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方言中的多功能副词“可”

周轩冰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0)

安阳市位于河南省最北端，其方言划归晋方言邯新片的获济小片[1]。本文拟对安阳方言中的多功能副词“可”的意义和用法加以描写，尝试将之分为表强调肯定、否定的语气副词“可1”和程度副词“可2”。

一、语气副词“可1”

语气副词的基本功能不在于修饰和限制，而在于对句子和谓语部分进行主观性评注[2]。安阳方言中的语气副词“可1”的使用频率较高，多用于陈述句和祈使句等，显示出明显的“动态性”特征(1)按张谊生(2000)，动态性是指语气副词同其他成分之间的组配关系，只能是句子层面上的组合，不能是静态短语层面上的组合。也就是说，凡含语气副词的谓词性短语，一般只能充当表述性成分(谓语和补语)，不能充当修饰性成分(定语和状语)。[3]。

(一)“可1”用于陈述句

“可”用于陈述句，可以起到加强肯定、否定语气的作用[4]。如：

(1)你不知道情况，他可知道是咋回事儿。

(2)这可是个好主意。

(3)这水果可是他买回来的。

(4)他可是个好人。

(5)那可不是闹着玩儿嘞。

(6)这事儿他可不知道。

(7)这事儿可不能这样做。

(8)她可不会说这话。

例(1)—(4)中“可”对句子“他知道是咋回事儿”“这是个好主意”“水果是他买回来的”“他是个好人”分别加强了肯定的语气。这里的“可”不表示转折，而是表示肯定的态度。例(5)—(8)中“可”后接否定性短语，谓语部分“不是闹着玩”“不知道”“不能这样做”“不会说这话”的否定语气得以强化。

“可1”用于陈述句,表示说话者所期望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具有释然的意味[5]。如:

(9)你可来啦,大家都等得不耐烦嘞。

(10)天可下雨了，再不下雨，庄稼就要干死嘞。

(11)你可算抢到车票了，要不咱就回不去了。

(12)她可往她娘家走啦，不闹脾气了就中。

(13)家里可来电了，停了一天了。

(14)这衣裳可洗完了，累死个人儿。

以上6例中的“可”强调了说话人的迫切心情，“你来了”“天下雨了”“你抢到车票了”“她往她娘家走了”“家里来电了”“衣服洗完了”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表现出强烈的心理期待，说话者期望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语气中透露出释然的意味。

“可1”与“要……嘞”结合在一起使用，表示将来有某事要发生(未然)；“可”与“嘞”结合在一起使用，表示动作行为已经完成(已然)。例如：

(15)他可要帮你嘞。(表示未然。“帮”是将来要发生的事)

(16)他可帮你嘞。(表示已然，“帮”是已经发生的事)

(17)他可要去学校嘞。(表示未然，“去”是将来要发生的事)

(18)他可去学校嘞。(表示已然，“去”是已经发生的事)[6-7]

(二)“可1”用于祈使句和感叹句

“可”用于祈使句强调必须如此,带有恳切劝导意味[5]。如:

(19)这次就算了，下次可得瞧得点儿!

(20)不中吧？以后可要把复习当回事儿。

(21)你可改主意了，我们都急坏了。

(22)回头可得把手机放好，不能再丢了。

(23)雨下这么大，你可别骑车了。

(24)这牛排挺贵，你可别浪费了。

(25)这路滑得嘞，你可悠得(着)点。

(26)饭做好了，你可记得吃。

例(19)表达说话者对说话对象的劝说，警告被劝说对象下次不要粗心大意，免得再出意外或犯错误；例(20)则表达说话者对劝说对象的关心，教导劝说听话者不能轻视考前复习，否则会吃亏。例(21)—(26)与前两例类同。

“可1”用于感叹句，加强感叹语气，句末一般需要带语气词。

(27)他买嘞新车开起来可气派啦！

(28)昨儿嘞她可高兴啊！

(29)那帮人可相中他啦！

(30)她穿嘞新衣裳可好瞧啊！

(31)恁那小孩又捣蛋了，我可气得慌啊！

(32)这事儿叫我听了可难过啊！

(33)恁姨做嘞饭可好吃啊！

(34)他这人可老实啊！

例(27)“可气派”表达说话者认为他的新车确实很气派，进一步加强了感叹语气。例(28)—(34)与此类同。

二、程度副词“可2”

