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即地狱”

2021-06-15 16:01陈奕佐
青年文学家 2021年8期
关键词:在路上存在主义萨特

摘  要:《在路上》(1957)是美国“垮掉的一代”代表作家杰克·凯鲁亚克的自传性小说,它被看作是“垮掉的一代”生活的真实写照和嬉皮士运动的经典之作。在《哥伦比亚美国文学史》中,“垮掉派”被归类为“存在主义主人公”。基于此概念,本文拟从存在主义视角入手,具体借鉴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的他人观,从他的名言“他人即地狱”入手,得出人际关系恶化的原因在于“缺少自我认知”、“行为不负责任”。在此基础上,本文主要对萨尔、狄安这两位主人公的人际交往进行研究,洞悉二者与他人关系恶化或修缮的原因,洞悉他们的变化与成长,从而进一步理解书中的存在主义内涵。

关键词:萨特;存在主义;《在路上》;“他人即地狱”

作者简介:陈奕佐(1998.2-),女,汉族,浙江绍兴人,天津大学外国语言与文学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翻译。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1)-08-0-03

一、他人即地狱

《在路上》描述了萨尔(Sal)、狄安(Dean)、玛丽露(Marylou)等几个年轻男女沿途搭车或开车,几次横越美国大陆的故事,在路上他们随心所欲、彻夜长谈、滥喝狂饮,遇到了很多人,最后作鸟兽散。本文将重点讨论小说中狄安和萨尔与他人之间的关系,用萨特的“他人观”来分析二者与他人之间的关系趋于地狱化的原因。萨特认为,地狱般的人际关系的根源是:其一,人们没有自我认同,依靠他人来定义自己,由于希望被认可,便不可避免地倾向于控制他人的观点,从而导致矛盾。其二,人们对自己的行为不负责任,对他人造成伤害,这必然导致地狱般的人际关系。

《在路上》中,存在主义主人公的生活最为接近真实的存在。尽管如此,他们仍无法摆脱地狱般的人际关系,而萨特的“他人观”很好地阐明了原因。让·保罗·萨特(Jean-Paul Sartre)是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剧作家和小说家,他所著的剧集《禁闭》(No Exit)中有一句名言——“他人即地狱”。存在主义是一种非常重视人类生存和自由的哲学,它倾向于解构“人性”抽象和笼统的定义,认为每个人都可以创造自己的本性。萨特认为,存在主义的三个基本原则是:“存在先于本质”,“世界荒谬,生活痛苦”和“自由选择”。

《禁闭》法文名法语原名“Huis Clos”是一个法律术语“禁止旁听”。剧中有三个角色:新闻编辑加尔辛(Garcin),邮局职员伊内斯(Inès)和贵妇艾丝黛尔(Estelle)。他们被困在地狱之中。这三个人互相防范,试图隐藏自己在世上所作的恶行。另一方面,他们不停地互相质询,试图了解彼此的真相。没过多久,他们的骯脏秘密就大白于天下,他们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他们痛苦地互相追逐却徒劳无功,没有人可以安息,也没有人可以离开地狱。最后,加尔辛明白了为什么在地狱中不需要酷刑工具,叹了口气——“他人即是地狱”。

“萨特在《禁闭》中描写的是人从他者的意识中将自己物化后产生的挣扎”(朱靖南 35)。在萨特虚构的这个地狱中,折磨人的工具就是彼此之间的关系。这三个主角都试图隐藏自己的肮脏秘密,显得尽善尽美,但都渴望知道他人的秘密,从而导致纠结、矛盾、猜疑和折磨。萨特的名言暗示着“他人”是我们痛苦的根源。“在《存在与虚无》中,萨特将人际关系理解为冲突,是辩证的虐待狂和受虐狂的关系”(史密斯197)。

何出此言?第一,人没有自我认同,总是依靠别人来定义自己。同时,因为希望被他人认可,人们倾向于控制他人的自由意志,从而产生矛盾。萨特认为,他人的存在是一个人拥有意识的前提,当一个人窥视钥匙孔,查看房间内的情况,他只能看到房内的事物,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只有当别人发现他在偷窥时,他才能意识到自己的耻辱,这样就产生了自我意识。

第二,人们对自己的行为不负责任,伤害他人。“萨特的存在主义强调人的自由是基于责任的”(刁大新5)。萨特也曾就“他人即地狱”这一概念做出过解释:“要是一个人和他人的关系恶化了,那么,他人就是地狱……世界上的确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人生活在地狱里,因为他们太依赖别人的判断了。但这并不是说和别人就不可能存在另一种关系”他进一步解释: “我的用意是要通过这出荒诞的戏表明:我们争取自由是多么重要,也就是说,我们改变自己的行为是极其重要的。不管我们所生活的地狱是如何地禁锢着我们,我想我们有权利砸碎它。”(王宇)

