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傩面具的文化研究*
——以祁门芦溪傩面具为例

2021-04-27 07:26杨焕焕秦琳子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四象二仙徽州

陈 玲,杨焕焕,秦琳子

(1.黄山学院,安徽 黄山 245021;2.华中师范大学,湖北 武汉 430079;3.中国能建安徽电建一公司,安徽 合肥 230088)

傩是中国一种古老的文化现象,历史悠久,影响深远。傩面具是徽州傩戏的核心元素,凸显了徽州傩戏的文化特征,具有重要的研究意义。芦溪地处祁门县西南部,北边有溶口乡和平里镇,东边与祁红乡毗邻,西北与渚口乡接壤,临近江西省浮梁县,通过实地调查与走访,发现芦溪傩戏在发展的过程中,较为完好地保留了传统表演时间、服装道具、面具、程序及剧本,故本文以芦溪傩面具为研究对象,对其展开文化研究,为徽州傩戏的研究提供实证材料。

一、芦溪傩面具概况

芦溪傩戏演出剧目共有四场,分别为《魁星》(又称“开路先锋”)《刘海戏金蟾》《将军杀土地》《狮子报平安》。演出前,先挂上“十大元帅图”作阵,接着上供品,焚香叩拜,锣鼓大作,鞭炮齐鸣,演出开始。整个演出过程约两至三小时。现在从事傩戏活动中使用的面具共有9个,多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由竹雕制而成。工艺精湛,维妙维肖,依据角色,性格分明。其中,面具“魁星”“吉星”“凶星”各1个,“和合二仙”面具一对;四象面具依据春夏秋冬共4个。

(一)魁星(图1)

面具特点:蓝脸,人物嘴露獠牙,暴眼,面露恶相。

魁星面具用于《魁星》剧目,该剧演绎的是盘古时代的传说,那时浑浊一团,鬼怪作恶,为解生民水火之灾难,盘古差“魁星”下凡,手持宝剑,追杀鬼怪,劈开天地,杀向四方,分出东、南、西、北,再劈开四角,分为春、夏、秋、冬,从此有了人间,人们欣欣向荣的生活也由此开始。

图1

(二)四象(图2)

特点:颜色各异,眼窝深陷,眸子无光,头有犄角,额上三个小人头。

四象面具亦用于《魁星》剧目,“四象”寓意春夏秋冬,俗称四季脸,春为绿色,夏为红色,秋为棕色,冬为青色,额顶均有三个小头,象征一季三个月。在傩舞表演过程中,四象属于隐性参与的傩面具。芦溪乡傩舞演出时,艺人不会戴上“四象”傩面具进行表演,而只是把它们放置在“十大元帅图”上。“四象”面具上绘有旋涡纹符号象征世界一片混沌。四象面具眼窝深陷,眼珠无光突出其目盲的特征,虽目盲却能洞悉世界万物的变化。

图2

(二)吉星将军(图3)

面具特点:红脸长须,高鼻梁,卧蚕眉。

吉星将军(又名关公)性忠义,崇敬佛,被芦溪当地人尊称为武圣。吉星将军面具用于《将军杀土地》剧目,剧中土地神心生邪念,兴风作浪。吉星将军在土地神到处无恶不作时,与之进行一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给土地神以最严厉的戒勉,奉劝土地神弃恶从善,多做行善积德之事。

图3

(三)土地(图4)

面具特点:白脸白须,浓眉笑眼,神态安详。

土地面具也用于《将军杀土地》这一剧目,土地神作为凶星,这是一个值得关注的文化现象。在传统剧目或小说中,土地一般是头戴冠帽的吉神,为当地的村民驱邪纳吉,赐福添寿。例如土家族的土地面具是一个和蔼慈祥的老翁形象,有驱邪逐疫,添福纳吉之寓意。徽州大地也把土地神称为“福德正神”,受到普通公众的普遍信奉,“徽州土地老儿肥,朔望开荤手祷祈;接祝生辰二月二,炒香麻豆换新衣”,描述了每年仲春,徽州人祭祀土地神生日的盛大状况。但在芦溪傩戏中,土地神却给世间带来种种灾难。

图4

(五)和合二仙(图5)

