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维藩与宝兴铁矿公司

2021-11-28 12:43郭从杰郭坤杰

郭从杰,郭坤杰

(1.阜阳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安徽阜阳236037;2.复旦大学历史学系,上海200433)

近代工业革命浪潮席卷东来,外在冲击与内在驱动双重力量推动中国近代工业化进程。工业化的核心是机械化,而制造机器的基础材料是钢铁,钢铁业则建立在采矿业之上。近代中国采矿业的发展虽逐渐由土法开采转向机械开采,但从产业结构而言,采矿业需要与钢铁业、机械制造业联动发展。而在这一点上,近代中国虽已具备采矿能力,但冶炼制造能力却远远落后,造成采矿业的国内市场不足,企业生存严重依赖国际市场。宝兴公司是民初安徽最早进行探采的铁矿公司,一度程度上引领了安徽铁矿业的发展。创办人章维藩早年为官,后弃官从商,曾创办了安徽最早的机器面粉公司,随之创办了宝兴铁矿公司。笔者不揣浅陋,试对宝兴公司的创业作一述略,就正于方家,以期抛砖引玉。

章维藩(1858—1921),字干臣,号邴如,原籍浙江吴兴,生于太原,长于兰州。其父章棣曾为左宗棠幕府师爷,少随父驻节西北,后因政绩卓著,分发安徽试用,在怀宁、宣城、无为等地任职。章维藩在安徽为官多年,“精明干练”,“任内均无承缉”[1],“勤政爱民,政声颇著”[2]1,“奉抚宪给咨,赴部候选同知”[3]。因政绩突出,“赏戴花翎,加盐运使衔”,然章维藩耿直敢言,得罪上官被谪,遂无意仕进,弃政从商,“目击海通后舶来品物充塞我国,每岁输出金钱无虑数千万,而民生饮食之需亦仰给于他国,于是创设益新面粉公司于芜湖”[4],开始投身于实业救国。

清末以来,伴随大量洋货输入,朝野上下不少有志之士认识到需要抵制外货、设厂自造、收回利权。章维藩有志于此,创设芜湖益新面粉公司,章氏选择在芜湖开办面粉厂,也是看中了芜湖米市这一大市场。1876 年芜湖开埠通商以后,一时米商云集,米市中心遂由镇江迁来芜湖,并发展成为全国著名的四大米市之一。1890 年章维藩用银3万两,开始筹建益新面粉公司,并亲自采购英国机器,但厂房建成后因受地方势力阻挠,迟迟不能开工,直到1894 年转辗向香港英国殖民当局注册才得以正式投产,1897年9月正式向清政府注册,这是安徽省设立最早、使用机器生产的面粉企业。

益新公司采用进口机器加工粮食,生产效率远较人工磨坊要高,连年获利。创办实业,不仅是一项全新的事业,亦且担当诸多风险。1909 年益新突遭火灾,濒临破产,有人劝其歇业停办。章氏遍寻芜湖钱庄、银号,告贷无门,动员家人提供金银首饰典当贷款,还赴上海等地筹集资金,最后得以在原址重建新厂,并扩大厂房,从英国购回新式制面机器,1911 年重新投产。因代替曾任两江总督的周馥家族加工面粉,致有周馥资助益新恢复生产之说[5]148。章维藩经过数年苦心经营,益新公司获得新生,而且生产的“鹰牌”面粉一度被誉为全国头牌面粉。

章维藩不愿浸淫官场,自幼即“不屑于科举入仕”[2]1,1913 年章维藩 56 岁感怀赋诗,言称:“五十余年付逝波,浮云富贵梦中过”“博得微官真可笑,江南添个磕头虫”。章维藩早年“策马长驱胆气雄”[2]61,敢于另谋职业,不唯个人勇气使然,亦且是报国之志的真诚体现。他弃官从商,锐意进取,百折不挠,经营实业既累积了不少实际经验,也提高了其社会声望,“章是芜湖商会会长,皖南实业界巨子”[6]93。其首倡实业,实为开风气之先。

