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变观念:走出人工智能威胁论的误区

2021-11-26 06:30胡良沛
关键词:夸克威胁论理性

胡良沛

(安庆职业技术学院 思政部,安徽 安庆 246001)

人工智能在当今社会掀起的巨浪引发了人们的关注和探讨。其中一种观点认为,人工智能对人类来说是一种威胁。譬如霍金就曾告诫人类要警惕人工智能;卡普兰也曾表示:机器人是疯狂扩散的新“病毒”[1]33。我国学者江晓原认为,人工智能是威胁人类文明的科技之火[2];学者孙伟平在《关于人工智能的价值反思》一文中提出了“超级智能是否会‘失控’,反过来取代、控制或统治人类”[3]等疑问。这些关于人工智能威胁人类的言论像一个幽灵一直徘徊于人们的思想中,这不利于人工智能这门技术的发展,也可能对社会的安全稳定造成不良影响。实际上,这些观点对人工智能的认识存有巨大的误区。有鉴于此,本文拟梳理并归纳出威胁论对人工智能的担忧究竟在何处,以认清威胁论的实质,进而指出威胁论存有何种误区以及该误区产生的根源,并提出走出人工智能威胁论的建议。

一、人工智能何以威胁人类

长久以来,人类始终通过寻求某种确定性以证明自身。譬如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牛顿通过数学语言对自然的解释、达尔文的进化论、马克思关于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的论断等。人类总是通过对世界的某种确定的概念来改造世界,进而确定自身。在威胁论者看来,随着“文明”的发展和自身的不断确证,人类控制世界的能力也得以增强,而这种能力主要依靠两个方面:一是劳动,二是理性。人工智能的出现改变了这一状况,它颠覆了以往人类劳动的概念和模式,甚至出现否定人类需要劳动的意图。并且,人类一直引以为傲的理性在人工智能面前也同样显得微不足道。如此一来,人类的控制能力被显而易见地削弱,那么,人又该如何确证自身呢?在这种担忧之下,人工智能威胁论更加大行其道。

(一)对劳动的替代

人工智能对劳动的大批量替代成为威胁论合理性最直接最现实的依据。随着科技不断发展,未来,越来越多的人类活动将被人工智能替代。在威胁论看来,如果人不劳动,那人又将如何存在?自资本主义大发展以来,“劳动至上”的观点一直延续至今。无论是詹姆斯·穆勒强调的肌肉运动,还是威廉·配第的名言“劳动是财富之父”都将劳动放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马克思更是多次强调劳动生产对人类的意义。可以说,正是因为人类的劳动和劳动的不断发展,人类才取得了对自然的阶段性胜利,才推动了社会的发展,才引导了思想的潮流。人是劳动之人的观念从14世纪一直延续至今,已然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而在人工智能时代,大量由人从事的劳动交付给了人工智能。譬如,《中国人工智能报告2018》就指出“IBM Watson可以在17秒内阅读3 469本医学专著、248 000篇论文、69种治疗方案、61 540次试验数据、106 000份临床报告”[4]50。而这可能是一名医生尽其一生也不能完成的任务,并且,只要不出故障,IBM Watson可永远记住并随时调取其在17秒内学习的内容。目前,IBM Watson已经通过美国职业医生资格考试,并为百姓提供辅助诊疗服务。这预示着与医生相关的劳动行业受到了巨大的威胁。除此之外,在金融方面,人工智能可以根据客户的年龄、收入、资产情况等,帮助客户获得投资的预期利益,并防止诈骗和投资失利,如此一来,客户经理、银行柜员、金融分析师等行业中的人就被替代了。《中国人工智能报告2018》还表示,在安防方面,人们可以通过人工智能识别犯罪嫌疑人、追捕逃犯[4]50-52,这也就预示着从事安保工作的人正受到职业的威胁。而在传统制造业中更为明显——工人被大批量的工业机器手赶出工厂,生产工人可以从操作一台数控机床变为操作一排数控机床。一些搬运、分拣等简单操作已经开始由人工智能替代。至此,人是劳动之人的观念严重受到了人工智能的威胁,所以也就难怪人们会产生人工智能替代人类的担忧。

