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是个大地方

2021-11-11 12:23李卓
天涯 2021年5期
关键词:青田蛤蟆瞎子

李卓

徐瞎子

据村里的老人说,青田村是压着文脉的。百十户人家,被罗江绕着,莽莽苍苍的藤萝山立在江边,像一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公鸡一叫,太阳就打山东边升起,炊烟爬上枞树的时候,再从徐公庙的红墙背后落下,轨迹沧桑而清澈。

族谱记载了十几代,明清的时候村里出了两个进士、五个举人、十九个秀才,徐瞎子说,考中一个进士至少比得上今天考五六个北大清华。我们睁大了眼睛怀想祖宗们的伟大,继而怀疑族谱的真实性,毕竟青田村几十年都没出一个大学生了,掩饰不了的破败更像是拆穿徐瞎子谎言的证据。

徐瞎子的职业是算命先生,却没人找他算命,他连取名字的活都接不到。后来,地下六合彩风靡青田村的时候,他火过几年——人们说徐瞎子算特码厉害,是个半仙,所以那几年他家门前的坪里总是挤满了人,都是来打听生肖或者特码的。不过这都是后话。徐瞎子因为接不到算命的业务,所以大部分时间都跟着隔壁村一个做道场的班子到处跑,赚死人钱。

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我近距离观摩过徐瞎子他们做道场的全过程。一个胖子负责吹唢呐,徐瞎子负责敲锣和打小鼓,另外三个人负责唱夜歌和“穿花”。唢呐的声音像极了女人在静夜里的呜咽,很有穿透力,当它穿过我的耳膜,穿过灵堂里花花绿绿的小纸人,穿过爷爷白得发青的皮肤,穿过乡邻们空洞的眼神,直奔夜空而去的时候,我就想跟着嚎啕大哭一场。徐瞎子在唢呐声未停的时候抖抖索索地敲了一会小鼓,然后换个粗槌子用力砸一下铜锣,三个着长衫的人就开始卖力地唱起来了。他们唱的时候还有应和,唱的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只看得见他们一脸的庄严肃穆,皱纹间混杂着少许悲戚。唱歌的环节我是不喜欢的,特别冗长,尤其是我作为长孙老是得磕头,粗麻布硌得我的膝盖生疼,而且每次抬头的时候,又不得不看灵牌前爷爷的黑白相片一眼。我总觉得爷爷是哀怨的,他生前总是想找我说话,我却更乐于和三猴、彪子鬼混,火塘前的凳子都没坐热过一回。好不容易捱到“穿花”的环节,兴致一下就蹿上来了,我几乎忘了这是爷爷的丧礼。唢呐声一响,徐瞎子就把小鼓打得震天响,时缓时急,像罗江里的水,像七月的藤萝山下田地里的打谷机。三个“穿花”的人,一个拿小铜锣,一个拿铙钹,一个拿纸幡,瞬间化身为拥有某种武术绝技的高手,施展神秘的步法,一时疾行,一时侧身,一时倒退,一时转圈,黑色的衣袂飞起,像是被强劲的内力震开。三个人嘴里念念有词,穿来躲去,彼此不沾一下身体,气氛紧张而欢快。做一个道场,至少要花七八个小时,流程繁琐,但徐瞎子他们娴熟无比,像是血脉里生来就有这种技能。

我爷爷生前经常说晚上看见过谁的魂魄路过门口那条路,或者听见过谁的魂魄半夜唱歌,有时也很灵,过几天就传来那个人过世的消息。徐瞎子却很少说过这样的话,事实上他好像从来没说过,他只是自己坐在火塘前烧着漆黑的吊壶时经常喃喃自语,我和三猴、彪子曾经蹑手蹑脚凑过去听过,试图听到某些天机,但除了“我嬲你娘”听得清晰外,其他一个字都听不清。