正如《禁闭》中伊内斯所说:你的生活就是你自己。为避免地狱般的人际关系,人们因首先了解自己,而非通过别人的眼目定义自己。其次,人们应该遵守道德准则,避免伤害别人。否则,如《在路上》的主人公萨尔和狄安的处境一样,他人即是地狱。

二、狄安与他人之间地狱般的关系

“狄安这小子生性喜欢浪迹天涯,因为他原本就是在路上出生的”(凯鲁亚克 3)。正如萨尔描述的那样:“一辆飞驰的汽车、一片向往的海岸、一个在路的那端的姑娘,这些在我看来就是他的灵魂的栖息之所”(凯鲁亚克 209)。狄安是一个不计后果、不知疲倦的法外狂徒,永远渴望在路上。起初,狄安也曾试图与他爱的人建立美好关系,但最终都失败了。纵观整本小说,他没能摆脱“他人即地狱”的命运。

狄安的原生家庭是支离破碎的,没有母亲,父亲是流浪汉,不见踪影很多年。他在街上长大,六岁时在法院为父亲辩护。他曾上街乞讨,把讨来的钱塞给父亲。父亲失踪以后,狄安做梦都想找到他,却没能如愿。“天啊,我想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我记得我有个家。”(凯鲁亚克 125)“我明白,我得找到我父亲,无论他在何处,我得拯救他。”(凯鲁亚克 194)另一方面,狄安通过性来弥补自己缺失的母爱,“因为在他看来性可是生活中唯一一头等重要而神圣的事”(凯鲁亚克 4)。

“家庭、家、家乡这些概念,总是滋养着一些特别的东西,让人想起伊甸园,而失去家则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凯鲁亚克把狄安的家打碎,让他徒劳地寻找那些碎片”。(朱靖南 26)狄安的父母是不负责任的,他们的缺席给狄安造成了心理伤害,狄安如同孤儿一般,不小心被扔进这个没有荒诞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生命看起来没有意义、目的和定数,没有神学理论或是理性解释能够减少这个世界的空洞”(Gorden 324)。狄安家庭的悲剧伤害了他,让他变成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最终抛妻弃子。伤害与被伤害是一个恶性循环,把狄安和他人困在里面。

狄安与他人地狱般关系的原因是什么?首要原因在于,狄安的自由没有以责任为基础,过分自我,不顾他人感受。他没有道德准则,做事肆无忌惮,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伤害了别人。

狄安首先与玛丽露结了婚,他们看起来很相爱,如胶似漆。但两个人都没有工作,也很贫困,因此时常产生冲突。后来,狄安与玛丽露离婚了,娶了卡米尔,却仍旧与玛丽露厮混。他仿佛有无限的精力,也不用睡觉,白天和卡米尔在一起,晚上和玛丽露在一起,隐瞒对方的存在。不久,狄安离开卡米尔,与玛丽露、萨尔一起奔向西部,这让卡米尔很生气。狄安希望玛丽露永远做他的情妇,玛丽露本来答应了,然而,玛丽露最终还是选择离开狄安,嫁给了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后来,卡米尔生了一个小女孩,狄安在家待了一段时间,然而,本性难移,狄安始终想去路上。最终,卡米尔很失望,将狄安赶出了家门。

垮掉的一代内部也存在许多矛盾。老布尔·李(Bull Lee)明确告诉萨尔,自己不喜欢狄安,并称其为“疯子”。狄安向李借钱,也被拒绝了,因为李觉得他是一个骗子。书中还有几次提到,狄安的朋友不再理睬狄安,萨尔的朋友罗纳德(Roland Major)也坚持称狄安为怪胎和疯子。

狄安的朋友艾德·邓克尔(Ed Dunkel)的妻子加拉蒂(Galatea)则这样说狄安:“你只管寻开心,除了你自己,压根儿就不替任何人若想。你他妈只关心你胯下那玩意儿,以及能够从别人那儿搞到多少钱、怎么寻欢作乐,然后就把他们统统一脚踢开。你真他妈的又傻又疯,你从没想到生活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从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人正在不遗余力地使生活变得美好起来,而不是百无聊赖,只图享乐,消磨时光。”(凯鲁亚克 204)

萨特认为,一个人应该拥有自我认知而非依赖他人。然而,狄安过分自我,并不代表他拥有自我认知。“按照存在主义先驱克尔凯郭尔的说法,狄安是一个远离真正自我的、处于‘审美阶段的人,在此阶段的人为瞬间快乐而活,他生活在感官的世界中,喜好美丽、愉悦之物,渴望得到满足,他是自己的欲望和情绪的奴隶,为了逃避厌烦而甘愿铤而走险追求新的刺激。”(陈杰 155)

