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诗选粹

翅膀是石头的修辞

◇李汉超

1

有风就叮当的风铃

始终保持对风的敏感

风起它就响

风止它就停

它不听太阳和月亮的

也不管温暖和寒冷

风的一举一动

喜怒哀乐

它都能忠实地演绎出来

2

太阳一说谎

大地就慌了

月亮一说谎

游子就慌了

说谎是要不得的

你一说谎我就慌了

我一说谎他就慌了

万物惊慌起来

人心就是风雨中的大海

3

乡愁是一张湿纸巾

轻轻一拧

可以拧出泪来

不。乡愁是一壶老酒

你要一口一口

慢慢喝

千万别喝醉了

否则，你的心会滴血的

你的亲人也会感应着

滴血

4

你不知天高地厚

只知纸短情长

情一长，话就少了

就在沙滩上写下

一串串脚印

一分行

就是一首诗了

给鸥鸟读后

再让海水抺去

5

晚霞消失的时候

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风将它吹走

夜将它涂掉

而它心安理得

这是时间的定侓

我不消失

那满天繁星

怎么会闪亮呢

6

我长出竹笋

是为了让你尝鲜

我保留了一个春天

你却不来摘取

等它长成了竹子

那时，你只能制成

一根竹篙

晾晒心事，或者用它

赶走鸟鸦和野狗

外婆在黄土地里翻捡春秋（组诗）

◇陋岩

贝

一座座小小的宫殿

居住着我的王

能胜则胜

不能胜就城门紧闭

我王慈悲

坚硬的表情里边

包裹着小小的

柔软

砂质药壶

搬家时

发现了一只

躲在墙角的砂质药壶

熬过无数次中药

熬过无数次属于

爷爷和奶奶的苦涩的命

我把砂壶

置于耳朵

那一声声咳嗽

如惊雷

滚过胸膛和大地

软体动物

忽然想起那年

在去九寨沟的路上

看见几只软体动物

在枯木上匆匆赶路

汽车是一艘轮船

在山的波涛上

模仿人生起伏

一朵云就是一叶帆船

一只鸟就是一条鱼

我们就像一群软体动物

把自卑深深藏在了

车身的铁甲里

给梦一个歇脚的地方

蓝天是大海

星星和鸟是一叶叶小舟

太阳和月亮嘛

当然是航空母舰喽

梦或者是理想

总得有个歇脚的地方

芒种（外三首）

◇姜了

夏逐渐盛大

鸟鸣继续饱满与悠闲。草叶上的一个昆虫

随风晃动。不挤压时间

或被时间拧紧

燕子低飛，掠过头顶也不惊讶。雏鸟在前面笨拙地飞

也不好笑

有孕的

需沉稳，最后都做大的赢家

花

花猫经过花树，树上开满花。花要有想法，花就开重了

花猫只是悄然经过

花蝴蝶掠过花树，让开着的花有想法，花树上的花开的凝重

花豹子走进花丛，曾经的花骨朵儿现在开裂。一个叫花子

醉卧花海，因为还没有爱情

富有不起来

割麦子

割倒够你吃一辈子的麦子

可见麦田很大

你在月光里割麦子。银

月光

金色的麦田

还有铁的镰刀。无色的尖锐

与锋芒

你处于你的青铜时代

你可以退回到你的黑铁时代

也可以走向你的黄金时代

你还需要

在烈日下

在你的麦田里

割你的麦

麦地

美丽的女人在麦地里割麦子

麦地是美丽一时的麦地

麦地被收割，麦地是空旷起来的麦地

美丽女人还站在空旷的麦地上

麦地可能是空旷而伤心的麦地

麦子没被收割前，有人剪断所有麦芒

麦地就是无聊的麦地

背景图（组诗）

◇鲜圣

在大藏寺听诵经

树木，是静止的