特点:笑脸,柳眉,童髻,眉心和脸颊处点有红点,突出和合二仙天真活泼的性格。

和合二仙面具用于《刘海戏金蟾》及《狮子报平安》剧目,《刘海戏金蟾》中一对仙童——和合二仙,当天下太平之时二仙下凡,和仙手执拂尘,合仙手执金蟾,跳跃而出、嬉闹,金蟾舞蹈对称,为四方安,求天下太平,万物繁衍,意为美好人间。《狮子报平安》合仙引出狮子,欢欣雀跃,为扫除四方残渣余孽故向四方跳跃,与四方同乐,天下太平,人民生活欣欣向荣。合仙用依盛水,给狮子洗澡,四方同乐,引狮子下场。和合面具不仅表达芦溪乡人祈求每家每户婚姻美满的愿望,而且还融入了道家的“拂尘”,为村民拂去烦恼,迎接新的一年。

图5

二、傩面具制作工艺和美学特征

(一)材料与造型

芦溪傩面具的主要材质是竹,这不同于一般的傩面具。傩面具大多是由木头制成的,还有一些地方的傩面具是由竹,纸,布,铜,牛皮等材料制成的。安顺地戏的面具材料为木头,一般采用的是丁香木和白果木;江西萍乡的傩面具古时为铜制,但其后因被认为蔑视了神灵所以改用樟木。江西南丰县傩面具一般采用杨木和樟木。芦溪乡处于季节性湿润气候,适合竹子的生长,竹对于芦溪人来说是不可缺少的,故面具制作就地取材,使用竹子。

图6

傩面具的构造十分人性化,这些面具的眼、鼻、口等五官处都各开了小孔,为了方便表演者呼吸,并且可以透过这些小孔视物表演。面具的背面根据人的面部结构及大致比例,挖空造型以便于表演者的佩戴,且面具一般大于表演者的面孔。佩戴时,表演者首先用深蓝色的头巾把头发包裹住,接着用线穿过面具两耳后方的孔,套在头上,并系住固定。面具按古老的太极学说分类,演绎出开天辟地的神话。(见图6)

(二) 颜色采用

芦溪傩面具色彩的采用,一方面受传统戏剧的影响,红色、蓝色、绿色、黄色、白色等大量使用,在色彩搭配上,强调对撞色,以形成鲜明的视觉冲击效果,色彩鲜明,既不像安顺地戏面具那样颜色艳丽多彩,也不像重庆酉阳面具用色深沉。同一面具上的颜色种类选择一般不超过三种,以免混杂,且符合传统戏剧人物角色的意蕴。“红色,为火,热情喜庆,分为忠勇。黑色,为土,宇宙大地色彩,为刚正不阿,分为勇敢;黄色,为水,权力象征,帝王专用色,分为猛烈。绿色为图,憨厚淳朴为,为底层象征,寓意是侠野;白色,为金,纯洁神圣,分为奸诈是为不幸白事,分为悲伤。”[1]吉星面具采用的红色,红色用来驱鬼逐疫,也暗示刚正不阿,而土地“凶星”面具采用的白色,用以奸佞,暗合色彩运用之理。

另一方面,芦溪面具彩色的采用也会有地方特色。有魁星的面具是蓝色,对比同样在傩戏面具上使用蓝色的江西南丰县傩,其蓝色多用靛蓝,用来暗示阴险可怖、桀骜不驯的形象,小鬼大鬼面部采用的都是蓝色,是阴间常用的色彩。阿恩海姆在《艺术与视知觉》中讨论色彩的表情性与表现性,“不仅要取决于它在时间与空间中的位置和关系,而且还要取决于它的准确的色彩以及它的亮度和饱和度”[2]。芦溪魁星面具蓝色鲜亮,有勇有谋,性格果断,与魁星开山将形象符合。而且蓝色也是水的颜色,水对于芦溪有着重要意义,在其历史上,水路是其与外界往来的主要通道,《祁门县志·卷五》载“祁地山奇而峭,水激而冽”,芦溪乡依山傍水,现仍可见到已成为景观的倒湖古渡,故蓝色从某种意义上是芦溪地域特征的文化反映。