民国肇建,南京临时政府、北京政府均重视振兴实业。清末皖南矿业开发最早的当属铜官山铁矿,时人始知矿业之重要。皖南沿江一带,自铜陵、繁昌、当涂一线,山岭逶迤,均有矿区分布,其中当涂一地勘测矿藏最为丰富。不少人嗅到商机纷纷注册领矿,先后有裕繁、宝兴、振冶、利民、福民、益华等多家公司请领矿区,其中章维藩着手注册宝兴铁矿公司的时间较早,而开采则是最早。

章维藩认为采矿冶炼业作为工业基础非常重要,且将大有所为,开始倡办矿业,将工作重心从面粉业转到采矿冶炼业。芜湖距离当涂,从水路走60华里,路途不远。章维藩带人多次前往勘察,并于1913 年申请领办矿区,筹设宝兴铁矿公司。铁矿开采需要巨额资本,资本总额起初定为200万银元,经章维藩多方奔波磋商,结果筹集资本银30万两,合银币45万元,分三千股,每股100两[7]114。

合作办矿的主要有吴龙元、朱志尧、关云龙等人。吴龙元,安徽桐城人,清末考入农矿部采矿学堂,曾在江西南昌硝磺管理处工作,后在繁昌、铜陵一带探矿,屡屡失败,但积累了不少经验。章维藩任命吴元龙直接管理开矿、运输、销售等工作,重金聘请留日学生李次山、文觉非为矿师,日常事务由长子章兆奎负责,重要决策则由章维藩拍板[6]94-95。宝兴公司的另一投资者为朱志尧①朱志尧(1863—1955),号开甲,字宠德,上海人,近代民族资本家。曾先后任轮船招商局买办,大德榨油厂总办、东方汇理银行买办。1904年,他独资创设求新机器制造厂,该厂先后制造轮船、蒸汽引擎、抽水机、工作母机等多种产品。,朱入股发起创立宝兴铁矿公司,意在为其上海求新机器制造业提供原料,为制造产业发展奠定基础。宝兴公司的创办,还得到时任农商总长周学熙的支持。1914年10月周学熙奉其父周馥之命,在章维藩的陪同下由南京乘江新轮来芜,同勘当涂矿区,以示维持之意,“极力为之提倡”[8]9。

应当说,章氏目光敏锐,较为深刻地认识到近代中国经济结构调整的必然趋势,抓住了工业化问题的基础和关键,与这一时期周学熙、张謇等实业界英雄所见略同,如周学熙创办了北洋劝业铁工厂,张謇提出“棉铁主义”的思想,认为近代中国工业发展战略之路,必须以棉、铁两种工业为中心。

1916年5月,宝兴公司正式领得矿照,1917年开始着手开采,1918 年5 月大规模采掘平岘岗。章维藩领采平岘岗、凹山、东山等矿区,“举凡兴厂宇,聘矿师,筹运销,百端填委,一身肩之。寅而起,戌而息,削治函牍,延接宾友,无旷事,无倦容。欧美诸国来参观者咸叹服。”[4]章维藩励精图治,宝兴公司乘欧战之机,虽“设备不全,采运维艰,然获利尚丰”[9],1917年、1918年即获利七十余万元,然而这种局面随着欧战结束未能维持多久。

宝兴公司矿石开采后,通过轻便铁路与采石河运往江边装船。矿石除一小部分运往上海和兴公司与武汉的扬子机器厂,其余大部分运往日本三菱、三井、北海道各厂。公司创办之初签订的售砂合同主要有:1917 年8 月与上海和兴订立为期26年的售砂合同,按和兴公司的需要,每日供矿石120 吨,价格每吨3.6 元,和兴预付定银1 万两;1919年11月与武汉扬子机器公司订立3.6万吨的销售合同。1917年、1918年先后与日商高昌公司、铃木洋行订立13.4 万吨售砂合同[8]166。后因铁价骤落,日本铁厂多半停工,以致铁砂无法售出。1918年公司售砂84 000吨,1919年售砂51 000吨,1920 年仅售出27 500 吨,而矿山各机关薪工开支以及地方捐款等项却日有加增。公司收不抵支,营业艰难。