这天的雨，是凝固的

大藏寺里的灯影，随着诵经的声音

起伏、飘摇和肃立

古树上的一只鸟巢

越来越大，进进出出的鸟

沉默，或偶尔偷看几眼

寺庙里禅坐的喇嘛

一个个虔诚的表情

雨在继续下，声音被淋湿

湿漉漉的声音，圆润而饱满

路过的一只羊

忍不住附和，叫了几声

惊动，烛光升腾的一缕青烟

在马尔康遇见一只鹰

翅膀，打开一次

天空，跟着闪动一次

跑马山，我专注看一只鹰

在山巅与草地之间起起伏伏

它的目光，我无法看清

它的姿势，像在与跑马山较劲

俯冲，然后冉冉上升

这是在草原常见的景象

如果你是第一次到来

一只鹰，会让你激动

甚至目瞪口呆

一只鹰的天空

转经筒在一圈一圈轮回

跑马山上的一只蚂蚁

也在寂静的人间，一步一叩首

这样的时刻

你只有让这只鹰

代替你全部的幻想、迷恋和奢望

只有让这只鹰

在天上，替你打坐

背景图

有木栅栏，有藤，有破旧的窗户

有光，有尘，有雨水的通道

我需要的背景图

不言而喻，是我刻骨铭心的老屋

这样的画面，凌乱

但有鲜活的回忆，可以描摹

可以放大，可以复制

无法更改的那缕阳光

总是破窗而出

这样的背景，的确有些寒碜

但不影响院子的门扉

时常被风叩响

不影响墙角的一朵蒲公英

独自飞翔

逐渐模糊的背景

是老屋沉淀的水墨

完整的一尊石磨

還在那里上演一出压轴戏

醒目而生动的线条

被我纺织成一束野花的斑斓

沙滩上（外一首）

◇姜华

一片海岸，肯定留下我前世的脚印

和气味。那些浪漫的沙子，生成

一粒一粒，坚硬的誓言。今天

我远道而来，试图在南海边

拾起一枚旧时的贝壳

大海仿佛不解风情的少女

仍在重复青涩的练习题

掀起一个浪花，又一个浪花

海岸风暖，我的椰子树上

爱的果子正在返青

燃烧的火焰，岂能被一次次海浪

扑灭。一个名字的重量如

礁石，把根须深深扎进大海

如我瓷器一样的中年

秋天，我如约而来，妄想打捞起

一朵迟开的浪花。月影西斜

海浪翻页，那些爱的痕迹

正在沙滩上，一一呈现

今夜，十万粒沙子在奔跑、摇晃

今夜，十万粒沙子说出海誓山盟

旧船

两艘斑驳的旧渔船，停在

月光下，停在一段时光节点上

身上贴满海潮符号。椰子树

伸出手，为它们撑起一片

荫凉，像呵护两位老人

返航的渔船，从一粒修辞里

射出，点亮了航标灯上

诗眼。水手的眼睛沿着潮水

扫过海岸，不知道哪一艘

船上，载着我新婚的娘子

时光仿佛静止了。两艘旧船

走过了激情燃烧的岁月

现在，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

像一对老夫妻。日夜护佑着

那些在海岸上漫步的风

一棵椰子树正在被风使劲摇动

另一棵和我一样孤独

春日（外二首）

◇惠永臣

茶几上的橘子皮，慢慢地失去

涩苦的水分

盘子里，还有几只

尽力保持着饱满

新婚的女人，用围裙擦了擦手后

弯腰整理沙发

完美的弧度，正好是春天最迷人的部分

而米兰的芬芳

无处不在

窗外，鸟雀们的鸣唱

像长时间的祝福。春天肯定先是从

它们拖长的尾音里

慢慢到来

爱情犹如盘子里的橘子

而日子像冗长的韩剧

淡而无味

却还得看下去

登高

登高有什么用呢？

望远有什么用呢？

风吹着低矮的草木

这些植物，我在低处也遇到过它们

它们是紫花地丁，是忍冬花，是婆婆纳......

