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滞留美国实录（三）

唐一惟

45.再次整装待发

张君终于抢到的机票是大韩航空公司的联程票，非常幸运，價格是我们能接受的，每张一万多元人民币，航班号为KE809，从美国回到中国，中间需在韩国转机。我们的具体行程为：11月6日中午11点55分（美国时间）从亚特兰大机场出发，11月7日下午17点20分到达首尔机场（韩国时间），历时15小时25分钟。11月8日上午8点20分从首尔机场出发回中国，11月8日上午10点整到达郑州机场（中国时间），历时2小时40分钟。

有了机票在手，我的心就平和下来，开始给行李打包，并计划好接下来每一天要做的事情，除了告知水利公司和电力公司在哪一天关闭水电，还要抓紧卖车、处理家中的杂物。

在美国两年，我们家积攒出大量家具和厨房用品，一小部分被张君发在Facebook上变卖了，但大部分物品我们在很早就计划送人，原本以为可以送给新来美国的访问学者们，但因为疫情，自二月份开始，奥本大学就再也没有一个从中国新来的访问学者。只见同胞离开，不见同胞再来，美国在华人心中，慢慢变得像个“荒原”。

再三思虑后，我与张君决定将家里的物品分两组捐赠，一半捐给奥本大学中文教会，一半捐赠到美国的慈善机构Goodwill。

奥本大学中文教会由多位华人教授领头组织，成立已有三十多年，但很遗憾，一直没有专属的教堂，一直在租借美国白人的教堂开展活动。虽说近年来已经在筹款买地，准备盖教堂，但毕竟不是短期内能实现的事，我要将大量物品捐赠，东西也需要有个可以存放的地方，这需要妥善的策划，思虑过后，我决定把物品分别交给三位华人教授，一位是冯老师，一位是徐老师，另一位则是玫姐。

奥本的华人教授大都拥有不止一栋别墅，这三位老师家里也绝对宽敞，美国别墅的配置都带有车库、花园、草坪、储物间，东西放在这三位老师家里，应该是完全没有问题。确定好方案，我先给冯老师打了电话，冯老师听明白我的意图后，诚恳地道：“乐乐，谢谢你，你能想到把东西捐给教会，这是很值得赞扬的举动，我和你师母替以后来美国的老师们感谢你。”

“不客气冯老师，我走之前把东西都打包整理好，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不用直接见面，到时候我开车把这些东西拉到你家车库门口，我会戴上口罩和手套，也会给这些东西喷消毒液。”

“还有您曾经借给我的书，我也一并还给您。”我说。

“你想得很周到，就按你说的办。”冯老师很爽快。

给冯老师打完电话，我又拨通了另一位华人教授徐老师的爱人——青姐的电话，由于徐老师性格较内向，平日里与外人接触都是青姐张罗。初来美国时，徐老师与青姐也帮过我们一些忙，并且青姐曾借给我七八本中文书籍，所以，在走之前，我也想与他们一家告别，并归还她借给我的书。

非常时期告别，自然需要用非常的方式。

当我给青姐发信息表达了一系列想法后，原以为青姐会和冯老师一样爽快接受，但她的回复却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

“你们终于买到机票啦？祝贺祝贺，一路顺风啊。”

“乐乐，我们家现在乱七八糟，几个屋子都堆得满满的，实在没有地方存放你的东西，还有那些书你也不用给我了，送人或者扔掉都行，我们现在都没时间看这些闲书。”

“祝你们一路顺利，回国常联系。”青姐快速发着信息。突然被拒绝，我有些失措，既然对方已经表明态度，我也不好再坚持，只好说：“好的，谢谢青姐，那我们走之前咱们需要见一面吗？也算是做个告别，我们都戴上口罩，在门外见见？”

“乐乐，以后日子长着呢，我们也经常回国，咱们可以在国内见。”青姐说得很干脆。

“好的青姐，你说得对，那咱们以后国内再见。”

被青姐拒绝后，我并没有感到失落，华人都很注重防疫，包括我们自己，若不是回国前必须处理的一些事情，我也不愿意轻易与他人接触，这也是在疫情如此猛烈的情势下，大多数华人都能够保得一家健康周全的重要原因。

拨通玫姐的电话，我尽量把想法说得条理清晰，玫姐仔细听着，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玫姐在电话另一端咯咯笑起来，说：“乐乐，你真能折腾，那些东西你还留着干什么？直接扔掉算了。”

“不能扔啊，都是新东西，扔了太可惜了玫姐。”玫姐的回答比青姐还令我吃惊，我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推开车库的门。三十多平方米的车库铺满了各种物品，整理的时候数了数，大概有二十多个不同功能的锅、五个吸尘器、几十个盘子碗、数把刀具、十把折叠椅子、三个拖把、三个扫把、数个烤盘、电热水壶、儿童自行车、熨斗、靠枕、台扇、咖啡机、榨汁机、三明治机、打蛋器、案板、擀面杖、以及数不清的勺子叉子和筷子等。

望着脚下琳琅满目的物品，回想起刚到美国的前两天，为了买一口平底炒锅而遭遇的磨难，不禁令人感慨万千。记得那天张君在奥本微信群里求购炒锅，一位即将回国的女老师很快跳出来，表示她有一口二手的炒锅，看在都是同胞的份上，可以十美金处理给我们。十美金按照当时的汇率换成人民币就是七十块钱。

我和张君不知该说什么好，但初来乍到，人地两生，加上还没有代步工具，若想去一趟超市，那是非常困难的，于是只好决定买下。

女老师表示她不能送货上门，因为马上要回国，她很忙，但是可以在星期五大家都去奥本中文查经班的聚餐时，把锅带给我们。说到奥本大学的中文查经班，相信大多数访学老师都会对之充满感激，组织者都是奥本的华人教授，在他们善意的安排下，奥本大学的基督徒会非常热心地帮助初来的访学老师，比如带着还没有买车的教师们去买菜、帮忙办理孩子入学的手续、周五接送参加聚餐查经活动、甚至专门设立儿童区陪孩子们做手工等。

当我们满怀期待见到那口十美金买的二手炒锅时，我和张君都哭笑不得，那是一口怎样的锅，时隔数月我依然清晰记得。直径大概有30厘米，整个锅身被厚厚的污垢和锈迹包围，四周挂满琥珀色的蚯蚓一般的油柱，女老师可能也是很嫌弃它，用一个塑料袋垫在手柄上，满脸微笑，朝我们递过来。

我尴尬地接过那口锅，问张君：“怎么样？”

“能炒菜就行了。”张君尴尬地小声说。

我只好把十美金交给那个女老师，并说：“谢谢你。”

如果在国内，这样的锅就算赠送，相信很多人也不会要。参加完活动回到家里，我迫不及待把炒锅放在灶台上，准备试一试，但令人绝望的是，明明是一口平底炒锅，却不能平稳地放在灶台上，美国的灶台每个州都不太相同，阿拉巴马州民用的灶台大都是没有明火的电炉，炉丝如蚊香一般盘成圆盘状，对于用惯了明火做饭的中国人来说，一时间很难从心理上适应。

当我失望地把锅翻过来仔细查看时，才发现那明明应该是平面的锅底，居然肿起了一个大包。锅是旧的没有关系，但若是坏的就无法再用了，我立刻告诉张君，让他赶紧和那个女老师联系，问她家还有没有别的能用的锅，需要换一个。

更加令人失望的是，那女老师没有再回复信息，第二天我让张君给她打语音电话，她也没有再接，直到三天后她在微信群里发消息，说她们一家已经登上了回祖国的飞机，我们才只能接受被同胞坑了的事实，但我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能把锅底肿起来的包用石头砸下去，可悲的是，我在院子捡到的石头没有砸平“肿了”的锅，却把我的手砸肿了。

“玫姐，新来美国的老师都是一无所有的，啥都得自己去买，我攒的这些东西可以帮助很多人，我绝对不会扔掉的。”我对玫姐说。

“你这个傻瓜，这是什么年月，怎么可能还会再有新来的访学老师，国内的人现在听到美国两字，躲还来不及呢，谁还会冒着生命危险来美国，所以你攒的那些东西是没有什么价值的，都扔了吧。”玫姐坚持劝我扔东西。

“近阶段肯定不会有新来的老师，但是疫情也许明年会结束呢，如果明年不能结束，那后年也会结束吧，到时候还是会有大量的人来美国的，这些东西都是挺新的，肯定都能派上用场。”我竭力辩说，但玫姐依然劝我扔东西。

46.美国洗车行

“你说的没错，是，疫情总会有结束的时候，也会再有新来的访学老师，可是傻瓜，你那些东西放两年还能用吗？”

“当然可以用，我留下的这些都是功能好好的，至少六七成新，其他那些很旧的或者坏了的，我都扔掉了，现在保留的这些东西都好着呢，放几年都不会有问题，我保证。”我激动地说着，伸出一个玫姐看不到的手势。

“好啦，你不用保证了，那些东西如果你实在没地方放的话，可以拉到我家里来，但是，如果你有别的地方可以放，那你就放到别处去。”玫姐换了语气，有些严肃而认真地说。

“安置这些东西的地方倒是有，比如可以全部捐到Goodwill，你也知道Goodwill是慈善机构，捐过去以后，他们会标很低很低的价格出售。”我说着，然后清了清嗓子，也认真起来。

“我是这么计划的，一部分捐给Goodwill，另外一部分捐给奥本大学的中文教会，这样以后再来奥本的访学老师，你们就可以直接赠送给他们，让他们在美国的大地上也能感受到来自同胞的温暖，初来乍到那种茫然无措的感觉我是深刻体会过，那种感觉太无助了。”我说。

“姐，你也是奥本中文教会的成员，我觉得把这些东西捐给教会，能够帮助很多人，上帝也会喜悦的，你觉得呢？”我知道玫姐是十分虔诚的基督徒，所以故意这么说。

“上帝才不稀罕你那点东西，教会也没人会稀罕。”

“你还觉得你那些东西珍贵得不行，跟你说没人稀罕。”

“你要是有地方放，那你就放去呗。”玫姐半开玩笑说着。

我终于被她的话刺痛，伤心和紧张一并涌上心头，我不知道玫姐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要这样说话，如果是因为家里没有多余的空间，那她完全可以直说，我不会有任何意见，被她如此打击，我忍住寒心，勉强用平静的语调说：“那就不放你家里了，我可以找别的地方。”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玫姐。”我笑得很僵硬。

“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亲爱的，主要是我家实在没有地方可放，你知道我家的情况，三个孩子，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根本腾不出一点空余的地方了。”玫姐用略带撒娇的语气说，与之前严肃的口吻形成强烈对比，我的耳朵像破冰的雪洞一样，嗡嗡作响。

挂了电话，玫姐的声音还在我的耳朵里搅拌来去，但我已经没有时间伤心，捐赠的事容易解决，冯老师家或者Goodwill都能够接纳，对我们来说，当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卖车。

要想把车卖个好价钱，就需要漂亮的照片，黑色轿车外观上很有卖相，所以外部无需特别打理，但是内部就很费力了，由于我们买这款车的时候已经是第二任车主，加上是布面座位，在我们接手的候，脚踏板上就已经有很多油污。

为了清洗方便，我将车开出车库，停在库门前的甬路上。美国已经持续阴天一个星期，没有蓝天白云的映衬，小区四周显得毫无生气，美国人从来不会无故在社区里逗留，下班回家就紧闭大门，也很少出现串门的现象，所以无论高中档社区，大多数时候只能看到汽车和房子，很少看到人影。我们社区更是如此，永远看起来都是空荡荡的样子。我拿着抹布，在冷风中惆怅了片刻，就弓着身躯钻进了车里，仔细擦洗油污，遗憾的是足足用了五桶清水，外加半瓶洗洁精，也没有让那些油污褪去丝毫。

“看来只能去洗车了。”我顶着凌乱的头发回到屋子里，张君正在教琳达背乘法口诀，俩人不知道怎么吵了起来，见我灰头土脸的模样，张君说：“你把车洗干净后多拍点照片发给我，我在Facebook上发个卖车的广告。”

“洗不干净了，我已经尽力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浮现出在哥伦布开修车行的胡师傅，于是我说：

“要不去让胡师傅给洗洗车吧，上次他说洗车需要一百美金，如果能洗得很干净，也能把价位提上去，不然这么脏的车，虽然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没有卖相，肯定得掉价。”

“胡师傅的修车行不能洗车吧，我记得他那会儿好像说的是可以推荐给他隔壁的洗车行，给个友情价一百美金。”张君说。

“那也比去4S店强，4S店的人工费太高了，你忘了小陈说他有一次只是换了个灯泡，就被人坑二百美金，咱绝对不能去4S店。”我想起陈博士的遭遇，禁不住叹气，在美华人被宰被坑的事屡见不鲜，奥本的汽车4S店更是臭名昭著，万幸还有胡师傅在哥伦布，平时遇到点小问题可以去找他。

慷慨热心的胡师傅对同胞很是友善，一般的小问题比如车身蹭了一些刮痕，他都会免费帮助修复，像测胎压打气之类的小事，更是分文不收。

“也行，那你就跟胡师傅联系吧，看他有没有时间。”张君说。

我立刻给胡师傅拨了电话，但他没有接，因为心急，我接着又重复打了两次，张君在一旁连连摆手，说：

“你不要接二连三地打，他是个修车师傅，不接电话肯定是手头正在忙，你给他发个信息，等着他回复就行了。”

胡师傅是一位来自东北的同胞，已经在美国二十年，四十五岁独身一人来美国闯荡，如今已六十五岁。个头不高，身形消瘦，但卻很硬朗。五官深邃，皮肤黝黑，让人一眼看去往往会认为他是个墨西哥人。由于胡师傅为人敦厚热心，口碑在奥本的访学老师中非常好，好手艺和好人品被口口相传，之前的访学老师刚把胡师傅推荐给我们时，我曾经还一度以哥伦布距离奥本需要开车四十分钟、路程太远、不划算为由而拒绝。

晚上准备关灯睡觉时，胡师傅终于给我回了信息，说我们可以第二天上午九点到他的修车行。

2020年10月28日，全美确诊新冠病例达到九百多万例，单日新增病例近九万例。连续几天的阴天，被灰色云雾笼罩了数日的奥本，天终于晴了，推开门，蓝天白云鲜明，松树草坪翠绿，站在阳光下，听着树林间小松鼠们发出的“沙沙”声，很容易令人产生一种错觉，世界仿佛从未受过任何伤害，新冠也好像从不存在。

回想最近一次去超市购物的情景，虽然超市里人人都自觉戴上了口罩，但超市之外，街道、公园、广场、饭店、酒吧等公众场合，依然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人们，酒吧饭店里更是拥挤不堪，如果突然在公园里看到一个戴口罩的人，不要怀疑，那一定是中国人。