尽管萨特批判那些通过他人寻找自己身份的人,他仍旧强调他人存在的必要性。在《存在与虚无》中,萨特指出哲学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存在”,尤其是人的存在。萨特认为,人类的存在不是孤立的,而是特定条件下的存在。这种条件包括人类在世界上遇到的各种各样的情况,各种事物的存在,当然还包括其他人的存在。萨特尤其强调他人的存在,认为那是与个人存在最为相关的因素。简言之,人类的身份是在社会中被创造的,我们从与他人的关系中了解我们自己。然而,狄安过分自我,完全忘记了他人的存在,不顾他人的感受,肆无忌惮地生活,最终导致与他人关系的破裂。

三、萨尔与狄安之间地狱般的关系

萨尔作为本书的叙述者,是一个贯穿全文的线索。在萨尔与狄安的关系中,他首先是一个跟随者,对狄安言听计从,然而,萨尔的自我意识在路上慢慢觉醒,他们的关系也慢慢地发生了改变。与狄安的分歧最终迫使萨尔辩证地思考,倾听自己的内心。狄安反抗传统的方式并没有让萨尔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萨尔开始反抗狄安,更重要的是反抗过去的自己。这是萨尔自我意识的觉醒,也是萨尔和狄安之间健康关系的开始。最初,萨尔这样描述狄安:“因為我喜欢交往的只是这类愤世嫉俗的狂人,他们因为疯狂而生活,因为疯狂而口若悬河,也惟有疯狂才能拯救他们自己。”(凯鲁亚克 8)

然而,萨尔对狄安的依赖持续不了太久。萨特强调人自己形成自我、定义自我。泰勒·斯威夫特(Taylor Swift)在她的纪录片中说:“我把整个信仰体系建立在别人对自己的肯定上,忽然有很多人喝倒彩的时候,倒是一个转折性的时刻”,最后,泰勒承认:“我还是觉得做自己最快乐”。

对萨尔来说也是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萨尔渐渐开始厌倦狄安的生活方式。与狄安不同,萨尔对肤浅的生活方式持审慎态度。因此在狄安和玛丽露邀请萨尔上床的时候,萨尔感到不适。“狄安有充分的理由在爱欲中销魂陶醉,即使要一次次地死去。我不想打扰这对情侣,我也怀着同样的渴望”(凯鲁亚克139)。谈及婚姻,他们观念的分歧更是暴露无遗:

萨尔说:“我想同一个姑娘结婚,同她在一起,我的身心会有所寄托,直到我俩老态龙钟。咱们总不能老这样下去——成天胡思乱想,四处游荡。咱们总得找到过夜的地方,去寻求一些什么吧。”

狄安回答:“伙计,得了,你对婚姻、家庭以及你对身心之类的那许多美妙的见解,这七年来,我可以说了解的一清二楚。”(凯鲁亚克 122)。狄安的回答也反映出二者观念的差异。

萨特认为人注定是自由的,人类一旦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被赋予了自由选择的权利,萨尔应该做出自己的选择,成为自己的主人,否则,他与狄安的关系始终是不平等的。萨特认为,追寻真实是一个过程。上路就是他追寻自我的过程。到达旧金山之后,狄安抛下了萨尔和玛丽露,去找卡米尔,玛丽露说迪安是个混蛋,为了自己的利益随时可以抛下别人。

萨尔失去了依靠的对象,再次见面的时候,萨尔眼里的狄安不再像一个英雄,而是一个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的普通人,萨尔甚至觉得狄安脸上的笑容是他见过最愚蠢的笑容。最后一场旅行的目的地是墨西哥,中途,狄安再次抛下了生病的萨尔。萨尔因此变得更为独立、强大。最后萨尔在纽约定居。当狄安去纽约找他,萨尔选择了奔赴音乐会,留狄安一个人在原地,也为他们的旅程画上了句号,也终结了自己和狄安地狱般的关系。

参考文献:

[1]Gorden, Haim. ed. Dictionary of Existentialism. London, UK: Fitzroy Dearborn Publishers, 1999. Print.

[2]Sartre, Jean Paul. Being and Nothingness. Washington: Washington Square Press, 1993. Print.

[3]Sartre, Jean Paul. No Exit. New York: Vintage Books, 1945. Print.

[4]Smith, Steven G. Rev of The Self and the Other in the Ontologies of Sartre and Buber, by Sylvain Boni.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Religion Mar. 1984: 197-98. Print.

[5]Taylor Swift: Miss Americana. Dir. Lana Wilson. Perf. Taylor Swift. Documentary. Netflix, 2020.

[6]陈杰. “狄奥尼索斯的化身——对《在路上》主要人物迪恩的解读”. 《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1):153-56.

[7]刁大新. “萨特的责任观及其当代价值论析”. 沈阳师范大学硕士论文, 2016.

[8]文楚安. 《垮掉的一代及其他》. 四川:四川大学出版社,2002.

[9]仵从巨. “他人即地狱:《禁闭》的意思”. 《域外视野》,2008,(12):98-108.

[10]周熙良译. 《他人就是地狱:萨特自由选择论集》. 萨特著. 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11]朱靖南. “对《在路上》的存在主义解读”. 上海外国语大学硕士论文,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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