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新文化运动旗手的鲁迅

2021-09-29 15:03马纶鹏
新民周刊 2021年36期
关键词:狂人日记狂人新文化运动

马纶鹏

百年前的五四运动,乃20世纪中国人最为可贵的精神遗产,风气涤浪,鲁迅先生功莫大焉。五四伊始是自发甚至偏激的反帝爱国行为,最终演变为思想解放、民智开启的新文化运动,所谓“洪流何浩荡”,其中的转折和导引多来自鲁迅和他的作品。钱理群在《不应该被遗忘的鲁迅》中评价“第一他是原创性的,第二是源泉性的”,如果没有先生,中国文化未免太单调,新文化运动更少了一位真正的旗手。

旗手难免是小众的,孤独的,易受对手乃至同伴们的白眼和嗤鼻,旗手“成了游勇,布不成阵”(《南腔北调集·自选集自序》,1932年)。鲁迅是思想上先觉者,实践上先行者,文化上先知者。但他的先进、先见却让他在五四前后似乎不近人情,难以接近,“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毛泽东)。文章刻意尖锐、晦涩乃至破坏规范,又使得任何时代阅读鲁迅都需要极大勇气。但每一次,都绝不会空手而归。

鲁迅是一个本体。他不仅仅是一个作家,还是思想家、艺术家、文化学者,不同于他人,又高于旁家,这才是旗手。他虽然名扬天下,但自始至终都很寂寞,“当我沉默的时候,我感到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我感到空虚”(《野草·题辞》),真正去接近他的作品的人并不多,而研究鲁迅的著作比鲁迅自己的著作多得多。在先生诞辰140周年之际,以其作品为经纬,尝试去读懂新文化运动前后的鲁迅和其意义,是为最好的纪念,“莫道青山便遮断,春风浩荡没津涯”。

“狂人”一出,四海惊怵

1918年5月,一篇署名“鲁迅”的文章发表于《新青年》第4卷第5号,这就是《狂人日记》。在此之前,周树人在民国的文坛、思想界非翘楚,代表作品只有十年前发表的《摩罗诗力说》《文化偏执论》;和周作人合译的《域外小说集》惨遭销量滑铁卢,印数上千,卖出二十。《狂人日记》一反鲁迅之前作品“文笔之古奥,非浅学者所能理解”(蔡元培)的毛病,用白话文近似“疯狂呓语”地揭示封建礼教的“吃人”。能几十年都入选中学语文教材,在几乎所有中国青年心中摩挲,意义已无须赘述。抛开其批判的硬核,读者会有趣地发现“迫害症”“白月光”“救救孩子”这样的当下流行语,早也在鲁迅笔下。

赵延年《狂人日记》木刻插图。
电视剧《觉醒年代》剧照。该剧描绘了五四以来的新气象。

“狂人”一出,在当时昏沉困顿的社会无疑是当头棒喝。沉溺于抄古碑的周树人起初并不愿意参与新文化运动,他深知改革变心之不易,但他却目睹北京菜市口被砍头的犯人、麻木的看客以及蜂拥上来争抢“人血馒头”的亢奋。于绍兴会馆补树书屋“夜独坐录碑,殊无换岁之感”,先生心里在犹豫,在激荡。钱玄同来邀请他加入《新青年》杂志社,他抛出了“铁屋”譬喻,这是和柏拉图“洞穴喻”(Allegory of the Cave)一样有着深刻的真假、破立、死生、知行观的中国思想录。这也促使鲁迅终于满地打滚,痛写“狂人”。

电视剧《觉醒年代》就是如此描写当时的情景。《狂人日记》刊发后,一众新文化的干将在北大更是击节赞赏,惊为神作:蔡元培说,“我就感觉有人用拳头,朝我这胸口猛地一击……忧愤而深广”;胡适说,“字字戳心”;陈独秀说,“豫才是大才,我早就说过,应该不只是敲桌子,应该把豫才叫过来,我要当面亲吻他”。所有人都承认,这篇《狂人》和胡适之的《文学改良刍议》一样,在每个人心里面都燃起了一团火。

新文化中其他先锋,陈独秀、李大钊、蔡元培、胡适等的确比鲁迅先占领阵地,痛击封建制度,也成体系地介绍西方思想,反思中国现时社会,《新青年》的诞生就是最好佐證。然而他们大部分人都是理论家,评论者,有着庞杂而果敢的政治意图。但鲁迅不是。他不像陈独秀等乐观冲动,多次撰文说自己非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社会由此而改变;深刻怀疑精神里面藏了一个彻骨凉意、特立独行的文学人,思想家。

更重要是,《狂人日记》的出版,让新文化运动从“务虚”的恳谈讨论变成了文学的讨伐,让新文化运动从新诗引领风骚转而为白话小说的全面介入。这是在语言、文体、思想和社会效用上的一次重大转折。《觉醒年代》中,胡适担心《狂人》过于激烈,陈独秀则戏谑,此文对国民性的批判最深,怕是“抢了你这个倡导白话文的头功”,可见一斑。

同年发表于《新青年》第5卷的《我之节烈观》,更是提倡男女平等、抨击害人妇女节烈行为的雄文。其中开头就驳斥了所谓“世道浇漓,人心日下”托词下各种伪君子批评世风,放过自己丑行的借口,让中国诸多男子无地自容。之后用“疑问体”反诘(一)不节烈如何祸害国家(二)女子何以要承担救市责任(三)表彰节烈有何效果。种种社会怪相,症结就在于女子是男子的私有物品,被任意支配。而一个月后,《随感录二十五》则将把矛头指向孩子教育,“早娶妻,早生子,多子多福”是封建落后伦理观、生育观,其中忽视的是“人”的萌芽。此言此观,今日依然独到。

铁屋的《呐喊》,最畅销小说

《狂人》之后,鲁迅一发不可收,在《新青年》上发表的小说篇篇击中时弊要害,振聋发聩,俨然已自成一个批判和揭露的小体系:《孔乙己》(1919年4月)写出旧礼教下迂腐而穷困的士人,“窃书不能算偷”,“回字还有四样写法” ;《药》(1919年5月)中“鲜红的馒头”至今仍提醒社会前驱者被看客们消遣后的余孽,精神疗救远比生命康复重要百倍;《风波》(1920年9月)那句“一代不如一代”深深戳痛了保皇党心中的“辫子梦”,却变成了社会达尔文论最好的注脚,嗟叹年轻人之不堪;《故乡》(1921年5月)聚焦阔别廿年的土地,没有任何进步,“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而其中闰土和杨二嫂的人物形象已成现代文学的经典;《阿Q正传》(1921年12月在《晨报副刊》连载)更不消说,阿Q的精神胜利法是对每个中国人内心遮羞布的逼问,“和尚动得,我动不得?”却是可鄙的共情,假洋鬼子更是媚外的翘楚,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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