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故事

2021-05-19 18:45倪西赟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21年3期
关键词:竹筐大锅二舅

倪西赟

二两肉

小时候贼馋。总想着法子满足嘴巴,填饱肚子。

赶集是我喜欢的一件事。集上人来人往,车来车往,好不热闹。集两边摆的水果和蔬菜我没兴趣,我对集上唯一的猪肉铺感兴趣,卖猪肉的一边吆喝,一边磨刀、切肉、砍骨、过秤,一气呵成。我对卖猪肉的老板没兴趣,我对猪肉铺门口那口咕嘟嘟冒着热气的大锅有兴趣。那口大锅下面木柴燃烧着,火苗旺旺地舔着锅底。大锅大大方方敞开着,里面堆满猪肠、猪肝、猪蹄、猪头肉,大锅热气腾腾的,香味飘几里地。赶集的人顺路不顺路,都向这边靠靠或者绕绕,为的是闻一闻这空气里的肉香味儿。不吃肉也要闻闻肉香,过过鼻瘾。

父亲也是,只闻不买,百次赶集九十九次不买猪肉,要买,也是买白花花的没有一丁点儿瘦肉的肥肉,回去炼油。当然,炼油剩下的油渣也好吃,然而父亲比那些榨花生油的机器还厉害,炸花生的机器最后还能吐一点儿花生饼出来,可父亲每次把肥肉炼得一滴油也滴不出来了,才算完事。最后,他把焦黑的东西捞出来,沥干,倒在碗里,递给我说,吃吧,香哩。

起初,父亲还带着我去赶集,后来觉得我坐在独轮车上占地方,还不如多推一点儿菜卖更实惠。不带我去赶集,我就闹。我一闹,没耐心的父亲就揍我。次数多了,我也不敢闹了。我就偷偷跟着父母去赶集,跟着跟着就被父亲发现了。我学乖了,在父亲暴风骤雨的拳头到来之际,我必须逃之夭夭。

我贼心不死,还是想跟父母去赶集,觉得只要到了集上,父亲也就不会守着那么多人打我了。一次,父母不知是忘了我的跟随还是走得快,我跟着跟着就不见他们了。我怕去集上把自己挤丢了,回不了家,只好在半路等。百无聊赖地看着赶集路上来来往往的人。

快晌午了,肚子咕咕叫,还不见父母回来,我无精打采地往回走。我一边挥舞着一截儿树枝,一边踢着地上的石子。快到村子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一个软软的东西被我踢飞了。等那个东西落下,我走过去蹲下身,仔细一看,一块软软的东西裹了尘土,我用树枝挑起来,用嘴巴使劲儿吹了一口气。我的个娘哎,竟是一块半肥半瘦的猪肉,大概有二两左右的样子。我看看四下无人,赶紧把那块肉放进我贴身的口袋,飞奔回家。

父母终于从集上回来,一身疲惫。我等他们进屋,就开心地把那块猪肉拿出来。

哪里偷来的?父亲一看就凶狠地吼了起来。我躲在母亲身后委屈地說,不是偷的,是路上我捡来的。父亲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我赶了半辈子集都没捡到一次猪肉,你再去捡一块回来看看?母亲对父亲说,你就知道吼,也不想想,孩子都没去集上,怎么去偷肉?

这个时候,传来一墙之隔的五婶的叫骂声,我和父亲伸着脖子,竖着耳朵听到:“你这个没脑壳的人,让你去集上买二两肉回来解解馋,怎么就掉了呢?”五叔诺诺地说:“我挂在扁担梢上想显摆显摆,让人家看看我们家吃肉了,哪想晃来晃去,不知在什么时候掉了。”五婶哭道:“你这个天杀的!我一年没吃肉了,好不容易买一次肉,你还掉了,你这个吊儿郎当的废物。”五叔没接茬儿,五婶家慢慢安静下来了。

父亲听了五婶和五叔的话不吱声了,他对母亲说,赶快去做饭。

母亲欢天喜地地把那二两猪肉洗干净,切片,炖了一锅大白菜。

不久,热气腾腾的猪肉炖白菜端上桌。父亲在喝散装白干前,先用筷子给我夹了一块又大又肥的肉放到我的碗里,并压低了声音说,你去把门关上。母亲说,大白天的关啥门?父亲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说,别让猪肉的香味飘到他五叔五婶家去了……