为解决企业生存危机,章维藩采取请求政府减免厘捐、筹设冶炼厂、同业者联合等措施来化解难题。

第一,请求政府减免厘捐。开采矿产需要缴纳矿区税、矿产税、厘金税、海关税、常关税以及名目繁多的杂税[10]402。就厘金一项而言,国内如从当涂外运销售到上海,“在皖境须经过当涂厘局,在苏境须经过大胜关、大河口、瓜泗、象山、越河、奔牛、黄浦、墩清、明桥、望亭、丰桥、盘门、周庄、塔江、闵行各厘局。”[11]1920年宝兴仅售出27 500吨,只相当于1919年的一半,仅为1918年的三分之一多。宝兴公司经营多年,一直遵规守法,甚至小心翼翼。“本公司开办多年,凡于税捐等项,无不首先完缴,向不违延,部厅有案可稽。”[12]然因销量锐减,经营困难,为此宝兴公司于1920年底援引龙烟铁矿公司例,请求将加征厘金再次予以豁免。1921年1月14日安徽省长聂宪藩就宝兴公司恳将加征采石矶通过厘金豁免一事咨文农商部,“查龙烟铁矿公司所出铁砂、生铁应完海关常关各税及内地厘金,已经财政部核准,一律免征,咨行有案。固知官商合办与商办不同。然一则税厘概免征收,一则完纳海关常关税外加征厘金,同一矿商国家对待相去天壤,似非政府提倡实业之本心。”1921年宝兴公司称“本年已逾九月,仅将上年已售未运之砂装运三千吨,比较上年运砂27 500 吨尚短十之八九”,11月17日,安徽省长许世英咨农商部,再请为宝兴公司援照龙烟公司例,将加征通过采石矶厘金豁免或展缓。后得财政部再予准免一年[12]。当然宝兴公司申请免予的厘金仅限于采石矶一处。

1918 年,章维藩与上海和兴公司的陆伯鸿订立售砂合同后,还曾照纯用中国资本附设炼厂办法请予援免铁捐,但未能得以免除。

第二,筹设冶炼厂。矿砂对外销售受到制约,章维藩考虑如何扩大内销或者自我冶炼。宝兴公司于欧战时曾用小化铁炉冶炼生铁[8]57,结果因技术难以过关等原因最终作罢。作为宝兴公司的支持者周学熙自然对矿业营销情况非常清楚,于是章维藩、周学熙计划联合筹设一炼铁厂。1919 年双方讨论在秦皇岛、吴淞口或浦口三处,择一地点设立钢铁厂,计划用皖省铁砂,开滦煤焦,进行冶炼[8]119。1920年1月23日,开滦矿务总局与宝兴铁矿有限公司签订合办钢铁厂合同,主要内容如下:以铁就煤,在秦皇岛或附近地方设立炼铁厂,内置炼铁炉一座或数座,每日足化铁砂至少400 吨左右,每日出铁约200吨,冶炼所需焦炭、煤由开滦供给;铁砂由宝兴提供,公司之大凹山、大东山、小东山所出之铁砂全数留备钢铁厂所用,铁砂之价款交货之日起两星期内付清;制炼生铁每年可得余利除提取公积及营业办公费外,余款四分之三归总局,四分之一归公司[12]。随后开滦矿务局派员来当涂,开始钻探及打浅井,以便了解矿藏分布及规划开采方案。

1920 年8 月章维藩呈部报称,双方已签订设厂售砂炼铁分别办法,请部予以批复。农商部认为宝兴与开滦的协议,根据规定该厂归总局经管,需要开滦方面报部。由于当时铁价日落,经济衰微,未见开滦回复。就周学熙本人而言,1920 年“创办普育铁工厂。因三子明夔习机械科卒业,后在启新各处实习已数年,乃集股筹办铁工厂,欲其继述余当年在北洋办理劝业铁工厂之旧志,制造国产机器,供诸工业,以抵外货挽利权。不料经营数年,人事多乖,竟至赔累不堪维持,卒以清理耗财巨万焉。”[13]611开滦公司没有与宝兴联合,次年拨款则附入耀华玻璃公司作为股本。章维藩的钢铁冶炼厂计划自然难以实现。