阳光下，初冬的风轻轻一吹，那些在草坪上奔跑的孩子会令人认为，世界是祥和安宁的，新冠的消息都是假的。也许美国人民真的有如此错觉，所以才会如此若无其事。

但无论何时，我都很清醒，防疫时刻不会松懈，尤其是归期将近，一定要保证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回到祖国。出于安全考虑，洗车的任务由我独自完成，张君负责在家陪琳达学习。

出发前，我从车库挑出两件毛衣、一件衬衣、一套扫把、两个小锅、一把菜刀。准备送给胡师傅，张君见状，有些无奈，故意嘲笑我：

“人家胡师傅在美国二十年了，你觉得人家会缺这些东西吗？”

“我觉得他肯定不会要，你就别费力气了。”

“万一需要呢，我看他永远都穿着那件脏兮兮又破烂的衣服，万一这些能派上用场呢，胡师傅人那么好，得感谢人家。”我没有听张君的话，带着挑出的“礼物”和口罩、手套、消毒液，一大早出发去了哥伦布。

哥伦布位于奥本的东部，属于佐治亚州，与远在俄亥俄州的大城市哥伦布不同，佐治亚州的哥伦布并不繁华，黑人数量也比白人较多，治安相对混乱，用胡师傅的话说，在美二十年里，他曾亲眼见过两次哥伦布的大型枪战，就在沃尔玛超市的门前，暴徒们拿着枪火并，场面极为惨烈。

若新冠病毒从未光顾地球，或许我还有心思去害怕胡师傅描绘的枪战，但如今的世界，能让我感到害怕的，只有新冠。

轻车熟路，很顺利把车开到哥伦布，到了车行，见胡师傅戴着口罩，只露两只深邃的眼睛，浓密的黑眉毛向两鬓飞扬，看起来更不像一个中国人了，我便打趣他太像墨西哥人。

“你说我像老墨？哈哈哈，我可是个正宗的东北人，到现在我都还会扭秧歌呢。”胡师傅满手油污，正在弯着腰给一个白人老太太修车，那老太太并没有戴口罩，却紧挨着胡师傅滔滔不绝讲着话。

我不禁为胡师傅捏一把汗，同时也有些后悔此行。

47.黑人洗车工

“胡师傅，我们马上就要回国了，家里有很多东西都是闲置的，也不能带回国，我挑了几样给你拿过来，你看看有没有能用的。”

胡师傅见我从车里拿出一堆东西，举着两只油黑的手，说：

“哎呀，感谢感谢，你太客气了。”

“那我放到屋里去了，放椅子上行吗？”我与胡师傅和那白人老太太始终保持着距离，说话的时候只能把嗓门放大，胡师傅对我的表现心领神会，高声道：“行，你放屋里吧。”

“你先在里面呆着，别出来，等我把这辆车修好再说。”

即便胡师傅非常善解人意，我的心里还是打了退堂鼓，但开了四十五分钟的车才赶到这里，总不能临阵退缩，我拿出随身携带的消毒喷雾，把摸过门把手的手喷了又喷，又拿出半液体的消毒液把暴露在外面的额头进行了消毒，若不是消毒液含有酒精不能抹眼睛，我想我会把暴露在外面的双眼也消消毒。

胡师傅的办公室很简陋，只放着一张油腻的桌子和几把单薄的椅子，其余全部都是修车用的工具，以及各种零件。

把椅子用喷雾全部喷了一遍后，我舒了一口气坐下来，看着玻璃门外发呆。那白人老太太正随意张扬地和胡师傅交谈着，远处又驶来一辆银灰色的皮卡车，车熄火后跳下来一个高高壮壮的中年黑人，意料之中，这位客人也没有戴口罩。

黑人穿着一件橘色T恤，戴着夸张的项链，由于肤色漆黑，五官若隐若现。身材高大的黑人站在胡师傅身边，胡师傅就愈发显得瘦小单薄，黑人低着头与胡师傅交谈了一番。我看着那黑人一张一合的嘴，想起新冠病毒飞沫传播的示意图，尽管不能确定那黑人是否感染新冠，我依然幻想出胡师傅被病毒喷洒的场景，心里立刻七上八下起来。看着门外两个美国人无拘无束的谈笑姿态，突然觉得美国非常悲哀，指望民众自觉抗疫，那简直就是让葫芦藤上结南瓜，不可能的事。

我如坐针毡熬了一个小时，胡师傅终于把白人老太太打发走，那黑人给胡师傅把车的问题交代过后，车留了下来，人就被一辆SUV在路边接走了，中午十二点，修车行暂时只剩下我一个顾客。

“胡师傅，你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看那些美国人连口罩都不戴，这太可怕了。”我拿着消毒喷雾从办公室走出来。

“这些老美是没治的。”胡师傅摇着头。

“你们什么时候走啊？机票买到了吗？”胡师傅问。

“买到了，11月6日就走啦。”我拿着消毒喷雾，试图给胡师傅全身喷一喷，但又觉得有些失礼。

“哎呀，你们终于买到机票了，恭喜恭喜，一路顺风啊。”

“那个，胡师傅，我能给你喷点消毒液吗？从头到脚都喷一喷，刚才那俩美国人把你夹在中间，我看得都心惊肉跳的，你太不容易了，一定要注意防护。”

“可以啊，哈哈哈，你给我喷吧。”胡师傅双臂伸开，闭上眼睛，做出一副任人摆弄的样子。我拿着喷雾，当真做到了从头到脚消毒，好在胡师傅为人和善，没有任何意见。

因为已经到了中午，消毒结束后我建议胡师傅先去吃午饭，吃完饭再说洗车的事，但他摆了摆手，说：“美国人中午哪有下班的。”

“我知道美国人中午都不下班，但是也得吃午饭呀。”

胡师傅指了指办公桌上放着的一袋薯片，说午饭随时都可以吃。如果是刚刚来美国，我会觉得中午只吃薯片简直就是开玩笑，但长期住在美国就会知道，大多数美国人的午餐都非常敷衍，随便吃几口零食就打发了一顿午饭，一天当中饮食的重头戏都在晚上，只有到了晚餐时间，美国人才会开始大快朵颐。

“我今天是不是又来晚了，我记得你上次说洗车后还要晾晒，今天时间来得及吗？”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心里略微一沉，担心今天会无功而返。

“不会耽误，这个你放心，我已经给你问了洗车的人，一个小时就能洗完，完了放一两个小时就能开走了。”胡师傅说得很干脆。

我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又想起价格的问题，虽然胡师傅之前说过是一百美金左右，但毕竟是在其他人的店里洗车，价格方面还需要落实，美国人做生意最金贵的就是人工费，万一超出我们能承受的价格该如何是好，所以还是得先把钱的事说清楚。

“一百二十美金，就在我隔壁，你把车钥匙给我就行了，他们自己过来把车开走，洗完再开过来。”胡师傅说出的价位还算合适，出发前张君和我商量过，洗车最高不能超过一百三十美金。

胡师傅站在自己的修车铺高喊了一嗓子，隔壁洗车店里就跑出来一个胖乎乎的黑人工作人员，见他也没有戴口罩，我本能地后退了几步。惊恐地对胡师傅说：“这人怎么不戴口罩，也不戴手套呢。”

“他们都这样，没办法。”胡师傅冲那洗车工打了个热情的招呼，洗车工也热情地回应，露出洁白的牙齿和粉红色的舌头，叫着胡师傅“HU。”洗车工对胡师傅越热情，我就越紧张，担心他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一个拥抱，看着交谈的样子，我攥着手里的消毒喷雾，做好了再给胡师傅从头到脚消一次毒的准备。

黑人洗车工下身穿着短裤，上身穿着短袖，虽说今天突然降温，但他看起来却完全是在过夏天的样子，美国是个神奇的国度，形形色色的人构成一个五彩斑斓的社会，就拿穿衣服来说，大冬天在同一条街上，可以同时看到穿羽绒服的、穿毛衣的、穿短袖短裤的，等等。虽说十月底气温还未大面积降低，但因为下个星期将会有一场龙卷风，奥本附近的城市这两天都迅速降了温，我穿了一件厚外套依然觉得凉意十足，面前的黑人今天穿短袖，就算到了最冷的一月份，估计他依然是一身的“短”打扮。

洗车工丢给我和胡师傅一个灿烂的微笑，就把车开走了。胡师傅告诉我，洗车的地方不在这里，而是在两公里之外的工厂里，叫我安心等着即可。看着车影渐行渐远，我后悔莫及，想到我们的车将会被多个没有任何防疫态度的美国人碰触，我觉得自己仿佛犯下了滔天大罪，但悔之晚矣，只能原地等待。

胡师傅见我一脸忧虑，说：“美国人基本上都不戴口罩，除了去超市戴，因为那是规定的，不戴不让进，其他时间哪有人戴口罩。”

“不过你也不用太害怕，那个老黑前两天还做了核酸检测，没事儿，你别害怕，等他把车开过来你再给车里好好消消毒，不会有事的，别太担心。”我笑了笑，只好说：“这些美国人，真的是没救了。”

胡师傅很善谈，等待的空档里讲了很多他的经历，在美二十年他经历了太多风风雨雨，听各种惊心动魄的故事，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我的车已经被开了回来，我看了看时间，洗车只用了四十分钟。

“这么快就洗好了啊？”我将信将疑。

从车里跳出来的却不是之前把车开走的那个胖胖的洗车工，而是一个年轻的黑人小伙子，小伙子同样没有戴口罩，上身穿着一件洁白的T恤，下身是一条黑色卫裤，头上还戴着一顶大红色的圣诞帽。黑人小伙把车钥匙扔给胡师傅，然后伸出一只手，做出数钱的动作。胡师傅嘿嘿一笑，说让他等着。

“你去他们店里交钱吧。”

“你问问他们可不可以刷卡，我没有带现金。”

胡师傅问过，黑人小伙夸张地说：“当然可以，跟我来。”

“我可以先看一下车洗得怎么样吗？”付款之前，我还是想先看一看成果，黑人小伙耸了耸肩膀，说当然可以。

带着期待打开车门，眼前却不是我想象中的画面，油污依然真真实实地附在车内，虽说座椅和车门部位干净了许多，但前排和后排座位的脚踏处依然布满黑色油污。我失望至极，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回到家里被张君数落的场景。

“胡师傅，你看看，这跟没洗一样，车里还是很多油污，我们洗车是为了卖车的，这车没有任何毛病，就是里面脏了点，如果没洗干净，我们就不好卖车，这一百二十美金花得好不值得啊，如果洗车行就是这种水平，那我觉得还没我洗得干净呢。”

“麻烦你跟他说说，这车没洗干净，得再洗洗。”我一着急，说话就不管不顾，语速加快，好在胡师傅为人厚道，钻进车里查看了一番后，跟我说：“你别着急，确实没洗好，我得让他们重洗。”

48.可怕的龙卷风

遇到與人争执，我就会一反常态，虽然不至于胆战心惊，但也会怛然失色，美国人的嘴皮子功夫我之前领教过，当出现矛盾，他们往往会用最灿烂的笑容、最温和的语气、斩钉截铁地说：NO。

所以，我对胡师傅所说要他们重新洗车，并未抱多大希望，手里握着银行卡，已经做好了认坑的准备。

胡师傅一边说一边比画，然后又把那个戴着圣诞帽的黑人小伙拉到车前，半个身子探进车里，把没有洗干净的地方指示出来，黑人小伙咧嘴一笑，露出白得刺眼的牙齿，随后吹出一声尖锐的口哨，车行里正拿着高压喷头冲洗大货车的黑人们瞬间往我们这里投来目光，五六个高矮胖瘦不一的黑人先是诧异，看到胡师傅招手的时候，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黑人高喊了一声“HU”，然后说了一串让人完全听不懂的话。胡师傅一路小跑了过去，凑在那黑人身边交谈了许久。

胡师傅瘦小的体格在一群威猛高大的黑人面前显得令人难过，我心里五味杂陈，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翻滚，那黑人嗓门愈大，就衬托得胡师傅愈加无助，我不忍心再看胡师傅为了我如此低声下气，正准备跑过去说“算了”，却看到胡师傅转身朝我挥了挥手，喊道：“把车开过来，再洗一遍。”

迅速把车开过去后，年长黑人一声令下，三个工人就提着水桶拿着抹布和去油剂走到我跟前，那个戴圣诞帽的年轻小伙也留了下来，四个人同时钻进车里，用喷了去油剂的抹布在车里上上下下地擦了起来。如此场景，与我幻想中的洗车完全不同，按照几个月前胡师傅描述的美国洗车，是会用机器清理，会洗得像新的一样。

眼前的操作方式，与我在家里用抹布沾着洗洁精没有任何区别，四个工人看似钻进车里忙忙碌碌，实际上只是拿着抹布擦来擦去而已，早知如此，我自己在家里洗就可以了。

钻进车里的人没有一人戴口罩，我已经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如此一来，不但车没洗干净，还增加了数倍感染新冠的危险，万一这几个人中有无症状患者，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我盘算着消毒喷雾还有多少，一定要把车内每一个角落都进行消毒。

一杯茶的功夫，四个洗车工已经从车里钻了出来，戴圣诞帽的小伙把手里的抹布抛向空中，几个人嘻嘻哈哈地提着脏水离开了，我望着那摇摇晃晃的半桶脏水，已经心灰意冷，这半桶重复涮洗的脏水，怎么可能把车洗干净呢。果然，走近一看，车里的油污没有丝毫减少，胡师傅也皱起了眉头，没等我说话，他就跑到那个年长的黑人面前，把那人拉了过来，让他自己看车里的情况。年长黑人看了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停地左右翻动，很认真地对胡师傅说了很多话。我本身英文就很差，加上南部黑人口音很重，我完全听不懂，胡师傅很严肃地听着那人说话，不住地点头，然后告诉我：

“他说工人已经很努力清洗，但是那些油污消失后，很快又涌上来，他说他们都是很优秀的员工，认为他们做得很好，没有洗干净是这个车本身的问题。”

我哑口无言，脑袋嗡嗡响，吞吐道：“那，那怎么办？”

年长黑人对胡师傅已经没有了耐心，提醒他该付钱了，胡师傅一脸歉意地对我说：“他们让你去交钱，我也没办法了。”

看着几乎没有任何改变的车内状况，一百二十美金花得太过冤枉，被坑的人是我，但我却同情起胡师傅来，在这样一群彪形大汉身边做生意，胡师傅得如何小心翼翼才能稳住自己的生意，虎狼之侧，怎能安睡，若是这些黑人一个不高兴，胡师傅怎么能吃得消呢。

我自认倒霉，不想连累胡师傅，连忙刷了银行卡，收款的工人很满意，给了我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

