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书写”在《安妮日记》中的功能性

2021-10-07 06:26陈月
海外文摘·学术 2021年12期
关键词:福柯

陈月

摘要:时局的动荡、物资的紧缺、紧张的人际关系以及对自由的向往、大自然的热爱、对爱情和两性的思考以及对人生目标的追求被少女安妮写进了一本名为“吉蒂”的日记本当中,这些日记在二战后被整理出版,取名为《安妮日记》[1]。为了躲避法西斯的迫害,安妮一家和范丹夫妇以及牙科医生杜塞尔不得不蜗居于“后屋”。法西斯的迫害、持久的战争让这八名犹太人神经紧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因此变得畸形。安妮时常被父母指责,被邻里嘲笑冷落,公开评判和批评,渐渐地安妮不再在人前言说,而是转向了书写日记,在日记中她畅所欲言,将喜怒哀乐悉数讲给“吉蒂”;和亲姐姐玛戈特的互相理解和交心始于她们彼此之间的短信;安妮喜欢写作,她的理想是成为记者,伟大的作家;为了给父亲庆祝生日,她计划着尽快完成艾伦仙女的故事。可见“书写”对于安妮的意义重大,本文试图从文化学的角度分析安妮的書写行为,剖析出“书写”在战时这一特殊时期对其的功能性。

关键词:法西斯主义;安妮日记;书写的功能性;福柯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2177(2021)12-0019-02

文字是人类所特有的行为,文字可将抽象的感知、想象和知识具体化,实施具体化的媒介手段是多种多样的可以是墓碑、黑板、书籍等[2]。书写下的语言可越过时间和空间的障碍[3]。蜗居于后屋的安妮以书写日记的手段将后屋生活可视化具体化。福柯认为在私人笔记本上写下的内容构成了人们所读所思的物质记录,为随后的重读提供了一种累积的财富。因此这些个人笔记本并不是简单的记忆辅助工具,而构成了人对自己的训练,即阅读、重读、沉思[4]。

因着犹太人的身份,弗兰克一家在法西斯上台之后便离开德国,流亡到荷兰,在阿姆斯特丹定居下来。1939年二战爆发前夕,希特勒提出了要彻底消灭欧洲犹太人的“最终解决”方案(1)。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德国占领了荷兰,法西斯在荷兰进一步继续迫害犹太人,手段极其残忍变态,为了躲避迫害,弗兰克一家佯装失踪,躲进一座楼房的后部,即“后屋”。《安妮日记》的大部分内容便是记录了这八个犹太人在后屋生活期间的琐事。

1情感的宣泄

自启蒙运动以来,对书写的理解便是对内心世界的外在表达,包括情感、回忆、感知、观念、认知、想象等[5]。书写的功能性被Ludwig主要分为了九大类,其中一类便是为了自我调节所实施的书写行为,例如写日记[6]。在日记中记录着发生的事情、重要的想法,在落笔之时进行着内心的对话,日记交谈所面对的是自己,使自己能够在没有外在压力和顾虑的情景下尽情清晰地表达、宣泄自己的情感。

在后屋生活,他们必须保持绝对的安静,每日生活如履薄冰,这种压抑变态恐慌的氛围使得八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分外紧张,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变得尤为困难。安妮的唠叨会被责备,试图与母亲“讨论”总是让她热泪盈眶。只有书写能够告慰千疮百孔的心灵,在日记当中安妮对吉蒂无话不谈,“希望我能对你无所不谈……但愿你能成为我的主心骨”。她认为“写日记是一种独特的感受”在日记当中她能够心里的话都说出来。这本日记看似是一本少女的流水账本,但是书写这一行为却是安妮情绪表达的一个出口,是消解悲伤愁闷的自我技术(2)。

从安妮的日记里我们多次读到大人对小孩的压制和管控,在后屋这密闭空间之中作为强势一方的杜塞尔先生对安妮也实施着“规训”[7],他占用安妮原来的空间,规定着她使用书桌的时间。在日记中她悲愤交加地写到“我怒火中烧,但不能流露出来。我很想跺脚,大叫大嚷……因为恶言恶语、讥嘲的目光、指责就像利剑从紧绷的弓上每天重新向我射来,而我很难从我的身体内拔出”。Sabine Kalff和Ulrike Vedder认为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日记这一形式兴起的原因是个体愿望的表达,日记记录下因为战争专制统治所历经的危机体验比起可能会消磨自己的写作实践更为具体,更容易让人理解[8]。

