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罗坪山

2021-06-16 14:26杨木华
大理文化 2021年3期
关键词:草甸山脊海子

杨木华

一脚踏上罗坪山山脊,厚重的雾就席卷而来,且一卷就滚滚滔滔,再无一秒的停顿消减,裹挟在大雾中的人,如一片羽毛漂荡在迷茫的大海中,找不到任何辨别方向的参照物,只能凭感觉向前。时节才是初秋,可几步之后,挟持雾流而来的风迅速戳破单衣的阻隔,冷是这里给我的第一个感觉。放弃用运动热身,停下从包中翻出雨衣穿上,温暖才一点点从胸中生发。

我和妻子清晨六点准时从小城出发,驱车前来这里寻水看花。中秋未到,山下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节,我俩有点轻视这海拔才3200的山,没有带冲锋衣的加绒内胆,外套一披就出发,想不到一下车,本来温柔的罗坪山立即给我来了个下马威。好在每次都带雨衣。因为之前在山脊线上下起雨被动穿过好多次,体会到雨衣不仅挡雨防风,保温效果还非常好。于是,每一次上山,无论天气好坏都带雨衣,有备无患求平安。可今天才出发,平安两个字,就差点丢失在浓稠的雾流中。

穿好雨衣背好包准备出发,一抬头,我们突然就失去了方向。

四周都是一样的草甸,怎么来往哪去,一时间迷惑不清。于是,我拿出手机,用指南针看好方向开始自信地迈出第一步。今天,我俩打算去罗坪山峰脊线上的一个小湖泊,在山顶观鸟站驻车,顺山脊一路向东走,据说大约五公里就到了。可走出数百步之后,妻子说方向不对,我们又绕回出发的地方了,果真,才经过的铁塔,又出现在身边。在城市不会迷路的我,这一下却懵了。我的方向感,仅仅停留在正常天气状态,一遇雾就出问题。记得几年前在苍山鹤云峰顶,也是突如其来的雾让我迷失了方向,是不远处妻子的呼唤,才让我找到回家的路。今天,依旧是妻子看出了我的迷茫。那么,该怎么走?

这是一条我俩都没有走过的线路。来之前,我详细打听过,来过的人都说毫无挑战性,是一条散步路。可他们的寻常路,在这秋雾之下,却变得神秘莫测起来。我曾详细问过好友宏观沿途的参照物,他说都是山脊草坡,没有明显的参照物但有明确的标志物——有一条防火道,顺着防火道一直走就抵达。于是,我俩从看起来无边无际开满秋花的草地折返,回到铁塔下——那里有一条痕迹明显的大路,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防火道了。

顺着山脊靠北一侧的路向前走了一会,雾没有一点淡下来的迹象,风也更大了,走着走着,自己的心也悬了起来:该不会走错吧?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宏观,说雾很大,有点害怕。宏观回复说:路正确,继续向前!只要路正确,一定能抵达。有点犹豫的心,顿时安定下来。防火路痕迹确实明显,即使整天大雾找不到水潭,我们依旧可以原路返回不迷失。

雾一直浓稠,风一直凌厉,我俩雨衣很快都滴水了,妻子的刘海不知不觉湿了,“一头雾水”的原始本意并非传说,而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常识。抹一把脸,甩两手水,我俩在能见度不到十米的大雾中缓缓前进。这里的山脊线,是一个小山包连一个小山包的起伏续接,一路走,就是上上下下的享受。在一个小山包顶,突然听见了铃铛声。只一转眼,一大群白绵羊蜂拥而来。那些羊,简直无视我的存在,等我掏出手机,它们已经从我身边一哄而过。这时才看清,羊群后边跟着一个牧人。真是天赐良机啊!

我立即向牧羊大哥问路。他说继续向前,大约再两公里就到了。两公里,心情瞬间放松下来。于是再问他:大哥,这里叫什么地名,那潭水叫什么名字?在我提问的时候,追着羊群的他早已没入浓雾里,从雾流中飘来一句话:这里叫大岭岗,那水叫海子!