回家的路上，我把车窗全部打开，又戴了口罩和手套，一整瓶消毒喷雾已经被我用完，车内所有角落都进行了消毒处理，但我仍然心有余悸，一路上提心吊胆。深秋的美国黄昏像被油炸了一样，目之所及皆是金色阳光，穿过几个小城，路上只有汽车，没有行人。所有车辆都开得很肆意，但也很自觉，遇到STOP的牌子，每辆车都会停下三秒钟再行驶，我开着车窗，在路口遇到STOP的时候，非常害怕与我并排的车辆也开着窗户，于是尽可能与其他车辆保持较远的距离。提心吊胆终于回到家里，琳达听到车库的声音立刻跑到车库，站在车库的内门前，光着脚，无比开心地冲我笑着。

“琳达，你先进屋去，妈妈要再消消毒。”

张君闻声也在门口探出身子，问：“车洗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拿起放在车库的消毒喷雾把鞋底和全身又喷了一遍，换过鞋后，我进到屋子里，张君急于知道洗车的情况，说：“洗干净了就赶紧拍照，没有几天卖车的时间了，我先把照片发在网上，能尽快卖掉最好，走之前卖不掉的话就把车放小陈那里，让他帮忙接着卖，我已经跟他说了，他说没问题。”

“你现在就拍照吧。”

“车洗得很不理想，你自己去看吧。”我说得很平静，因为心里已经接受了事实，对今天的事已没有了波澜。

“花了一百二十刀，就洗这个？这跟没洗有什么区别？就仪表台和玻璃干净点，那还不如咱们自己洗。”张君在车库里大发牢骚。

“你说你都干的什么事，你钱多是吧？一百二十刀换成人民币八九百块钱呢，就让人家拿抹布擦了擦？美国人的手是金子做的啊？随便擦擦就八九百块钱没了，你知不知道咱们现在经济压力有多大，就不能省着点吗？”张君埋怨不休，愤愤不平。

面对暴雨般的批评，我只好付之一叹，于是张君得寸进尺，说个没完没了，我做着晚饭，他不断地碎碎念，我终于无法忍受，愤怒道：

“我能未卜先知吗？我能猜到他们洗车就洗成这样吗？你之前不也不了解吗？咱们是商量好的，因为去4S店洗车太贵，所以才去找了胡师傅，胡师傅已经尽力帮咱们了，那种情形下我不能不付钱，如果不满意你跟胡师傅说去。”

“你这人真有意思，是你找人洗的车，凭什么让我去理论。我懒得跟你吵。”我被张君的话气得心里发慌，吃晚饭的时候，我和张君互不搭理，琳达见我俩都不高兴，又开始“教育”我们，说：“你们是不是又忘了我以前给你们上的课了？你们要相互爱护，不是互相谁也不理谁，看来我又该给你们上课了，你们两个商量一下，誰先上我的课谁先举手。”张君被琳达的话瞬间逗笑，很多时候，我们都很钦佩琳达，虽然她只有七岁，但无论在何种环境下，她都能保持从容与欢乐，也许这就是大人与孩子的区别。

刮了几天冷风，强大的龙卷风终于在第二天深夜光顾了奥本小城，因为客厅的窗外就是后院，通往后院的门也与客厅相连，所以我们坐在屋子里就可以直接观察到外面的情况。

风雨之夜，张君和琳达早早上床睡觉了。我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夜色，闪电忽明忽暗，雷声大得惊人，已经是十月底，却还有如此大的雷声，令人觉得非常不安。

手机里的疫情数据又跳了出来，突然发现，我已经变得麻木，对于一天确诊十万例的新闻已经没有了震撼，只剩下无奈、唏嘘。

“倒霉的美国，怎么就成了这样呢。”低头翻着手机，心里嘀咕了一句，突然间“嘭”的一声，灯泡像爆炸了一般，瞬间熄灭。屋内变得漆黑，我打开客厅里那扇通往后院的门，狂风吹着暴雨，如一头猛兽，霎时扑了过来。我恐慌万状，慌手慌脚关了门，狼狈不堪地跑到卧室。窗外龙卷风扬尘播土、倒树摧林，屋内琳达睡得很香甜，丝毫没有被雷声与风声干扰，我又到张君的卧室里看了看，原来他没有睡觉，正抱着手机，露出一张吓人的脸。

“刮龙卷风了，怎么办？”我慌张地说。

“刮就刮呗，你又不是第一次见美国的龙卷风。”

“这房子结不结实啊，不会吹翻吧，去年那场龙卷风咱们这个州可是死了好多人呢，特朗普都来慰问了。”我敲了敲手边的墙壁，发出响脆的“咚咚”声。美国的房子都是纯木质结构，即便是外观上有砖或者瓦，那也只是为了美观，特意在木材的外面做的装饰。加上去年亚拉巴马州遭遇龙卷风损失惨重，很多房子都被“掀”了顶，我就对木质的房子更加不放心。琳达更是用“三只小猪盖房子”的故事来分析美国的房子，她认为美国的房子就像故事里的“二猪”用木材盖的房子，没有“三猪”用石头盖的结实。

“你可真会杞人忧天，怎么可能会吹坏呢。”

49.新政策出台

天边的曙光出现，窗外透出淡淡的亮色，我用食指拨开百叶窗，缝隙里透出一个无限温情的清晨。想到昨夜撼人心魄的呼啸声，我连忙穿好衣服，推开门检查房屋是否受损。

打开通往后院的门，眼前果然是一片糟糕的场景，院子的木头栅栏全部被毁，一排排木头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草丛里，等着被人扶起，但两米高的木头栅栏要扶起来谈何容易，需要请专业的工人来修理才可以，检查完院子，我又围着房子转了一圈，好在除了栅栏之外，其他地方都完好无损。

“院子的墙塌了。”回到卧室，见张君已经醒来，我小声对他说。

“哦，那龙卷风还挺厉害。”张君平静地说。

“其他地方都没事，就院子塌了，那么重的一排木头，居然连根拔起，龙卷风太厉害了。我试着用力搬了搬，但是用尽全身力气，那栅栏居然纹丝不动。”

“这哪是咱们能干动的活，吃完早饭你给房东打个电话，让他找人来修院子吧。”张君说。

10月30日上午，房东接到我的电话，很快就开着车赶了过来。他在附近经营一家饭店，虽说疫情日益严重，但他的饭店却也没有受到太多影响，每日餐厅里人满为患，一想到他每天混迹于各种美国人中间，我就惶恐不安。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见他一阵风似的从车里下来直奔大门，我赶紧冲他摆摆手，指了指后院，示意他不要进客厅里，直接到后院去。

“龙卷风太可怕了，都连根拔起了。”我大声说道。房东检查着躺在地上的栅栏，我和张君戴着口罩站在距离他五米远的地方。

“这下损失可太大了。”张君说。

“没事，这房子我们买的有房屋险，像这种遭了自然灾害的事都能得到赔偿，回头我找几个墨西哥人过来修修就行。”房东说得轻描淡写，随后大声问：

“你们确定下个月6日就走了嗎？不确定的话我这里也不能再住了，6日以后房子就租给美国人了，你们要是还走不了，我可以给你们介绍另外一个房子，也是独栋的，比这个房还便宜点。”房东一口东北话，说得很诚恳。

“确定下个月6日回国，这次肯定能走了，现在正卖车呢，走之前我把房子给收拾干净。”我说。

“那行，你们有带不走的东西就放下，之前那些学生在这住的时候，也是带不走的就留下了，我给你们保管，万一你们啥时候再来美国呢。”房东的话令我和张君十分感动，之前听过很多在美国华人房东坑害同胞的事，庆幸我们遇到了一个还算顾及同胞情分的好房东。

回想几天前刚买到机票时，我第一时间给房东打电话，告诉他买到的是11月6日的机票，需要在整月租期结束后再继续零租六天，房东一听，非常生气，毫不客气地说：“我这里不是宾馆，你说住几天就住几天吗？咱们得按照规矩来办，你多住六天，那我下个月要租给别人的时候，就不是整月出租了，你这不是为难我吗。”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正当我和张君计划在奥本的一家宾馆打发六天无家可归的日子时，房东突然打来电话，提出给他多付三百美金，并请他吃个饭，就让我们多住六天。我们找的宾馆是每天四十美金，虽然给房东多付三百美金比住宾馆昂贵一些，但我和张君更倾向于继续住房东家里，毕竟带着行李住宾馆并不安全。

“太好了，太感谢你们了，走之前一定请你们吃饭，您和嫂子啥时候有空，一起来家里喝顿告别酒。”我激动得语无伦次，房东缓缓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房东检查完院落，临走前提起喝酒的事，并强调他和他的妻子都很健康，完全没有得过新冠，张君爽快地问他哪天有空。

房东走后，我心里又七上八下起来，自言自语道：“我真后悔，其实应该拒绝他们来家里吃饭，如果要表达感谢可以给他们买个小礼物，临走前送给他们，现在疫情这么严重，咱们走之前不能有任何闪失，他们天天在饭店里接触美国人，万一是个无症状患者，咱们可咋办，能不能跟他说让他们别来了。”

“你快别反复折腾了，都跟人家约好了，再说人家也很健康，如果有问题他们也不会出门。”张君云淡风轻地说。

“他说健康就是健康了吗？无症状患者都是没有任何感觉的，怎么办，咱别让他们来了吧，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我多买点小礼物临走前送给他们，咱不欠他们人情。”

“哎呀，没事，不要再反复折腾了，人家都说了自己很健康，你就别折腾了。”张君很不以为然。

10月30日下午，新的疫情数据又一次及时更新，美国新冠肺炎病例已超过九百三十万例，单日新增超过十万例，据新闻报道，美国每日新冠肺炎患者住院人数不断攀升，死亡病例人数居高不下，平均每一点二秒就有一名美国人被确诊为新冠肺炎患者，平均两分钟就有一名美国人死于新冠肺炎。

正当我和张君忙着装行李时，回国群突然发出一个爆炸性新闻，回国前的核酸检测有了新政策。

中国驻美国大使馆发出《关于搭乘航班赴华人员须进行新冠病毒核酸检测及血清抗体检测双阴性检测的通知》，具体内容如下：

为控制疫情跨境传播，保护乘机人健康安全，自美西时间2020年11月6日0时起，自美国出发，搭乘航班赴华的中、外籍乘客，须凭新冠病毒核酸检测阴性证明和血清特异IgM抗体检测（以下简称“血清IgM抗体检测”）为阴性的证明，申请并获得带“HS”标识的绿色健康码或健康状况声明书。现就具体要求通知如下：

一、检测要求

（一）对搭乘直飞（不经第三国中转）航班自美赴华人员，须在登机前48小时内在美国检测机构完成核酸和血清IgM抗体各一次采样、检测，并在获得核酸、抗体检测为阴性的证明后，根据核酸检测地，按领区划分，向中国驻美国使领馆申请并获得带“HS”标识的绿色健康码或健康状况声明书。

（二）對从美国出发，经第三国中转乘机赴华人员，须在美国进行第一次核酸检测和血清IgM抗体检测，在中转国（赴华直飞航班起飞国）进行第二次核酸检测和血清IgM抗体检测，并分别向中国驻美国和最后一个直飞中国航班中转国机场所在地的使领馆申请并获得带“HS”标识的绿色健康码或健康状况声明书。

第一次在美国进行的检测，须在离美航班登机前48小时内完成采样、检测，并获得核酸检测、血清IgM抗体检测阴性的证明。第二次在最后一个直飞中国航班中转国进行的检测，须在中转登机前48小时内完成采样、检测，获得核酸检测、血清IgM抗体检测为阴性的证明。

（三）对自第三国出发，经美国中转乘机赴华人员，目前美国主要机场不具备检测条件，建议谨慎选择自美国中转赴华。如确有需要途经美国，务必提前了解美国实施的外国人入境限制临时举措，办好美国签证，在入境美国后进行第二次核酸检测和血清IgM抗体检测，向中国驻美国使领馆申请并获得带“HS”标识的绿色健康码或健康状况声明书。如在不符合登机条件的情况下来美中转，将面临极高的滞留风险，甚至被遣返回出发地。

二、中国公民申领带“HS”标识的绿色健康码

（一）中国公民在获得核酸检测、血清IgM抗体检测阴性证明后，应尽快通过防疫健康码国际版小程序，填写个人情况，并上传核酸检测、血清IgM抗体检测为阴性的证明。

（二）中国驻美国使领馆将根据核酸检测地，按领区划分（驻美使领馆领区划分，请点击这里）尽快进行审核，符合要求的乘客将获得带“HS”标识的绿色健康码。

（三）执飞赴华直飞航班的航空公司将凭该航班起飞国家中国使领馆核发的带“HS”标识的绿色健康码验放乘客。请在健康码有效期内乘机，并配合航空公司查验。

三、外国公民办理健康状况声明书

（一）外国公民在获得核酸检测和血清IgM抗体检测均为阴性的证明后，应根据核酸检测地，按中国驻美国使领馆领区划分（驻美使领馆领区划分，请点击这里），尽快按相关使领馆要求方式，提交有效护照资料页、检测阴性的证明、申请人已签字的健康状况声明书扫描件。

（二）外国公民向驻美使领馆（领区划分，请点击这里）提交“健康状况声明书”申报材料方式如下：

驻美国使馆：embchn@gmail.com

（暂时代管驻休斯敦总领馆领区）

驻纽约总领馆：cnnyhdf@gmail.com

驻旧金山总领馆：health.sfconsulate@gmail.com

驻洛杉矶总领馆：请点击在线提交

驻芝加哥总领馆：12308chicago@gmail.com

（三）中国使领馆审核通过后，以电子邮件方式将认证过的健康状况声明书扫描件发送给申请人。申请人须自行打印并随身携带。

（四）执飞赴华直飞航班的航空公司将凭该航班起飞地中国使领馆核发的健康状况声明书验放乘客。请在健康状况声明书有效期内乘机，并在乘机时配合航空公司查验。

四、特别提醒

（一）请认真阅读本通知并据此妥善安排前往中国行程。如无法按要求获得核酸检测和血清IgM抗体检测结果均为阴性的证明，乘机前未能持有带“HS”标识的绿色健康码或健康状况声明书，暂不符合乘机条件，需重新合理安排或调整行程。

（二）为便于检测，中国驻美使领馆并未指定或授权检测机构，请自行向检测机构了解并确认检测方式、报告内容、出具效率和收费等。

（三）非直达航班乘客需进行两次检测，鉴于自美赴华主要中转国机场转机区内多不具备检测条件，建议谨慎选择中转航班赴华，中转乘客请查询当地使领馆网站通知，注意了解中转国家涉及核酸和血清IgM抗体检测的相关要求及政策调整时间，以及入境要求，必要时提前办妥入境签证，以免在中转国出现无法及时有效检测并获得有效健康码或健康状况声明书，甚至造成在当地受阻、滞留等后果。

（四）目前，美国国际机场极少具备快速检测能力，美国境内检测机构较分散，且检测时长无保障。请慎重考虑经美中转赴华。

（五）本通知自美西时间2020年11月6日0时起实行，对美西时间11月6日0时前递交至驻美使领馆的健康码、健康声明书申请，驻美使领馆将按9月4日原通知标准审核。自实行之时起，此前驻美使领馆有关健康码、核酸检测等相关通知与本通知不一致的，以本通知为准。