卫军

1996年的冬天,十二岁的三猴看着卫军被警察抓走。村里很多人围观,指指点点。

三猴有些失落,但不是很悲伤。卫军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嘶吼:“我没有耍流氓!我没有耍流氓——”三猴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他只是盯着警车车顶闪着的灯发呆。

走,回家吧。细婶攥着三猴的冰凉的手,慌乱而克制地说。

三猴的目光缩了回来,看了一眼细婶,又瞥了一下藤萝山的北坡,没有说话。

细婶知道三猴在看什么,她也想看,可是罗江的水汽把整个青田村弄得蒙蒙的,眼睛湿漉漉的,什么也看不清。

卫军被抓,青田村就少了一个“门面”。他是真的生得俊俏,一米八的挺拔身材,像是雕刻出来的棱角分明的五官,古铜色的皮肤,别说青田村,整个罗江流域都难找出几个这么标致的男人了。卫军不干田地里的活,每年有大半时间在外面,谁也说不清外面是哪。

三猴,你爹又去哪儿了?又给你换小妈了没?有人似笑非笑地問三猴。

三猴虽小,也知道这些问题不怀好意。换你妈。他瞪人一眼就走。这小子瞪人的时候眼睛里有凶光,像大晚上黑猫的幽绿眸子,有杀气。好事的人问了几次后竟有点怯了,不再问了。

三猴是真不知道卫军是干啥的,去了哪儿。他有时期盼卫军回来,也只是为了能穿一下卫军时髦的皮夹克和军统靴,抹一点卫军包里的摩丝。

卫军的老婆是病死的,走得很突然,没有一点征兆。卫军把她埋在藤萝山的北坡,从此三猴就没了妈。几个月后三猴就开始见到各种各样的女人来家里,有的很时髦,有的很水灵,有的丰腴,有的瘦得像徐瞎子手里经常提着的纸人。她们应该都很懒,睡起觉来没完没了,总是把房里的大床弄得吱吱呀呀地响。三猴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撞见过女人白花花的胴体,他觉得确实很迷人,他有点理解了卫军。他也理解了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他们一定是嫉妒。

卫军被警察抓走后,三猴就跟细婶过。三猴喜欢住细婶家,这里更像一个家。郑蛤蟆在这次“严打”中也消失了,细婶好像没有一丝担忧,她一个人带着光明和三猴生活,一切都井然有序。

郑蛤蟆

我对郑蛤蟆的印象,还停留在1995年。

他拿着一支注射器,在天井的水洼里抽了一管浑水,往捕鼠夹上的老鼠肚子里注射。老鼠垂死挣扎,发出叽叽的惨叫,郑蛤蟆哈哈大笑,像个疯子。

当时我和三猴、彪子就蹲在他旁边,看着老鼠被水胀成一个球,直至不再动弹。郑蛤蟆穿着一双人字拖,脚背很白皙,也很干净。他的胸、背、手臂就没那么干净了,两条大青龙狰狞的头纹在胸口,身和爪盘踞在两条手臂上,背上是一个叫不出名字的佛,眼睛猩红。整个青田村只有郑蛤蟆一个人有纹身,他打着赤膊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扬起一路飞尘的时候,人人避之不及。

郑蛤蟆不喜欢卫军,他觉得这个离了女人就活不了的堂哥很混账。他又很喜欢三猴,他觉得三猴身上有自己的影子,将来能成大事。郑蛤蟆应该是干成过一些大事的,不过至于是什么大事谁也不知道,反正他家的房子是青田村最漂亮的,细婶没为钱发愁过,光明穿得也是体体面面的。

“光明,多跟三猴出去耍,男子汉一天到晚读些个灵牌做什么?”郑蛤蟆总是这样叱责光明。他把读书说成读灵牌,充分展示了他对读书这件事的不齿。

光明是不理他的。细婶也不怎么理他。他们好像非常自卑,待人极度谦和,甚至有些唯唯诺诺,一丁点郑蛤蟆身上的飞扬跋扈都没有。

郑蛤蟆有时回家一住就是大半年,有时好几年都不回来。卫兵被抓的前几天,村支书厚保来找了细婶。“细花,听说菜刀帮跟一帮外地人斗得蛮狠,你有机会还是要多劝劝他。”厚保盯着细婶脖子上吊着的玉坠子,有些失神,“光明还小,政府要是关了人,你说你们娘俩日子怎么过?”

