对祖列依哈的诅咒和欺凌。婆婆通过三个梦境一步步实现了驱逐祖列依哈的目的。梦境一,祖列依哈的丈夫穆尔塔扎在红色的鲜花丛中蹀躞而行—家里很快就发生了火灾,此梦给祖列依哈打上灾星的标签;梦境二,小孩子的衬衫孤零零地顺着河水漂浮、砸成两截的小摇篮、淹没在血泊中的小鸡雏—祖列依哈生了四个女儿,但很快全部夭折。暗示祖列依哈生出的孩子都无法存活,她本人是不祥的;梦境三,祖列依哈被天使带向地狱,而婆婆和丈夫留在祖屋幸福地生活—祖列依哈被士兵带上流放之路,穆尔塔扎和婆婆的尸首永远停留在那间祖屋。暗示祖列依哈走向死亡,家里的生活恢复到原来的和谐状态。红色的花海象征着火焰,果然不久后家里就发生了火灾;破碎的小摇篮、小孩的衬衫以及血泊中的鸡雏预示出祖列依哈的孩子即将夭折。而随后祖列依哈相继失去了四个女儿;祖列依哈被天使带到地狱,婆婆和自己的儿子留在祖屋幸福地生活。这里我们虽然不能确定天使是谁,但祖列依哈即将启程前往的流放地确实可称之为“地狱”,而婆婆和她的儿子也的确如梦中所示一般长眠在祖屋。婆婆的梦境在具象层面表现为片段性、无序化,其抽象层面则预示着婆婆对祖列依哈的嫉妒、排斥、控制欲等等阴暗心理。

祖列依哈从小被灌输男尊女卑的传统封建思想,女性在家庭里是没有发言权的,只是家庭的附属品,女性唯一排解心理痛苦的方式只有祈祷万能真主的帮助和不停地劳作。祖列依哈在流放前的生活是逆来顺受的,“可怜虫”是她的代名词(乌佩里哈最先这样称呼她。久而久之,祖列依哈也开始这样称呼自己),在家里甚至连使用自己名字的权力都被剥夺了。虽然心里也存有不满,但更多地想法是服从命运的安排,默默在心里称呼婆婆为“老妖婆”是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反抗和抗争了,而在行为上却不敢有丝毫不满的表露。都说丧子之痛是世间最大的痛苦,但祖列依哈失去四个女儿不仅得不到家人的一丝安慰,还被婆婆抱怨是生不出儿子,无法履行传宗接代义务的灾星。祖列依哈越是毫无怨言的劳作,就越是受到变本加厉地欺凌。因此,婆婆的梦境内容不仅仅是暗示祖列依哈的“不祥”,也是婆婆内心深处所思所想的真实表达,更是她日思夜想的期盼。而祖列依哈自己也已认命,是丈夫和婆婆手中操纵的木偶,完全丧失了自我意识,处于主体意识缺失的状态。可以想象出,在此种生活状态下,如果不是生活发生巨变,祖列依哈的生命轨迹随时可能戛然而止。正是流放改变了她的命运和生活,把她从婆婆和丈夫的控制之下解脱出来,从而开始了她的第二次生命历程。

