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霸先民族关系思想初探

崔明德，严珍珠

（烟台大学 民族研究所，山东 烟台 264005）

陈霸先出身寒门，自幼“长于谋略”，长大后不仅涉猎史籍，还“好读兵书，明纬候、孤虚、遁甲之术，多武艺，明达果断，为当时推服”①[唐]李延寿：《南史》卷9《陈本纪上》，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257页。。陈霸先因平定侯景之乱、袭杀军阀王僧辩、抗击北齐、建立陈朝等功勋，得到了“智以绥物，武以宁乱，英谋独运，人皆莫及”②[唐]姚思廉：《陈书》卷2《高祖本纪下》，北京：中华书局，1972年，第40页。的赞誉。目前，学界已对陈霸先的出身及用人、平定李贲之乱、与王琳之争、与冼夫人的关系以及历史地位等问题做了一些探讨，但对他的民族关系思想迄今仍无人研究。本文拟对此进行初步梳理和探讨，以期能对陈霸先做出更全面的评价，深化对南朝民族关系的认识。

一、以北齐作为重点防御对象

研究陈霸先思想的直接史料并不多，目前只能从他的零星言论和诸多实践活动中予以提炼和归纳。陈霸先掌握萧梁实权及陈朝开国皇帝期间，无论是梁朝还是陈朝，都曾受到西魏北周和北齐的威胁，甚至还发生过一些战事。梁简文帝、梁元帝和梁景帝时期，北齐均出兵侵扰梁朝，曾一度占据姑苏，侵入石头，驻扎芜湖。西魏也曾威逼梁朝，如承圣三年（554年）十一月，西魏“攻陷江陵”③《陈书》卷1《高祖本纪上》，第7页。。但是陈霸先对西魏北周并不太在意，始终把北齐作为重点防御对象。随着侯景之乱的爆发，北齐多次向南用兵侵占梁朝领土，由此，陈霸先逐渐产生了防御北齐的思想。陈霸先的这一思想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防备军事进攻，即防备北齐对南朝的侵扰；二是防备政治操纵，即防备北齐利用南朝国内矛盾，伺机控制南朝事务的迂回策略。陈霸先控制梁朝军政期间，虽然多次与北齐大规模交战，但大都是被迫反击，甚至在大败齐军的绝对优势下依然答应了他们的求和要求，还陈兵数万，送齐人北归。

在陈霸先的眼中，北齐核心为六镇流民，又主要奉行鲜卑文化，所以鲜卑化的汉人与夷狄无异。由于北齐屡次侵扰梁朝边境，企图运用扶持傀儡皇帝的政治手段干涉梁朝政局；陈初北齐又再次与国内割据势力王琳相勾结，对新建立起的南陈政权构成巨大威胁，所以陈霸先一直视北齐为心腹之患，直到陈霸先建陈称帝，依然在军事及政治上呈现着积极防备的态势。

东晋南朝，一些进取心极强的政治家往往对北伐抱有极大兴趣，如祖逖北伐、桓温北伐、刘裕北伐、刘义隆北伐、陈庆之北伐、吴明彻北伐等。那么，陈霸先为什么对北齐只是被动防御而不是主动出击呢？根据现有资料分析，这主要因为梁朝当时正处于内忧外患的崩溃边缘，并不具备主动向北齐出兵的条件。

其一，南朝内部矛盾重重，割据战乱频频发生。梁朝末年，皇储之争愈演愈烈，宗藩阋墙，自损其力，又加之侯景给了萧梁政权沉重一击，梁朝诸州和广州地区混战不已，地方豪强纷纷起兵，整个梁朝陷入混乱，经济实力和军事力量都大为削弱。陈霸先在这种四分五裂的局势中脱颖而出，掌权之后，最重要的就是在平定国内祸乱的同时尽快息兵止战，巩固政权，提高自己的声望以获得各方势力的支持。因此，无论是从经济水平、军事实力这些客观因素来考虑，还是从巩固政权、获取民心的政治层面去考量，北上伐齐在当时都是不可取的战略。

