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古榕

2021-04-06 03:48杨燕芬
闽南风 2021年3期
关键词:榕树下弹珠猪圈

杨燕芬

“故乡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想起故乡,我总会想起不知哪里看来的那么一段文字,历史长河进程,不管日月星辰如何变幻,村落建设的发展,一般会保留村中的古树、庙宇、祠堂,特别是古树,那是给在外地的游子回到家乡的第一份“欢迎辞”。在我所在的闽南城乡,这些古树,充满了灵性,一般以榕树居多。

小时候,印象最深的便是村庄西边社庙前两棵相向而立的古榕。不知道它们种植于何时,每次问起树的年龄,好似一个谜,谁也说不清。黄褐色的气根,比起村中任何一位长者的胡须都要长;浓密的枝叶,赶超村中所有人的头发量;满地紫红暗黄的榕树籽,甩过全村年度人口数几条街。每逢社戏日,村民们便在两树之间架起戏台,拉上帷幕,看掌上木偶演绎历史春秋、动静相辅;听七字调芗剧斗阵世间百态、悲欣交集。这两棵古榕,从我记忆起,似乎就与社戏结下不解之缘。

最亲近的,是我家老屋旁的那棵大榕树。据有“百事通”之称的爷爷讲,这棵树大概是在他爷爷年轻的时候种下的,他小时候也曾亲眼见证过榕树年轻的模样。我家位于村子东边的村口处,因为这棵古榕,我们这一旮旯几十户人家便被称为“榕树顶”,大有因此榕树之功。从村口大队部进村,首当其冲的便是祠堂,祠堂前有标配的池塘,池塘西面是学校。祠堂与池塘中间有上下两层的红砖大埕。越过大埕,迎面是个短促的急上坡,四季常青的榕树在坡的最高处渐趋平缓右手边位置,四五个大人才能环抱得过的躯干,成了我家猪圈的一面天然围墙。从它树枝上向下生长的垂挂气根落地入土后成为“支柱根”,或附着在主干上日久年深“层峦叠嶂”,柱根相连,柱枝相托,煞是壮观。

在树干约两米处分叉出三个大枝桠,中间位置宽敞可容七八人在此聚会。伸向土路边的一杈,或许因为妨碍了树下行人走路,自我懂事起,就只见它在延伸出半米左右的高处敞开了横断面,灰白干枯的中间空心部分在风雨中静默着。另外两杈,一杈伸向北面我家老屋二楼屋顶,一米左右宽阔的躯干,缓慢延伸上去约三四米长,像极了大型滑梯,在即将碰到楼房处来了个七八十度的折角向上努力伸展,好似另立门户的下一代,枝繁叶茂,自我风流。大人们常常苦恼于积累在屋顶的腐叶,要在雨季来临之前清理几次。我们小孩子则乐于相邀来此“爬树”,从分叉平缓处慢慢走到高处,再欢快地往回走。后来,随着经验丰富、年纪渐长、胆子也越来越肥,小伙伴们经常会尝试着伸开双臂,由慢到快地来回“滑滑梯”,因为“滑梯”下面是悬空的关系,这样的滑滑梯虽惊险又刺激。于是,也经常成为我们的比赛项目之一。朝向村口的这一杈,应该才是主干,从分叉处起,就奋发向上,将近笔直地指向天空,傲然挺立,苍劲挺拔,只在四五米高处部分才又有了分叉。周边垂下的气根,从潮湿的空气中吸收水分,也长成了大小不一的“支柱根”模样,或攀附在母树身上层叠外出,或悬挂空中,给人以老态龙钟之感。我小时候,村里的广播便是架在此处,大有居高声自远的意味。自然,一般人也上不了那么高的地方去搞破坏。不过,有极品邻居三兄弟爬树特别厉害,每逢梅雨过后,常见他们上树摘木耳,那是真正的纯天然无污染的木耳哦。我自小就喜欢木耳,可惜我们姐妹几个不敢也没有能力去爬那样高的树,家人也不赞成不帮忙去占这样的“便宜”。于是,每每看他们上树,看他们炫耀似的拿着木耳从我家门前经过,我就“恨”得牙根痒痒的。

