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补出的美好

2021-10-16 07:18叶力为
少男少女·小作家 2021年10期
关键词:针线新衣衣裳

叶力为

家家洗涤晾晴天,草绿青蓝彩蝶翩。祖母讨来新布碎,针针线线补童年。(《童年吟·过年》)

——题记

我童年的美好是奶奶用针线缝补出来的。

在物质匮乏的20世纪六七十年代,穿上新衣是大年三十的事,平时能缝制一件新衣绝对会成为村中的头号新闻。

所以,在记忆中,小时候的我天天都盼望着过年。因为过年不但可以吃上几餐肉,而且基本能穿上一套新衣裳。当然也有例外,读四年级那年,因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我过年只添置了一件上衣,没有新裤子。当奶奶满怀歉疚地向四岁便失去母爱的我透露这个决定时,似乎是哽咽着说出来的,但她安慰我,如果我以后到外地念书,再困难也不会让我穿着有补丁的衣服。我考上师范时,奶奶一次性给我做了两套新衣。

那年头虽然穷,但对过年这个节日的重视程度,不知要超过时下多少倍。家家都得买糖买油,炸豆腐做小吃,這是必不可少的最低配置,哪怕是借钱。自腊月始,各家便陆续开始准备,村中时不时会飘过一阵油香味,似乎是在有意勾引人们加快走向春节的步伐。

美食虽然充满了诱惑力,但对我们这些小孩来说,最关注的是自己过年的新衣服。

年前的课间,是小伙伴们炫耀过年新衣服的黄金时间。尽管北风呼呼地扑打着窗棂,蒙住窗户的薄膜不停地发出短促而沉闷的“扑扑”声,小伙伴们竟然对这刺耳的声音充耳不闻,可见关于新衣的话题是多么的诱人。当年没有成衣买,得先到供销社的商店去买布,然后给村中的裁缝缝制。谁要是确定了新衣的布料,就是还没买回,也会及时地发布消息,以此确认不会落后于人。而买回布料的,必定会来个详细的介绍。等到超过半数的同学确定了新衣的布料后,班上的老大就会来个小结,排个座次。当有人对老大的结论表示有怀疑时,老大立即引用某某大队干部的鉴定来支撑他的权威性,使人不得不服。当然,也有争吵的时候,比如一款新布料上市时,这新布料的名称往往就是一个大问题。当年普通话普及率很低,连老师上课都用方言,这新款布料的名称难免就有因谐音之类而导致问题出现。但小伙伴们的争论很快就得到平息,村中的裁缝总会及时给出一个标准答案。

下午放学绕道裁缝家停留一会然后才回家,是大多数小孩在年前一个月的必选路线。买了布料的,天天都问裁缝什么时候轮到缝制他的新衣。还没买到布料的,目的是考察,回家后便央求家长购买心仪的布料。我基本上是班上最后一个买到布料的,但却天天着魔似的,迷迷糊糊地与小伙伴们一起去裁缝那。有时,我想象着自己过年也能穿上与某某一样的上等新衣,但理智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每次在裁缝家出来后,我总是感到恍恍惚惚,头脑一片空白,时常会盯着蹲在树叶落尽的苦楝树上的那只山雀出神。因此,在年前这段日子,我感到特别难捱,每天既要抵御油香的诱惑和忍受小伙伴的炫耀,又要不时到裁缝家去接受毫无头绪的煎熬。好在奶奶总是理解我的烦恼,每次回家都会对我说出新年定做新衣裳的计划,虽然是临近过年才落实,但也让我感受到踏实。

物质的匮乏显然局限不了小孩贪玩的天性。寻找暗伏、攻城等游戏,模仿电影表演打鬼子抓汉奸等情景剧成了童年快乐的拼图。村中到处晃动着我们追逐的身影,到处飘荡着我们的喊声。我们在厅堂巷径,山岗竹林,树上沟渠间肆意地追逐,摸爬滚打。

贫穷的现状也显然丝毫不会影响大队部悬挂上级颁发的农业学大寨先进单位奖状的高度。在这块奖状的熏陶下,学校不甘落后,一个小学竟然搞起了一个茶园、五六亩试验田及一大片畲地。小学四年级以上的学生在农闲时半工半读,农忙则一连十天八天全天候在野外劳动。种番薯种黄豆、施肥铲草、插秧收割、种茶摘茶,自翻地到收成到晾晒,都由学生全包。本就营养不良的小孩,哪能像大人一样去翻地和负重?班主任虽然可怜我们,但也没办法,学校分配下来的任务只能分包给每个学生。我们干累了,随地一坐,不分什么草地泥地,也不分什么坡头田埂。

贪玩的天性加上整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参加劳动,导致衣裳与草丛树干扁担砂砾等高频率摩擦,那质地不好的衣裳怎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所以就不时地来个“笑口常开”。 衣服只有不分冷天热天的两套,破了就得补好。窟窿由小到大,一年下来,同一个地方补了又补,重复多次,最后比如臀部对应的整个部位都换上不同的布料了。

因我兄弟俩的衣裳需要经常缝补,所以奶奶在年前必定要去裁缝家讨些布碎,以备一年之用。

看奶奶补衣,是我童年最安稳最温馨的时刻。我们在两张小竹椅坐下,奶奶裁剪好缝补的料子后,我将衣针穿好线递给她,奶奶便不紧不慢地穿针引线缝补起来。有一次,奶奶缝补好一段之后,停下手中的活儿,无比爱怜地看着我,说道:“衣裳破了就是个欠缺,动手缝补好了,就可以大大方方地穿着出门。你可要好好读书呀,读好书总会有出息的,也许就再也不用穿缝补的衣裳了。”这时,平常闲不住的我异常温顺地坐在奶奶身旁,望着奶奶的眼睛不住地点头,思绪仿佛随着针线的拉动而不断延伸。甚至渴望长大了当上大队干部,并且想象着穿上光鲜的衣服,带领社员战天斗地呢,这感觉真美好!

虽然当大队干部的梦想没有实现,但我还是靠读书挣到了一份工作。现在想来,这工作是奶奶用针线给我缝补出来的。

自读初三开始,我再也不用穿缝补过的衣裳了。但在结婚前,我特意请裁缝用衣车给我补了两条裤子(毕竟用衣车补的比手工补的要美观些),以便在周末回家时穿。有些村民见我穿着补了屁股的裤子时,嘲笑我矫情做作。

但我认为,我的举动不过是怀旧提前到来罢了。在童年阶段,我不但无法与小伙伴们攀比新衣的档次,而且因个子矮小力气欠缺劳动能力低下而经常受到老师的批评,哪来矫情的心境呢?

童年虽然远去了四五十年,但我时常会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当年的点点滴滴——身影的瘦小、没有母爱的孤独、那只冻得哆嗦的山雀、那些带着窟窿的衣裳……当然,记忆最深的是陪伴奶奶补衣,因为我实在是忘不了在游戏快乐后飘来的那丝焦虑、迷惘和失落对我的困扰,所以,奶奶在给我缝补衣裳的同时,在我欠缺的童年中缝补出的美好是如此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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