(三)装饰

1.额饰。(1)人脸符号。芦溪乡四象面具采用三个人脸作为额上配饰,这在傩面具中较为少见。三个人脸,男女不一,大小有异,象征一季中的三个月。这可以看出芦溪乡傩面具虽经过岁月的洗礼,但仍保留着最原始的风貌。(2)金色圆形符号。芦溪魁星面具额上绘有金色圆形符号,一说是太阳,太阳是光明与温暖的象征,一说是铜镜,如江西南丰县的开山面具额上贴有铜镜,但无论是太阳还是铜镜都赋予了驱鬼逐疫的含义。现在芦溪乡民俗中仍用墙上挂镜子的方法来辟邪。

2.花纹。以花纹作面具装饰的是魁星面具,魁星脸上绘有旋涡纹,旋涡纹暗合剧情,象征着混沌的世界,且魁星头上又有犄角,这表现了芦溪乡开山将军与魁星融为一体的独有特征。

3.线条。面具连上的线条用以标示皱纹居多。皱纹和年龄是相关的。年龄不同,皱纹所在的位置,深度,数目也有所不同。一般情况下,年少者额头刻有两至三道皱纹,年老者不仅在额头绘有皱纹,而且脸颊也有明显的法令纹,凸显其衰老或者慈祥之态。芦溪土地面具除了额头上有三条皱纹外,脸颊还有深深的笑纹,土地是凶星,笑纹更显其阴险狡诈之态。线条和呆板的面具融合在一起,使得原本毫无生气的面具显得活灵活现起来。

4.帽冠。芦溪乡土地头戴员外帽,四象头戴官帽,看到土地头上戴的土地帽,可以让我们感受到强烈的现实生活气息。对比江西南丰县傩、安徽池州傩帽冠种类繁多,芦溪傩可能略显单一,但这些面具帽冠的选择是根据因他们所表现的神职的身份地位不同而有所不同,员外帽、官帽是按照现实生活中帽子的样子来绘制的,有明显的世俗文化痕,是现实生活中可以见到的物品的夸张化和抽象化。

三、傩面具的文化功能

(一)神祗的象征

在芦溪傩舞表演过程中,艺人所戴的面具就相当于是与神灵进行交流的中介,艺人戴上面具后就表示神灵已经附体,不可以随意说话和行动。在表演过程中,艺人的举手投足,不再是他自己,而成为了神的行为。芦溪傩面具有很多的禁忌,傩面具的制作、使用、存放都必须由男子完成,女子不能触摸和佩戴面具,更不能参加傩舞的表演。

傩面具作为神祗的象征任何人都不得侵犯,芦溪傩舞表演中也流传着“开光”说,但是芦溪傩舞开光说不同于其他地方对傩面具的“开光”。在傩舞表演之前,老艺人会提前把十大元帅图,傩面具放置在祠堂,在地上铺上石灰,把门拴上,俗称关门“闭光”,第三天和合二仙来开门,俗称“开光”。和合二仙开门看石灰上留有什么痕迹,有什么物品的痕迹,什么就会投胎,若印有鸡爪,那么村里将有鸡死,倘若印有人脚印,那么村里会有人死。从这个仪式不难看出,人们对于未知的预判来源于神祗的指示,而面具正是神祗指示的中介与表现。

(二)驱鬼逐疫

自古以来,徽州地区素有“八山半水半分田,一分道路和庄园”之称,交通不便,人们的生活水平较低。人们与外界联系交流也不畅通,对生活中的事物和自然现象不能正确认识,对于生老病死以及所遇到的各种奇怪现象,他们更多地向神灵述求,以期得到庇佑,在对神灵崇拜的基础上,衍生出了以驱魔逐疫、迎神纳吉为目的。芦溪傩舞流行于祁门县芦溪乡的一部、二部、五部的聚族居的家族中,通常在腊月、立春和端午演出,以祈驱邪扶正,人口平安。祁门傩除在一定期限内为大户服务外,也可以沿门行傩。活动时间为每年正月初二至正月初六在本村,正月初七以后则可以逐村为许愿人家行傩,远至江西。祁门傩的历史已不可考。清同治《祁门县志》卷五有云:“岁,傩以驱疫。”所以,傩是一种用来驱赶恶鬼的祭祀仪式,傩面具更是驱鬼逐疫的象征。