之所以将安阳方言中的副词“可”分出一个程度副词(记作“可2”)，主要基于两点原因：一是用于肯定性评价时，“可”用于谓词之前(主要是形容词语或心理活动动词语之前)，表示程度高。二是尽管“可+A形容词”仅能用于句子层面，但能够重叠为“可A可A”形式。

“可2”用于形容词之前，表示事物具有某种属性的程度高。

(35)刘老太太可能啊，一星期赚那么多钱。

(36)外都(外面)风可大嘞，冻死个人。

(37)门口那地结冰了，可滑呀，瞧得点儿。

(38)她那个小妮儿可怪，甭跟她说话。

(39)甭瞧得这小孩儿不识字，做买卖可中。

(40)这天儿可热，不开空调不中啊！

在例(35)中说话人把自己了解到的信息传达给听话者，表示说话者认为刘老太太比其他人聪明能干；在例(36)说话人告知听话者外面的天气状况比平时恶劣，风比平时更大，提醒听话者多穿点衣服；在例(37)中，说话者告知听话者地面结冰了，会比平时的地面滑，不小心可能会摔倒，提醒听话者出门要注意安全；在例(38)中说话者表示了解那个小妮儿的性格，和其他小孩不一样，性格很怪，提醒听话者不要招惹她，会自讨没趣；在例(39)中说话者表示这小孩儿虽然不识字，但是在做生意方面有天赋，比一般人强；在例(40)中说话者认为这天气比平时热，使用“可”表示天热的程度高。

“可2”用于心理活动动词语之前，表示期待或喜好某事物的程度高。

(41)我可想往北京上大学嘞。

(42)他可不待见俺妮儿嘞。

(43)他可好这一样儿嘞。

(44)恁爹可不愿意叫你见嘞。

(45)我可腻歪恁个事儿嘞。

(46)他可恼伤怎得儿嘞活儿嘞。

例(41)“可”修饰的是心理动词“想”，表示“往北京上大学”的期待程度高；例(42)“可”修饰的是形容词语的否定式，表示“不待见”的程度高；例(43)“可”修饰的是“好(喜欢、爱好)”，表示“好(喜欢)这样东西”的喜好程度高；例(44)“可”修饰心理活动动词词语“不愿意”，表示“不愿意”的心理程度高；例(45)“可”修饰心理动词“腻歪(厌烦、不喜欢)”，表示“厌烦、不喜欢”这件事的程度高；同理，例(46)“可”修饰“脑伤(烦恼)”，表示“烦恼”的程度高。

“可2”用于重叠式，既表示事物具有某种属性的程度高，同时带有强调、夸张语气。

(47)今儿的天儿真好，可蓝可蓝。

(48)今儿这花谁买的？可好瞧可好瞧嘞。

(49)你买嘞这瓜可甜可甜了。

(50)这色儿(颜色)不赖，可红可红。

(51)这高铁开嘞可快可快啊！

(52)恁个小孩儿可孬可孬。

例(47)“可蓝”重叠使用，表示说话人认为天很蓝，强调今天天气很好；例(48)“可好瞧(可好看、可漂亮)”重叠使用，表示说话人认为这花很好看，带有强调语气；例(49)“可甜”重叠使用，表达说话人向对方强调这瓜很甜，程度加深；例(50)“可红”重叠使用，强调说话人认为这个颜色确实不错，增强了语气；例(51)“可快”重叠使用，强调高铁速度之快，程度进一步加深；例(52)“可孬(不好、坏)”重叠使用，强调了说话人认为“你这个小孩儿”坏得很，带有强调的语气。

三、结语

以上简要描写了安阳方言中作为语气副词“可1”和程度副词“可2”的基本意义和用法。副词一直是汉语词类问题中引起争议和存在问题最多的一类，正如吕叔湘(1979)所言：“副词的内部需要分类，可是不容易分得干净利索，因为副词本身就是个大杂烩。”[8]这种状况，即使到了21世纪的今天，仍然没有根本性转变。

文章对安阳方言中的副词“可”的分析只是初步性的(因为它不但功能复杂、用法灵活，而且带有明显的“骑墙”性质)，里面尚有许多需要进一步梳理的问题。如：母语人对两种不同副词的读音差异问题、“他可高”是否有歧义的问题(“可1”和“可2”的界限)、作为程度副词的“可2”尽管语义上和普通话的“很”接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补语位置上的问题、“可2”的主观性以及不能出现在静态短语层面的问题[9]、“可2”与相关的程度副词“可特”的关系问题，等等。囿于自身田野调查经验以及学养的不足，笔者目前尚难对这些问题做出条分缕析的精准分析，有待进一步调查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