一年一绿一枯

这有什么意思呢？

这块巨石，立在高处已经很久了

没有谁会助它一把力

让它滚落到低处

那里有一滩绿水，养人也养神

现在，站在高处

我和你极目远眺

只是你瘦弱的身体，让人担心

有哪一股不怀好意的风

推你一把

我们，真的有时候抵不过那些低矮的草木

也抵不过

自己顽固的欲望

蝴蝶

一只蝴蝶

一定是飞累了

在我的窗台上，安静地抖动着

两根长长的触须

刚刚一场暴雨，窗台上还留有水渍

她就站在水边

她能不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她的前世

会不会影影绰绰？

隔世的忧愁

会不会让她失去活下去的念头？

薄薄的翅翼上

耀眼的金斑上下抖动，瘦小的身体

即便有痛，或者伤疤

是不是可以忽略？

这是五楼。身处悬崖

她是不是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

我担心突然的一股风

或者我的无意识的一次行动

木棉之城（外一首）

◇姜维彬

看上去，控制不住自己

木棉，每一朵都掉在心上

花朵鲜艳，没什么不好

开花的愿望，开到熟视无睹

动不动还碎它一地，木棉

落下时，不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插在发髻上，用手摸摸

你呀，跟着一起开花

她一回头，他想要的木棉

扎着红格子围巾，香气

总往鼻子里窜，回到木棉城

和木棉好上了，你也不说

腊梅飘香

紫白的，绒黄的，还有

脸颊上的云锦，潮红

自己冷下来，手臂冻伤了

摇摇晃晃，移过墙头的光亮

一朵梅花，一只

号角，多数的花骨朵

小拳头一样艰硬

打在胸口上，有些心疼

也许阳光，就这般揍出来的

大风小风，刮到树上

小雪大雪，也怕冰凌花

拈花的人，跺着脚都喊冷

一树树的火焰，不见血的伤

春花见（外二首）

◇黄挺松

不要轻易地走过这朵花

它在挤走枝头

它在挤走自己

它在挤走去年的枝头和

去年的那朵

它在挤走我，此时的我

不要轻易地走过这朵花

它挤走的那个我

还站着原地，原模原样

栅栏

从视野顿挫的减速里，

我撞入。那格式。那镂空的。

我意识到，那断面的，

依然联缀着灼背的火光。

更多刻画入微的断面，

探望里，一直在呼吁着我

匮乏已久的完整性。

而连绵的线索，稀释了无限。

一座栅栏，人工的建树。

它其间所布置的，所镂空的——

逼使它在反复形成。此刻，

怯怯地，我盯着它的网络

正由我的身體露出画风。

我盯着命运的眼神，沦陷其中。

无论什么，深了就是一把刻刀。

墙屑篇

墙屑怎样从无风无雨的昨夜

堕下这地面，我不知道

灰白簌簌的，只是小部分

更大部分，我知道

逃遁去了不觅踪迹的

沉沉的，局限着我认知的角落

那是世界在另一个维度的摇晃

一面面垂立人间的墙

俯首于时代和时间的岸衢

在一丝丝自我剥离

在让我体内的水柱，微微侧弯

而难以融入，危立空中的裂隙

你好，大树（外二首）

◇宋小铭

有时仰望，有时抚摸，有时候停下来

听风在枝叶间晃动。鸣蜩声雀跃

这静谧的悲伤，如湖水荡漾

在他乡，光秃秃的屋脊上，瓦松排列成

整齐的战场，听令一只蚂蚁

反复确认故乡

夜幕低垂。城市的霓虹灯闪现出来

街道上车水马龙。一些孤寂，像小欢喜

在蝴蝶的体内，流淌

我们用了太久的时间去遗忘

忘记炊烟，溪流，稻草人脚下的土地

忘记晨光与暮色，葡萄藤蔓上努力爬行的蜗牛

忘记爱，拼尽一生寻找的温暖

还有历经黑暗，坎坷，荆棘

也要填补的，荒芜与空白

我们终将活成彼此生活的唯一。

林中