细婶躲开了厚保的眼神,扭头看向书桌前光明的背影,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还能怎么过,还不是一样的过。”一滴晶莹剔透的汗沿着细婶的脖子,淌过玉坠,流向衣领深处。厚保喉结动了一下,嘴张了一半又闭了回去,只叹了口气就转身离开了。

细花

十几年前,细花是青田村出了名的美人儿,没有一个后生不想讨她做老婆。细花不算高挑,但身材非常匀称,肤如凝脂,仿佛吹弹可破,水灵灵的眼睛脉脉含情,有着说不出的妩媚。她喜欢穿碎花裙子,头上总是戴着有蝴蝶结的发箍,风从罗江那边吹过来,蝴蝶结飞舞着,她的长发飞舞着,碎花裙子也飞舞着,淡淡的体香比栀子花的味道还好闻。

卫军喜欢她,郑蛤蟆喜欢她,厚保也喜欢她。可是连徐瞎子都知道,细花喜欢的是厚保。

厚保是青田村近几代人里唯一的一个高中生,斯斯文文,戴副眼镜,一身洗得发白的补丁衣服,藏不住的书生气。厚保家境不好,父母都是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细花家不一样,从爷爷辈起就是大户人家,到父母这辈虽然划了地主成分,但是老两口为人一直谦和,没有被斗得死去活来,后来斗争平息后,又经营了木材和饲料生意,整个家操持得很红红火火。

老两口四十岁才生细花,且就这么一个女儿,宠爱得不行,细花几乎从来不需要干粗活,所以手上脚上茧花都没一个,笋芽儿一样白净。

细花喜欢看书,厚保便变着法儿到处借书给她看。藤萝山的南坡有一块小草地,隐在一片枞树、栗树后面,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候,这片草地上就缀满了星星。周末,厚保就和细花去这里,一起读书,一起探讨书中人物的命运,细花喜欢厚保温柔的声音,喜欢厚保所描述的陌生的高中校园。

那天,他们在一本泛黄的书里,读到了男欢女爱的片段,两个年轻人的脸上都绽开了羞赧的桃花,厚保情不自禁吻上了细花温热的嘴唇……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在藤萝山的怀抱里偷尝了禁果,他们无比羞涩,无比紧张而又无比快乐。

等细花肚子微微隆起的时候,两个年轻人才意识到大事不好了。

细花爹暴跳如雷,逼问细花男的是谁,要么赶紧娶了细花,要么自己去劈了他。细花只是哭,一言不发。她知道这个事如果闹大,厚保的前途就没了,可是她又无比希望厚保可以勇敢地来家里,她想嫁给他。细花的矛盾像一把火,灼烧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丝灵魂。

纸终没能包住火,细花有了身孕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青田村的人们都在背地里小声议论,猜测男的是谁,以及指责细花的不贞洁。细花娘终日以泪洗面,眼看着细花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又无能为力。

去引了吧。这孩子命苦,不应该出生。细花爹猛地抽了一口纸烟,对细花娘讲,又好像是对自己讲。

这孩子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自己想生我们有什么办法?逼急了不怕她寻短见吗?细花娘的眼泪又扑簌扑簌地淌了下来。

唉。时空又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打开门,老两口看到了郑蛤蟆。

郑蛤蟆是英俊的,虽然比不上卫军,但比起厚保,他明显更阳刚。郑蛤蟆穿着一件白衬衣,纽扣松开好几粒,坚实的胸膛剧烈起伏,上面还没有青龙。

“把细花嫁给我吧!我娶她!”郑蛤蟆的声音颤抖却笃定。

細花爹瞪大了双眼,用极其复杂的情绪问道:“孩子是你的吗?”