(二)理性地位的动摇

如果人工智能对人类的威胁仅强调劳动的改变,其理论支撑是不足的,因为劳动除了体力劳动,还有脑力劳动,而且对体力劳动的替代在机器大生产时代就已经开始。如果人工智能仅是对劳动生产上肌肉运动的替代,则其仅是机器的进化,因而也不足以为虑。但实际上,人工智能还冲击了人类理性的地位,使得长久以来人类确证自身的方式受到了冲击。

近代以来,理性是人类确证自身的重要手段。从笛卡尔到康德,理性被提升至崇高的位置。尼采所宣称的“上帝死了”,说的正是近代以来理性对上帝的替代。而在近代一切学科当中,理性的原则也无处不在。未来学家乔治·吉尔德曾表示,从亚当·斯密时代开始至今,“人们大都热衷于在经验中寻找规则,用秩序取代变数……牛顿将宇宙视为一台庞大的机器,受此启发的亚当·斯密便试图如法炮制地在经济学领域找规律,使经济事件也具有可预测性”[5]。由此可见理性对人类社会的重要意义。在现代社会中,我们也随处可见理性的痕迹。例如,我们的营养膳食结构有一套理性化的健康标准,我们的医疗有一套依靠仪器检测的理性化标准,我们的教育也同样需要理性的规范等。人在理性的指引下,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所谓的人类文明和奇迹,在辉煌的“成就”下,人们信任、崇拜、依赖理性。理性就开始成为人之存在的重要依靠。然而,当今社会的人工智能在分析和预测事务发展的态势、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案上,其效率和准确率远远高于个人甚至团体的判断,个人和团体也越来越依靠人工智能的帮助,这就意味着人类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理性在人工智能面前是微不足道的。

安维复在《人工智能的社会后果及其思想治理》中指出了人工智能之所以能够替代人类思维运转的强大“机体”的原因。他表示:摩尔定律、吉尔德定律和梅特卡夫定律是人工智能的逻辑起点,摩尔定律证明人工智能提高了微芯片的运行速度并减少了使用成本;吉尔德定律和梅特卡夫定律证明了网络带宽不断扩大和用户数成指数式增长[6]。人工智能时代是一个数据井喷的时代,控制并有效地处理数据成为这个时代的主要节奏。如果摩尔定律能够处理在吉尔德定律和梅特卡夫定律之下喷发出的数据,那么,这显然是人类永远无法比及的。如此一来,人类便不需要或者说根本无法对生活中的事件或者决策作过多的思考。一方面由于人类机体的限制,庞大的数据无法处理;另一方面,所有事件或者决策中的关键词都可能作为数据被上传至数据库中,人工智能通过模拟、学习、复制人类理性思考的算法而可迅速得出结论。在三大定律之下,人工智能的运行模式可以说是高效率的理性运动,这显然是人类自身理性能力不能比及的。

