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诗歌的种子埋在女儿的脑子里
把诗歌的种子埋在女儿的脑子里,
时光渐渐流逝着冷隽的
缓慢之美——
她的身段愈来愈像诗歌一样迷人。
她的嘴唇愈来愈像诗歌一样甜蜜。
她的眼神愈来愈像诗歌一样令人疼痛。
把诗歌的种子埋在女儿的脑子里,
让她生根、发芽,长出诗歌的双手
然后,示意我:
放下笔,安享晚年。
河流
一条河流在眼里流淌,
从左眼横穿到右眼,它的尽头白茫茫一片,
当大水泛滥,河水将漫出眼眶,
那里有它养育的五谷和被带走的亲人。
一个身体携带河流的人,一个泅渡者,
我从他眼里还看到了,
河面开出玻璃之花,渊底沉着一个村庄。
像一个隐喻。挣扎,死亡,复活,
一条河流不断舔砥和愈合着一团污泥的伤。
在一条河流的中途,
你将向人世妥协,将与自己和解。
在一条河流的尽头,
你将与母亲重逢,从此以后,她将成为你的女儿。
现在,一条河流在你的眼里流淌,
仿佛抽泣与欢腾。你起身告别,大河浩荡。
洞庭湖大桥
这辽阔水面上的尘土
一些瞬间的事物
总是一晃而过,一晃而过。
此刻,我站在洞庭湖大桥的正中
渺小得像一只蚂蚁
啊,也就是此刻
我目睹和见证了万物壮美的一幕——
一轮巨大的落日,经过
一只蚂蚁的头顶
正缓缓向下坠落……
油菜花
在我的家乡,在五月
没有哪一种花比得上油菜花
她的气质配得上黄金,妩媚盖过贵妃
她的千般风情,可迷死万只蜜蜂
她一朵一朵缤纷地开,一朵一朵热烈地碎
我们常常会看见
一条铺满碎花布的田埂上,一个少年
悄悄跟在疑似母亲的姐姐身后
恍惚间,闪进了油菜花地……
他将不再固执
固执这么多年,他将不再发火,
喧哗;不再让原本虚弱的身体屡遭破坏;
不再坚持观点,发表
见解;不再把生米说成熟饭
或指鹿为马;不再轻易说出,
事物隐藏的秘密和真相,让安静归于安静;
不再让时光,和时光中的
金子,灼痛眼睛而不留下痕迹;
最重要的是,
不再让理想蛀空大脑。
是树木教会了他安静,
是流水教会了他低头,
是動物教会了他忠诚,
是庄稼教会了他卑微,
是天空教会了他辨认爱的颜色——
蓝。
这么多年了,
当落叶化解恩怨,
当他不能原谅自己,
当他在泪水中舔到盐,
当时光在他脸上泼上霜,
他将不再固执。
他将与自己握手言和,
退到生活的重心,删除
那些蜜一样的比喻。
然后老老实实填上:
一个诗人,写了多年不食人间烟火的诗,
走了不少弯路,
现在正在加入大众的行列。
慢
让好消息,慢慢说出
让我享受一字一顿的喜悦。
让恶讯,一个世纪之后抵达
——这时候,物是人非,什么都改变了。
让父母,慢慢变老
慢慢老得不能动了
——在童年的竹椅上
过家家,在干瘪的嘴里
长出一颗新牙。
让女儿慢慢发育,度过春天。
让你大脑中一只负载的蚂蚁
慢慢停下来,变成一个逗号。
让我的诗慢下来
越读越慢——
突然被一个词卡住。
(郑德宏,本名郑得宏。作品散见《作品》《星星》诗刊、《西部》《诗刊》《青年文学》《山花》等刊。有诗歌入选《2004年中国诗歌精选》《2015年中国诗歌排行榜》《2017年中国诗歌排行榜》等30余种年度诗歌选本。著有诗集三部。)
编辑:耿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