（六）驻美使领馆再次提醒赴华人员，综合考虑疫情风险和出行成本，力争做到“非必要，不旅行”。在进行检测后，减少非必要外出，做好个人防护，避免出现感染情况。

驻美国使馆

驻纽约总领馆

驻旧金山总领馆

驻洛杉矶总领馆

驻芝加哥总领馆

2020年10月29日

50.困难从天而降

新政策一出，各大回国群立刻炸开了锅，我和张君仔细阅读新政策的规定，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自美西时间2020年11月6日0时起实行。我和张君几乎不敢相信，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我们是11月6日走，新政策偏偏是11月6日开始执行，难道是上天故意在阻扰我们回国？眼看着归期将近，却又从天而降一堵“墙”。慌乱之后，我和张君陷入无奈的沉默。

琳达终于写完作业，从椅子上“嘭”地一声弹起来，高声喊道：

“我要去骑自行车！”说罢，箭头一般冲向车库，把她的小自行车拖了出来。“你们谁陪我去骑自行车？”

张君快速摁着手机，头也不抬道：“让你妈带你去，我忙着呢。”

新冠病毒横扫整个美国，我们已被迫习惯了与外人隔绝的日子，但为了孩子的健康，我们给琳达制定了几个运动项目，除了在空旷无人的地方跑步，还有就是在门前骑自行车，这也是琳达最喜欢的运动。

打开家门，深呼一口气，看到太阳已经沉进了远处的树林里，下班回家的美国邻居和平时任何时候都一样，正缓缓开着车驶进自家的车库，而另一个邻居正推着他的除草机悠闲地修剪着门外的草坪，好在我们社区的房子都是独栋，每一栋之间也有足够宽的距离，琳达骑自行车的场地不会受到干扰。

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琳达欢快地骑着自行车，为了让我不用追着她跑，她在空地上以圆形轨迹行驶，嬉笑着一圈圈地在我身边飞驰。

多么美好的黄昏。我抬头看天，伸手触摸身边的树叶，大自然肯定不知道，2020年的世界被新冠病毒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咱们的问题很严重，因为新政策执行日正好是咱们的出发日。”

张君不知什么时候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我身边深深叹了口气，无限惆怅地盯着前方被夕阳烧焦了的树林，“怎么会这么巧呢，怎么就刚好是11月6日执行。”

“咱们怎么办？一点办法也没有吗？”我望着兴奋的琳达，低声问张君，张君举了举手机，说：“你自己看看群里的信息吧。”

打开微信，各种回国群的信息如暴雨而至——

“原來给三天时间，现在只给四十八小时，还必须是双阴证明，还得向大使馆申请拿到绿码，真的是太难了，我觉得我们都太悲惨了。”一位女老师道。

“这是在通知大家要断航吗？这是彻底不让回了吗？”

“请问咱们在第三国转机的机票是不是都要取消了？”另一位老师问出了我想问的话，但没有人回答他，发言的人都在努力表达着自己的崩溃，安静了一段时间的回国群又一次“炸锅”。

“这明摆着就是要大家直飞，但是直飞航班这么少，还这么贵，所以就是在告诉大家，不用回去了。我理解是这样，哈哈哈。”另一位老师故意如此吐槽，但依旧没有人接话，每个人都在表达自己的难处，提出疑问的人越来越多。

“照这个政策，中转是不可能了，只能重新买直飞的机票。”

“问一下大家，我们明天就要去石头山做核酸检测了，该如何对工作人员说？我们做哪些检测？需要什么样的报告？谢谢。”

“在中转国怎么做测试？机场有地方吗？中转过程中转机需要花时间，怎么可能有足够的时间做核酸检测和抗体检测，并且拿到结果后还要上传，如何做到？”

“我是周一的机票，按这个政策，我周六必须做检测，周日必须出结果，但是我们这里的检测机构周六日不上班，请问我应该怎么办？”发出疑问的人越来越多，每个人都把困难讲得清清楚楚，每一个问题都能让人崩溃，但没有一个人能充当回答者。

看着数不清的疑难杂问，我感到身心在枯竭，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愿这一切快点结束吧。”我麻木地蹲在草地上，继续看着手机里雨点般冒出的信息——

“现在美国的航空公司基本都是中转模式的，如果这个政策影响了美国的航班，那么，难保美国不再一次要求对等。”

“国家出政策肯定是有道理的，后面应该会有相应的措施，大家先别慌，再等等看。” 终于有人出来说了句安抚的话。

“是啊，但愿能催生出在机场能做的核酸和抗体检测点。”

退出令人崩溃的微信群，我问张君：“是不是真的没有任何余地？是不是我们又要再一次被迫取消航班？”

张君的情绪比我稳定得多，不到一个小时，他已经恢复平静，接受了这个现实，面对我绝望的疑问，他叹了口气，慢慢地道：“现在韩国大使馆还没有就这个政策发出公告，我们可以再等等看，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退票。”

“因为退票对我们来说损失太大了，除了扣七千五百块钱的退票费，更恐怖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买到合适的票，目前来看机票的价格又在暴涨，如果咱们把这套票退了，就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国了。”张君平静地说着，眼神却非常复杂。

“那咱就别退票啊，政策是6日执行，你赶紧给大使馆打电话问，或者给大韩航空公司打电话，告诉他们，咱正好是6日出发，问他们能不能给咱按老政策，只要按老政策，咱就能顺利回国。”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等着韩国大使馆发通知，但愿他们执行的时间不是6日开始，哪怕是7号开始，咱就能按老政策回国。但是现在很难说，只能看咱的运气了，再等两天试试看。”张君道。

“这个不确定的因素太大了，咱们就这么干等着？万一走不了，咱们住哪里？房东说房子到11月6日就租给美国人了，咱们岂不是又要搬家？我不想再搬家了！”

“还有咱的车，现在还卖不卖了？不卖的话，万一咱们6日能走，车岂不是就砸手里了？如果这两天把车卖了，万一6日咱们没走，接下来的生活，咱们怎么办？美国是无车寸步难行，咱们怎么办？”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慢慢说着，困难一件件摆在眼前，张君一言不发。

晚霞在天边，映衬着邻居白色的房子，呈现出一派安宁祥和的模样，我的心已被苦恼填满，原本美丽的黄昏，在我眼中却透出难以言说的忧伤。

“你说咱们怎么这么难呢，咋啥样的事都能让咱碰上！”

“妈妈看我——爸爸看我——”琳达一边蹬着自行车，一邊晃动起肩膀，小车随即抖动起来，轨迹变成S形，张君目不转睛盯着手机，我大呼：“小心。”琳达却哈哈大笑起来。

51.欲哭无泪

2020年10月的最后一天，注定是夹杂着难过和无助，我和张君反复打听有关新政策的事，希望能找到一条出路，微信里的信息令人心烦意乱，与其看群里的怨声载道，不如抓紧思考解决方案。

“咱们是6日的飞机，5日就可以提交报告，按这个通知上写的，6日之前上传核酸码，就可以按照老政策回国。咱们6日起飞，4日去做检测，5日拿到检测报告后就可以上传，所以咱们还有一线希望，只要咱们可以按照老政策，那咱们就能顺利回国。”张君分析道。

“那咱们到底能不能按老政策回国？这谁说了算呢？”我一听还有希望，心里就没有那么堵了，迫不及待追问：“那咱问谁去啊？这事到底谁说了算呢？”

张君站起身，抖了抖精神，道：“现在只能打电话确认，需要给中国驻美国大使馆打电话，还要给咱们买的那个航班的航空公司打电话，也就是大韩航空公司。如果这两方都说咱们可以按照老政策走，那咱们就能回国。”

“那咱现在就打电话吧，别等了，现在就打，到底能不能回国，今天无论如何也得让他们给个准信。”我激动地拉住张君的胳膊。

“谁能这么快给你准信儿啊，能打通电话就不错了，你忘了我办那护照的时候，打了多少个电话才打通。”张君冷笑道，随即拨出驻美国大使馆的电话号码，我忐忑不安地听着电话里的动静，张君的鼻尖也渗出了密汗，但拨出号码后，手机很快就发出了急促的盲音。

“难道没有接通吗？再打。”拨出号码的次数越来越多，一个上午过去，我和张君轮流给驻美大使馆打电话，不知不觉竟打了两百多个电话，令人沮丧的是，竟然一个也没有人接。眼看着希望又要消失，我急得抓耳挠腮，琳达在一旁玩着她的玩具，见我俩愁眉不展的样子，注视着我们，小声说：“妈妈，咱们是不是又不能回国了？”

“难道咱们要永远待在美国吗？”琳达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

“肯定能回，放心吧，你先玩你自己的。”琳达看着我说话的样子，半信半疑道：“你确定吗？但是我觉得你有点想骗人。”

“妈妈不骗人，咱们肯定能回国的，你先玩去。”

张君拿着手机又打了几遍，但事情的进展很不妙，打了一上午的电话，最终以“0”接通宣告失败。

吃午饭的时候，我和张君心事重重，各自低头吃着东西，谁也不想再说一句话，琳达见我们不开心，十分灵活地站到椅子上，说要讲一个全世界最恐怖的故事，让我们做好被吓哭的准备。

我和张君只好停下来，齐齐望着琳达，只见琳达挥舞着双手，做出电影里女巫的姿态，用一种非常夸张的声调道：“你们知道吗，有一件最可怕的事情，就是你们永远也回不了中国，永远也见不到中国的小餐馆，中国的热闹，你们永远也见不到，你们只能留在美国，美国多么无聊，但是你们只能留在这里，怎么样，这是不是全世界最恐怖的事？”

无论在何种境地，孩子永远是父母最好的宽慰，看着琳达夸张的表演，我和张君的消极情绪逐渐消退，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其他一切都没关系。

时间熬到下午，我的心仍被阴云笼罩，驻美大使馆像被“罩”上了铁布衫，无论怎样都打不进去电话，想等到一个答复是不可能了，焦头烂额之际，房东又给发来信息，说：“老乡啊，我看到新闻啦，你们6日还能走吗？我这房子6日可已经租给别人了，我可先给你们说一声，别到时候你们又没地方住了。”

“先别回复他，咱现在得先打通电话问清楚情况。”张君说。

“驻美大使馆的电话确定是打不通了，现在只能给大韩航空公司打电话，看他们那边怎么说。”张君翻出大韩航空的电话号码。

“啊？那咱也不会说韩语啊。”

“有中文客服，傻瓜。”

好在大韩航空公司很快就有人接了电话，张君一五一十地把我们的情况说了一遍，客服人员款款道：“据我了解的情况，只要您在11月5日上传核酸检测报告，那么6日您是可以在亚特兰大登机前往韩国的，但是到了韩国以后，已经是7号，而您从韩国出发到中国的时间是8日，8日在韩国机场能不能让你们按照原来的老政策登机，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这个需要韩国大使馆批准，如果您在6日出发，到了韩国以后，如果韩国大使馆说要按新政策，那这样对你们就会很麻烦，就有可能会滞留在韩国机场，其实我建议您还是取消航班，不要冒这个险，免得到时候滞留在韩国机场。”

“韩国大使馆现在还没有发出有关新政策的通知，是不是还有希望可以按照老政策呢？”

“新政策肯定是要落实的，只是每个国家执行的日期不同，如果韩国机场能推迟两天执行，那你们是完全可以的。现在驻韩大使馆还没有发出具体是哪天开始执行新政策，所以我建议，如果你们不想取消航班，可以再等两天，等韩国大使馆的通知，看了通知再做决定。”

客服人员的一番话令人喜忧掺半，但总算给了人一线希望，我和张君的心更加急切起来，回国的念头势如破竹。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退票，所以只好再忍耐两天，继续等韩国大使馆的通知。

即便迫切想要离开美国，也要做好万一继续滞留的心理准备，若继续滞留，我们一家三口住哪里是个难题，房东已经明确表示他的房子已经租给了美国人，我们只能继续搬家，张君催着我赶紧在群里留意租房信息，以防万一。

刷着奥本租房群的信息，发现此时租房非常容易，因为大量的留学生离开美国，很多房子空置出来，群里不断有人发出租房信息。在一连串出租房的公告里，突然看到一组非常熟悉的照片，点开大图，居然正是我们现在住的房子。

发广告的人正是房东太太，看她的公告上明确写着：整栋好房出租，11月10日起即可入住。

“房东不是说他的房子11月6日已经租给美国人了吗？怎么现在她老婆还在发租房广告？难不成，房东是故意骗咱们的？”我感到非常诧异，想不通房东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能他是想租給长期租户吧。”张君说。

“不对啊，这广告上明明写着：可长租可短租。算了，管他是怎么想的呢，万一咱们6日没走，还得继续搬家，我看了群里很多空房出租，看样子都还行，只不过大部分都是公寓，公寓里人多，没有这种独立的房子安全，咱带着孩子呢，还是安全第一。”

“所以，咱们还是得优先考虑独栋的房子，哪怕很小呢，只要别跟外人天天接触就行。”我说着，想到房东曾说过如果我们继续滞留在美国，他还有一个小点的独栋房源可以推荐给我们。

于是我赶紧给房东发信息，问他是否还有这样的房源。快到晚上的时候，房东回复道：“那个小房子已经没有了。”

“你们不走了吧？还能再在美国待多久啊？”

“现在还没有完全确定，还在等消息。”听到房东说小房子没有了，我突然觉得房东这个人有些不靠谱，说话太天马行空，原本拍着胸脯保证的事，第二天就可以一笔带过，像什么都没说过一般。

等着不确定的消息，时间过得出奇地慢，由于熟人大都知道我们11月6日要回国，眼看着归期进入倒计时，陆续有一些朋友开始与我们告别，纷纷在手机里祝我们一路顺风。因为无法确定行程，我只好说：谢谢，走的时候一定告知。

而我之前说将家居用品捐赠的事，若按照11月6日离开美国，现在也应该开始着手办理，暂时抛开回国的烦恼，我把堆积如山的家居用品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捐给奥本大学中文查经班，由冯老师保管，一部分捐赠给Goodwill，另一部分则赠送给陈博士、李老师以及其他几位还要继续在美国生活的同胞。

11月1日，我先给冯老师发了信息，问他是否在家里，什么时候有空闲，我将捐赠的物品分批次用车拉到他家门前，冯老师很快回复信息，他家此刻没有人，他们正在户外排队，等着投票。

“排队投票？投什么票啊？”我好奇地问。

“投最神圣的票呀，我们已经排队几个小时了，就是为了投上这神圣的一票。”冯老师神秘地说。

52.美国大选中的华裔们

冯老师告诉我，他参加总统选举的投票。新闻里发布的投票日是11月3日，由于新冠疫情原因，美国今年提前投票数达到九千多万人，占据预估投票总人数的三分之二。而美国各州对于提前投票的开票时间规定有所不同，有些州允许提前开票，有些州只允许在投票当天开始开票。亚拉巴马州共有九张选举人票，最终能花落谁家，拭目以待。