(三)不受控的风险

我们可将人工智能分为两种:简单的人工智能和“合成智能”(卡普兰语)。简单的人工智能与过去的机器相似,其仅按我们预先编写好的程序进行。譬如,所有自动驾驶的汽车将随时随地收集路况信息并上传至“云端”,当遇到新的路况时,则会与“云端”中所有数据进行比较,找出符合当前路况的成功实例作为下一步操作的准则。可见,简单的人工智能在实质上仍是按程序员预先严格设定的逻辑规则运转。而“合成智能”则并非如此。卡普兰表示:“合成智能不是通过传统意义上的编程得到的。你从各种各样、越来越多的工具和模块中拼凑素材、建立目标,把它们指向一系列实例,然后将其解放。最终系统会变成什么样并不可预见,且结果不受其创造者控制。”[1]3简单来说,我们给人工智能提供的是大量已经完成的事例,人工智能对事例的每一个关键词进行扫描存档并指向到结果,这个过程是模拟人类思维的过程。我们不知道人工智能如何分析整理数据,也不对结果设定阈值(因为如果设定阈值则是简单的机器而非人工智能了)。随着人类活动的增多,事例也不断增多,这意味着人工智能扫描存档的数据将暴增,而通过整合所有数据并指向某一结果才是人工智能的固定程序。但是越来越多的新数据究竟会让人工智能指向到何种结果,这在人工智能设计之初就被设定为是不受控的。因此,在人工智能已然全面渗透人类生产、生活和思维的各个方面并带来人类生存方式的大变革时,人类却不能知晓人工智能促成这场大变革的方法和细节,也不能控制人工智能给我们带来的结果,这意味着人类的命运被不了解的事物所控制。那么,人类在人工智能时代究竟应该如何存在?威胁论者担忧,如果将更多的人类活动交给人工智能,那么人工智能带领我们走向的那种未知的结果究竟是否会给人类带来毁灭性灾难?

综上所述,人工智能对人类劳动的替代、对理性地位的动摇和不受控的情况,严重冲击并挑战着人类的生存方式,人类又如何能不担忧,不认为人工智能是一种威胁?但实际上,人工智能对人类的劳动和理性的挑战仅是人类生存方式的一场变革,其仅是人类历史发展中的一个片段,如果人类注定走向一个“新世界”,那么也不应墨守成规。同时,不能认知并有效地控制人工智能也是威胁论盛行的一大原因,但实际上不受控的风险从来都是与人类生存状态并行的。

二、威胁论者的误区

威胁论者对人工智能担忧的误区有两点:第一,人工智能对人类劳动的替代和对理性地位的挑战仅是人类生存方式的变革,并不能证明人工智能对人类有毁灭性的倾向和功能。人作为实践之人,其必定随着人类社会实践活动的变化而不断革新,而获得的新特征并非一定是劳动和理性。第二,无论从自然、社会还是技术本身来看,人类控制一切的能力本身就是一种幻想。如果说不受控制即是威胁,那么威胁也并不是从人工智能开始的。

(一)形而上之人

将人的特征靶向于劳动和理性是威胁论的一大误区,因为如果人的特征是永恒的,那么人则成了孤立的、片面的、静止的形而上之人。但实际上,人是随着实践的变化而改变的,其特征也是在实践中不断变化的。我们知道,在苏格拉底生活的那个时代,人的特征是辩证理性,而在中世纪,人以宗教信仰为特征,在文艺复兴之后,达尔文的进化论又将人定义为高级种属动物。所以人类的特征并不是永恒不变的,而是随着实践的变化而改变的。

马克思曾表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7]135也就是说,人的本质是依靠实践才得以形成的。人,从苏格拉底到达尔文,从类人猿到石器社会再到农业和资本主义社会,人类的特征无不随着劳动生产实践、社会历史生活实践、探索世界规律的实践而不断发生变化。实践立足于现实世界,同时又不断改变现实世界以创造“新世界”。人,只有在实践中才能经验现实世界,才能获得具体的存在,才能产生一切社会关系,才能把关乎劳动、理性、智慧、历史等特征融为一体,人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具体的和现实的人。随着人类实践活动与现实世界不断发生相互作用,二者同时也得以互相改变,人也在这永恒的运动当中不断变化。因而人也就并不存在一种或几种固定不变的特征,人的特征必定随着实践的变化而改变。

所以,如果因为人工智能颠覆了人类长期以来以劳动和理性为重要特征的标志,就认为其威胁了人类的存在,显然是站不住脚的。如果说,人必须有一个唯一不变的特征,那么也唯有实践才能担当起这一角色。在人工智能时代,人类也必将会有除了劳动和理性之外的新特征。总之,威胁论不足以论证人工智能对人类具有毁灭性的威胁。