海子!这是云南横断山区群众对积水潭的美好称呼,凡是面积稍大一点的水体,习惯上都叫海。记得五月我在朋友圈看过那水潭的图片,如一弯上弦月,面积并不大。可在绵延数十里的罗坪山脊线上,大约是常年有水面积最大的小湖泊,于是叫成了海!

海子,我来了!带着无限的憧憬,我俩再次闯入雾中。

我俩是九点半准时起步,眼看十一点了,那雾的涌动依旧没有一点点疲倦的迹象,会不会错过那个海子?据说海子在防火道的右侧,离路有一段距离,若雾不散,我怎么才能发现那一汪碧水。

這一路走来,雾一直大,天一直暗,远方一直隐秘在无边的浓雾中。我俩一直左顾右盼,期待雾流偶尔有稀薄的瞬间,让我看清四周的山势,判断海子可能存在的地形。可我的虔诚,却并没有感动罗坪山,雾持续发威,风不断呼啸,老天似乎一定要让我错过某些美好。

继续前行,我俩似乎已经超过牧人说的里程了,海子啊,你究竟在哪里?

已经走了十几个小山包了,一切依旧笼罩在大雾中,焦躁渐渐浮上心来。我对妻子说:上了前面这个小山包,我俩停下等待云开雾散,再走,我担心错过。跟在我身后的她,一路对着小花小草拍照,我一直懒得拿包中的相机,偶尔停下也就用手机拍上几张。我要把相机的第一张图,留给海子!

终于走上山包,风更猛,雾更浓,我想到下坡背风处停下休息等待。可还未等我坐下,汹涌很久的雾,转眼之间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前方苍翠欲滴的山谷里,一潭碧水轰然呈现。

我指着前方大喊:海子!海子!

远处是一座高峰,绵延而下的山脊被一座横向小山围成一圈,葫芦形的小山坳成为积水的天堂,一个海子就这样自然形成。在海子的西边,一个山谷紧邻,山谷里溪水潺潺,下端出口处被人为建坝阻挡,可水竟然没有蓄积起来,走着走着就散了,只有弯弯的水道。碧绿的草甸,成群的牛羊,在山谷悠闲玩耍。快速取景拍照之后,我立即一路狂奔,我要去海子边——那一刻,海子南侧的小山包上,白色的羊群徜徉草甸,那是最鲜活的风景,如果没有羊群,寂寞的潭水除了仙气,再无其他灵韵。

冲下山坡,越过溪谷,再爬上海子南侧的山坡,我想把镜头对准潭水和潭水北侧的羊群。抵达,气喘吁吁的我放下包,没带三脚架,我就用自拍杆,搬来三个石头一顶,夹上手机开拍视频。那个时刻,我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焦急——牧人正在驱赶羊群离开。弄好手机开拍后,我拿起相机想拍摄时,一种漫天的悔意瞬间充盈了脑海——羊群已了无踪迹,一潭碧水回到寂静。若抵达时立即拍照,应该可以拍到几幅高原牧羊图。可惜,一切不再重来。看看已经十二点多,我俩在草坡上摆开阵势,开始午餐。

今天起床有点迟,没有弄炒饭,否则将是保温盒中的热饭热茶,外加高远的山野组合成奢侈的享受。今天只有热茶糕点的结合,可也让我俩的野餐别有韵味。闲坐草坡上,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有时什么都不说,放任山风恣意吹过,看水面波纹起了又平,静静享受这种安闲的时光。刚经历“生死风波”的我,两个月来的第一次出行,面对这样纯粹的风景,内心的暖意一点点升腾,多得看几年风景真好,何必去计较其他得失。七月初,身体不适的我到医院检查后,因怀疑是绝症而被要求住院,当我八月准备去住院,检查却说无大事。经过一番波折,觉得活着就好!红尘易老,山河永在,春去春来花又满山岗,我还可以登山,还可以看花,不是活着就好,而是活着真好!