冯老师一家老小都是美国国籍，投票非常慎重，他们选择的投票站位于欧佩莱卡市，距离奥本小城有三十分钟的车程。

特殊的2020年，美国选民的投票热情都很高涨，冯老师说很多美国人天不亮就出门投票了，排队数小时等待投票，场景堪比“黑色星期五”抢购商品。如果不幸遇到下雨，热情高涨的美国人民也会冒雨坚持，正如冯老师所说，投票在美国人心中是“神圣”的。

随后，冯老师给我发了几张照片，照片显示，他正戴着在太阳下和一群人站在一条街道上，队伍排列整齐，人人都自觉戴着口罩，冯老师站在中间位置，前面大概有几十个人，后面大概也有几十个人，队伍很长，但所有人都显得很从容，年轻人大都站着，老人们大都自带了椅子。如果没有人说：这是在投票选总统。如此普通的场景，只会让人觉得，这是在排队购物，或买彩票。

与我幻想中的美国大选完全不同，虽然幻想中没有具体的场景模样，但绝不是眼前照片中的样子。究竟谁会成为新一任的美国总统，相信每一个美国人自己的期望。如此特殊的2020年，新冠疫情横扫全美，种族战争也在持续爆发，各种巨大的压力“撕裂”着美国社会，此时的美国已有超过二十三万人死于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达到九百多万例，社会太需要一位能“救民于水火”的新总统。

美国舆论将2020年美国大选形容为“史无前例的历史性选举”“足以改变美国命运道路的一次选举”“历史上从没有一次选举被赋予这么高的意义”。

在空前的社会高压下，很多州为防止爆发动乱而做了防护措施，在新闻里，白宫周围甚至已经安装了栅栏。特朗普能否顺利连任，拜登是否会胜出，这两位七十多岁的老人，究竟谁能承担改变美国现状的重任，时间马上就会给出答案。作为旁观者，我很想知道拥有选举权的华裔同胞们会把票投给谁。

“乐乐，作为基督徒，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们不会把票投给拜登，真正的基督徒都不会投拜登。”冯老师很快回复了信息。

“基督徒不可能接受民主党的政策，虽然特朗普也有很多缺点，但相比那些主张堕胎和同性恋的人，他更适合做美国的总统。”

冯老师的一番话让我明白，为什么很多美国白人并不喜欢特朗普，但仍表示会把票投给他，甚至有些家庭会在门前张贴“基督徒与特朗普站在一起”的标语。

阿拉巴马州作为基督徒数量众多的南部大州，特朗普的拥护者数目庞大，很多人预测，特朗普将会轻松赢得阿拉巴马州九张选举人票。

“你还可以问问房东，看他们投票选谁，他们也都是美国国籍。”张君很支持我了解美国的情况。

“房东是来美国三十年的老华人，并且他是在社会上混的，肯定知道的更多，你不是答应人家来咱家吃饭吗，正好可以在吃饭的时间向他了解情况，并且关于租房的事，估计还得再和他谈谈，万一咱们6日没走成，问他能不能让咱们再续租。”张君提起吃饭的事，我又犹豫起来，虽然还在不能确定6日是否能离开美国，但防疫决不能放松。“房东不是说他把房子租给美国人了吗，还有什么可谈的。”

“我觉得他根本没有把房子租出去，其他房子咱们倒是也能找到，只是搬家太麻烦了，咱最好还是不要搬家。”张君说。

“他们是开饭店的，估计也没时间来吃饭吧。”我犹豫不决。

“你可以先问问，如果他们没有时间就算了。”张君催着我。

我只好编辑信息，问房东什么时候有空可以来家里吃个饭，房东很快回复道：“可以，但是要晚一点，明天晚上七点半以后。”

话已至此，我只好说：“好的。”

冰箱里储备的食物很充足，做出一桌丰盛的菜不是问题。

时间又过去一天，11月2日，张君抱着侥幸心理又给驻美大使馆打了电话，但依然是忙线中，驻韩大使馆却突然发出一则《来韩中转人员必看》的提醒，具体内容为：

“日前，中国驻部分国家使领馆陆续发布通知，将实施登机前48小时内核酸（PCR）及IgM血清抗体检测阴性证明登机措施（以下简称“双阴性证明登机措施”）。据此，自该国实施相关政策后出发经韩国转机的中外乘客，需在出发地进行第一次检测，来韩国后进行第二次检测，否则无法登机。

例如，中国驻美国使领馆已通知将于11月6日起实施双阴性证明登机措施，则自美西时间11月6日0时起从美国出发的来韩中转乘客，均需按新规在韩国接受第二次检测。11月6日0时前从美国出发的中转乘客可继续按现行规定凭核酸码在韩国转机。

需要注意的是，韩国是从美国、欧洲及中东地区出发赴华乘客的主要中转地之一。目前韩国机场中转区无核酸检测点，未持有效韩国签证的中国公民不能入境韩国做检测，且机场中转区内不具备生活条件。如出发地已实施双阴性证明登机措施，来韩国转机难度将大幅提升，滞留风险极高。

中国驻韩国大使馆郑重提醒拟从其他国家出发经韩国转机的中国公民，请务必关注当地中国使领馆发布的有关通知，预做充分准备，不具备条件者请勿贸然来韩国转机，以免造成滞留或遣返。”

微信回国群里很快有人就此通知展开讨论，很多人纷纷表示只能退票，放弃在韩国转机，另外重新购买直飞机票。

“你看到了吗？别人都要退票了，咱们怎么办？”我慌张起来。

“先不着急退票，我现在给韩国大使馆打电话，问问情况再说。”张君镇静地说。但我觉得完全没有希望，因为这则通知已经写得很清楚，群里其他人也表示只能退票。张君却不以为然，说：“你仔细看看那些说要退票的人都是几日的航班，他们都是7日以后的航班，肯定要退票，6日航班的现在这群里只有咱们一家，你别跟他们瞎起哄，我现在就打电话。”张君的话又让我燃气了一丝希望，惴惴不安地听着张君拨通号码的声音，祈祷上帝能为我们打通回国的路。

韩国大使馆很快有人接了电话，听完张君的描述，电话一端的工作人员义正言辞道：“即便你们能按老规定在美国出发，到了韩国机场也是不行的，请你们不要抱着闯关的心理，只要超过规定时间，哪怕是一分钟，都要按照新政策来。韩国机场不能做检测，你们没有韩国签证，也不能离开机场去外面做检测，所以，即便你们到了韩国机场，也不能从这里登机回中国，如果你们强行从美国出发，到了韩国机场后，我们只能通知安全管理局把你们抓起来。请慎重考虑。”

听完驻韩大使馆工作人员的话，我和张君的表情都僵在脸上，我虽不至于绝望得嚎嚎大哭，但也已心灰意冷，垂头丧气坐着不再言语。

“闯关——”沉默了半晌，张君率先开口，“怎么会用上这样的词，咱们回国还变成了闯关了，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不行，我觉得咱们不能就这么放弃，咱们一家三口好不容易才买到这组机票，如果就这么放弃，咱们也太亏了。我再问问别人，看其他人有什么意见。”我站起来，拿着手机在客厅走来走去，一时间难以接受如此打击。当我把以上情况编辑好信息，发在微信朋友圈里后，几分钟内朋友圈的留言就堆满了手机，其中一个刚刚回国的女访问学者刘老师立刻给我发来信息，道：

“乐乐，说心里话，我觉得你们太怂了，如果我是你，就大胆地出发，既然美国这边放行，那为啥不走呢？到了韩国以后难道他们还能把你们遣返回美国吗？你们的签证也过期了，再把你们再遣返回美国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是建议你们按照原计划出發。”

“谢谢刘老师的建议，但是韩国大使馆说如果我们强行出发，到了韩国他们就让出入境管理局把我们抓起来，这太可怕了，万一把我们关小黑屋了怎么办？我们还带着孩子，真的不想孩子经历这些。”

53.再次被迫取消航班

“乐乐，我可以告诉你，他们这是在恐吓你，想让你们知难而退，到了韩国机场根本没人管，他们说要抓人，这简直是可笑，只怕到时候让他们抓他们都嫌麻烦。”刘老师飞快打着字。

“可是他们明确说了不让我们登机。”

“我也是从韩国转机回来的，想当初我在韩国机场，没有健康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给韩国大使馆打电话，根本没有人接，所以我认为他们不会多管闲事的，再说美国这边都同意让你们走，韩国那边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他们说抓你们，那就是在吓唬而已，我不相信他们会那么敬业去抓人。”刘老师说得越来越尖锐。

“他们说6日之前上传报告，就可以按老政策，但是到了韩国机场后，已经是7日了，说就得按新政策。”我无奈道。

“这是特殊情况，是他们的政策衔接出现的问题，不是你们的问题，你们是无辜的，正好有充足的理由走，再说新政策要求必须在第三国转机点做检测，可韩国机场根本没有检测点，这明摆着是要故意为难人，你们就大胆地出发吧。”刘老师用话激励着我。

其他人陆续发来信息，有问情况的，有说安慰话的，也有个别故意说风凉话的，比如“看你们以后还去不去美国，回不来了吧”。我没有心情回答任何人的问题，胸口像塞了石头一般沉闷。

极度郁闷之际，张君发在Facebook里卖车的信息有了回复，想买车的是一个墨西哥人，要求近期看车，如果合适就付款。本来有人买车是好事，但如今进退两难，有人问车反倒成了难题。

“咱们的车到底卖还是不卖呢？如果不卖，6日万一能回国，车怎么办？如果卖了，万一6日咱没走成，那接下来的生活又该怎么办？车是个问题，住房也是问题，这都是需要提前做好准备的。”我纠结着各种难题，心里如万马奔腾。

“总会有解决的办法，车先别卖了，如果咱们能走，就把车留给小陈，让小陈帮忙卖，如果咱走不了，那以后再慢慢卖车。”张君说。

“那房子呢？要是6日咱没走，咱住哪儿？房东说他的房子已经租给美国人了，咱又得搬家，新房子倒是好找，但是搬家实在是太麻烦了，我不想再搬家了。太累。”我仰脸叹气，一筹莫展。

“我觉得房东根本没有把房子租出去，他来吃饭的时候可以再跟他谈谈，问他能不能让咱们再续租一下，尽量还是不要搬家，搬家确实太麻烦。”张君说。

众多矛盾彻夜不停地纠缠，我和张君都已极度疲倦，却都无法安心入睡，深夜，张君又一次拨通驻韩国大使馆的电话，奈何得到的回答比前一次还要严重，工作人员厉声呵斥道：“已经警告你们，如果你们一定要强行到韩国，一切后果由你们自己负责。”

在张君拨通电话之前，我甚至已经计划买一个三人帐篷，幻想着若是到了韩国机场又被滞留，那么我们就在韩国机场搭个帐篷住下。曾经见过群里有老师发滞留在韩国机场的照片，一家人挤在折叠床上，行李堆在一旁，吃饭是席地而坐，完全是难民的状态。

有了心理阴影，就更容易胡思乱想，短时间内，我和张君下了几十次出发的决心，我甚至计划背着帐篷出发，只为了到韩国机场时，我们一家三口不至于睡板凳。到底是取消航班继续滞留在美国，还是顶风前行出发回国，这个难题困扰着我们。躺在床上，又是一夜不能寐，我的耳边总是环绕着那句冰冷的话“若你们强行出发，只能让出入境安全管理局把你们抓起来……后果自负…不要抱着闯关的心理。”

天又亮了，注视着孩子的脸，我和张君意见达成一致，艰难地做出决定，为了孩子，我们选择退票，放弃11月6日的航班。

“退票还得扣七千五百元的退票费，越省吃俭用，越变着法让人花錢，接下来啥时候再买到票还不一定呢，这让人怎么生活。”我在一旁絮絮不止，说着无用的话。

“既然咱已经决定不去冒险，那就接受这个事实，没什么可抱怨的。”张君拿起手机，道：“我现在可退票了啊，你还需要再考虑吗？”

“没什么可考虑的，咱总不能让孩子跟咱一起被人抓起来，那会让孩子有多大的心理阴影，不用考虑了，退吧。”

取消航班后，我的心里一下子空了起来，没有了准备回国的激情，也没有了提心吊胆，只有空洞和无奈。连日来因为要准备回国，家里那种紧张的、快节奏的气氛，骤然变得缓慢、安静。

“今天房东来吃饭，就一起喝点酒吧，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晚上跟房东谈谈继续租房的事。”张君打开冰箱，拿出一罐“8度”的啤酒，“这酒不够了，我下午再去买一箱。”

晚上做好饭菜，左等右等，不见房东的影子，我望着一桌子由热变冷的菜，忍不住烦闷，琳达在一旁一遍遍问：“能不能吃饭？”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只好让孩子先吃。

“这房东可能是要等他的饭店打烊了才会过来。”

张君的猜测很正确，快九点的时候，房东和他老婆才风风火火地赶来，进门后连连道歉，道：“店里的服务员有几个请假了，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等了这么久。”

“你们6日还能走吗？”房东太太拿着一盒点心，举到琳达面前，我赶紧让琳达说谢谢，琳达见到漂亮的点心，甜甜地说了句“谢谢阿姨。”房东太太道：“叫我阿姨可是把我叫年轻喽，你妈妈和我的女儿一样大，你可以叫我奶奶喽。”琳达歪着脑袋，不知道如何回答。

房东太太保养得很好，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但看起来只有五十岁的样子，听我夸她年轻，她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入座后，房东率先道：“我们前几天还做了核酸检测，都没事啊。”我和张君尴尬地笑了笑，随后把我们取消航班的事讲了一遍。

“怎么能说这么混账的话呢，不让走就不走呗，怎么还说抓人呢？这真是太过分了。”房东拍着桌子，房东太太砸着嘴：“要说这事也真是够糟心的，你们刚刚好是6日的票，要是早一天，那肯定就能走，要是晚两天，也就干干脆脆地留下了，你们正好是6日，这真是让人很糟心，进退两难。”

“现在已经不难了，我们已经退票了。”我苦笑道。

“既然退了票，就踏踏实实在美国继续待着，来，为你们干杯。”房东举起啤酒，张君有意把自己灌醉，猛喝一口。

我直接开门见山，把话题引到租房上，房东借着酒劲道：“租房子那美国人又说暂时不来奥本了，所以这房子还是空着的，你们要住就继续住，都好说，还有你们这些家具杂物，走的时候没法带的，都给我留下，我帮你们收拾。”房东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让我和张君非常感动，于是站起来给他们夫妇敬酒，房东太太滴酒不沾，房东却酒量惊人，连喝了两罐“8度”的啤酒，顺手又打开第三罐。