(二)控制的幻想

威胁论者对人工智能最大的担忧是人工智能的运行方式和结果不为人所控。但是,人类可认知和控制的事物始终限定于特定的结构之中,并且,诚如上文所指出的实践的意义一样,人类可认知和可控制的事物也必定是随着实践的变化而改变的。更重要的是,无论从自然、社会还是从技术本身的角度来看,人类所处的环境一直是一个非确定、不可控的环境。所以,如果说人工智能因削弱了人的控制能力而对人类产生了威胁,那么这本身也就是人类的幻想罢了。

首先,从自然的角度来看,先哲们凭借他们敏锐的直觉一直追问着自然。泰勒斯认为世界的本原是水,阿拉克西美尼认为世界的本原是气,赫拉克利特认为世界的本原是火。除了将世界的本原归结为某一实物,也有归结为抽象事物的,譬如毕达哥拉斯的数、色诺芬尼的“一”。而从恩培多克勒开始,原子论又成为人类对自然追问的新答案。但无论用于解释的理论有多少,它们也仅是人类用不同的语言去解释自然而已。近代科学的发展更是让人类找到了诸多解释自然的方法,并且,人类使用这些方法也成功地改造了自然。正因如此,人类才开始变得狂妄自大。现代人认为他们超越了先哲们的认知能力,变得可以控制一切事物——不是现在就是将来。然而,现代人真的完全认识并掌控了自然吗?相信还只是口耳之学。恩格斯曾指出:“阿尔卑斯山的意大利人,当他们在山南坡把那些在山北坡得到精心保护的枞树林砍光用尽时,没有预料到,这样一来,他们就把本地区的高山畜牧业的根基毁掉了;他们更没有预料到,他们这样做,竟使山泉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内枯竭了,同时在雨季又使更加凶猛的洪水倾泻到平原上。”[8]998从先哲们的探索到近代社会,如果人类真的完全认识并掌控了自然,那么又怎会发生破坏自然,致使自然报复人类之事?诚如恩格斯所言:“我们决不像征服者统治异族人那样支配自然界,决不像站在自然界之外的人似的去支配自然界——相反,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界之中的。”[8]也就是说,人类对于自然来说是无知和弱小的,如果因为近代以来人类对自然的大幅度改造就声称人类完全认识并控制了自然,显然是夸大其词的。

其次,从社会发展的角度来看,人类社会从部落制开始,历经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等各种社会制度的更迭,人们习惯用近代以来的理性方式去解释这种更迭发生的原因,然而,这是否说明人类完全认识并控制了社会发展的规律?我国学者余新中就表示,传染病是人类历史的基本参数和决定因素之一,而如此重要的内容长期以来被历史学家忽视,除了因为不同人群对传染病的免疫能力不同以外,还因为“历史学家往往会在历史中刻意突出那些可预计、可界定且经常也是可控制的因素”[9]译者序:3。威廉·麦克尼尔在其著作《瘟疫与人》中指出埃尔南多以600人战胜阿兹特克数以百万部队的重要原因就是瘟疫的爆发[9]引言:1。那么,朝代的更迭、社会制度的变换真的如我们长期以来所归纳的经济或政治的缘由吗?或者说,我们已然掌控了如此之多的经济和政治理论,再配之以文化、科学、技术、思想、医疗等各种理论,为何社会的管理和治理仍不断出现危机?为何世界部分地区仍动荡不安?显然,人类从来也未能永恒地控制社会发展的规律。

最后,从技术本身的角度来看。法国哲学家雅克·埃吕尔最先提出技术自主性的概念,这即是表明了技术的不可控性。美国技术哲学家兰登·温纳在埃吕尔技术自主性的基础上表示:“控制概念的一个含义是:你在使用过程中能自始至终对某个事物具有完全的洞察力以及熟练的操作技巧。”[10]23显然,人工智能对于控制的这一定义来说是不可控的技术。但是,不仅是人工智能,温纳其实对所有的技术都抱有这样的疑问,他表示:“人类在多大程度上控制技术?如果控制被理解为支配性影响力的运用,或是约束力的保持,那么大多数现代文献会认为控制这件事情往好里说也就是一个悖论。”[10]23因为在温纳看来,例如核武器、能源技术、网络通信技术、基因工程技术等,又有谁得到了受控应用和合理使用?核威胁、能源滥采滥用、网络病毒、基因编辑等都是人类生活中现实的、不受控的、明确的威胁。所以,温纳断言:“正是那些延伸了人类对世界的控制力的技术,其自身却难以被控制。”[10]24可见,技术的不受控并非人工智能之独有,所以因技术不受控而认为人工智能对人类产生威胁也是站不住脚的。更确切地说,技术作为推动人类文明的重要因素之一,其不可控性一直伴随着人类,其与生俱来的风险也一直与人类同行。

