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张远山

2021-03-08 06:40□李
文学自由谈 2021年5期
关键词:刘文典笔会躺平

□李 更

我其实是不敢随便参加学术性会议的,但仍然选择了张远山的这次“神仙会”。如果说江湖,他比我要更懂江湖,因为我就算心在江湖中,也还是有点“伪江湖”,所谓的“身在现场,心不在现场”;而张远山一直是身在江湖,心也在江湖,身心合一,这可能就是庄子的灵魂在他身上返现的明证吧。

有人说,张远山的文学起步有些像我,从吵架开始。我一直认为我写的是文学批评,却被一些人委屈成吵架。批评,通常在我都是一头热,吵架则必须是两个人以上的行为。但是张远山好像就欣然接受这个“吵架”概念。他应该不是刻意要把高雅的事情往俗里说,这一点我非常欣赏。他和我一样,也是这么十几二十年一直处于一种吵架中,只是我已经吵得很疲倦了。

如果张远山的文学确实开始于吵架,那么他的吵架就是一种百家争鸣。虽然吵架很是书面,火药味却是非常现场。韩石山曾经把这种吵架调侃为“谁红跟谁急”,其实就是关于一种文学批评的定义。专家层面是把文学评论和文学批评严格区别的,学院派常常把他们的评论看作为真正的工作,而把来自江湖的批评视同插科打诨。

我认为张远山是上海文化人的异类。他年轻时是不折不扣的杂文家,没有温良恭俭让,批评的锋芒毕现,直接点名点筋点穴。如果说以前海派评论家是温和的说书人,那么张远山式的评论家就是犀利的相声,具有强烈的批评意识。

诗人食指记忆深刻的一次关于当代文学的讨论,就是张远山给他留下的。那个时候,张远山还是张志平。具有诗人气质的张志平显然是打上门去了,并且得到食指的称赞。张志平的文学批评,我认为源于对中国文坛以及社会现状的挑剔。他所批评到的各色人物,居然都没有接招的,相当于对天空射箭。山谷中没有回音的寂寞,我也体会过。也许那种寂寞让他接近了庄子。

我没有见过刘文典,但是我认识张远山。我们现在还知道刘文典,是因为庄子。同样,我认为张远山的庄子也一定会流传下去。民国的作家很多同时也是学问家,有自己的学术专著。今天到这里来,第一个非常高兴的是看到了晋如兄、远山兄两本新书的首发,两位都进入了学术的范围,像晋如兄这种布衣风格的简装本,与远山兄的这么豪华的精装本,形成有趣的反差。我特别注意到远山这本精装书的出血效果,这种制作是非常花功夫的。我在二十多年前也是做书商的,我很佩服现在的天地出版社,他们已经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就是锦衣不能夜行。我们要有一种仪式感。现在出的书,不光是阅读,更重要的,我觉得还能收藏,作为一种文化的仪式感保存下来。远山兄能够做到这一点。他以个人之力,做到这样的美轮美奂,说明他具备这种能力。

通常,笔会、研讨会之类,出席的基本上都是各个方面的头头脑脑。个人主办的笔会,以前我没有参加过,但自从张远山的个人笔会开始,我感觉到个人笔会与所谓官方笔会有明显不同,可以畅所欲言,不用正襟危坐、居高临下,特别像今天这个又文化又风情的笔会,让人可以在非庄重的氛围中意识流一下。

我一直在拿广东的一个学院派人物跟远山兄做对比。像张远山这样二十多年如一日写了二百多万字专业性强、学术价值高的书的人,如果他是在学校里,该拿到多少课题费啊。这个记录,就是学院里的那些教授,也是达不到的。一对比,我就发现人跟人有很大的不同。张远山为了专心研究庄子,不惜辞去很好的工作。这种出世的态度,和我说的广东的一个人的入世精神,形成巨大反差。那人的每一级台阶都踏得非常精确,先到都市报找到一个好平台,借助新闻舆论的影响,提高社会知名度,然后再从报纸跳到作协,拿到作协分配的一座大房子,然后又到名牌大学去拿课题费,自己还不是博士时就当上了博导——可谓钱理群说的“精致的利己主义”的践行者。