“8度”虽说看起来度数不高，但绝对与国内的8度不同，以张君为例，国内十几度的啤酒他喝几瓶都面不改色，但在美国喝这个“8度”，两罐足以彻底让他喝醉。

“说点别的吧，你们投票选了谁啊？”我把话题引到美国大选上。

“还能投谁，肯定投特朗普啊。”房东大大咧咧地说。

“为什么？不是说美国的有钱人都拥护拜登吗？”房东一家在美国拥有数栋别墅，名车也有几辆，可以算得上是中产阶层。

“这你就大错特错了，在美国，只有穷人才会支持拜登，富人都只拥护特朗普。”房东侃侃而谈。

“为什么？”我追问。

“给你讲个最简单的例子，你知道美国的穷人是怎么成为穷人的吗？”房东已经喝了三罐啤酒，继续开罐，房东太太劝阻无效，只好不停地对他翻白眼。

“怎么穷的？难道不是因为社会问题吗？”我和张君都很好奇。

“美国的穷人之所以穷，有三个原因，第一个就是懒。”房东道。

“太懒太懒了，我在美国三十多年，见过太多穷人，他们的生活，我跟你说你都不信，穷人之所以穷，就是因为他什么都不干，任何工作也不做，只等着领救济金，懒到连孩子也不生，如果有孩子，那也穷不了，因为国家会给孩子发钱呐。”房东侃侃而谈。

“你看很多美国人家里都是一群孩子，少的两三个，多的五六个，为什么要生这么多呢？原因很简单，国家给发钱呀，一个孩子一个月发一千刀，生四个孩子就能发四千刀，所以说，如果能生孩子，也不会穷困潦倒。”

“另外两个穷的原因，一个是赌博，一个是吸毒。”

54.熔断实验室

“我们拼死拼活的挣钱，凭什么要交那么多税养活那些好吃懒做的穷人呢？所以我们不可能投拜登，说实话美国人把自己的利益都看得很准，不会眉毛胡子一把抓。”房东说到投票选特朗普时，他的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和张君都很诧异，身边认识的华裔居然都拥护特朗普。冯老师支持特朗普是出于宗教考虑，而房东这个生意人，居然也支持特朗普。

“咱先不说选总统的事，说心里话，我一开始来美国的时候，对谁都没有偏见，但时间长了以后，遇到的事情多了，我慢慢觉得，我不喜欢有些黑人。”房东已经喝醉，脸和脖子变成红色，他把喝空的啤酒罐用手一握，易拉罐的铝片材质轻易地就被挤压变形，房东潇洒地将握变形的易拉罐随手扔在脚下，继续打开新的啤酒，房东太太气冲冲地看着他，“别喝了，都多大年纪了，一点自觉都不讲。”

“今天我和小张一起喝酒，我高兴，多少年没这么痛快地喝过酒了，我们必须得喝好。”房东举起啤酒，猛喝一口，故意冲他老婆做出一个鬼脸。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哦，关于美国的穷人，就拿我身边的人举个例子，我餐馆雇的员工有二十五个，现大部分是中国人，少数是美国白人，我现在一个黑人也不雇，我不雇佣他们是有原因的。”房东借着酒力侃侃而谈，说到雇佣员工的问题，房东太太也来了兴致，撇一下嘴，频频点头。

“我不雇佣黑人，不是歧视他们，我不搞种族歧视。”

“我不雇佣黑人，是因为我害怕他们，真的，我真害怕他们。我以前雇过七八个黑人员工，他们的工作态度不管是跟白人比还是跟亚裔比，那都是没法比，首先是懒，太懒太懒了，能不能按时上班要看他们的心情好不好，下班早早开溜是常事，完了还不能批评他们，不能给他们提意见，你只要提了意见，那你就等着吃官司吧，他们就得告你种族歧视。”

“其实说句实在话，黑人还歧视咱们中国人呢。”

“在美国被人告种族歧视可是大罪呀，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歧视罪，每年光歧视罪都有上万起。”房东滔滔不绝，越说越来劲。

“歧视罪还分很多种吗？都有什么呢？”我很好奇。

“歧视罪的分类那简直是太多了，我大概给你们讲一下啊，大家都知道的，就是种族歧视，比如歧视黑人、歧视亚裔等，其实包括性别歧视、种族歧视、宗教歧视、同性恋歧视、残疾歧视，等等。”

“在种族歧视里就有歧视黑人、歧视印第安人、歧视亚裔、歧视阿拉伯人等等。”房东掰着指头说得条理分明，房东太太在一旁叹气，朝房东輕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美国这个社会的歧视链也太复杂了。”我忍不住感叹。

“那你们当年是遇到什么样的人和事，才让你们决定不用黑人了呢？”我问。

“被告了呗——”房东突然放大声音。

“一件事情总是说个没完没了，喝多了这是。”房东太太明显不高兴了，房东见状赶紧改了口气，道：“得了，今天高兴，就不说那些不高兴的事了。”房东又举起剩下的啤酒，仰脖一饮而尽。

欲言又止的话让人不难猜出事情的严重性，毕竟是不愉快的事，我和张君也不好再追问。歧视在美国是一个长期的历史问题，作为一个多元化的国家，不同人种聚集在一起，依靠法律制止歧视，不可能消除歧视，歧视源于内心，法律可以约束人的行为，却约束不了人心。托马斯·索威尔曾在《美国种族简史》中如此描述：

“美国幅员辽阔，种族杂糅，国民中没有哪一部分人能有效地处于主宰地位。在这样的国家里，多元化并非人们一开始就抱有的理想，而是互不相容所造成的惨重代价，迫使他们彼此相安共处的结果。”

房东被他老婆扶着离开时，已醉得言辞模糊，张君也躺在沙发上酩酊大醉。与房东和房东太太告别后，我把醉得一塌糊涂的张君扶上床，又赶紧收拾满桌杯盘狼藉，琳达光着脚跑到我跟前，说要妈妈陪着睡，一看到孩子光脚，我就想起那句“寒从脚底生”，心疼又生气，责问她为什么又光着脚，琳达撅着小嘴道：“我觉得很好玩呀。”

“光着脚走路多冷，多难受，不许再光脚。”

“那是你们大人的想法，小孩和你们不一样，光脚很舒适，很好玩，最适合小朋友。”琳达仰着小脸，让人忍不住亲她一口。

孩子睡着后，我又起身继续打扫卫生，把厨房与客厅仔仔细细打扫得一尘不染，又一次被命运重新支配，我已经学会在困境中保持风度，既然又要继续滞留在美国，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

我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该如何度过，重新购买机票是件非常困难的事，因为经济受限，我们无力购买高价机票，只能一遍遍刷手机里买票的APP，希望碰运气捡到我们能承受的机票。

生活在互联网时代，我们一家三口滞留美国的情况早已在亲朋好友间传开，隔三差五会有朋友提出接济一下我们，但都被我们委婉谢绝了，滞留已经造成了巨大的生活压力，我和张君宁愿节衣缩食，也不想回国后再面对负债，但事与愿违的事时刻都在发生，刷了几天的机票APP，我和张君如芒在背，机票的价格每天都在疯涨。

看着APP里显示的一天贵过一天的高价机票，那些金额数字仿佛是一个个救生圈，而滞留在美国的我们，正如失足落水之人，航空公司也正如中间商，向落水之人展示他们高昂的救生圈，仿佛每天都在说：“如果你今天不用这个救生圈，明天的价格会更贵哦。”

票价在五天之内长了两倍，张君每一次看到更新的票价，都会懊悔得拍打自己的头，他总是期待奇迹出现，无奈机票已经贵到可怕的地步。11月8日，幸运之神终于降临，张君无意中发现南航的APP里突然出现三张1月3日的机票，价格虽然也很昂贵，但至少不是动辄六七万一张，已经是能刷到的机票里最低的价格，张君紧紧盯着手机，生怕他的手动一下，那几张机票就脆弱地消失了，“不能再放弃了，后面的票还不知道涨到什么地步。”

“那就快买吧，现在就买。”我搓着手，已经坐立难安。

在咽了几次口水之后，张君终于做出果断决定，成功买到了三张1月3日的机票。又一次有了机票在手，我的心一下子从空中落到了地上，终于可以安安心心，从容不迫地过日子了，终于不用再每日胆战心惊，终于不用再在危机四伏中摇曳不定。

期待回国的日子在掰着指头中度过，终于又过了一个月。

12月12日，据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的疫情追踪数据显示，全球累计确诊新冠肺炎已达七千万以上，美国累计确诊达一千五百万以上，连续多天单日新增病例达二十万例。

一大早，很多访学老师都了一封收到来自大使馆的通知，被告知石头山市的Certivia Labs核酸检测实验室已被熔断，回国登机将不再承认Certivia Labs实验室的检测报告。

“实验室都能熔断？那咱还能去哪里做检测？目前离咱最近的，只有这一家能出保证四十八小时内有效的报告，其他的都得等三五天，这可怎么办！”张君给我看了大使馆的通知，我又开始伤脑筋了。

滞留期间，一旦遇到大事，微信群是最好的消息平台，我赶紧打开微信群，看里面的老师们都怎么说。果然，几个群已经开始激烈讨论——

“老师们，我今天问了大使馆，石头山实验室熔断后还能去哪里做加急的核酸检测，大使馆说叫我尽量想想办法，我真想不到其他办法了，大伙能不能一起出出主意？”一位女老师说。

“问问领事馆有没有推荐的，这不是咱们想想办法就能解决的事。”

“如果Certivia Labs不能說服大使馆，很多人的计划都要改变，真是害人啊。”

“我下周一预约了Certivia Labs的检测，下周三的飞机，我该怎么办啊？太措手不及了。”

“希望实验室给个说法，太突然了，之前还有人打电话给实验室，实验室还说报告可以用，这一下就给熔断了，必须得给个说法。”

“是啊，大家都是预约了Certivia Labs实验室，怎么就给上了黑名单呢，太让人费解了。”翻看着一连串的质问，却没找到一条有用的答案，正当我准备关闭微信时，另一个群突然发出通告——

55.又一则新规定

“大家好，亚特兰大石头山Certivia Labs是美国临床实验室管理协会CLIA、美国疾病防控中心CDC跟佐治亚州认证的专业实验室。我们实验室自始至终在保证实验室检测结果准确可靠，为大家安全回国提供帮助。12月11日实验室客人反馈大使馆不再承认石头山Certivia Labs的实验结果。目前工作人员在与大使馆积极通过电话跟邮件沟通，暂时还没有得到大使馆的回复。具体原因与时长还不清楚。

建议近期有回国安排的客人另选其他检测机构。希望大家保护好检测机构的信息，不要随便发送截图，以免被他人盗用信息。

从12月12日起，石头山Certivia Labs不再接受任何中国回国检测的服务。如有改变，会另行通知大家。谢谢大家的理解。

亚特兰大石头山Certivia Labs

2020年12月11日

突然熔断实验室，对我们来说，无疑重磅一击，奥本周边数百公里，仅此一家可以出符合新政策时间要求的核酸报告，也只有这一家，能够让我们一早出发做检测后当天可以返回，不影响第二天登机。夜长如此梦多，好在我们的机票是1月3日，还有些时间可以观望，但观望也无可参考，在奥本大学现有的华人访问学者里，目前计划回国的行程中，只有我们一家时间最靠前，在做双测这件事情上，只有别人可以参考我们，我们却无可参考。

回国进入倒计时，静观其变是唯一的选择，我和张君四处打听什么地方可以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双测，但总是徒劳无功，实验室能找到，无奈距离太过遥远，在路上浪费的时间会影响报告的有效期。

在忐忑不安中度日，归国日期一天天临近，琳达每天都要问一次是不是真的要回国，每次她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都会兴奋得跳起舞，我和张君却开心不起来，因为太多的事情积压着，令人心情沉重。

在回国之前最急需处理的一件事，就是卖车，张君把车的照片发在Facebook上后，很奇怪的是浏览量只有几十人，主动给张君发信息问车况的人也只有五六个，并且基本都在说过一番客套话后就销声匿迹了，张君觉得很奇怪，因为两个月前他曾发过一次卖车的广告，当时无论是浏览量还是打听车况的人都要远远超过今天的数字。

“这车不会砸在手里吧，卖不出去怎么办呢。”我心急慌乱。

“走之前如果卖不出去，只能把车放小陈楼下，让他帮忙慢慢卖，早晚肯定能卖出去。”张君道。

“小陈再有一年就博士毕业了，真是特别忙的关键时期，咱最好还是自己卖，不要把车留给小陈卖。”我说，张君点头，但卖车是个靠运气的事，没有人问，只能继续发广告。

12月19日，正当我们发愁在哪里做双测时，驻美大使馆官网突然发出一则新通知，驻美大使馆的新闻永远会在第一时间内出现在微信群里，一则《关于进一步重申“非必要，非紧急，不旅行”以及调整核酸、血清抗体检测有关要求的重要通知》在各大回国群转发开来，具体内容如下：

“近期从美国输入中国的新冠确诊病例大量增加，经查，多数确诊病例与旅途中转感染有关，部分也与中介机构、实验室存在违规操作以及检测后不能遵守居家隔离要求有关。截至12月18 日，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统计的美国确诊病例已近一千七百万例，CDC并预计2021年1月初仍可能会有每周一百二十万至二百三十万例新增报告病例。为保护中外乘客和航空公司乘务人员健康和生命安全，筑牢外防输入防线，根据国内最新要求，驻美国使领馆现再次提醒大家慎重考虑疫情期间的感染风险，务必牢记‘非必要，非紧急，不旅行。同时，对确有紧急旅行需要的乘客进行新冠病毒核酸检测、血清抗体检测相关要求作出进一步规范和说明：

一、美西时间12月23日0时起，血清特异IgM抗体检测必须由专业医护人员通过静脉血方式完成采样，检测报告必须同时明示血清（Serum）、IgM、静脉血（Venous）等字样，不再接受指尖血方式完成的检测。报告上还须明示具体的检测方式，包括：（1）胶体金法（Colloidal gold）;（2）化学发光法（Chemiluminescence）;（3）酶联免疫法（Enzyme-linked immunosorbent assay）;（4）如为上述3种以外的检测方式，请注明具体方式（Methodology：具体方式）。

二、美西时间12月23日0时起，核酸检测报告除须明示核酸（NAAT）、rt-PCR等字样外，还须明示具体的采样方式，包括：（1）咽拭子（Pharyngeal swab）;（2）鼻咽拭子（Nasopharyngeal swab）;（3）如上述2种以外的检测方式，请注明具体方式（Methodology）。