有书生负笈千里。唤作桃花女的青蛇

吹灭最后一盏桐油灯。小轩窗，海棠初放

崖上风急如喘。茅庐内，一尾鱼

挑落灯花，与樵夫对饮

这是蒲松龄的林中。我的林中，有猛虎细嗅蔷薇

麋鹿涧饮露水。草木葳蕤，百合花吹奏于星空下

一只鹰，盘旋的高度

此时，风骤雨急。街道两边的栾树，香樟

挣扎着后退，倒向钢筋水泥下

崭新的泥土

练习

这一生，他都在练习。练习说话、行走

从鸡蛋里挑出骨头，在流水上打坐

于黑暗中取出灯火

那最微弱的光，指引他走出茫茫的夜晚

练习碰鼻，栽跟头，爱与被爱

在石头与石头之间寻求出路

在荆棘与荆棘之间找到栖身之所

练习越多，他就越害怕，越不敢停止

像一阵风吹开花事，又吹落了墙头的枯荣

吹得头发泛白、背影弯曲

吹到最后，他成为尘埃的一部分

此时，他终于将自己成功忘记

原来这也是练习的一部分，最好的一部分

我是大山的孩子（组诗）

◇高旭洲

山里山外

想到山顶望一望，山那边到底是什么

眼前起伏的大山，挡住了视野

山里的日子，像林中的野果挂在树上

攀登的山路，云雾不断遮住了峰峦

心中就寻思，假如有一双翅膀多好

无数条岐路都通向山峰，越过故乡的目光

看到了一条大河通向了远方，而自己

走着走着却在路上迷失了方向

在山上

山峰上遐思，千遍万遍默念

树木、花草、藤萝、鸟唱。云雾中的幻境

被风吹过，又在绿色中荡漾飞翔的向往

阳光叶片上的露珠中晶莹，雨水滋润过的野花

灌木丛中抬起头来，看大山抱着峡谷飞奔

瀑到幽潭，一块石头探不出深浅

山中云雾簇涌，缝隙间渗出一缕缕曙光

从钟声脚步中醒来，鸟兽出没的山上

我像一个顽劣的孩子，将恍若昔日的乡亲寻找

野花

不在意季节更替，冷暖自知

想开就开，不是为了他人也不因为自己

不像枯木逢春，犹如青苔爱上岩石

孤独陪伴孤独，寂寞中品味生死

有些爱没有任何束缚，只因为守候

便将自己全心付出

就像野花不求簇拥美丽的光环，寂静中

绽放心中的烂漫守候着自由和孤寂

情窦初开（外一首）

◇尚塞

阳台上一株梅

缀满小小的圆圆的暗红的蕾

几个提前出世的小美女

迫不及待攀上细枝

睁开粉红的眼

左顾右盼，试着寻觅知音

流浪已久的太阳

露了一下脸，我便心领神会

吹到我脸上的风

刚刚吹过河边的柳

而昨晚那些细雨

在滋润大地的时候

已不声不响潛入梦里

右脚猛地一蹬，万物立刻苏醒

街边梧桐

这个下午，柔软的春天

被粗壮的梧桐树

平行排列在小城街道两边

突然发现

那么多嫩绿的小眼睛

俯视着我

让我心中的春色露出马脚

此时，迎面的光线和天空

一样安静，逝去的青春在身后

均匀分布。如果

百年孤独也有消减的时候

那就是现在，惊喜混合着忧伤

爬上斑驳的树干，开始蜕皮

风吹过，庄稼弯出一地的乡愁（组诗）

◇剑君

稻田

稻田，是村庄长出的

皱纹

祖祖辈辈

把春夏秋冬

和自己填进去

填了几十年、几百年

都不曾填平

城里人

一拨拨远道而来

他们手里的4G、5G

把这些皱纹

当成风景……

菊花

菊花踮起脚

还是没能爬出篱笆

云朵在寻觅

终于找到陶渊明的

南山和九月

一只麻雀

在它的世界周游

时间在另一个方向长出

长短不一的影子

云团仍站在山上

风时不时地去看一下

落叶与落叶之间

草在茁壮成长，有蝴蝶飞来

飞去，像晃动的花朵

乡村

河水带着溪流

在日夜兼程

月亮从梦里醒来

变成一盏灯，照亮父亲

早出晚归的路

日子在一点点

变黄

炊烟在一寸寸

长高

父亲与牛

路过的乡村

风吹过，庄稼弯出

一地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