从背景来看,远山兄是上海的,那位是农村的。农民兄弟一步步往城市走、往上面进,张远山却是一步步退出现代工业文明,为了研究庄子,几乎放弃了一切,不仅不要工作,甚至还离了婚,连“无后为大”这条“古训”也不管了。我就觉得,这不就是当代中国的梭罗嘛。我一直认为,梭罗这个美国“躺平主义”的先驱,在瓦尔登湖的森林里过着极简主义的日子,每天研究覆盆子之类,有点被迫的意思。今天在座的余世存当年也是在云南大理一带耕种读书,和一批当代陶渊明,濯足洱海畔,悠然看苍山。今天得见余兄及家人,显然,他已经彻底“还俗”了。

我们今天出现的“躺平”现象,忽然让我有一种感觉:这不就是张远山吗?在二十多年前他就已经“躺平”了;甚至远不止二十年,应该是从1963年他出生的时候,就“志在躺平”了——当然这是一个笑话——那时的张志平,应该是“志平天下”的意思。据说,张父当年摸着他的小脑袋,励志道:将来我坐小轿车就靠你啦!

我对庄子的理解,从来是一种无厘头。先秦诸子时代,文化人就热衷于在名利场混,孔子也不例外,还有屈原,都是想捞个一官半职,身边还必须有个南子、婵娟什么的红袖添香。但是到了庄子,一切都不是事儿,工作不就是为了像广东人说的那样“赚两餐”嘛,据说庄子因此锻炼了他的挨饿“功夫”,可以像骆驼一样半个月吃一次。有人以为他是像后来的诸葛亮在隆中等人招工那样,摆大咖身份。结果楚威王派人来请,把国家大事要交给他。搁别人,机会啊,可是在庄子这里,就不好使了。人生短暂,图的就是逍遥自在。庄子无疑是中国第一个“躺平”的人,只不过他是自觉自愿的“躺平”,并且因此而成大师。

今天的“躺平主义”者其实都是被迫的,是抵抗不了现实的一种放弃。而张远山是主动的,是庄子式的。他应该是远离那些物欲横流的文坛山头,让自己成为一种山峰。他是要自愿与现在的文坛做个切割,做自己的事。我觉得这是高度吻合庄子的精神的。

还有所谓的断离舍、不消费。疫情之前,我每年都会到日本去转转,觉得日本那么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下,他们的年轻人反而什么都不要了。日本人的居住空间很小,但寺庙却建得很大。这好像有什么寓意:物欲小小的,精神大大的。

现在有不少年轻人,什么也不追求。这不能怪他们,他们就是对现实失望,所以就采用一种不合作主义:我不跟你玩,我也不参与“内卷”;反正也搞不赢你,干脆就跟你切割。

远山兄写庄子,就是写他自己,他自己也是一个庄子式的人物。庄子研究出狂徒,如刘文典,居然在昆明“跑警报”时挖苦沈从文,说:我是为庄子跑警报,你是为什么?内向的沈从文竟然一时语塞。要我,马上就能回答:为湘西!

刘文典的自大,是他认为庄子研究在他之后必无来者。

结果不仅有来者,还就有了张远山。张亦狂,但辞令有度。为了庄研,他辞职了,二十几年靠稿酬生活,可谓“躺平圣徒”。

刘文典狂傲,我感觉张远山内心比刘文典更狂傲。这种傲,缘于自己终于可以留下作品的信心。在这个方面,我要向他学习。

另外要说,张远山对于伏羲的研究也炉火纯青了。他的伏羲学粉丝数量,甚至已经超过他的庄学粉丝数量。他认为,庄学涉及“三观”,容易打架、撕裂,而伏羲学不然,是中华文明的真正源头。

我觉得张远山有点日本人的劲头——住小屋,建大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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