总之,无论从自然、社会还是技术本身的角度来看,人类控制的欲望本身就是一种幻想,故因不受控而认为人工智能是威胁人类的灾难也就是无稽之谈。

三、误区产生的根源

人工智能威胁论者之所以会走进误区,其根源就在于始终用前人工智能时代的旧观念看人工智能时代的新问题:其一是用资本主义文化中旧的劳动和理性的观念来看新时代的人工智能;其二是威胁论者提前预设了人造技术必须受控于人的立场,这是人类中心主义这种旧观念的作祟。

(一)劳动和理性“旧徽章”

劳动和理性曾是解放人类的重要力量,资本主义的发展与统治也是在群众普遍接受了二者的基础上才得以进行的。因此,劳动和理性也就成为一个“徽章”,具有标志人类文明的意义,在这个意义之下的一切事物也将是合法和合理的。但在人工智能这个新时代,劳动和理性的“徽章”已然陈旧。

劳动在资本主义产生之前虽然重要但地位不高。阿伦特就曾指出,古代人对劳动的评价都是基于这样一种观念:“由于我们的身体需求而成为必需的劳动是奴役性的。”[11]62这并不是说劳动对人类不重要,而是在古代人的观念中,劳动是让人不自由的,因此必须由奴隶来从事。但是,资本主义社会颠覆了这一观念。阿伦特指出:“现代,把劳动赞颂为所有价值的源泉。”[11]63为什么亚当·斯密和马克思也都特别肯定劳动?重要原因首先是劳动带来了生产力的发展。阿伦特认为,生产力大发展有根植于劳动本身的原因。“无论劳动生产什么,都几乎立刻被用来满足人的生命过程,而这种使生命过程再生的消费,生产的——或者毋宁说再生产的——则是进一步维持生命所需的新‘劳动力’。”[11]64也就是说,当劳动力转移到产品后,产品最终的归途是被消耗殆尽,于是新的劳动又将诞生,并不断重复这一“生死循环”的过程。在生命必需品的紧迫之下,在新的需求不断被催生的情况下,对劳动的需求增大,劳动创造的产品增多,生产力水平也就随之提高。而生产力的提高将给人类两种启示:第一,当生活的必需品得到极大丰富时,奴隶就不应当被需要了;第二,人类一旦不被生活的必需品束缚,也就意味着自由可以普及。如此一来,劳动带来的便是奴隶制、王权统治的崩塌和一个全新的、充满自由世界的诞生。所以,劳动便在这样的历史境况下被资本主义推向了神坛。

但是,劳动推翻的不仅是奴隶制的统治,而且也带来了资本主义霸权。阿伦特已经向我们表明,劳动和消费是一个不断反复的“生死循环”的过程。每一次消费都必将带来新的、更大更多的劳动,而劳动这个生产力“不在于任何劳动产品,而在于人的‘力量’,人的力量没有在他生产生活必需品的过程中耗尽,而总是带来一些‘剩余’”[11]65,这个“剩余”就是马克思指出的“剩余价值”。这部分价值是被资本家无偿占有并永远企图进一步扩大的。因此,资本主义就不能无时无刻不宣传劳动的重要性。如果人工智能完全替代了人类劳动,那也就意味着人可以完全从“资本主义式的奴役”中释放出来,如果奴隶制、王权可以随着劳动的释放而遭受毁灭,那么资本主义也可能因人工智能承担这一后果。