打野兔

二舅家里穷,人长得也不俊,四十多岁还没娶上媳妇。二舅自己也自嘲说,光棍命。

村后面的西山,常年被人砍伐,破坏得不像样了,也没人管。乡里知道了,给村长下了任务,要他派人去护林。村长在村子里问了一圈儿,村里人都不愿意去干那个得罪人,又不讨好的差使。最后,村长就把这个活儿交给了二舅。

但是,谁也不怕二舅,还是去砍伐树木。二舅无奈,他和村长说,给我一杆枪。村长说,枪受国家管制,不能给。二舅说,山被砍空了别找我就行。

村长没办法,找来一杆以前收缴上来的破烂土枪给二舅,让二舅自己去鼓捣。行就行,不行就唬唬人。

二舅一看那杆破枪,实在是不像样,但他还是认真鼓捣了一下,把枪托换了,把枪筒擦得锃明瓦亮。二舅每天把那杆枪背在身后,神气地站在入山入林的路上。自从二舅有了这杆枪,村里村外的人都不敢上山砍树了。有人想摸二舅那杆枪,二舅从来不让人家摸,也不让人家看,后来还把那杆枪缠满布条,只露一个黑黑的枪口。有人说那杆枪是个摆设的假枪,也有人说二舅那杆枪里面真的有铁砂弹。不过,谁也不知道那杆枪是真是假。

我和小伙伴们很羡慕二舅那杆枪,去山上薅草或者去树林里捡松子壳的时候,就会围着二舅转,希望他能给我们看看枪。一说到枪,他神情严肃地说,很危险,大人小孩儿都不能看。

二舅虽然没有老婆,他吃的还是不错,经常有肉吃。山里的一些小动物,他都想办法弄来吃。有时候是烤蚂蚱,有时候是烤蝎子,有时候是烤青蛙,还有山下小溪的小鱼小虾之类的,二舅的小日子过得不错。所以,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去二舅的小木屋解解馋。

一次,二舅还弄了一只野兔挂在枪杆上,回家的时候在村里转了一圈儿,让全村都知道他弄了一只野兔。

野兔香啊,二舅晚上炖野兔的时候,平时不和二舅走动的人,突然都走动起来,来到二舅家,不等二舅招呼,他们就围着桌子坐下来,既喝酒又吃肉。二舅也不在意,他弄来野兔在村子里转一圈儿,就是让别人来他家吃野兔的,二舅喜欢热闹。这个时候,自然少不了我,脸皮薄才吃不到肉呢。

二舅是怎么打到野兔的?我百思不解。

有一次,我上山薅草,薅着薅着,就躺在草丛里舒舒服服睡着了。

“砰!”我迷迷糊糊听到一声枪响,还没坐起身子,只见一只野兔从我头上迅速掠过,我吓得跳了起来。

这个时候,我听到树林那边有急促的脚步声,我抬头一看,看到二舅端着枪,满头大汗跑了过来。二舅见到我也吓了一跳。他回头折向树林里跑,然而跑了几步又转过身,笑嘻嘻朝我走来。二舅对我说,我打枪的事不要和其他人说。我看着他不说话。二舅又说,我打了野兔给你半只,咱们平分行不行?我这才点点头。二舅摸着我的头说,你比野兔还狡猾。我不否认。二舅又问,你看到那只受伤的野兔朝哪个方向跑了?我眼珠子一转,指指右前方。二舅扛着枪追了过去。等二舅走远了,我才朝着左前方跑去。都怪那只野兔,我对二舅撒了个谎。

我朝野兔的方向追去,可是,我转了半天都没发现那只野兔的踪迹。

第二天早上,我还不死心,继续找。最后,我在一个隐蔽的草丛里发现了那只受伤的野兔。它也许刚死,身上留有余温。我把它放在薅草的竹筐里,上面薅了一些青草覆盖住野兔。

大半天才薅了半筐草,去哪里玩了?

刚进家门,父亲看到我只薅了半筐草,举起正在扫地的扫把就要打我。我吓得丢了竹筐抱住头,竹筐掉在地上,滚出了那只野兔。父亲也吓了一跳,他吼我,哪里来的?我说,我薅草发现的。父亲俯下身看了看那只肥肥的野兔,对我说,你二舅刚来我们家转了一圈儿。我说,他来干吗?父亲说,还不是为了这只野兔。我愣了。父亲说,愣着干吗,还不去闩大门……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插图:吴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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