三、为防止检测后跨州旅行感染，赴华乘客须前往本人搭乘的中美间直飞航班起飞地进行核酸、抗体采样，并送往相关实验室检测。有关具体安排如下：

（一）目前中美间直飞航班起飞地为：洛杉矶、旧金山、西雅图、纽约、底特律、达拉斯。

（二）乘客请根据所购机票，提前前往航班起飞地完成鼻咽拭子、静脉血等采样环节，采样后在该地等待检测结果，获得检测报告后立即上传，申请并获发健康码后乘机。

（三）采样须送往驻美使领馆公布的实验室机构检测。请自行提前与采样机构确認是否可送往相关实验室检测。有关实验室名单将另行发布，且不定期调整，请密切关注通知、提醒。

（四）申请健康码时，除小程序后台规定的核酸、抗体报告等内容外，请同时上传机票行程、起飞地采样的证明（诊所报告、证明信、采样现场照片或收据等）。对于系统无专门上传窗口的，请在上传报告窗口提交。

（五）自美西时间12月23日0时起，驻美使领馆将只受理来自公布实验室的检测结果，并开始结合机票行程、采样地等标准综合审核。此前驻美使领馆仍按原政策受理各地申请。

（六）关于美国国内段行程，驻美使领馆仅要求相关航空公司在赴华国际航班时查验健康码，但不排除美国一些航空公司有额外要求，或现场工作人员有不同理解，请乘客务必提前与航空公司沟通，或避免购买联程机票前往国际航班起飞地城市。

四、驻美使领馆将就每起申请与采样机构、实验室核查结果真实性。请乘客在检测时告采样机构、检测实验室同意向使领馆公布检测结果等个人信息。

五、请乘客前往起飞地时务必做好路途、住宿期间的个人防护，采样检测后居家隔离，尽量减少与外界接触，以免影响个人身体健康安全和赴华行程。美国多州已宣布实行不同程度的限制进入本州、居家隔离规定，请在前往起飞地前详细了解有关内容，严格遵守当地防疫要求。

六、此前发布的通知、常见问题解答、提醒中，与此通知不一致处，以此通知为准。”

驻美国使馆

驻纽约总领馆

驻旧金山总领馆

驻洛杉矶总领馆

驻芝加哥总领馆

2020年12月19日

此政策明确要求，回国前核酸检测和血清抗体检测只能在飞机起飞地做，全美共有六个城市为直飞中国起飞地，目前中美间直飞航班起飞地为：洛杉矶、旧金山、西雅图、纽约、底特律、达拉斯。

新规定一出，微信群里立刻重新组建出数个检测群，我和张君很快进入适合我们的“洛杉矶检测群”，一时间微信群又炸开了锅，有人说：“新政策一出，大家都疯了。”

新建的各大检测群很快就已经满员，于是又滋生出2群、3群等，我们所在的“洛杉矶检测群”群主第一时间发出分享公告，提醒所有人去洛杉矶检测都有哪些注意事项，大致分为七条：

1.要求血清检测为静脉血，并标注检测方式。（指尖采集不行了）

2.核酸检测要求注明采样方式。

3.必须前往直航起飞地采样。

4.指定实验室机构检测。（指定机构稍后公布，不定期更新）

5.申请绿码附行程单、起飞地采样的证明。

6.乘客需同意实验室向使领馆报告检测信息。

7.美国西海岸时间12月23日0时开始执行。（健康码检测）

群主发完公告，立刻有人发出询问“又发了新的回国前核酸检测要求，越发困难了，亚特兰大不再直飞出发地要求的地点上，按照这个说法，必须要在出发起飞的城市住上几天，这难道不是增加了很大的危险吗？我的理解对吗？”

询问者提出的疑问正是很多人的心声。

“回国太难了，没想到越来越难，咱们到了洛杉矶，还要打车去做核酸检测，这是彻底不想让咱们回国的节奏啊。”

“这下麻烦大了，现在只能去洛杉矶做核酸和血清抗体检测”。

“出这个政策的人难道不觉得这样做路上奔波更容易有感染的危险吗？”

“把我们外州的人折腾到洛杉矶去做检测，根本不能筛选掉那些在飞机上被感染的人啊。”“洛杉矶检测群”一片沸腾，发声的人愈来愈多，此刻的群里留学生的数量远远大过访问学者，发言者大多为留学生。

56.卖车

“想问一下，一般感染后多长时间可以测出来？要是第一段感染了，后面能及时测出来吗？”一个留学生问。

“现在是要我们去疫情最严重的地方历练一下，带点病毒回国，并且是在还检测不出来的时期里带回祖国吗？”另一个留学生道。

“现在把检测城市控制到六个，其实是在减少不靠谱的机构和作弊的可能，回国后确诊的人肯定会少，航班不被熔断，就能载更多的人回国，我觉得大家的想法有些偏激了，国家出政策一定是为了更多人的安全深思熟虑过的。”一位叫“柚子茶”的同胞道。

“美国人不愿意牺牲小我，一个个自由得很，就看看这疫情在美国何年何月才能过去吧，咱们国内十四亿人口，能像美国这样失控吗？那么多人不分昼夜控制住疫情，既然之前严格，就要坚持下去，不能浪费之前的努力。”“柚子茶”继续发言。

“美国人认为中国确诊数据太少是假的，然后认为美国确诊太多也是假的，要是咱们国内因为疫情死了三十万人，你看美国会不会用人权来抨击咱们。”“柚子茶”道。

“还有关去洛杉矶做检测的事，如果是一直都很注意防疫的人，会觉得去直飞点肯定增加了暴露的风险，但不是每个人都很注意防疫的，群里的诸位，我敢说有相当一部分从来就不会乖乖待在家里防疫，每天出去逛街、玩的华人多得很，起飞前还去游乐场的人也很多，所以说，不要抱怨政策，自己管理好自己即可。”

“大家都是在摸索，大使馆也是根据境外输入的情况去调整，希望有一天能控制住。”“柚子茶”义正言辞，侃侃而谈，有人表示赞同。

“我只是觉得大使馆担心我们在飞机上几个小时的感染风险，却不担心我们再重灾区两三天的风险，这个决定我认为不合理。”一个女生出来反驳“柚子茶”，立刻得到支持者。

“政策在变化，解决方案也会不断更新，国内马上进入春运阶段，谁也不想看到国内再爆发新一轮的大规模确诊吧。”

没有人再继续抬杠，群里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慢慢接受了新规定的事实。轻轻关闭手机，我长叹一声，脑子有些懵，幻想出一家三口拖着行李浩浩荡荡去洛杉矶的场景，不觉得倒吸一口凉气。

“好了，现在不用发愁去哪里做核酸和血清检测了，只能去洛杉矶，可以安安心心准备回国了。”张君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

“咱得赶紧集中精力把车卖了，你继续在Facebook上发广告，肯定能在走之前卖掉。”我说。

张君摇摇头，他又把卖车的帖子打开，浏览量只增长了几个，之前问车的人依然杳无音讯，我宽慰着张君，让他不要失去信心。

时间在无限激动里熬到了圣诞节，12月25日，悲哀的美国在新冠确诊病例逼近两千五百万例的可怕数字下迎来圣诞节。美国的圣诞节堪比中国年三十，在这一天里，家人一定要团聚在一起，大街小巷空无一人，所有人都要在家中闭门不出，享受天伦之乐。到了第二天，则举家外出旅行度假。可怕的疫情并不能阻扰美国人旅行度假的脚步，圣诞节的第二天，奥本小城已经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城”，路上拖着游艇的皮卡车比比皆是，房车也随处可见，人们拖家带口前往早已定好的度假胜地，没有人戴口罩，也没有人会认为2020年的圣诞节与往年有任何不同。

圣诞节前一天的夜里，我为琳达准备好了礼物，是一套宇航员的玩具，用蓝色的纸包裹好，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并告诉她，圣诞老人会在夜里来给她送礼物。琳达兴奋异常，问：“那全世界的小朋友都会得到圣诞老人的礼物吗？”

“当然，圣诞老人的车是会飞的，他会给全世界的小朋友送礼物，每一个小朋友都有。”我说。

“那圣诞老人会不会很累呢，我可以给他准备一些饼干和牛奶吗？这样他到了咱们家里就可以坐下休息一会儿，喝一杯牛奶，吃点饼干。”琳达认真地说，我和张君非常欣慰，她是如此善良。

为了营造出是圣诞老人是从烟囱里钻进家里的，我在后院找了很多树叶，洒在壁橱的下方，半夜两点，在琳达睡得最熟的时候，我把牛奶喝掉，饼干吃掉，又将礼物放在琳达的床边。

一家三口的圣诞节在琳达清晨兴奋的尖叫中开启，琳达抱着礼物，两眼放着光，大笑道：“爸爸妈妈，圣诞老人真的给我送礼物啦。”随后来不及穿鞋，光着脚跑到客厅，见饼干和牛奶果然不见了，又细心地留意到壁橱的地方居然有很多树叶，琳达欢呼着向我和张君报告：圣诞老人真的来了家里，有很多证据，圣诞老人真的来了。

圣诞老人也许是真的光顾了我们的家，晚上吃着饺子，张君忽然停下来，惊喜地说：“有人要看车了，说明天下午就来看。”

“真的啊？那真是太好了，是什么人啊？白人还是黑人？”

“不是白人也不是黑人。”张君飞快打着字，脸上难掩喜悦，不住地点头感叹，终于有人要看车了。

“是个越南人。”张君说。

“管他是哪儿的人呢，只要能把车卖了就好，我明天一大早还得把车再打扫一下，争取顺利成交。”我开心得双手捧着脸，仰头望着天花板长叹。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我便把车从车库里移出，放在外面仔细打扫，太阳在空寂的天上挂着，整个社区除了我们一家再无旁人，外出度假的美国人一个星期内估计都不会回家，空旷的社区，反而让人觉得十分安全，我哼着歌打扫着车内，琳达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一旁，听我哼着小曲，问我：“妈妈，因为要回国了，你都开心得唱歌了吗？”

“是的，妈妈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亲了亲孩子的脸，让她赶紧回屋，室外的温度足足比纯木质结构的房屋内部低十度。

那个来看车的越南人十分准时，在约定的时间里准点到达，只不过来看车的不止他一人，随他一同来的还有另外一男一女。透过玻璃门见他们居然都不戴口罩，我戴着口罩打开门远远冲他们做了个手势，并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口罩，越南人很快明白，回身去车里拿了口罩各自戴上。越南人的英语口语有着非常严重的口音，张君勉强能听懂，在与之交流的过程中双方不断打着手势，好在我们遇到的越南人很有素质，礼貌而客气，对车也没有提出什么要求，只说他们需要把车开到高速公路上检验一下。

越南人的要求试车很合理，我和张君没有拒绝，只是他们把车开走试车，我们还需要有一个人跟随才更放心，但考虑到疫情，即便都戴著口罩，我也不想让张君与他们共处一封闭空间，越南人看出了我的顾虑，将他那辆SUV的车钥匙拿了出来，说他的车需要我看护一下。如此一来，也就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了。

亚拉巴马州的冬季由于调了冬令时的缘故，下午五点，天就已经擦黑，越南人把车开回来后，天已经彻底黑透，借着门外的灯，越南人爽快地将一摞美金掏出来，但他提出一个要求，问能否便宜一点卖给他。我和张君在Facebook标的价格是五千三百美金，属于正常价格，与其他访学老师卖车标的价都差不多。

来奥本的访学老师在买车时大都是买五六千美金的二手汽车，离开美国时，大都折损在几百美金左右，像之前许静林那种不但没有折损反而挣了两千美金的情况，属于史无前例的现象。我和张君很理智，因为我们的车是足足开了两年才变卖，所以我们并不贪心，只要价格不离谱，我们都能接受。

“四千五百美金可以吗？”越南人仿佛能看穿我和张君的心，微笑着举着他手里的美金。

“四千五百？那太少了吧，直接少了八百美金啊。”我冲张君摇摇头。虽然我们的车开了两年，但车况良好，我们保养得也很好，车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越南人随即说，他在高速公路上试车的时候听到窗外有“嗡嗡”的声响，以他的专业常识来判断，应该是引擎盖下面有一个管子裂开了一条缝。我和张君都不太相信，因为我之前去哥伦布洗车时，胡师傅曾非常仔细地检测过车况，一切都是良好的。

“请把引擎盖打开可以吗？”越南人用手机打着光，张君把引擎盖随即打开，在越南人的指示下，果然看到一根白管子下面有一条头发丝一般的细小裂纹。

“你太厉害了，这都能判断得这么准确！”张君对越南人的精准表示赞叹。越南人道：“这个地方我需要去4S店修理，需要花几百块钱，所以我认为四千五百美金是合适的。”

57.前往洛杉矶

越南人诚恳的态度让我和张君很满意，迫于卖车心切，于是很快同意他提出的价格。成交得很顺利，张君在灯光下数着钱，我则进到车里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边，以防有遗漏的物品。

把钥匙交给越南人，在美国开了两年的车就真的要和我们告别了，接到钥匙后，越南人一分钟也没有逗留。我们的车在夜色中慢慢消失，看着那越来越远的样子，我像一脚踩空了一般，身不由己，心里猛然紧了一下。日日夜夜期盼着回国，时间看不见摸不着，一定要有实在的东西离开，才能有最真实的体会。张君和琳达同我一起望着那车的离去，一家三口立在门前许久，等到它彻底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琳达悠悠地道：“妈妈，咱们的车已经跟别人走了。”

“是啊，马上咱们就可以回国了。”我握紧琳达的手。

“Yes，Yes，Yes。”琳达一听到“回国”二字，立刻兴奋得跳起来，“不错，没想到车卖得这么顺利，只有一个人看车，还能这么快就成交，咱们的运气挺好。”张君准备把美金装进兜里，被我立刻制止。“钱是最不干净的，必须得消毒。”我把美金接过来，回屋后放在院子的桌子上进行了消毒。

滞留的日子终于要画上句号，可怕的2020年也终于画上句号，世界终于迎来新的一年。2021年1月1日上午，在出发去洛杉矶进行双测的前几个小时，一些朋友戴着口罩前来为我们送行，有张君实验室的博士，也有访问学者，还有Oven夫妇。对于如此多的人来为我们送行，我心里十分忐忑，虽然他们都强调自己做过核酸检测都很健康，并且戴着口罩站在室外，但我仍然很担忧。见我忙碌的样子，他们不断地到客厅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我坚定地摇头，戴着口罩大声跟他们说：“什么都不需要帮，我很快就收拾好了。”但来送行的人都不好意思闲着，于是纷纷帮我清理起垃圾。

慌乱收拾着屋子，我不断催问张君房东何时能赶过来，因为我们还有一千三百美金的押金在他手里，按照当初的约定，他会把押金全部退还给我们，张君几天前就和他联系，讓他来验收一下房子，顺便将押金返还给我们，房东一直说他没有空闲。眼看着我们马上就要离开奥本，房东却连个影子也不见，我焦急万分，让张君一遍遍给他打着电话，但他的电话很快就关了机。无奈之下，只好拜托陈博士为我们善后，在我们离开美国后，和房东交涉的事情就由陈博士来料理，陈博士爽快答应。由于我们的行李太多，一般的五座汽车根本承载不下，于是约了一位开七座车的赵老师送我们去机场。