芦溪有一旧文化习俗,即有病不就医,只向傩班请来魁星与土地两枚傩面具悬挂于门上,以驱鬼逐疫,祈求平安,傩神是他们心中的保护神。据傩舞传承人口述:以前有一家人得病了,于是这家人去村里的菩萨庙拜菩萨,把请来的傩面具放在生病者的房间里,主人每天早、中、晚拜三次,把烧香的香灰掺杂水给病人喝,不过几天病人就好了。从这个民间说法中不免也看出了迷信的色彩,王兆乾在《中国傩文化》中提到:“傩,是由人和难两字组成,是古人对灾难的勇敢挑战,古人通过巫术方法征服自然,从而寻求人类同自然的平衡与和谐。”[3]可见,傩作为一种祭祀仪式是由于古人为满足祈求吉纳祥的心理需要而产生的。

四、傩面具的文化渊源

芦溪傩面具的文化溯源,不仅融汇了儒,释,道宗教思想,也受徽州地区独特的本土文化思想和风俗习惯的影响。

(一) 程朱理学

程朱理学,理学亦称“道学”,是宋明儒学的哲学思想,它建立了比较完备的客观唯心主义体系,认为先有“理”后有万物,把抽象的“理”(实指封建伦理准则)提到至高无上的地位,因而为封建统治者所推崇。徽州是朱熹故乡(婺源前属徽州),乡人傩也潜移默化地融入了理学的观念,弘扬了《周易》的本义。《周易·系辞》“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4]前文已提到芦溪傩舞面具共有个9个,即开山将军(盘古也称魁星)、和合二仙(一阴一阳,两仪)、土地(凶星)、将军(吉星)、四象,其表演程序为:盘古定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最后是狮子报平安,与理学思想深深的融合在一起。

(二) 佛道两教

芦溪乡傩舞是在宗教文化的土壤中成长的,且在发展的过程中不仅受到程朱理学的影响而且还受到佛道宗教文思想的影响。

傩舞中的神祇兼采佛教、道教之思想,以和合二仙傩面具为例,和合二仙面具一个橘红,咧嘴大笑,十分憨厚,另一个粉白,头心红点,脸蛋圆润,弯眉笑颜,神态安详,表情淡泊,神似弥勒,但却手持拂尘,行道家之仪。再如开山将魁星,其嘴吐獠牙,面露凶相。佛祖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为其圆满之相,其第四种“好”为“耳轮垂埵”,即耳长垂下的意思。和合二仙,将军和四象这三个角色的面具就有一对垂至下颌的长耳。

(三)民间信仰与风俗习惯

民间信仰、民俗文化是一个地域、民族或族群经过长时间的积累、传播、吸取和改造后,形成的相对稳定的生活方式或表达方式,能够体现某种文化的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的所有内容如饮食、节日、服饰、建筑、艺术、生活习惯、宗教信仰、价值观念和世界观等。芦溪乡傩的表演与春节相结合,并受当地迷信说,风水说,鬼神说等的影响使得芦溪乡傩面具不仅突破了它本身具有的敬神,驱邪避疫的内容,还反映了人们祈求福星高照,万事如意的美好愿望。乡傩与传统习俗相结合,更具群众性,娱乐性和世俗性。

徽州民间对于神灵,鬼怪和祖先的信仰,因各种外在因素,许多庙宇、神袛等被人为破坏,祭祀活动也被取消甚至禁止,但信仰却被深深的植入徽州人的心中,如吉星面具正是一种民间关帝崇拜的的反映。关帝崇拜是徽州的民间信之一,从徽州大地上为数不少的关帝庙就可以看出关帝崇拜的痕迹,这种观念也渗透到了傩戏的演绎中。

在徽州,宗祠观念深厚,芦溪傩文化自然也受宗祠文化的影响。芦溪乡祠堂保留完好,村民的个人生活仍与祠堂紧密相连,每次傩舞表演结束后,傩面具要放在祠堂任何人不得轻易触摸,其他重大活动仪式如红白喜事仍在祠堂内举行,祠堂及其代表的祖先信仰仍是芦溪乡村民的精神依托。

五、结语

芦溪傩面具审美上有其原始性、淳朴性,文化上有其复杂性、多样性,表达了人们期望五谷丰登、平平安安的美好愿望。近年来,由于多种原因芦溪乡傩面具遭到严重的破坏,古傩面具即将消失殆尽,傩舞的传承也面临着问题。但是芦溪乡傩舞传承给当地人带来了重要的意义和价值,因此,期望更多的学者更深入的研究芦溪乡傩文化,使其在当今社会得到更好地保护和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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