理性的发展与劳动有相通之处。虽然在古希腊时期,苏格拉底、柏拉图等先哲们强调过理性对人类的意义,但是他们关于理性的理解不如近代完善,而且中世纪的神学思想又掩盖了理性的意义。人类长期处于宗教的压迫之下,对自由的渴望、对新世界的向往是人类找寻新事物以替代“上帝”的重要动力。从文艺复兴开始,人类就举起了理性的大旗以对抗宗教神学的统治。同时,在理性思维的基础上,近代科学的发展一次次验证了理性力量的强大。布鲁诺、笛卡尔、牛顿、斯密、康德、黑格尔每一位都是理性的宣扬者、践行者和捍卫者。理性带来的思想转变就如同劳动带来的巨大生产力,理性与劳动相互配合,促进了资本主义的大发展。可以说,强大的理性帮助资本主义巩固了统治的力量,而如果人工智能掌握了比统治阶级更有效率的理性的力量,那么,资本主义的统治也就受到了威胁。

然而,谁又能说资本主义的发展不是与中世纪的宗教神学一样是一个新的幻相?谁又能证明理性不是新的阶级统治工具?马尔库塞表示:“理性是颠覆性的力量,是‘否定性的力量’;它作为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而确定人和事物的真理……作为一种思想方式的逻辑,这种思想方式适合把现实的理解为合理的。”[12]105在马尔库塞看来,理性实际上正被阶级统治者所利用,以成为阶级统治的工具,因为它擅于将一切现实的东西都做合法化和合理化处理,包括资本主义对剩余价值的无偿占有。所以,在马尔库塞看来,由技术进步带来的生产力大发展,实际上也正是理性的工具主义在发挥作用,而这种“理性的工具主义视界展现出一个合理的极权主义社会”[12]134。

综上所述,劳动和理性曾经给予人类的帮助已然成为人类文明的“徽章”,它们的光辉形象已经形成一种文化渗透并根植于人类的思想中,但这实际上仅是资本主义为了自身的利益和霸权统治而刻意营造的一种文化,因为一旦劳动和理性成为人类的文化,那么它们也就成为人类生存方式的必然,于是资本主义的利益追求和霸权统治也就成为理所应当了。而人工智能在劳动和理性两方面的挑战是对长久以来人类所形成的文化的挑战,所以威胁论的误区也就由此而生。

(二)人类中心主义作祟

威胁论者认为,人工智能除了对劳动和理性发起挑战,最令人担忧之处还是在于其不受控的特性。温纳指出,长久以来人们对技术有三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一是对自己制造的东西最为了解;二是人类制造的东西处于他们牢固的控制之中;三是技术本质上是中立的,是达成目标的手段,它所带来的的利弊取决于人类如何使用它[10]21。然而,这些传统的观念早在人工智能之前就已经受到质疑[10]21。其实,人类之所以会有如此强烈的控制欲,其根本原因还在于人类中心主义的作祟。

所谓人类中心主义,顾名思义,即是以人为中心,一切事物都必须为人类服务。从普罗泰戈拉提出“人是万物的尺度”,到康德所说“人是目的”,都将人推到了世界的中心。从尼采宣称“上帝死了”开始,理性就开始替代上帝成为人类新的信仰,这个新信仰打破了宗教神学的统治,使人类逐步摆脱玄幻的“彼岸世界”。由于战胜了上帝,甚至说是人类替代了上帝,人们关注的焦点便开始从上帝转向自身,人们开始关注人类自身的利益是否得到满足。在理性大旗的指导下,人类剖析自然、社会和自身,控制了越来越多的事物,进而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人类原本诉诸上帝,期望上帝帮助人类实现之事,现在可通过自身实现,因而人也就从“人”转化成“神”,从前要求世界对“神”崇拜,转为要求世界为对“人”的崇拜。由此,人就在资本主义发展的七百多年的光景中将自己推向到世界的“中心”,人类也就同时赋予自己处于中心地位的“徽章”,而“徽章”一旦形成,人也就理所当然地要求一切事物为自己所控制和服务。显然,当今社会的人工智能违背了人类的这一要求,其直接挑战了人类的地位,欲图摘下人类中心主义的“徽章”,这又怎能不让一些权力欲极强的人士感到担忧?

