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庄纪事(组诗)

2021-07-08 14:59晓弦
文学港 2021年6期
关键词:饭粒梧桐树

晓弦

闲逛梅花洲

捧回的石佛,是重的

喋血的梅花,是重的

醒在龙脉上的梅花洲,是重的

知青小屋和人民公社,是重的

三步两爿桥,是重的

桥堍经文样的密密麻麻的

爬山虎,是重的

此刻的我,是轻的

像水西草堂前的忽闪的皮影

当我穿过桃花源的十里春风

走上高高的石廊桥

恰好瞅见,两棵千年银杏

在浓密的知了声里

迸足气,挺了挺腰杆

梧桐树的东南西北

并不高大的梧桐树下

是爷爷奶奶的坟冢

梧桐树的东与西

是我们家的责任地

每年收割时节

父亲总要领着我们

在树阴下肃立

像默哀,像领受祖先

赐予的光影与圣餐

而梧桐树的南与北

是流经她的大运河

她用银色安魂曲,不问昼夜地

安抚我们的庸常生活

这多么像我们家

那条茁壮但不发达的根

梧桐树上的鸟

赶也赶不走

或赶走了立马就返回

这群纷披在梧桐树上的白鹭鸟

像是为坟冢里的爷爷守灵

这多么像

在田间泥土里刨食的父亲

一旦离开土地

一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只能用满头的银发

向晚辈们宣示

这里曾是真正的家园

蓝天默片

像一阵突然降临的鹁鸪雨,

这片循入我视野的鸽群,

在天空腾挪,跳跃,俯冲,

发出“咕咕”的绛蓝色鸣叫。

一如形迹可疑的空军,

在天上排出各式诡秘的阵型,

从“人”到“从”,再到“众”,

仿若一支神奇的仪仗队伍,

从我的视野,呼啸掠过。

没见潜入瓦楞草丛躲猫猫的,

也没见哪一只,飞往欧式城堡,

冷不防在十字架上发号施令的。

它们像受罚的爱情的囚徒,

腾挪,跳跃,俯冲,又到

那边腾挪,滑翔,俯冲,

似一头冲破铁笼的发情的母狮,

撕扯着天空,嚙咬着火烧云,

仿佛跟云后的夕阳过不去,

试图用全新的阵形之潜网,

(像渔夫最后戮力甩出的渔网)

去网住,藏头诗一般的落日。

饭粒的风景

昭雪之后,他把习惯

带出牢狱。他常常去秀运广场

在汉白玉台阶,塞入饭粒

却吸引不了一些小生灵,哪怕一只

这跟他以前吃禁闭时不同

每顿他总会留下一颗饭粒

竖于潮湿的水泥地面,豢养

不透风的时间,却能吸引

三两只蚂蚁,运气好时

会勾引来一穴,它们

围着饭粒打转、跳舞,或者

打坐、忏拜,像在举行庆典

有的竟自残,硬生生卸掉腿脚

留下绿头颅,有的刀戈相见

只为登上饭粒的珠穆朗玛峰——

独揽风景。这会儿它们

赤膊上阵,前仆后继,

完全忘却,身处壁垒森严的禁区

雪落民间

这些大步流星,从天上

旋转而下的雪花

绝非鸟落民间

只是让我知道,空气

也是可以凋零的

天使的翅膀、黄金的云朵、乃至钻石的星辰

也是可以凋零的

只要天气足够冷,一味冷下去

银币一样高贵的月亮,以及

金币一样自恃高傲的太阳

都是可以

随时凋零的

仁慈的隆冬

进入隆冬

门前这条近乎干涸的小河

像我走路歪歪扭扭的老外婆

即使受了憋屈

也从不咆哮

只把细碎的冰棱

悄悄地结在被人遗忘的

河浜的某个角落

屋檐下的冰棱,也一样

暗夜里郁结的心事

即便遇见冬日朝阳

也只默默地噙着眼泪

生怕咂出一丝声响,会惊扰

泥板墙蜜巢里,冬眠的梦

楠溪江上的宴席

黄昏。马放南山。一个人登上楠溪江最高的山

把凫浮于江面的山峦的倒影

看作一盏盏敞口、深腹、卧足,盛得下

半壁江山的大酒盅

一个人在南溪江的上游、中游和下游大摆宴席

他邀上山里的神仙,水中的龙王

邀上月宫里寂寞的嫦娥,和只砍柴不磨刀的吴

临风把酒。他掏出内心

长满龟裂纹的社稷,往笔架山一搁

对着正在流岚中举行高峰论坛的十二峰

振臂一呼:“开宴啰——”

一个人的邀请,不忽略有名无名的野花

不冷落动听或不动听的夜莺

不屏蔽婉约或豪放的涧溪

他把口含清露的蚱蜢,看成最浓的乡愁

把穿梭于浅滩的香鱼,当作最好的情人

把山的雄奇和水的澄澈,当成山水诗的药引

他不写行书写草书,把灵动如瀑的祝酒辞

一挥而就,像一个潇洒漂过三十六滩

绕过七十二湾的草莽英雄

用雅集了一千五百多年的别样诗意,成就一场

念天地之悠悠的曲水流觞

爱情的蝉蜕

人生百年,日居其半

日间所居其所,或堂或庑,或舟或车

而寝间所处,唯有一床

有拔步千工床,花罩雕花床,如意架子床

有天长地久双喜床,云石三屏罗汉床

有姊妹床,公主床,仆人床

或一床一室,或一床多室

既彰贵胄奢华,也显庶民俭朴

有花团锦簇的龙凤戏珠,带露的葡萄

梅兰竹菊,无奇不有

匠心和美意,在铜镜饱满如初

仿佛凝固了的爱之娇喘

蓦然发现,这被时光反复淘洗的

床笫,是爱情羽化褪下的蝉蜕

晨光里的一个默片

一群湖羊屁颠屁颠去上早课

此刻,牧羊人尚未醒来

一群湖羊从废旧的绿皮车厢涌出

在一个陡峭的向阳坡上

努力站出一个不方的方阵

她们终于垂下头,像默哀又像祷告

或者像正被斥呵的小学生

谁也不敢席地静卧,哪怕

仅仅跪下一条腿,半条腿

她们在等,等一只牧羊犬

翘着尾巴,粉墨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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