其二，梁末陈初外患不断，北朝强、南朝弱的力量对比已成定局。北朝的东魏和西魏趁侯景叛乱之际侵占了梁朝众多国土，使一向富庶强盛的荆州地区也呈现萧条之象，梁末国势运衰已达到极致，直到陈霸先即位之初，陈朝的国土面积已经十分狭小，不仅失去了作为西部屏障的川蜀及汉中地区，还逐步丧失了具有独特军事地位的淮南之地。北齐不仅以武力形式频频侵扰陈朝边境，还企图通过扶植王琳的方式伺机干涉南朝事务。陈霸先在北强南弱的大形势下，在缺乏强大的军事实力和国力支撑条件下，不宜轻易出击北齐。

其三，长期的战乱使社会经济凋敝，百姓民不聊生，停战是人心所向。在战火连天的南北朝时期，和平是每个饱受战争苦楚的民众的愿望。梁朝后期，统治阶级多次进行北伐无果，不仅劳民伤财，还加重了社会矛盾，各地起义层出不穷，以至于“人人厌苦，家家思乱”①《资治通鉴》卷164，“武帝太清元年十二月”条，第4966页。。陈霸先吸取了梁末北伐失败的经验教训，深知战火所经之地必是生灵涂炭。因此，他在称帝以后，极力挽救动荡局势，以 “一匡天下，再造黔黎”②《陈书》卷2《高祖本纪下》，第32页，第40页，第40页。作为基本的施政理念，以“恒崇宽政，爱育为本”③《陈书》卷2《高祖本纪下》，第32页，第40页，第40页。作为思想践行的具体路径。而对北齐的入侵，主要以防御为主，根本不会主动挑起争端。

其四，“息肩偃武，与齐和好”是当时多数大臣的意愿。陈霸先虽在梁末掌握了实权，建立陈朝后具有极高威望，但他“智以绥物”④《陈书》卷2《高祖本纪下》，第32页，第40页，第40页。，善于倾听部下意见建议，准确把握并积极引导舆情。梁敬帝时，北齐先侵扰萧梁，后“遣使请和”⑤[北宋]王钦若等：《册府元龟》卷215《闰位部·和好》，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2579页。，并要求陈霸先的“子侄为质”⑥《陈书》卷14《南康愍王昙朗传》，第210页，第210页，第210页。，在朝文武大臣考虑到当时“四方州郡并多未宾，京都虚弱，粮运不继”⑦《陈书》卷14《南康愍王昙朗传》，第210页，第210页，第210页。的实际情况，“咸愿与齐和亲”⑧《陈书》卷14《南康愍王昙朗传》，第210页，第210页，第210页。。陈霸先很清楚，在北齐入侵之后接着同意媾和，尽管脸面上不太光彩，但与北齐和好毕竟能使北部边境安定下来，对梁来说也是好事，因此，他虽然预见到北齐将会毁约，但还是采纳了文武大臣的建议，与北齐结好。北齐背弃盟约后，陈霸先立即与北齐绝交。

二、“一匡天下”夙愿

现在我们很难说清陈霸先萌生“一匡天下”思想的具体时间，但他在执掌萧梁实权时的一些举措，充分体现了他的这一夙愿。从陈霸先的实践活动中可以看出，他将南方各族的归附视为实现“一匡天下”的必要条件。