其实,人类中心主义本身就是一种幻相。除了前文所表明的人类的控制欲本身就是幻想以外,世界本身也就不存在中心位置。即使按照贝塔朗菲的系统论和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的论断,中心也是一切社会关系,而非单一的个体。马克思表示,人“不是处在某种虚幻的离群索居和固定不变状态中的人,而是处在现实的、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的、在一定条件下进行的发展过程中的人”[7]153。所以,人只有在与世界发生关联中才能成为真正的和现实的人,如果没有与世界的关联,那么人也将不存在,所以是世界与人的相互作用造就了人,而非人造就了世界。因此人从未出现于世界的中心位置,人工智能对人类所谓的威胁本就是人类中心主义在作祟。

综上,人工智能威胁论之所以会陷入误区,根源是劳动、理性和人类中心主义这些旧观念作祟。然而我们知道,历史的巨轮不会停止,人工智能也必将成为日后人类生存中的重要角色。因此,走出人工智能威胁论的误区,积极促进推动人工智能的良性发展才是当前应当考虑之事。

四、走出误区

要想走出人工智能威胁论的误区,首先应当转变思维模式,就像一个强烈的王权崇拜者永远无法理解民主的概念一样,我们必须放弃对劳动和理性的资本主义式崇拜,摒除人类中心主义的旧观念,用人工智能时代的思维去思考人工智能与人的关系。其次,在新的时代,就必须有新的社会管理和治理模式,推进人工智能时代“人机共生”的社会管理和治理制度的建设,对走出威胁论的误区也有积极意义。

(一)树立“共生”的新观念

查尔默斯在其《科学究竟是什么》中列举了一个有趣的例子:当一幅楼梯的平面画摆在人们面前时,我们应该不用经过太多思考就能认出,但非洲部落的成员则不行,因为“他们的文化中并不含有用二维透视画描绘三维物体的习惯”[13]。这对我们有重要的启示:今天,威胁论者对人工智能的担忧,同样是用过去的观念去评论人工智能,这显然不能给人工智能这个新事物以公正的待遇,走进误区也就在所难免。所以,欲想走出人工智能威胁论的误区,第一步就是转变观念。

首先,从生产上看,前人工智能时代的生产主要立足于“夸克世界”。马克思曾说过:“没有自然界,没有感性的外部世界,工人什么也不能创造。”[7]52“夸克世界”是劳动得以实现和一切产品的原材料,没有“夸克世界”的存在,一切生产都无法展开。然而,在人工智能时代,现实世界开始从“夸克世界”转变为“夸克”与“比特”融合的世界。尽管“夸克世界”仍是一切人类生产活动的载体,但是,人类的一切生产活动不再从“夸克世界”开始,而是从“比特世界”开始。B2C(Business to Customer)到C2B(Customer to Business)的转变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人工智能时代的第一个生产资料是来源于“比特世界”的数据。换言之,在人工智能时代,如果没有“比特世界”,那么,人类的生产活动亦无法展开,所以人工智能时代的人就是一个横跨“夸克”和“比特”世界的“双面人”。

其次,从生活上看,生产与生活的重叠是生活方式转变最为主要的特征。在前人工智能时代,生产与生活是分开进行的。而在人工智能时代,由于最主要的生产资料是数据,而这种产品是随时随地都在生产的,生活中的一切活动都将产生数据,也就是说,生活即是生产,生产即是生活。同时,人类生活的数据化、智能化也是区别于前人工智能时代的重要特征,所以,人工智能时代的人又是一个集多重角色于一身的“多元人”。