此前,宝兴公司的合办者朱志尧亦曾试炼过生铁,他聘请两位外国工程师在求新厂建造炼铁炉,从宝兴公司运矿砂,自炼生铁,无奈技术上不过关,炼铁炉连连爆裂,损失万两[14]62-63。当然,上海和兴钢铁厂早期建立时也一度是以宝兴公司的矿砂作为原料供给地。

第三,注重与同业者联合。皖南数家矿业公司中,实力较大且与宝兴矿区毗邻的就是益华。益华公司是时任安徽督军倪嗣冲及其长子倪幼丹牵头创办的。章维藩与倪幼丹双方接洽,达成合作意向,并为公司发展奠定基础。

为了便于采运,双方同意以租借或移转矿权以便于就近开发。1916 年5 月,章维藩领得当涂二区碾屋山铁矿采矿执照,该矿区面积43 亩。由于该矿区与铺设的轻便铁路相距较远,采运不便,久未开采,1920年9月章维藩、倪幼丹连署呈请农商部,遵照矿业条例施行细则相关规定,要求办理移转手续,将碾屋山铁矿权转让益华[12]。1921年2月安徽实业厅经核复矿区图表、矿区税缴纳及当涂知事倪大来实地勘验等情,准予换发执照,随之倪幼丹接办了宝兴公司碾屋山矿区。1920 年底,平岘岗矿尽停办,其西南黄梅山矿区本属益华公司,宝兴因平岘岗矿尽,遂得益华同意,进行租借开采黄梅山。此外,宝兴公司呈领的当涂东北乡甸塘村之龙山、虎山、小安山等处矿区,面积共计859.5亩,因与倪幼丹呈请矿区重复,双方协商,宝兴公司愿将已领矿区让与益华。

章维藩去世后,公司由长子章兆奎掌管,宝兴继续与益华进行联合,双方在专用铁路修筑、矿砂销售上进行合作。1920 年后铁业砂市停滞,公司成本负担加重,加之益华、宝兴所领矿区相距不远,双方拟建的专用铁路经过地点大致相同,且有犬牙交错之处,独力支撑不如共图发展。为便利运输、减轻成本,共图发展起见,1922 年10 月10日,倪幼丹与章兆奎签订合办铁路契约,双方共同出资修筑经营专用铁路,工程预计总费用为50 万元,除荒田坳至凹山黄山支路工程费银3万元由宝兴独资外,其余的47 万双方分担。1923 年底,交通部批复换发合办专用铁路执照[15]。实际上益华、宝兴专用铁路修建费用超过了预算,购地费43 500 元,筑路费 350 300 元,设备费 147 500 元,共计用541 300 元[7]114。后来宝兴、益华联合成立了铁路管理处,管理处设在马鞍山,有机车房、修理房、材料房、地磅房、汽机水泵房等。

因与益华合办铁路,双方在售砂方面继续进行合作。1923年7月10日,章兆奎、倪幼丹联合与日本东方商运公司签订共20 万吨的矿石合同[15]。1925 年5 月15 日益华、宝兴又与东方商运公司签订售砂各15万吨合同。不过,合同订立数月之久,东方公司意存操纵,“迄未来船”。两公司不得不另为之计,除与东方公司交涉外,倪幼丹、章兆奎还与上海森恪事务所代表藤井元一订售铁矿砂各15万吨,共30万吨[16],然而合同最终未能落实。

章维藩筹集资本开采矿山,得到了周学熙等人的精神鼓舞,而同为章氏家族的章鸿钊①章鸿钊(1877—1951),字演群,浙江吴兴荻港人,近代著名地质学家。早年留学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地质系。1912年任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实业部矿务司地质科科长,后任北洋政府农林部技正。1913年筹建地质研究所,章鸿钊任所长。1916年出任地质调查所地质股股长,从事地质矿产的综合研究工作。也给予一些技术支持,章鸿钊曾对宝兴公司所领平岘岗、大凹山等矿区进行矿石化验分析。

