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繁漪的“离经叛道”

2021-11-10 00:17王昊
文学天地 2021年9期
关键词:繁漪周萍无辜

王昊

(1)与子

这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与继子的不伦之恋,夫权之下的反抗挣扎……一切一切,她注定要与那个时代格格不入,于是也活该被周萍后悔抛弃、投入四凤的怀抱以求救赎;该被鲁贵当作笑话当作八卦将给女儿听,以旁观者的冷嘲热讽,以局外人的谈笑风生。

于是 ,完全可以理解的,这段禁忌之恋成为了周萍一生难以直视、不愿提及、甚至渴望救赎的污点,他不愿意碰,他想摆脱,说得再通俗些,他想洗白;所以他痛苦他后悔,他寻找四凤纯净的灵魂以自我安慰、以自我救赎,他想要远远离开这个老宅,远远躲开他不堪回首的过往。然而于繁漪,这一切却又有另一番意味。她或许早已无药可救,或许早已心如死灰,所有那些青春美好的小姑娘的情怀,在嫁入这个沉闷的周家之后,早已被磨灭的一无所有。

所以当三年前周萍给了她一点甜头,似乎让她看到了一点亮光,即便大约也知道这希望不过是一时冲动,而今后弥补这冲动的救赎会让她更加痛苦,她还是选择了沉沦。也许是渺茫的微光作祟,他给了她污浊泥潭里的些许清风,于是她便想着随风而去。周萍拿四凤当救赎,繁漪又何尝不是再以周萍为解药?与周萍将那段过往视作痛苦不同,繁漪将那段回忆当作幸福珍重,甚至,明知眼前人早已变了模样,却还愿意低声下气委曲求全。

与夫

我注意到有一个词在有关繁漪的片段里反反复复的出现——“在楼上“。这是一个很细节的词,却让我一下子感到很不是滋味。在雷雨里,当有人提及”在楼上“三个字,立刻地,所有人都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太太——可是这样的联想,当真正常吗?试想,当我们提及猪圈牛棚,我们最顺理成章联想到的,是猪,是牛。这些牲口生来就被困在猪圈中,它们别无选择,世世代代不得逃脱。可是现在我们居然通过”在楼上“这个词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一家之母,而且丝毫不覺得这联想有什么奇怪——这本身便是一种荒谬,而我们浑不自觉,更使之成为一种病态。

什么时候,自己的家竟然成了囚禁自己最深的牢笼,而被困在其中的囚徒却麻木不仁毫不自知——这让人胆战心惊,不寒而颤。

繁漪,周萍,周朴园……他们都被困在这里了啊。困在这阴沉闷热的梅雨季节,困在这狭隘逼仄的方寸之间。就像一张网,他们彼此纠缠,彼此束缚,到了最后越来越紧越来越乱,谁也不愿意放过谁,谁也不能够挣脱谁。

繁漪是一个女人,不妨说的再宽泛些,她是一个人,我无意讨论女权与男权的问题,我只讨论“人”。她是一个人,一个无辜的人,只是想离开快要逼疯自己闷死自己的牢笼喘一口气,如何就被人当作疯子,如何就被人当作痴魔。我们不禁去反思,不禁去反问——病的究竟是谁?

与周萍的不伦之恋,她不无辜,可她也不有罪。最初的最初,她只是个寻常的女人,大约年轻时也做过与丈夫鹣鲽情深、琴瑟和鸣的幻想,即便不得,至少也应当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反正,绝对绝对不应该是被折断翅膀困在囚笼中,绝望地渴望着永远得不到的自由。嫁给周朴园,她大约也欢心过,也期盼过。

关于周朴园与繁漪,他大约也并没有对她怎样不好,为她请医生、上楼想去探望她,他大约也是做了自己的本分——只是不爱她。不够爱,所以不够关注,连家里的下人都看出繁漪与周萍之间的猫腻,这个作丈夫、作父亲的,却浑然不知,浑然不觉。

周朴园是一个专制的人,这一点无可否认,从第一幕他要求繁漪必须将药当面喝下去中体现的淋漓尽致。固然,周朴园当年也是这封建家庭的牺牲品——他与鲁侍萍,何尝不遗憾不悲哀?可是现在的他,无疑又成了封建社会下的一把刀子,开始下意识地磨平他的儿子,他的妻子的棱角。或许他也变成了他曾经最厌恶的模样,可现在他乐在其中。

毫无疑问,这样的独裁给繁漪带来了莫大的痛苦。繁漪无疑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相夫教子乖顺的好妻子,恰恰相反,她足够离经叛道,足够不甘妥协,喝药一段的对手戏,她与周朴园针锋相对不甘示弱,坚称自己没有病,不需要喝药——却也更让周朴园笃定了她精神上有些问题。

大约在周朴园心中,他作主的地方,若有人胆敢违逆他,就是有病。不听话,就是病,要治。就是这么蛮不讲理,就是这么荒诞不经。我们可以认为,这就是封建社会大家长制度、父权夫权横行霸道的悲哀。不知怎的,我从中读出了些许离题的浓浓讽刺感:试想现实生活中,那些将反对自己的声音毫无例外一一封杀的人,又比周朴园在家庭中的独裁专制好到哪里去?

繁漪大概早就心如死灰,她大概其实,无限期盼渴求着肉体上死亡的早日到来,因为唯有这样,她才能从这个无解的谜题、杂乱无章的网里挣脱出来。换不换住宅,于她又有多大的区别呢?她还是走不出“在楼上“三个字背后的命运。

(2)与敌

第一幕中有这样一个片段。

“繁漪:(不自主地,尖酸)哦,你每天晚上回家睡!(觉得失言)老爷回家,家里没有人会伺候他,你怎么天天要回家呢?“

两个括号里的内容,是对繁漪内心的流露,颇有深意。第一个“不由自主“地”尖酸“可以看出她心里其实是将四凤视作自己的敌人,不愿意看着四凤想起她和周萍的幸福,忍不住对四凤的自我开脱冷嘲热讽;然而这第二个“觉得失言”则更让人玩味,她为什么觉得自己失言?我觉得大概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第一个,是她作为一家之母,作为四凤的主人,她本应该时刻维系着自己端庄大方的架子,她不愿意自己在一个仆人面前丢了面子,失了尊严;第二个则是作为情敌,她不愿意就这么暴露自己的尖酸刻薄,叫四凤看她的笑话,她知道自己在周萍一事上大概已经输给了四凤,但她不甘心,因而也决不愿让四凤看到自己的弱点。

一前一后,繁漪态度的转折,隐约能看出她的矛盾——她想要高高在上,想要维系自己的形象,不齿与一个小小侍女过不去。自然,也许还有那最后卑微可怜的一点骄傲——即便是输了,也要始终保持自己的姿态,那是她最后的尊严。

《雷雨》毫无疑问是一场中国传统大家庭的悲剧。这场悲剧里,没有人罪不可赦,可也没有人全然无辜。而对于繁漪。我试图去剖析,去理解她。一个社会的扭曲,一个时代的病态,折射在一个不甘软弱,不屑屈服的人身上,便成了世人口中的离经叛道。繁漪大概注定要成为《雷雨》中最离经叛道的那个。生前,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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