赵老师性格开朗，加上他的车容量大，经常有要回国的老师请他送机，他为人忠厚，常常是只要一些油钱，不收额外的费用，之前与赵老师联系的时候，他就哈哈笑道：“给二十块钱油钱就行啦。”但所有人都知道，奥本的送机行价就是一百美金，从奥本到亚特兰大机场需走高速一个半小时，并且路况及其复杂，一百美金是很正常的送机价格。我担心赵老师不肯要一百美金，小声对张君说让他想个办法，一定要把钱给赵老师，“我上车后把钱塞在他车的抽屉里，放心吧。”张君也早就有了打算。

2021年1月1日下午3点，我们一家三口终于踏上了回国之路，混沌的阴天飘起细雨，坐在赵老师的车里，打开车窗向为我们送行的朋友们挥手再见，一种饱含着复杂情感的念头充斥着我的内心，分不清是兴奋还是不舍，关上车窗后，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回国之路的第一站，需要先从亚特兰大机场出发到洛杉矶，去做核酸与血清检测，需要在洛杉矶逗留两天。赵老师一边开着车，一边感叹我们的不易，同时也感叹自己的不易，他们一家六口来到美国的时候，美国还没有疫情，还是人人向往的“天堂”，如今短短一年时间，已经是另一番天地。

到了亚特兰大机场，我和张君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行李超重。其实在前几天，陈博士和张君就已经将行李挨个称重，尽最大努力把每个箱子做到了平衡，重量控制在要求的范围内，但仍有几个箱子超出重量一两磅。张君和陈博士反复倒腾，奈何还是不能完全控制好重量，只好抱着侥幸心理，希望多出一两磅也没事，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行李偶然超过重量一点点，工作人员一般不会计较。

屏息定睛在托运行李处称着行李，黑人工作人员展现出雷厉风行的态度，重量要求毫厘不能差，很快，我们的三个箱子就被退了下来，多出一磅需要交一百美金，三个箱子就要交三百美金，这简直是不可思议，赵老师提议现场把行李重新调整，若实在有装不下的，他就拿回家，以后再邮寄给我们。张君满头大汗，开始责怪我，说：“早就让你收拾行李，结果还是超重。”

“超出的重量不多，好解决，咱们赶紧平衡一下就好了。”赵老师快速把行李箱从称重台上拖下来，张君对黑人工作人员报以歉意微笑，道：“我们把重量调整一下。”

“OK。”黑人工作人员扬了扬眉毛，示意我们离开柜台，到远一点的地方去调整。

行李箱很快被平衡好，再称重量刚刚好，托运终于办理完毕，我和张君都非常感谢赵老师，告别之际，我对赵老师说，钱放在了车内的抽屉里，是一百美金。赵老师听后连连摆手，道：“你们不用这么客气，这点小忙能是多大个事，你们太客气了。”

“欢迎你们回国后到成都来旅行。”张君与赵老师握手。

“也欢迎你们到北京旅行。”赵老师与张君拥抱了一下。告别了最后一个奥本的同胞，两年来与奥本的点点滴滴正式画上句号。

我们万万没有想到，在我们所搭乘的前往洛杉矶的航班中，居然只有我们一家三口是东方面孔，前后左右皆是不同肤色的人，虽然人人都戴着口罩，但我的心里已经有了沉重的负担，亚特兰大飞到洛杉矶全程需要近五个小时，登机前不要任何核酸检测的报告，甚至连体温都没有人要求乘机人去量，美国的航空公司在疫情中唯一做出的要求，就是要求乘客们戴上口罩。

如此密闭的空间里，五个小时，与一群没有做过任何检测的美国人共处，我紧张得出了一身的汗，张君却若无其事。

“妈妈，我刚才尿尿了。”琳达狡黠一笑，看着我说。

“什么？”我低声尖叫，又突然想起来登机前给琳达穿上了尿不湿，虚惊一场，万幸我早有防备，不然五个小时的路程，琳达不知要去几趟厕所，那样的话，危险将会以数倍激增。

时间在恐惧中过得出奇地慢，五个小时的行程像过了五天，张君和琳达没有恐惧，因为他们在飞机上睡得很香甜，而我则在小心翼翼中感受着恐怖，显示屏上，飞机正在一毫米一毫米地向洛杉矶移动。

当窗外能看到地上的“繁星”时，空姐温柔地宣布：已抵达洛杉矶。我赶紧把张君和琳达叫醒，琳达迷迷糊糊地把脸扭到窗边，看到那汪洋般的灯光，欢呼道：“哇，地上好多星星啊，好像宇宙里的星星。”洛杉矶的繁华呼之欲出，在辉煌的景象之中，我们的回国之路又踏上一段新的征程，尽管滞留期间经受了种种折磨，饱尝了各种苦涩，但终于看到了希望，回国胜利在望。

飞机抵达洛杉矶是当地时间晚上11点，也就是亚拉巴马州的深夜12点，好在琳达在飞机上睡了一觉，下飞机后很精神。

拖行李是件麻烦的事，我们一家三口在允许范围内带了最大限度的行李，共有六个托运行李箱，三个登机箱，三个背包。琳达只拉着她自己的一个Kitty猫的粉色小行李箱，其余都由我和张君拖拉。重荷在身，前行的速度就极为缓慢，即便张君找了两个拉行李的小推车，我们也只能龟速前进。

回国之路一寸一寸的前行着，万幸张君选择的酒店有接送的项目，只需在站台等着即可。深夜的洛杉矶机场依旧人来人往，路边站满了等待大巴接去酒店的乘客，每一辆大巴都在车头写着酒店的名字，并装饰得十分醒目。迎面驶来的大巴令琳达十分喜欢，尤其是看到一些卡通形式的车头，琳达就冲那大巴使劲挥手，司机不得不停下来，问我们是否要搭乘。

“不不不，这不是我们要去的酒店。”张君挥手至歉，再三嘱咐琳达，不要再冲车辆招手，琳达满口答应，但见到可爱的大巴车依旧忍不住欢呼。

张君选择的酒店，是位于洛杉矶被指定的核酸抗体检测实验室附近的希尔顿酒店，为了不至于打车去实验室，增加感染风险，我们只好选择步行就能很快到达实验室的酒店。

58.终于回到祖国

希尔顿酒店的接机大巴终于在半个小时后抵达洛杉矶机场，开车的司机是一位印度裔的中年男子，由于我们的行李过多，我和张君一遍遍对司机说“Sorry”，司机并不介意，依旧非常热情地帮我们把行李全部装上大巴，空荡的车厢内只有我们一家三口，正当我为此感到庆幸之际，一群韩国人喧闹着也上了大巴，虽然他们人人都戴了口罩，但仍旧令人心生恐惧，五六个韩国人刚刚在我们对面落座，又有几个白人带着行李箱登上了大巴。

我本能地握紧琳达的小手，她的手已经有些凉意。夜色浓深，大巴车在拉足了满满一车人后，终于出发前往希尔顿酒店。

沉浸在归乡的期盼里，一种复杂的情感充溢在我心底，乱七八糟地翻腾着。无心观赏洛杉矶的夜景，一路上我搂着琳达，将她的口罩严丝合缝地罩在脸上，心中千万次地祈祷着：愿我们平安健康回国。

到达酒店已是深夜1点，张君说：“要是按照奥本的时间，这会兒已经是2点多了，快睡吧，明天一大早还要做核酸检测，还得抽血呢。”提到“抽血”二字，我不禁为琳达捏一把冷汗，她的血管太细，以前在国内有次生病需要输液，医生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准血管的位置，天知道美国的医生会如何操作。

我一夜难眠，看着窗外从漆黑到光芒万丈，眼睛酸涩难耐，心里却如一团火在燃烧，想到即将踏上故土，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简单吃过早饭，张君按照谷歌地图的指示，带着我和琳达出门寻找做双测的实验室。地图显示出了希尔顿酒店向右拐，步行五分钟即可抵达目的地，但我们左右寻找，却始终不见实验室的影子。

“真是奇怪，明明显示的咱们已经到达，这怎么连个影子都看不见呢。”我们在一栋大楼门前徘徊，透过宽大的玻璃门，看到里面空空荡荡，既没有人，也没有任何标牌，让人不清楚里面是什么场所。

“快看，那里有个保安。”玻璃门内闪出一个保安，正在朝我们观望。“咱进去问问他实验室在哪里。”我推开玻璃门。

张君用手机将实验室的图片展示给保安看，保安戴着黑色口罩，告诉张君，实验室在八楼。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不会相信，作为全球疫情重地的洛杉矶核酸检测实验室会如此简陋，只有零星几个工作人员，全部都是很随意地戴了个口罩，没有一人穿防护服，也没有人戴手套。工作人员像对待最普通的感冒一般询问前来检测的人，随意发放一些登记册，名字登记好后，就让所有让人随意坐在一边等待叫自己的名字。

量过体温，登记完资料，我们便和其他人一起在一旁等待叫号，由于琳达太小，工作人员道：“儿童可以由大人陪护做检测。”琳达望着我，问：“会不会很疼？”我摇了摇头，对她说：“你要勇敢。”

張君率先完成了检测，出来后面带微笑，说并不可怕，让我们不用紧张。核酸检测是做的鼻腔部分，血清抗体是抽的胳膊上的静脉血。做检测时需要拍照，以便上传给大使馆获取健康码，我的检测工作也很快完成，但最让我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琳达的血管果然因为太细而看不清楚。在护士耐心扎了三次针后，琳达的血清检测依然没有完成，因为找不到血管，抽不出血。

在勇敢方面，琳达总是令我和张君震惊，被扎了三次针，她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甚至没有喊一句“疼”，但她的小脸通红，睁大眼睛，不断地呼着气。我在一旁看着她的样子，心碎了一地。

在护士第四次用针扎进琳达的胳膊后，终于找到了血管，我紧绷的神经一刻也不能放松，直到琳达穿好衣服，我额头的汗还在不断向外渗出。“你真是太勇敢了。”护士夸赞琳达，奖励给她一包糖果，琳达非常开心地接过，我笑着对护士说感谢，但为了安全起见，只能低声对琳达说：“你现在不许打开这些糖果，等妈妈消毒后再打开。”

2021年1月3日上午，在经过一天一夜的焦急等待后，我们终于拿到核酸检测报告和血清抗体的检测报告，均为阴性。张君立刻上传至大使馆，很快我们一家三口都得到了登机前必须有的绿色健康码，页面显示，“本码有效期至北京时间2021年01月05日15：59，距本码失效还有32小时51分。”

至此，回国之路所有障碍全部扫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待到美西时间晚上10点30分，我们一家三口即可登上回到祖国的飞机。

琳达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直到又一次进入洛杉矶机场，她仍一遍遍问我和张君：“我们真的要回国了吗？我觉得这不像是真的。”

琳达和张君被我强制穿上了防护服，但到达换登机牌时才发现，原来穿防护服的人非常非常少，黑压压的队伍中，只有零星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张君和琳达本来就觉得那防护服不合身，两人扭扭捏捏一路到达机场，发现大多数人都没有穿时，便立刻要求脱下来。

办理好一切手续，当我们步履轻盈地迈进候机室的那一刻，广播突然叫起张君的名字“张君，请听到广播后到登机口来。”

虽然事出突然，但我和张君早有心理准备，由于张君的专业在美国属于敏感型专业，出发前数位老师提醒我们，要做好被海关警察盘问的心理准备。在来美国的访问学者中，离开美国时被警察抽查的现象屡见不鲜，除了张君的专业，其它如计算机专业、常规弹药领域专业、化学与生物工程专业、信息安全专业、高微电子专业、导弹专业、远程拍摄和侦查专业等，都被美国海关视为敏感专业。

所以张君在出发之前已经仔细清空过所有电子储存设备，以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张君在黑压压的人群中被海关警察领走，人群注视着他，我有恃无恐，所以并不紧张，但琳达却毫不知情，眼看着爸爸被人带走，琳达急得慌张无比，皱着小眉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仰着小脸问我：“他们为什么要把爸爸带走，爸爸去哪里了？咱们还能回国吗？”琳达已经哭了。

“不要紧张琳达，爸爸很快就会出来了，咱们肯定能回国。”

“那他们为什么要把爸爸带走，爸爸做了错事吗？”

“当然没有做错事，是因为爸爸研究的专业，在美国属于敏感专业，所以警察要检查一下爸爸的手机和电脑啦，看里面有没有他们不让带回中国的东西。”我耐心给琳达解释，希望她能听懂。

“你确定？爸爸一会儿就能出来？”

“我确定，放心吧。”

候机的人越来越多，队伍长长地排着，眼看着登机时间临近，张君却还没有回来，时间在忐忑中煎熬，却过得飞快，一转眼，张君已经被海关警察带走一个小时，我再也不能平静，拖着行李，领着琳达来到登机口工作台前。

“你好，我想问一下，我的丈夫被海关盘问，现在已经一个小时了，请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出来？马上就要登机了。”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让出来的时候自然就出来了。”登机口的工作人员都是中国人，其中一位回答我。

很快，广播开始通知所有乘客检票，排队的人又一次躁动起来，琳达依偎在我身边，歪着脑袋看缓缓蠕动的队伍，又着急起来。

“妈妈，你看他们都已经在走了，爸爸怎么还不出来？我们还能回国吗？”我能感受到琳达心里的慌乱，实际上我比她还要不安，但为了让她有足够的安全感，我只好说：“我刚才都听到他们小声议论了，说爸爸很快就出来了，咱们只要耐心等着就好。”

人群在漫游，用不了多久，登机口检票的人就少了一大半，我和琳达的眼睛紧紧盯着张君进去的那道门，脑中无数次幻想张君急急忙忙走出来的样子，终于，在检票的队伍还剩零星几个人时，琳达突然大叫：“妈妈你快看，爸爸出来啦——”

一脸潮红的张君风风火火地走向我们，脸上还挂着汗，在他走近我们的一刹那，我的眼泪再也不能控制。

“咱们回个国怎么就这么难呢。”坐上飞机后，我不敢再哭，即便有防护镜加持，我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琳达还是不能相信我们真的要回国了，兴奋地拉着我和张君的胳膊，一遍遍问：“咱们真的要回国了吗？这会不会是在做梦呢？”

“当然不是做梦，我们真的要回国了。”

“那咱们在美国的生活，为什么现在又感觉像做了一个梦呢？并且还是躺在风里面做的一个梦，因为总是在晃动。”琳达的话天真却充满诗意，令人动容。

沦落天涯，历经千辛万苦，此刻终于踏上回国的路。飞机起飞离地，终于离开漆黑幽暗的美国，相信机舱内在坐的数百位同胞心情应是相同，游子归乡，心如插翼。

飞机缓缓驶入更加漆黑的夜空，但在世界的另一端，相信一定是充满光明的晴天。

责编：李京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