“还有一点是我最高兴的,那就是我至少能把我的思想和感受写下来”唯独在日记当中,安妮才能将不悦,自己所收到的嘲讽,所承受的悲伤告诉吉蒂。书写日记成为了安妮宣泄悲愤、化解愁苦的一大途径。

2自我的塑造

“我躲在我自己里面,只观察我自己,不关心别人,毫无顾忌地把我所有的喜悦、我的嘲讽以及我的忧伤记在日记里。这本日记对我来说已具备重要的意义……”安妮的书写行为具体实施为写日记,安妮所施行的书写、阅读、反思以及自我观察正是福柯所认为的个人笔记本构筑了自我的对话。日记写作既可以通过批判性反思而作为成长的工具,也可以是见证成长的心理过程。这就是个人笔记本的目标:形成人们对片段逻各斯(logos)的回忆,并通过教学、聆听或阅读的手段进行传播,这种手段在自己与自己之间连理联系,一种极可能充分与娴熟的关系。安妮在日记中冷峻地分析自己,在回看日记时,她写到“要是现在,这种事我再也不会写了。现在,一年半之后重读我的日记,我很惊讶自己曾经那么天真无邪。我不由自主地意识到,无论我多么想,我可再也不会那样了……”福柯在关于自我技术当中谈到,书写自我“它给予人们所做所思以不可能的凝视;强迫自己去写这一事实,由于会引发羞耻感和对异议的恐惧,而扮演了一个同伴的角色”于安妮而言,日记本吉蒂就是一个在场的他者,对自己加以凝视。通过书写她宣泄了自己悲愤的情绪,通过重看自己的日记,进行了深刻的反思。

3沟通的实现

通信,主要是对收信者和写信人本人产生影响,通过书写训练自我。写信和回信本身就是一场对话的延续。福柯说:“书写是‘展现自己,把自己投射到目光中,使自己的脸出现在别人面前。就此,我们会明白,书信是一种凝视,它将目光对准收信者(收信者一收到信,就感觉被注视);同时,写信者将自己的情况告诉收信者,从而被凝视。在这个意义上,书信建立一种面对面的会见。”

安妮与姐姐的关系总是忽远忽近,两人虽然相差仅仅两岁却几乎不曾真正了解对方。直到两人开始写短信分享生活的琐事,信件拉近了两姐妹的距离,她们在情感上有了共鸣,至此她们才开始对彼此有了真正的了解。安妮担心自己和彼得出双入对,总是待在一起,让玛戈特落了单。在面对面的聊天当中安妮对玛戈特说“把你一人撇在一旁,我觉得很不好”,玛戈特却道“我已经习惯了”。两人在这种面对面的聊天当中心口不一,甚至是言不由衷。战时生活对人施加的规训,已经习惯伪装生活躲避在后屋的两姐妹似乎已经无法在面对面的聊天中实话实说。玛戈特在随后写给安妮的信件当中说到“昨天我说不嫉妒你,我只是说了一半的真话……”玛戈特在信中鼓励安妮和彼得互相信任,继续相处。安妮对于玛戈特的来信感到非常的亲切,她请求姐姐“如果你还有话要说,请写信给我,因为这样我就能比口头表达清楚得多。”正是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邻里关系、夫妻关系、父子、父女、姐妹关系都变得扭曲,亲切感显得尤为珍稀和可贵,这种真心安慰鼓励的话借由书信的形式抵达内心,为舒缓战时孩子们紧张抑郁恐慌的心情迫切想要诉说表达的愿望搭建了可沟通的平台。

4空间的重构

书写日记是记录实情,向吉蒂宣泄情绪,那么写作便是为自我构筑另一空间,在想象空间中得以自由自主。“几星期前我开始写一篇故事,完全是自己编的。我自得其乐,洋洋洒洒写了不少”。“与现实空间极力排斥外来者的情况相反,幻想空间具有极大的包容性和开放性”,安妮搭乘写作的列车,在想象中驰骋,为自己在写作中开辟精神世界的生存空间。