吃好,我俩把雨衣铺开,就在草坡上假寐。我的手机,一直拍摄视频,我想用延时摄影记录这海子某一个时段的变化。闲着闲着,很久不见的雾突然从山顶猛扑下来,在潭上几个回旋之后,又转身迎着我俩而来。晴朗的天空瞬间变暗,我起身收拾物品。这是海拔3200米的山脊,天气自然说变就变,虽然路并不遥远也不危险,但凡事小心为妙。万一暴雨不期而至,无法预料的危险也会接踵而来。

等收拾好物品准备离开,雾又一次跟我开启玩笑模式:一转眼,雾又消逝了,清丽的天空重现!

于是,我俩决定绕水一周。

走入水边,才觉水面的辽阔。说一潭,是内敛,说海子,是夸张,说湖泊,大约比较贴切,这葫芦形的水体,面积大约有四五亩。靠岸的一侧,有许多浮萍漂荡,一种不知名的蛙类,在我脚前一只接一只跃入深潭。是深潭。一池碧水不见底,我顺着葫芦底部环绕。远处看光滑的一潭,环绕时才体察到湖岸的细微之处,有属于自己的奇妙特点。

站在水体南侧高处,这是一潭从西到东的葫芦形水体,当我站到水体北侧一看,突然有了不一样的视觉震撼:心形,是心形的湖泊!

水体西侧,有一条小小的草地,悄然伸入水中,把一个心形的水体,画龙点睛般加上了向内收缩的绝妙一笔。像是罗坪山之心啊!一座山,有树有石有草,那是属于山的本质,若再有这么一潭,自然就有了灵气!这水,是罗坪山之灵韵的核心所在。有水,就有了承载生命的不可或缺的元素。就像不远处山谷中一直悠然食草的牛群,以及,草坡上牧人的居所。那溪水边上,有一间简易木棚,木棚后边有一大块太阳能板,水边还有菜地。这哪里是牧场,这是神仙的居所啊!罗坪山上都是安闲自在的牧群,而且牧人的生活也早已天翻地覆,连如此高远的山头都有了一个手机信号塔……

我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妻子刚好走到心形内凹处的草地上,我请她站定,向上斜伸双手,定格下一张妙曼的图片:草甸、高山、碧水,她站在湖的心上,那样的情景,映衬了生活值得被我们热爱!

妻子在水边玩水拍花,我就在小山包上换着角度拍水边的她。想起“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的诗句,看风景的人也成为别人眼里的风景。突然间还想起一首歌,忍不住哼起来:如果我眼中的风景,你心中都看到……我俩还沉醉在自己的乐趣中时,黑雾突然再次铺天盖地涌来,在彼此的视线中突然消失,我忍不住大叫,妻子也立马爬上山来会合,然后一致决定迅速撤离。当我俩回到来时看见海子处时,天气竟然再次好转。可时间已是下午,是离开的时候了。来时四野迷雾,归途天朗气清,一切都是新鲜的风景。我俩不时驻足远眺,间或低头赏花,走走停停,想把山脊线所有的风景都收入心底。

归途中,我拍得最多的是马群。一群马,在高山草甸上惬意玩耍,那是我神往的自由,更何况这是秋花遍野的时节。草甸上,低矮的花遍地都是,一串接一串的浅白色或浅紫色的花,挤满了绿草幽幽的地表,还有刚刚开放的大籽獐牙菜,把粉紫色的故事一点一点张开,释放出更多的清香,把乳白的花开出不一样的高洁,偶尔出现的蓝钟花,把深紫色的梦幻开到眼眸深处,更多不知名的花,以贴近地表的虔诚,开出富含泥土气息的花朵……想追逐马群拍摄动态的我,担心踩疼遍地秋花不舍落脚,只好放弃追随,就在远处等待马儿迈步,甩尾,扬蹄。可秋草漫漫,秋花萋萋,每一次张开嘴都有无穷美味的马儿,自然不肯迈步,我只好安心等待。想不到这一等,竟然等来一匹白马。那白马与黄马一站,各种衬托韵味立即氤氲,我的拍摄瞬间有了层次。恋恋不舍离开时,我嘴里还念叨着那匹白马:若骑上白马,在秋山跑一圈,该是多么妙曼的享受……