二、主体意识的追寻:祖列依哈的梦

作为富农户,祖列依哈的家被强制没收财产和生产资料,丈夫由于反抗被打死。随后祖列依哈与近千名特殊移民一道,被塞进一辆装运牲口的闷罐车驰往西伯利亚:这些人包括富农、省城的医学教授、列宁格勒的知识分子、无业游民和刑事犯,其中有穆斯林和天主教徒、多神教徒和无神论者,有俄国人和德国人、鞑靼人和楚瓦什人等。大家流落在荒无人烟的安加拉河畔,生活在移民劳动村中,在严酷的原始森林环境和无情的国家机器双重碾压之下,这些“多余的人们”患难与共,克服各种难以想象的苦痛与艰辛,向大自然和“執政当局”宣告着自身的存在。踏上流放路之前,虽然明知婆婆已死,但祖列依哈依然活在婆婆的淫威之下。她是带着婆婆对她的诅咒(下地狱)踏上流放之路的。她猜测死亡正在悄然地等待着她。所以途中她的眼前常常幻化出婆婆的身影,听得见婆婆的呼唤,随时恭候婆婆的传唤,时刻做好赴死的准备。是新生命的出现使她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为了迎接新生命,她不再唯唯诺诺,不再胆小怯懦,不但诞下新生命,更是成为一名自食其力的猎手,收获了爱情,走向了独立自主的新生活,实现了人生的大逆转,显示出“为母则刚”的伟大力量。随着祖列依哈的主体意识回归,梦境也发生了转换。而且这种改变是从儿子优素福的出生开始的。婆婆曾预言说她不能生儿子,而且她的孩子会夭折,加上生出四个女儿都夭折了,这让祖列依哈内心深处对婆婆的预言深信不疑。因此儿子的诞生一方面激发了她求生的欲望,另一方面又时刻担心婆婆的预言成真,儿子不能存活。与婆婆乌佩里哈的梦境不同,祖列依哈的梦都是“昼梦”,都是白日眼前浮现的画面,介于幻想和梦境之间,亦真亦幻,是“梦中的欲望”。祖列依哈的“昼梦”出现过四次,第一次是刚到西伯利亚不久,儿子刚刚出生,由于营养缺乏,一直哭闹不止。此时婆婆乌佩里哈出现了,她一直在搅合锅里剩下的鱼汤,然后仔细地磕了磕小勺,并放在了锅边,说:“我的儿子可不这么哭个不停”,可以看出随着儿子的出生梦境中的婆婆的形象和态度都开始发生变化;第二次由于儿子优素福身体的原因,祖列依哈母子搬到了医生的住处,方便治疗。婆婆又出现在祖列依哈的梦境:门口出现了一个暗色的身影,婆婆乌佩里哈出现在她的眼前,不停嗅着房间里的气味,称呼祖列依哈为:“骚货,狐狸精”。借助婆婆之口说出祖列依哈内心受道德伦理观念的束缚,担忧别人对她的看法;第三次祖列依哈爱上了杀死她丈夫的伊格纳托夫,这时婆婆乌佩里哈又出现在祖列依哈的梦中。乌佩里哈指向天空说:“一定会受到惩罚。”“从这里走开,滚出我的生活。这是我的生活,用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乌里佩哈消失在这月色当中。婆婆指向天空之手是说祖列依哈必将受到上天的惩罚,而祖列依哈第一次敢于反抗,赶走指手画脚的婆婆,出现主体意识的萌芽;第四次儿子优素福想离开原始森林,想要奔向梦想的殿堂,但是面对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的母亲,他面临着两难的抉择。他想偷偷逃跑。祖列依哈痛苦万分,儿子是她生活的唯一希望,活下去的勇气。这时婆婆乌佩里哈出现在了祖列依哈的梦境里,祖列依哈扑向她的怀抱,向她诉说自己内心的痛苦。同时也弄明白了婆婆为什么年轻的时候要去密林,原来她们都曾有过相同的遭遇,婆婆也曾想用死了结自己的不幸。这次的梦境中婆媳和解,尽释前嫌,但究其深层意义来说,则更多地体现出祖列依哈作为独立个体的生命体悟:人生都是荆棘坎坷、历经沧桑之后的蜕变。可以看出,随着四个梦境的推移,祖列依哈的形象变得越来越强大、自信,她不再软弱可欺,痛苦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变成了一种新的世界观和自我感觉的快乐。祖列依哈的生活轨迹在此过程中洗尽铅华,涅槃重生,完成了心灵蜕变。

三、结语

梦境是主体对现实的真实反映,也是情感表达的一种思维方式。所谓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小说创作中常常借助梦境书写表达人物的潜意识行为。《祖列依哈睁开了眼睛》中通过婆婆的预言性梦境书写,以及祖列依哈的浮现式“昼梦”书写,勾勒出女主人公祖列依哈的生活轨迹和人生脉络,展现了她对生命意义和存在本质的深刻感悟,实现了梦境书写传达出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之目的。

〔参 考 文 献〕

〔1〕本文对《祖列依哈睁开了眼睛》文本的引用皆出自古泽尔·雅辛娜著.祖列依哈睁开了眼睛〔M〕.张杰,谢云才,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

〔2〕(奥)弗洛伊德著,高觉敷译,精神分析理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05):81.

〔3〕(瑞士)荣格,高适编译.《潜意识与生存》〔M〕.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4:146.

〔4〕艾里希·弗罗姆,郭乙瑶、宋晓萍,译.被遗忘的语言—梦、童话和神话分析导论〔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1:3.

〔5〕(奥)弗洛伊德著,周艳红、胡惠君,译.梦的解析〔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0:5.

〔6〕承梦姣.论陈染小说的梦境书写〔D〕.扬州大学,2015.

〔责任编辑:杨 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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