郑蛤蟆摇摇头,又拼命点头。他突然吼了起来,眼泪哗哗地往外涌:“把细花嫁给我吧,我爱她!无论她怎么样我都爱她!我会待她好的,你们相信我!!”

细花爹什么也没说,用手指了指细花的房门。

谁也不知道那晚郑蛤蟆对细花说了什么。一个月后,细花嫁给了他。

没有人怀疑光明不是郑蛤蟆的儿子,也许有人怀疑过,但两条张牙舞爪的青龙和眼睛猩红的佛阻止了他们的妄想。

彪子

彪子是厚保的小儿子,我、三猴和光明同年出生,彪子小我们近两岁。

彪子读书成绩不好,却很有思想和谋略。

我和光明读书不错,尤其是光明,几乎稳居年级第一。我也不错,能排在年级前十。三猴和我分在一个班,光明在隔壁。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古惑仔”电影在大陆风靡,三猴蓄上了陈浩南式的长发,拿铅笔刀在手臂上刻了一个“忍”字。刻字那天,我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划得手臂鲜血淋漓,脸上却毫无表情,刻完字,再挤几滴蓝墨水进伤口,发炎了一个礼拜,纹身就完成了。

细婶待三猴是很好的,跟对光明没什么两样。她没打过三猴,即便看见他纹身也没打他。我猜细婶应该是早就看透了宿命吧。

三猴长得很壮实,特别能打架,而且出手又狠,动不动把人打得头破血流,很快集结了一群欣赏他崇拜他的兄弟,成了校园一霸。他们颇有梁山好汉的作风,从不恃强凌弱,倒是经常“匡扶正义”,替被欺负的同学出头、暴揍在食堂插队的高年级同学、迎战来学校滋事的社会青年,战无不胜,声名鹊起。

我倒是不需要他的庇护。学霸仿佛从来不在江湖里,江湖的纷争跟我们无关。光明和我,与三猴逐渐疏远了。

我们上初三的时候,彪子进初一了。一个小萝卜头,在三猴的支持下,俨然成了新一届的老大。他爹即便成了村支书,也不如他的派头——厚保一直都是一个老好人的形象,没一点魄力,如果不是有一张高中文凭,绝无可能当上干部。

彪子洞明世事,心胸豁达,又比一般人多了一个心眼,他常常偷看他爹的日记本,然后转述给我听,有些事他叮嘱了只有我能知道,跟光明和三猴都不要说。

文哥,你相信有鬼吗?彪子有天突然跟我说。

我不信。虽然我爷爷看见过魂魄,但我还是不信,我坚信他是老眼昏花,都是巧合。

可是我相信有鬼,有神明……我老听见我妈跟我说话……她是喝敌敌畏死的,你知道吧?她为什么要去死你知道不?她都告诉我了。

我懒得理他。这小萝卜头一天到晚往徐瞎子那里跑,迟早要成为神棍。

彪子读到初二就辍学了,三猴邀他一起去深圳,他没跟三猴走,而是去了上海。每年过年他都会回来,三猴却没回来过。彪子看着我和光明考上高中,考上大学,进入机关和国企,我和光明看着他干了无数个行业,后来竟然开了物流公司,当上了大老板。

到了上海记得给我打电话。去年春节过完后,彪子坐进他新买的宝马,跟我挥手道别。

厚保叔背着手站在罗江边,目送他的车开远。

三猴

“敢在我的地盘上出千?兄弟们,给我剁掉他们两根手指!”光头歇斯底里地怒吼道。

几十个穿黑色西装的马仔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手里攥着钢管、西瓜刀,在空中虚抖着,配合着眼神中的愤怒、恐惧以及兴奋,霎时间把赌场的紧张气氛调到了极致。