回程时,我还要拍一株花。那是在起步迷路时遇见的,当时一眼发觉那花的与众不同。那个草甸上群芳争艳,可没有一种花比它更艳丽。我一眼看出它不是普通马先蒿。红艳的花朵之下,有狭长的花柱支撑,虽然有点败了,可特征非常明显,我想大约是管花马先蒿。可那时恰好迷路,加上妻子说,有第一株就一定有第二株,后边一定会更多,就只用手机拍了一张图。一直想后边一定会更多,可来时的路上,却一直没有再遇见。也许来时雾大迷失了我的眼,归途得仔细寻找。以前上苍山赏花,在遇见第一朵时,经常拍了又拍舍不得离开,可后边确实都遇见了更多更好的花,每一次都自嘲最初的执著。可今天真怪,回返时,一个又一个山包走完,其他高颜值的花遇见不少,却没有遇见任何一株管花马先蒿。

在迷路的草甸上,我地毯式搜索,却始终不见那独特的红。找了一阵,甚至连发现过的那棵在哪里也迷糊了。还是妻子记牢了那花的位置,招呼我过去拍。这回,我用相机以匍匐地表的虔诚视角,拍下马先蒿那高昂的花管,起身继续在四周搜寻,却始终不见第二株。管花马先蒿是我期待很久的野花,一直以为苍山有,可一直没有遇见过,想不到今天罗坪山看水的旅途,竟然意外发现了它的踪迹。可更多的担忧也升腾起来:仅仅一株,会不会迷失在秋天?

夕阳西下,我俩驱车回家。罗坪山的故事,更多留在记忆深处。今天遇见的海子,有些人叫它鸟吊山湖(湖东边的高山就是鸟吊山),当地人叫它海子,我却愿意叫它心湖,罗坪山心湖!一个心形的湖泊——其实,这湖泊的形状会随着季节的变迁而改變,记得五月我在朋友圈就见到枯水期的湖水呈现为月亮形,且四周的山坡开满白色的杜鹃花,真是充满梦幻般的湖泊。

后来才知道,我错过了近在咫尺的另一个幽潭,在山脊线之上不远,还有一个妙曼的小湖泊,风格完全不同,景致千差万别。于是在国庆长假时,我刻意再次抵达。我们一群人在心湖玩够了,从北向的草坡轻松向上,几分钟后,第二个湖泊果真就出现在眼前。那是一个椭圆形的小湖泊,我们抵达的时节,错过了雨水丰盈的时间,湖心成为绿岛,四周一湾碧水环绕。那水随湖岸的凹凸而起伏,有一种飘逸的感觉。湖东岸有两座大墓,一定是看中了山水,在这高的地方一览众山小。大家在湖边拍视频,我就顺着东边的草坡,一直走到上一级平台。向东,更高处的鸟吊山隐没在浓雾中,更远处的草甸上,成群的牦牛和羊群,在碧绿的草甸中静静散步。向西,是一条蜿蜒而来的防火道,更远处是罗坪山大风车沿着山脊线一路向远方。北边和南边分别是凤羽和炼铁两个乡镇。一切都在变化,而这里的风景,似乎停留在亘古之前……

其实,这海子呈现什么形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来,有水,你走,水依然有。沧海桑田,一切都已经改变,而一切,又都没有改变!

罗坪山心湖,一个魂牵梦绕的地方,花开时节,我们一起再来一次!

猜你喜欢
草甸山脊海子
德令哈,没了“海子”你还剩下什么
馒头草甸
黄昏
山脊新能源
新巴尔虎右旗沼泽和草甸信息提取
真正的挚友
我想在草甸躺下来
最干、最冷、最平静的地方
春天,十个海子(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