宝兴公司是皖南地区开办最早的矿业公司。由于抓住了欧战期间砂价大涨的机会,宝兴一度获利70余万元。不过,“该公司所领二矿区,恨未同时兴工,仅平岘岗区初办试采致出数太少,开办又迟,不免错过机会,坐失大利,深可惋惜。余如益华、福利民,开办更迟,竟无余利可图。”[8]64

矿石外运基本采用轻便铁路与内河水运。1920年章维藩呈请修建由凹山至采石矶江口一段专用铁路,奉交通部1921 年发给路照。“又以运砂出口不便,特请开辟采石矶为输运矿砂专埠”,章维藩“设电报,筑铁路”[4],虽不遗余力,然而欧战结束,铁价下跌,市场环境恶化,宝兴公司存砂较多,积压成本以致企业资金运转极为艰难。1921 年7月,章维藩积劳成疾,怀憾病逝,时年63岁。长子章兆奎继任宝兴公司总经理。1926 年至1937 年则由次子章兆彬主持宝兴公司[5]147。

宝兴公司在皖南开办最早,一定程度上引发了民初安徽办矿热潮,而章维藩谋求设立现代化的钢铁冶炼厂,显然是非常可贵的尝试。宝兴公司“原冀采砂炼铁,以应工业必需,不料事与愿违,仅获遵例售砂”,几乎全凭一己之力,未能得到“官助”,亦未依托外资,“向不预收定银,更未另借外债”[17]39。章维藩通过募集民间资本,胸怀近代钢铁之梦,克服重重困难,勉力前行,实属难得。他生有三子,即兆奎、兆彬、兆森。章维藩去世后,由于三子尚处年幼,宝兴先后由长子章兆奎、次子章兆彬掌管。

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皖南矿业公司中,能够时开时停的也就是裕繁、宝兴、福利民、益华、振冶五家公司。除裕繁受日资操控外,只有宝兴公司大体上能够维持运营、勉力而行。

1920年代,宝兴公司除继续开采黄梅山外,因与益华合办铁路修筑完成,1924 年开采大凹山,1925 年开采大东山,或作或辍,1927 年 10 月因战事停产,1928年7月重行开工。因各项开支,宝兴财务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平岘岗矿砂获利70余万元,除付还欠款30余万,分股息红利20余万,尚存20 余万。1923 年宝兴与益华合办铁路投入资本25万元。“(民国)十四五年,又添修东山、凹山支线两条,长四里,用洋六万余元。”合办、自办铁路均需养路费用开支,1927年公司停产,铁路停运,“宝兴垫付用款八万余元”。连年铁价大跌,凹山含磷过多,日本压价收购,损失甚巨。加之“因受军事影响,又有亏累”。其“亏欠芜湖钱庄银行借款七十余万元,即利息一项,每年亦须数万元。现该公司一切开支,均受债权团监督。”此外,还向益华公司借款数万。公司各处会计,多系债权团指荐,整个公司经济状况“不独旧欠难于偿还,有时且不敷开支”[8]92-94。

为解决企业生存危机,加大矿砂外运。宝兴公司签订售砂合同时,往往减价销售,“每吨仅售日金四元一角,委曲求全,藉资救济”[16]。这一时期,宝兴公司的铁砂主要输往日本。为直接与日方接洽,了解世界市场行情,1928年宝兴公司在东京设事务所,派有专员常驻。东京事务所与之前的上海事务所主管业务就是销售矿砂,直属于总公司。1929年宝兴与上海日商中公司订立100万吨售砂合同,1931 年与日商订立20 万吨售砂合同[18]101-102。

1927 年,益华公司因前有安徽督军倪嗣冲的投资被作为“逆产”宣布没收。益华停工后,宝兴即单独使用此轻便铁路运输铁砂。由于宝兴对铁路投入资金过多,铁路运量不足,成本回收期长。为缓解债务压力,1929 年3 月宝兴公司将合资建筑之轻便铁道租与利民铁矿公司使用,租金暂定每月1千元。4月,益华公司股东陶文泉、王孝起、王慈生等人呈文农矿部抗议,认为利民公司承租仅按月一千元,实属损失颇巨[19]。福利民公司一直苦于没有能力筑路,外运受限,后经多次协商,1929 年经农矿部批准,福利民公司按马向铁路总投资的三分之一入股,支付资金19万元给益华、宝兴两公司[18]41。这些资金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宝兴的财务压力。当然,宝兴公司为维持生存,也撇清与益华的关系,主动将与益华合办事业收益费用万余元上缴[20]。