自梁末开始，陈霸先就一直奔波于疆场，他南平百越，不仅消除了梁朝内部在岭南地区离心力量的反叛，还平定了岭南豪酋发动的叛乱。大同七年（541年），“世为豪右”的交州土豪李贲因“仕不得志”①《资治通鉴》卷158，“武帝大同七年十二月”条，第4909页。，联合多州豪杰同时叛乱，“州中震恐”②《陈书》卷1《高祖本纪上》，第2页，第2页，第2页，第3页，第3页，第3页，第11页，第19页，第23页，第16页，第17页，第17页。。陈霸先率领三千名精兵火速向广州进发，“频战屡捷”③《陈书》卷1《高祖本纪上》，第2页，第2页，第2页，第3页，第3页，第3页，第11页，第19页，第23页，第16页，第17页，第17页。，深受梁武帝赞赏，被提拔为直閤将军，后任交州司马，领武平太守，与刺史杨瞟南征。杨瞟召集诸将商量对策，陈霸先说：“交趾叛涣，罪由宗室，遂使僭乱数州，弥历年稔。定州复欲昧利目前，不顾大计。节下奉辞伐罪，故当生死以之，岂可畏惮宗室，轻于国宪？今若夺人沮众，何必交州讨贼，问罪之师，即回有所指矣。”④《陈书》卷1《高祖本纪上》，第2页，第2页，第2页，第3页，第3页，第3页，第11页，第19页，第23页，第16页，第17页，第17页。于是率领官兵击鼓前进。大同十一年（545年）六月，大军抵达广州。在陈霸先的指挥下，梁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李贲逃往典澈湖，“于屈獠界立砦，大造船舰，充塞湖中”⑤《陈书》卷1《高祖本纪上》，第2页，第2页，第2页，第3页，第3页，第3页，第11页，第19页，第23页，第16页，第17页，第17页。，官兵们见此状不敢冒然前进。当天夜晚，陈霸先率领部下借江水暴涨之机发起进攻，“贼众大溃”⑥《陈书》卷1《高祖本纪上》，第2页，第2页，第2页，第3页，第3页，第3页，第11页，第19页，第23页，第16页，第17页，第17页。。太清元年（647年），李贲“窜入屈獠洞中，屈獠斩贲，传首京师”⑦《陈书》卷1《高祖本纪上》，第2页，第2页，第2页，第3页，第3页，第3页，第11页，第19页，第23页，第16页，第17页，第17页。。其兄李天宝逃入九真，纠集残余势力杀害德州刺史陈文戒，进围爱州。陈霸先率众将其讨平。

此外，陈霸先平定广州之乱和侯景之乱，袭杀王僧辩，诛灭杜龛、韦载、王僧智，斩杀萧勃，以及“遣侯安都镇上流，定南中诸郡”⑧《陈书》卷1《高祖本纪上》，第2页，第2页，第2页，第3页，第3页，第3页，第11页，第19页，第23页，第16页，第17页，第17页。，都突出反映了他的“一匡天下”夙愿。

梁敬帝在多份诏书和策书中对陈霸先的褒奖，称赞陈霸先“有济天下之勋”⑨《陈书》卷1《高祖本纪上》，第2页，第2页，第2页，第3页，第3页，第3页，第11页，第19页，第23页，第16页，第17页，第17页。。萧梁皇帝所言虽有溢美成分，但也反映了当时南梁境内少数民族对中央王朝的威胁程度，透露出以鲜卑族和鲜卑化为主体的北朝政权对萧梁威逼的信息，陈霸先“一匡天下”思想的产生，一定程度上基于他所面临的“岭南叛涣，湘、郢结连”⑩《陈书》卷1《高祖本纪上》，第2页，第2页，第2页，第3页，第3页，第3页，第11页，第19页，第23页，第16页，第17页，第17页。、“勋门桀黠，作乱衡嶷，兵切池隍，众兼夷獠”[11]《陈书》卷1《高祖本纪上》，第2页，第2页，第2页，第3页，第3页，第3页，第11页，第19页，第23页，第16页，第17页，第17页。、“外郡传烽，鲜卑犯塞”[12]《陈书》卷1《高祖本纪上》，第2页，第2页，第2页，第3页，第3页，第3页，第11页，第19页，第23页，第16页，第17页，第17页。、“伊、洛之间，咸为虏戍，虽金陵佳气，石垒天严，朝暗戎尘，夜喧胡鼓”[13]《陈书》卷1《高祖本纪上》，第2页，第2页，第2页，第3页，第3页，第3页，第11页，第19页，第23页，第16页，第17页，第17页。的严峻形势。

陈霸先在建立陈朝后，他思考“一匡天下”的范围更广，南朝和北朝均在他的视野之内。陈朝建立的前夕，陈霸先曾在评价少有大志的陈休先时说：“此弟若存，河洛不足定也”[14]《陈书》卷14《南康愍王曇朗》，第210页。，说明他并不满足于偏安一隅，他的目标是平定四方、南北统一。陈霸先建立陈朝后，他就明确表达了“一匡天下”的夙愿。