三猴来不及多想,从怀里抽出一把没开刃的砍刀,一言不发,瞪着猩红的双眼直奔人群中那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打手而去,那人实在太高大,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头——他只得跳起来奋力劈下去,一刀砍在那人的额头上,那人哀号了一声,捂住额头蹲了下去,鲜血顺着额头淌下,瞬间网住了整张脸,可怖极了。所有人似乎都愣住了,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年轻人有这样的狠劲,一时间竟下意识地倒退了好几步。

趁着这当口的凝滞,三猴扯着自己的兄弟,挥舞着滴血的砍刀,夺门而出。

等打手们缓过神,怒吼着追出来时,三猴他们已经从车尾厢里掏出了两把来复枪,平端着对准了众人,俨然一副亡命之徒的模样。光头叹了一口气,招呼众人后退,然后眼睁睁看着他们二人扬长而去。

三猴给我们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一脸的波澜不惊,一脸的云淡风轻。却直把我们听得心惊肉跳。故事讲完,三猴点燃一根烟,半眯着眼,一边大口地吞云吐雾,一边解答众人的疑惑。

“你怎么会去砍那个最高大魁梧的人呢?”

“把他吓住了,其他人就不敢动了——那些人,谁也犯不着卖命。”

“你不怕失手把別个砍死了吗?”

“这你就不晓得了,头骨是很硬的,砍额头砍不死的,比砍别的地方安全多了,我们经常打架的人有分寸的。”

“那你们的来复枪是真的吗?”

“当然……算了,还是不说这个了,我们几个这么多年没见面,聊点别的吧。”

三猴想终止这个话题,可是,大家依然十分好奇,又或者说,我们也似乎找不到其他能和三猴聊的话题了。于是,我们又听了三猴在看守所和监狱的故事,氛围跟听之前那个故事差不多,他仿佛在讲普通人的一日三餐,而我们则仿佛在听另一个世界的诡秘传说。

一别十几年,实话说,我和彪子再见到三猴第一反应还是高兴的,毕竟这是十几年来三猴第一次回来过年。可旋即我们又慌张起来,这种慌张,我在彪子的眼睛里一下就领悟到了,我猜彪子也看出来了我的慌张。我们心照不宣,谁也没有说破。

一个礼拜后,我的手机响起,扬声器里传来的是三猴很急促的语气:“文鳖,快给我转五百块钱,明天还你。”我犹豫了一点五秒,然后说好的,微信上给他转了过去。第三天,手机又响了,来电显示是三猴,我心想三猴还是讲信用的,于是脑子里飞速组织了一句慷慨的辞令,心情愉悦地接通了。“快快,文鳖,给我转八百块钱,我要买一张去上海的机票,下个礼拜还给你。”没等我展示自己的慷慨,三猴已经开口了,语气急促而坚定,不容探讨。我又转了八百过去。两个礼拜过去了,三猴的电话再次打来,我纠结了很久,把手机一时拿起一时放下,下不了决心。终于,在第三次铃声响起的时候,我还是接起了。

“文鳖,转两千块钱给我咯,明天还你。”

“呃……”我突然觉得嗓子里堵了一坨牛粪,上不得上,下不得下,“三猴,我近期手头实在有点紧张,你看……”

“哦,没事,理解的,那你先给我转两百块钱,一会就还你。”

“嗯,好的。”

我如释重负挂了电话,给他发了两百过去。十分钟后,微信提示闪烁,点开一看是他,真的发了两百回来了。

没事,不用客气,每个人都有困难的时候,这点小事不必放心上。只是我最近手头确实紧张……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请兄弟理解。我去了一条信息。

那不行,一码归一码,借钱当然是要还的,你快点收了。三猴又催我。

真不用了,就当给你买几包烟抽。我把手机塞进了口袋。

快过年的时候,彪子给我打电话,说三猴准备补办个婚礼,说这么多年委屈了他老婆,委托他请一帮朋友。我苦笑了一声,彪子也跟着苦笑了一声,三猴的崽都五岁了,这个婚礼补办得有点感人。

我托彪子带了一千块人情,后来再没接到过三猴的电话,他跟郑蛤蟆一样,从青田村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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