最可乐的其实是在树下。枝叶扩展、遮天蔽日的榕树下,是周边百姓家的猪圈,大大小小十几个,有两三个只留有地基并无地上“建筑”,可能是年久失修被弃而不用。平常的日子,我会帮家人来此喂猪食、在猪圈墙角榕树根四处挖蚯蚓喂鸡鸭;也会跟着祖母或母亲在树下剥蓖麻皮、缠柴草卷、搓草绳;当然,和小朋友们在此捉迷藏躲猫猫,那些个猪圈和榕树本身就是天然的屏障物。夏日的傍晚,榕树下就是一座天然的凉亭,周边的村民三五成群地摇着蒲扇在树下乘凉、聊天,俨然成了信息交流中心,很是热闹;路过的行人也乐于在此做个短暂的休息、躲避风雨。如果再在树下放些桌椅摆张棋局或讲古说书,那是更古朴惬意不过了。

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这里还是我们的儿童乐园。放学后,书包直接放在奇崛嶙峋的树头处,在人来人往的土路上,无师自通地画个等腰三角形,在三个顶角处各挖个拳头大小的洞,就是我们玩弹珠的好去处了。有时为了将敌方的弹珠弹开,先把自己的弹珠弹进洞里,我们可跪可趴,哪有什么弄脏衣服的顾虑。也可以将食用后的蚶类贝壳顶部突出部分敲出个小洞,用绳子串起来,六七到十几个不等,在地上跳格子;还可以在这里踢毽子、掷沙包、翻花绳。玩累了,安静瞧大人们侃大山,发呆聆听树上鸟鸣啁啾、细看树下蚂蚁搬家等。直到有谁家的大人开始呼唤自己小孩回家吃饭了,人群才慢慢散开。记得当时年纪小,风在笑,物在跳,树下的人儿欢腾闹。至今想来,那是多么欢乐的童年生活啊!

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棵古榕竟然死了。按说,它的体格健硕,寿命也不过百多年,怎么说死就死了呢?毫无征兆地决然脱尘。村中人迷信地认为,这里原本就有棵树,一棵榕树,所以,现在虽然它死了,但应该再重新栽一棵。当然,它庞大的枯木桩处,从各种方面考虑都不是再栽树的好地方了,但又要栽在“原处”,于是,我家早已不用的猪圈地成了最佳选择。因此,我们家便把此场地贡献了出来,还义务栽了一棵榕树。可能真的此处风水宝地的缘故吧,新栽的榕树见风就长,有水就润,很快,枝繁叶茂了起来。可惜,当年的小伙伴们此时已陆续搬到更村口的“新村”安居乐业了。榕树下,基本上只剩下几位年纪较大的老人留守。再后来呀,城市建设的进程随着九龙江南扩的步伐,整个村庄被夷为平地,规划为市医院新址。每次从市区出九龙江大桥经奥体中心回村里的安置小区看望亲朋好友,只见几十架起吊机繁忙地升降,工地一片轟隆。被围挡住的村庄,找不到一块熟悉的建筑物。曾经熟稔在心的一切,都已经在时代发展热潮中灰飞烟灭了。幸好,清风中,一抹绿意摇曳眼前。啊,那是长在我家猪圈的那一棵榕树,掩映着临时指挥部的铁皮屋,与村西口的那两棵古榕,在风中互相问候。那份熟悉亲切的乡情,蓦然溢满心头。故乡还在,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是,已涅槃为城市进化的精品代名词了。“古木穹枝云里欢,浓荫蔽日隐童年。历经多少沧桑事,依旧悠擎头顶天。”

那一天,风尘仆仆的游子,远道跋涉而归,颇有“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者”的意味。看到村容村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深切感受到“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不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乡愁。可是,远远地望见村口的那棵古榕,在晨风暮雨中依然苍翠葱茏,一身焦躁的灰尘便似乎卸下了一般,内心顿时轻松了下来。故乡,我回来了!当然,还捎带着更多的欣喜:我回来了,我的故乡还在,我的根还在!也许是添了华发、换了容颜,但是,儿时记忆里的那棵老榕树在清风徐徐中从容不迫伸开双手,迎接她回归的儿女,漂泊的心便有了归宿。树在,村在,老家就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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