1928 年,铁砂市况一度转佳,宝兴始复开工,1929 年产量 145 000 吨。1930 年全年共采矿119 400 吨,每日采量320 余吨,全年运销105 000吨。1931年计划每日产量增至800吨,然“销场又因世界市场不振,各处紧缩影响,致意外窄狭”,将产量压缩至300 余吨,同时整理积存矿砂,以免积压成本[8]116-117。是年仅运出37 650 吨。此时章家的益新面粉公司1931年也负债高达14万元,亦交给债权团管理,形似破产。

1931 年“九·一八”事变、1932 年“一·二八”事变相继爆发,中日关系恶化。1932 年运出铁砂33 710吨,由上海中公司包销于日本,每吨日金仅4.1 元[8]137。而福利民、宝兴等公司售砂于日,迭遭各界抗议,1933年售量更少。1930年代初,除中日关系渐趋紧张影响中日贸易外,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就是世界性的大萧条传导到了中国,国内市场萧条,砂价低落,这些都影响了宝兴公司的收入。虽然在皖南矿业中宝兴公司的销量仅次于日资背景的裕繁公司,但公司利润极为微薄,其采矿、管理等项每吨成本费用如下,采矿费0.52 元,运土费 0.50 元,运费 0.31 元,装卸费 0.28 元,材料费0.35元,海关出口税、二五税、铁砂捐、矿区税合计 0.86 元,管理费 0.50 元,股息利金 0.50 元,共计3.82元,按每吨售价日金4.2元,毛利每吨0.38元,当然这个价格的要求是含铁必须达到60%以上,少一分减一角,不足55%,日方则拒收,磷分、矽分过高,都要减价[8]91-94。

1935 年11 月,国民政府实施法币改革,经济情况趋好,加之国际市场回暖,章兆彬“着意整顿,渐收成效,销售逐渐回升,矿砂价格渐涨,因而产销两旺。至抗战前夕,宝兴除偿清积欠20 余万元外,并为益新面粉结清了全部债务,确非易事”[5]153。

1937年7月抗战全面爆发,局势紧张,皖南沦陷,章氏家族被迫离开公司,宝兴停工。日本侵略者随之成立华中矿业公司,强行将宝兴入股,大肆开采掠夺。抗战胜利后,铁矿被南京政府“劫收”[2]2。

宝兴公司因资本、技术受限,生产上基本采取露天土法开采,为近代工业化提供矿砂原料供给。1920年前后中国新式铁及土法炼铁平均用量约在50 余万吨,“若以用铁多少与人口相比例,则中国销铁数额不过等于世界平均之四十分之一,而较之英美德诸大国则不过百分之一。”[21]280国内市场狭小,企业生存严重依赖国际市场,而在售砂过程中,日人往往压抑矿价,甚至为所欲为。近代中国虽已具备采矿的能力,但冶炼制造的能力却远远落后,以致造成采矿业的出路在于出口依赖,甚至没有出口就没有市场。由于国内钢铁企业冶炼能力不足,造成矿砂出口、钢材进口的局面一直贯穿整个近代中国工业化历程。

宝兴公司多年的生存,基本上处于举步维艰的状态。这中间有资本、技术、家族管理等方面的客观性制约,也有时局动荡、经营环境恶化、日本压价收购等因素的决定性影响。皖南沦陷后,章氏不愿苟延残喘,主动避走他乡。环顾这一时期中国其他铁矿企业,命运大体都是如此。

宝兴公司的创办人章维藩能够不畏艰难,开拓进取,从领办到探采,基本具备采矿能力,公司克服资本、技术等因素的不足,企业发展步履蹒跚,冶炼梦想黯然受挫。宝兴公司艰难经营的历程也是近代中国矿业发展的缩影,重新审视近代中国矿业发展进程,不惟认知工业化与产业结构调整的得失,亦且有益于汲取近代企业家的创业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