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石榴

2021-04-08 02:11向卫国
作品 2021年3期
关键词:树木石头

向卫国

山洋之谜

从前,桐花梓花开遍山岭

松树、杉树、樟树、椎树

众多无法一一列举的树

浑身长满波浪形的树尖

杂草和野花在低处荡漾

飞禽走兽游弋如鱼群

这流传久远的山洋之谜

不可勘破。但不能忽略

星辰日月、气候季节的变异

山川、泥土、草木的调节

名字的象征,也在丢失

我说不出更多的奥秘

观山似海为洋,不过是

粗浅的比喻。大山静默如谜

又从未停止喧响。对于

雷电、雨雪、云雾的出没

山洋自身的涛声及涌动

我从未有过事先察觉

桐梓洋村

大山里的村庄,起初

命名的依据,多半是

显眼的树木或石头

桐梓洋村如今已罕见

桐树及梓树,然而

名字生成了山岭

人口繁洐似林树

房屋犹如石头分布

道路不再是盘绕的

绳索,而是加宽的履带

这些所有的改变

似乎更利于出走和搬迁

年节中归来的城里人

遗忘了乡村的游戏及活计

厌倦了山间的树木与石头

无视田地里荒芜的杂草

我说的不是桐梓洋村

而是村庄的一个缩影

桐梓洋早晨

在桐梓洋的早晨

我重温了以下这些

细致而盛大的场景

浓雾如密林中漫出的炊烟

露水如无声息下过的夜雨

阳光如抖不掉的梦境

空气如采摘中的芬芳

山谷、河水和树木

保持着多层次的

穿透和感染,沉静与清新

我目光并心灵所及

取消了长久出走与练习

学到的修辞与词汇

否定了所有见识及领悟

却不能返回空白澄澈

多年之后,面对这些

出生时就接触的事物

我竟然感到自惭形秽

本草说

在山中,很多奥秘不是

隐匿于未知,而是湮没于

从前。如同祖传的秘方

终归中断于口耳相授

我曾认识不少植物

不知道它们原本带着

名字,还是被人为命名

每一株草木都附带说明

罗列出叶脉、根须、汁液

良性不良性的功用及

其它。人与自然的相处

最恰当便是相生相克

有多少类疾病滋生

就有多少种草药生长

我曾沮丧山川光秃沉寂

也曾惊诧荒蛮疯狂遮蔽

面对失控的水土、季候

我只能承认自己一无所知

红花油茶

我遇上的这片油茶林

开着硕大而热烈的红花

仿佛冬日里着色的雾凇

消融了山岭的清冷沉寂

我曾数次遭遇如此情景

猝然出现的花朵、大树

石头或者光影、雾气

不明的声响,打破山间的

静默和局限,束缚与空洞

此刻,一树一树的红花

构成夺目生动的景象

我无法避開鲜艳的花朵

说出来年缓慢成长的果实

说到阳光下迸裂的果壳

暴露的果核和潜藏的

原油。我知道不少树木

适时献出新叶和花朵

暗暗收束长势及成果

树屋

我童年时见过的树木

每一棵都不纯粹

在原始荒蛮的山中

树木并不见得比杂草

更具优势,也不按种类

自行排布或区分用途

当小树长成大树

同时滋生不少杂物

我指的不是树木自身

败落的枝叶、花朵和果实

也不是枝杈间寄生的

其他种类的植物

更不是惹眼的树瘤

风雨雷电或时间的刀斧

意外刻划的疤痕

而是鸟巢、蜂窝、蚁穴

对这些动物们的树屋

我一直保持好奇与向往

火烧云

在天地或昼夜交替处

往往是异常天象

发生的方位及时刻

火烧云在天边铺开

涌动火光里的波涛

黑下来的峰峦犹如

地面最后的剪影

我不知道这场火烧云

即将带来好天气

还是带来坏天气

置身于此,我并不比

山顶上的一棵树

感触更深。着火的云团

蕴藏何种寓意或预示

这突如其来的盛大景象

壮观而狂乱,唯美而即逝

我不能为之欢呼

又不能无动于衷

竹海的比喻

有些事物令对比逊色

例如这片辽阔的竹林

我不能说像是山岭上

簇拥伸展的芒草

或葱茏覆盖的野蕨

竹海可能是最高比喻

但代表不了我的赞美

我找不出更好词汇

超越寻常而正确的说辞

并非所有山冈和原野

都维持着土地的伦理

我常常在山中与林间

检点自身的肤浅无为

努力由失语获得觉悟

此刻,面对这一片竹海

我感觉山川及天空

在隐退。远处陷入模糊

然而眼前愈加清晰

山径与溪涧

群峰之下有不可数的

山径与溪涧,两者

各为延伸,又相互交叉

我去拜访山里的村庄

不止一次遇上谷底的小桥