最后,从思维上看,前人工智能时代,强调人是群居动物,强调人与人之间的伦理交往,强调整体性,而在人工智能时代,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开始转变为“人—机器—机器—他人”的模式,因此,人的整体性思维开始淡化,而个体性思维却愈发突出。同时,人与自然、社会、他者以及自身之间的交往也愈发依靠人工智能,这也将使人的思维逐步与人工智能融合为一体。所以,人工智能时代的人也是人机合一的“机器人”。

如果人工智能从从生产、生活和思维三个方面都与人类产生了密不可分的关联性,那么也就意味着人工智能已然成为人类生活的一部分,换言之,人工智能已经成为人类继续生存下去的必需品,所以人工智能与人“共生”就是这个新时代该有的景象。

(二)推进“人机共生时代”的社会管理和治理制度建设

如果说人工智能的发展是第四次工业革命的重要标志,那么克劳斯·施瓦布的话就不得不引起我们的重视。施瓦布表示:“目前各方面的领导水平还不够,对正在发生的变化的认识也存在不足。结果,不管在国家层面还是国际层面,用于管理创新成果的传播、减缓颠覆性影响力所必需的制度性框架远远不足,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缺位。”[14]也正是由于我们严重缺乏对人工智能管理和治理的制度建设,使威胁论者对人工智能可能的风险感到惶恐不安和束手无策,所以才高声喊出了“威胁”的口号。

身处大变革时期,所有的社会管理和治理的制度都是前人工智能时代的。这些制度作为上层建筑的内容,是依据前人工智能时代的生产、生活和思维方式逐步建立的。在人工智能时代,无论是生产、生活还是思维方式都正在发生变革。所以前人工智能时代的社会管理和治理制度在人工智能时代就不能适应人类社会的需求。因此我们必须尝试建立新的社会管理和治理制度以满足新时代的需求。我们认为,新的社会管理和治理的制度建设至少应该注意两个方面的内容。

第一,注重“夸克世界”管理和治理的制度建设。在人工智能时代,“夸克世界”与“比特世界”正在发生高度融合,二者相融合的世界也就成为我们现如今正在经验的现实世界。所以,新的社会治理制度必须注重“夸克世界”的管理治理。当前,我们已经知道“夸克世界”存有网络警察、防火墙等,但是“夸克世界”的管理和治理制度仍然十分缺乏。譬如,我们都知道人工智能是一个依靠数据生存的产物,同时,人工智能时代生产和生活的重叠使所有人无时无刻都在生产数据,但是,所有人都不知我们生产的数据去向何处。最早,数据可能存储于各大网络运营商的服务器上,也可能处于网络巨头的私人服务器上,但是随着数据的庞大,“云技术”、区块链技术使数据几乎处于托管状态。假设已经学会编写新闻的人工智能利用这些数据发布不实的消息,那就意味着“比特世界”将爆发传染病。所以,我们必须加强对数据的管理。同时,存于“夸克世界”的医疗制度、社会治理体系、安防管理办法、经济体制、文化体制、数据生态等也都应及时在“比特世界”建立起来。

第二,注重“夸克世界”与“比特世界”互通制度的建设。上文我们假设通过自主学习学会编写新闻的人工智能可能会发布不属实的消息造成“比特世界”爆发瘟疫。需要注意的是,“夸克世界”与“比特世界”并不是相互独立的世界,而是两个不断发生关联的现实世界,如果“比特世界”爆发了关于虚假消息的“瘟疫”,那么势必会影响“夸克世界”媒体,严重的话将会冲击“夸克世界”中人们的思想、文化制度甚至信仰。目前,在“夸克世界”与“比特世界”互通制度的建设上,我们已经优化了物流管理制度、配送制度等,但是“夸克世界”管理治理的制度建设仍远远不足。譬如“比特世界”的瘟疫问题,目前我们仅通过辟谣的方式处理,这显然是亡羊补牢的一种做法;而电信诈骗问题对我们来说,解决的难度远远高于“夸克世界”的诈骗案。所以,人工智能时代必须加快建设“夸克世界”与“比特世界”的互通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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