安妮最常写的便是童话故事了,因着童话故事最具备幻想性,“童话是一种幻想性质的故事。幻想是童话的根本特征[9]。”可在其中天马行空,“幻想空间的开放性得益于想象本身的体制和特征”[10]她评判自己的《夏娃之梦》是她写得最好的童话故事。在书写童话的过程中,通过想象来搭建另一空间,生存空间现实纬度中的不悦暂时被回避,在想象的世界中一切有了新的秩序。“写作,作为建立在与某种意愿相符的空间的可能性条件,与身体相连”[11]。安妮下定决心将写作作为自己的事业,她要当记者,将来成为有名的作家。在父亲生日即将到来的时候,她计划尽快完成艾伦仙女的故事,甚至想把著作权也献给父亲。对待自己的作品安妮是非常仔细认真的 “《艾伦仙女》的故事写好了。我把它誊抄到好看的信纸上,用红墨水点缀,一页一页钉在一起……”她甚至畅想在战后要出版名为“后屋”的书。写作为安妮提供了想象空间,她可以暂时躲避残忍的现实,溜进虚拟的世界,将不可实现实现,以此来消解现实生活中的痛苦。在笛福笔下,当鲁滨逊决定开始进行书写小岛这一资本和征服者工作之时,正是他决定写日记之时,他想以此来保证自己对时间和周围的事物拥有掌握空间,用白纸建立起第一座用于实现其愿望的岛屿[12]。童话的书写于安妮而言便是通过想象,在白纸中建立自己的美好空间。

5结语

书写日记于安妮而言是将不可言说、愤懑悲伤消解的途径,也是战时无奈的选择;在重读日记后对自己施加一种他者凝视的,完成了自我的成长。写作也是特殊时期消解亲人隔阂实现沟通的有利途径,后期与姐姐玛戈特还有父亲的通信,是不得已而为之,面对面的谈话似乎总是不欢而散或是很难抒发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索性安妮将心中的想法付诸笔头;安妮决心将写作作为自己的终身事业,成为记者或是伟大的作家,书书写更是为安妮提供了“想象空间”,供她暂避现实,进入美好。

注释

(1)1942年,在万湖会议(Wannsee-Sitzung)上,纳粹提出了“最终解决”犹太人的详细计划(die Endl?sung).李伯杰德国文化史[M]339-343.北京: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出版,2012.

(2)安妮在日记里写到:我的“悲苦欲绝”在写信过程中有点消除了.这里的“写信”指涉的是写信给吉蒂,即书写日记.

参考文献

[1]安妮·弗兰克.安妮日记[M].高年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

[2]Wulf,Christoph(Hg.).Vom Menschen.Handbuch Historische Anthropologie[M].Weinheim und Basal: Beltz 1997.

[3]Heller,Klaus.Stellung zur geschriebenen Sprache und Orthographie in der neueren linguistischen Forschung.[J] In Zeitschrift für Germanistik.1985.310-321.

[4]福柯.自我书写[C]//张勇,译.自我技术:福柯文选III[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

[5]施铁如.写作的心理治疗:功能、原理及其应用[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1):116-128.

[6]Ludwig,Otto.Einige Gedanken zu einer Theorie des Schreibens[J].In Schriftsprachlichkeit.Düsseldorf: P?dagogischer Verlag Schwann.1983.37-73.

[7]福柯.规训与惩罚:监狱的产生[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

[8]Marchesini,Simona.Die Rolle der Schrift in Selbstwahrnehmung und Identit?tskonstituion bei antiken V?lern.Das Beispiel des r?tischen Gebiets(Jüngere Alpine Eisenzeit)[J].In Archaeologia Austriaca 2016,189-198.

[9]聂爱萍.儿童幻想小说叙事研究[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17.

[10]Kalff,Sabine und Vedder,Ulrike:Tagebuch und Diaristik seit 1900.Einleitung[J].in Zeitschrift für Germanistik 2016.235-242.

[11]贺宜.童话的特征、要素及其他[M].上海:少年兒童出版社,1962.

[12]米歇尔·德·塞托.日常生活实践1实践的艺术[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

(责编:王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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