被涨起的流水浸过桥面

又多次为转坡出现的分岔

踌躇不前。除了好奇

我并未学会辨别山中

那些秘而不宣的标识

所有事物仿佛都凭靠

感知,失信于预约及看见

山径如蚯蚓,纵横徒留痕

溪涧似虫鸣,闻声不见影

我不知如何向前面的

一棵树或一只鸟,发问

我不是一个迷路者

而是忘记了为何到此

一只红颊鹎

森林的鸣禽,枝头的歌者

惯于成群结队的鹎鸟

脱离了众议及合唱

一只红颊鹎,陷入沉默与

孤单。树冠如云团涌起

一棵树和一只鸟

越众而出,高高在上

并不见得有多么牢靠

欢呼的枝条失去声响

四外苍茫,时空流逝

越是强调模糊或清晰

越显得不足真实可信

我认出那棵树是杉树

柔软的枝条带着荆刺

树冠组成云团或王座

那是一只红颊鹎

它站在孤立的位置

长久失语又卓尔不群

佛子禅院

佛门乃净土,在佛子禅院

我看到一个僻静的山谷

维持着山谷的原貌

寺院范围外的山地

受损于欲望的垦植

大片农田不事耕种

我来到了草木的原乡

虫鸟的巢穴、泉水的出处

隐士和修行者的居所

依山而建的房屋

不削减山体的坡度

不排挤一棵长成的树

甚至避开那条石板古道

佛子禅院恢复了

中断百年的晨钟暮鼓

除此之外对山谷并无惊动

庭院

最大的喧哗来自风与树叶

无论是禅院还是内心的庭院

我无法预知风吹来的时间

也疏于注视树枝的抖动

庭院中簇拥着菩提树

香樟树、芒果树、龙眼树

正在开花的桂树

十数种树和数十棵树

我说得出树的种类和数目

數不出掉落的树叶

深夜里我听到风与树叶

一阵一阵激烈交响

清晨我隐约听到

打扫庭院的声音

院子总是那么干净

树叶没察觉有所稀少

山门

山门向着道路和远方

打开。我并不如此认为

我愿意借助一道空寂的门

卸下来去。屡经游历之后

我重新界定世界的辽阔

出走越多越是失之交臂

眼界愈宽愈是相形见绌

山中有多少美好的事物

至今仍与我形同陌路

我常常忽略到访的阳光

茫然不知树木垂下的枝叶

又向门口探近了一些

台阶旁的杂草和野花

主动更换季节及种类

天空跟山门构成对应

万物在山间各得其所

屋顶

唯有在山间,树木才能轻易

高出屋顶。那么多枝叶

成为遮盖的一部分

我自幼接受这样的建筑学

地基遵循山体的走势

屋舍错落高低的层次

山岭是屋脊,树叶是瓦片

山顶上的石头和云朵

是吉祥的瑶珠及鸟兽

飞檐翘角致意四面八方

时间的枝条、绿色与光影

如同雨水滑过倾斜的屋顶

在山中,一天的光阴

就像一把有序开合的伞

早上由谷底渐渐打开

傍晚沿坡面缓缓收拢

山中

我连续经历的好天气

清除了堆积的坏情绪和不良

习惯。我进入另一种秩序

按时观看日出与日落

准确获知光阴的动向

随同晨雾、露水、温度及

空气。度过富有规律的一天

我接受昼夜的安置

从白昼跳跃的声响

返回沉静。从夜晚的静寂

聆听万物渐来渐近的沸腾

排除风雨、雷电这些不速之客

我更关注草木、地面与石头

微小的难以洞察的挪移

所有的静物都在悄然生长

而动物们的举止一再夸张

古驿道

一条道路走到了尽头

如同一本书翻到了末页

一行文字等于一双脚印

我着迷于其中的章节或段落

比如石板上的青苔和图案

几乎挡在路中间的一棵树

传说中被称为神仙的过路者

途中题诗的邑中士子

岁月中歇脚的商客

坡顶的驿站与偶遇的去向

古驿道失去了行走

提供屡次及长久的徘徊

我明白有些道路注定消失

大多数涉足都留不下痕迹

一条幸存至今的千年古道

并不能窥见几个往来者

合掌石

石头合掌,与心中石头落下

何其相似。山岭是一具

等同于肉身的躯体

我在一场坍塌的梦境中

目睹石头在山冈上滚动

两面依靠树木站稳的石头

或者两面站稳的石头

它们之间长出了树木

石头可以是达摩的石头

可以是西西弗斯的石头

树木可以是菩提树

可以是榕树、松树、橄榄树

不明的树或虚无的树

与石头相互扶稳和生长

古树开花,顽石合什

如同卸掉了内心的石头

责编:郑小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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