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公园，圈一块空间给风物生灵

柯敏

自然作家的梦想

2021年10月，在昆明召开的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上，中国宣布设立5个国家公园，面积23万平方公里，涵盖近30%的陆域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植物种类。

国家公园的概念，起源于美国。1872年，美国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国家公园——黄石国家公园。当时的美国黄石和现在我国的三江源等地不同，后者虽然此前不叫国家公园，但属于保护地，维护措施比较成熟，民众舆论认同度也高——如果有人进三江源随便砍树，不光法律法规不允许，一旦被发到网上，还会被整个社会唾弃。但黄石不是这样，在被设为国家公园的时候，黄石公园、优胜美地公园里边还有伐木、采矿的公司。美国政府和资本集团经历了一番拉扯，最终才把这些地方保护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一个名叫约翰·缪尔的人起到了很大作用。约翰·缪尔是一位自然主义作家，也是美国自然保护运动的先驱。他写过一本书《夏日走过山间》，主要内容是1869年夏天在内华达山间考察时所记下的日记。在4个月的行程中，约翰·缪尔跟着2050头羊、一个叫比利的牧羊人，还有一个中国人和一个印第安人，沿河而上赶赴牧场，考察了一路上的山脉、矿石、冰川痕迹、气候、植物、动物等。

正是在多年的徒步中，约翰·缪尔发现，美国的资本集团为了找矿、抽石油，大规模破坏环境。因此，他创造了“国家公园”这个概念，并成立了环保俱乐部游说大家保护自然，甚至还说服美国总统罗斯福，跟着他们去优胜美地露营、看晚霞，体验大自然的美好。在他的影响下，罗斯福于任期内批准创建了53个野生动物保护区、16个国家纪念保护区和6个国家公园，美国逐步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国家公园管理体系，约翰·缪尔也因此被称为“国家公园之父”。

捕食者消失之后

现在提到黄石公园，给人的印象除了大，可能还有原生态。但实际上，黄石公园有一个案例非常知名，在一定程度上，它扭转了人类对于自然保护的态度。

20世纪初，美国开展了一项针对捕食者的消灭运动，大部分灰狼被捕杀，只剩下一小部分散居在加拿大边境。1926年，黄石公园中的野生灰狼被完全消灭，导致马鹿种群不受控制地增长，马鹿大量啃食植被，河狸没有材料筑坝，只能去找新河道，而没了河狸筑坝，地下水位降低，反过来又影响植被生长……在狼群消失后，黄石公园许多河流的水文环境出现了不可逆转的衰退。因此，黄石公园在20世纪80年代又重新引进了狼，来平衡这一生态系统。

黄石公园的故事，在生态学中的概念叫“营养级联”，指的是一种由捕食者产生并沿着食物链向下传播、其影响在相邻营养级之间被逐级传递的间接的物种相互作用。此后有很多科学家研究这个案例，试图弄清物种之间相互影响的过程。但生态系统中存在太多偶然及不确定因素，很难进行完整还原。这个神秘的，包含着动物与植物、水与风、光与空气的系统，缺少了任何一环，都会对整个环境产生影响，这些影响可能初期不足以为人察觉，但随着改变逐渐积累，一定会导致质变，带来恶性循环。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理想的方式是从一开始就“不管”。划出需要保护的地方，将人类带来的影响降至最低，不参与、不打扰，让自然回归自然。就像孟子那句话：“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看见了就想管，还不如不看。

按照不成文的规定，南极大陆观光的考察者或游客离野生动物必须保持3米以上的距离，但如果企鹅主动上前靠近，不用闪避，这样一方面为了保护企鹅好奇的天性，一方面又不会让它们认为，人类害怕它们。网易云也有一条类似的评论：“曾经我和同学上川藏线，在路边给藏羚羊喂水，一会儿工作人员过来赶走了羚羊，我很疑惑，问他为什么，他对我说：‘如果不这样，它们会认为人类是善良的。”

那里鸟儿曾啁啾

实际操作中，仍有很多情况不管不行。

爱尔兰马铃薯的案例非常典型：马铃薯传入欧洲之后，爱尔兰人发现这个物种不仅非常适合本国的自然条件，种植效益也远大于原有的其他作物。于是大家疯狂种植马铃薯，甚至把其他作物拔掉改种马铃薯，耕地中其他作物近乎绝迹。直到1845年-1846年，爱尔兰大面积暴发马铃薯晚疫病，全国3/4的马铃薯迅速被摧毁，直接导致爱尔兰100多万人饿死，150余万人移民国外。

此外，人类的食物、生产原料、淡水资源，乃至生活环境都来源于生物多样性。用于治疗癌症的药物中约70%是天然药物或源于自然合成，即使有些生物可能乍一看没什么用，但谁也不知道之后哪一天会用到。80%的农作物依赖蜜蜂等虫媒傳粉，换而言之，如果蜜蜂灭绝了，人类也会随之灭绝。

在人类活动的影响下，当今物种的灭绝速度远远超出了自然灭绝的速度。最新研究结果表明，在过去50年，物种绝灭速度比过去1000万年的平均速度高几十倍到几百倍，而且仍在加速。物种种群数量自1970年以来迅速减少，陆地物种减少了40%，淡水物种减少了84%，海洋物种减少了35%，有大约100万种生物面临灭绝，因受人类活动威胁而濒临灭绝的物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

野生灰狼的消失给黄石带来了巨大的生态影响，这100万种生物的消失，又会给人类带来怎样的影响呢？

1962年，美国科普作家蕾切尔·卡逊出版了《寂静的春天》一书。30年后，这本书被誉为“世界环境保护运动的里程碑”。书中描述，花费数以百万计税款的喷药计划，在消灭害虫的同时导致鸟类、鱼类和益虫大量死亡。消灭吉卜赛蛾的计划，在杀死吉卜赛蛾的同时也杀死了鱼、螃蟹和鸟类；消灭火蚁的计划，杀死的是牛和雉鸡……由于破坏了生态系统的自行调节能力，反而导致了更多害虫的产生。

《寂静的春天》书名出自该书的编辑保罗·布鲁克斯，他读到鸟儿寂静无声的情节时，想到了这个标题。不知他在阅读书稿时，是否也想起了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的“Bare ruined choirs where late the sweet birds sang”，诗句译成中文是“荒芜的歌坛，那里鸟儿曾啁啾”。

美国科幻作家凯特·威廉曾据此写作长篇科幻小说《where late the sweet birds sang》，并获得了1977年的雨果奖。小说背景是地球环境恶化，政府垮台，经济崩溃，凯特·威廉以一个男孩与一个女孩的交往起笔，引出核污染与资源枯竭引起的全球文明崩溃和生育能力衰竭。《科幻世界》引进并翻译了其中的部分，译题为《迟暮鸟语》。

从1962年到2021年，将近60年过去了，自然环境保护仍是摆在人类面前的重要问题。60年在时间的长河中只是一瞬，但没有人知道，这会不会成为未来人类发展的拐点。

凯特·威廉在《迟暮鸟语》的尾声中写道，主角带着新的人类进入了一个无所谓时间的时代。无所谓时间便无所谓效率，只有放弃对效率的追求，人类才有可能真正摆脱城市化进程的压力。而现实生活中的我们，已经无法全部回归到自然的怀抱中去，过一种渔樵耕读的生活。正因为没有了回头路，保护自然在这个时代才显得尤为重要，即使收益周期很长，即使一代到几代人都看不到成效，我们也要继续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