永定元年（557年），陈霸先在即位时宣称，历朝君主都用“高勋御四海”[15]《陈书》卷2《高祖本纪下》，第31页，第31页，第33页，第31页，第31页，第31页，第32页，第33页。，所以才能庇护百姓，占有天下。而今梁朝处于“末运”[16]《陈书》卷2《高祖本纪下》，第31页，第31页，第33页，第31页，第31页，第31页，第32页，第33页。，时常受到北方少数民族的侵扰，“江左累属于鲜卑，金陵久非于梁国”[17]《陈书》卷2《高祖本纪下》，第31页，第31页，第33页，第31页，第31页，第31页，第32页，第33页。。梁朝祸乱时，本人“大拯横流，重举义兵，实戡多难”[18]《陈书》卷2《高祖本纪下》，第31页，第31页，第33页，第31页，第31页，第31页，第32页，第33页。，不遗余力地挽救动荡局势，“安国定社，用尽其力，是谓小康，方期大道”[19]《陈书》卷2《高祖本纪下》，第31页，第31页，第33页，第31页，第31页，第31页，第32页，第33页。。但是，这并非陈霸先的最终理想，他真正所求的大道是“九域八荒，同布衷款，百神群祀，皆有诚愿”[20]《陈书》卷2《高祖本纪下》，第31页，第31页，第33页，第31页，第31页，第31页，第32页，第33页。和“一匡天下，再造黔黎”[21]《陈书》卷2《高祖本纪下》，第31页，第31页，第33页，第31页，第31页，第31页，第32页，第33页。，建立统御四海的功业。陈霸先称帝以后进一步发展了他的“一匡天下”思想，说：“自昔登庸，首清诸越，徐门浪泊，靡不征行，浮海乘山，所在戡定”[22]《陈书》卷2《高祖本纪下》，第31页，第31页，第33页，第31页，第31页，第31页，第32页，第33页。。陈霸先所处的时代，统一已是大势所趋。陈霸先在位仅有三年，虽然有着非常强烈“一匡天下”的愿望，但由于陈朝国势衰微，缺乏实现“一匡天下”的条件，加之他对北朝被动防御，缺乏北伐的积极性，所以，最终没能完成他的雄图伟业。

三、“以夷治夷”思想

“以夷治夷”是中国古代统治者管理少数民族的政治智慧，也是陈霸先民族关系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所谓“以夷治夷”就是根据少数民族的特点，在不改变少数民族原有组织形式的前提下，任用少数民族中颇具影响力的首领为地方官吏，以达到统御少数民族的目的，“实现少数民族地区的发展与稳定”①崔明德：《中国民族关系十讲》，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12月，第76页。。陈霸先的这一思想主要体现在他对少数民族将领的任命上。陈寅恪先生认为，这一时期南方土豪洞主就是魏收所说的巴、蜀、傒、俚等少数民族，他们“承侯景之乱而起”②陈寅恪：《梁陈时期士族的衰落与南方蛮族的兴起》，万绳楠整理：《陈寅恪魏晋南北朝讲演录》，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8年12月，第178页。。陈霸先所任用的少数民族将领，大都是南方的土豪洞主。

侯瑱是巴西充国人，其父弘远“累世为西蜀酋豪”③《南史》卷66《侯瑱传》，第1606页，第1607页。。萧梁末期，侯瑱在梁益州刺史鄱阳王萧范的支持下，出兵“山谷夷獠不宾附者”④《陈书》卷9《侯瑱传》，第153页，第154页。，因功被提升为晋康太守。侯景之乱爆发后，侯瑱跟随王僧辩讨伐侯景，“恒为前锋，每战却敌”⑤《陈书》卷9《侯瑱传》，第153页，第154页。。王僧辩死后，陈霸先积极笼络侯瑱，但由于侯瑱此时势力正盛，加之曾在王僧辩麾下任职，对陈霸先杀死王僧辩心怀芥蒂，所以只是表面臣服，并无诚心归顺之意。绍泰二年（556年），侯瑱进攻据守在新吴的豫章太守余孝顷，在城外建立了一个包围圈，准备合围将其困死。战事进行到胶着之际，侯瑱后院起火，他的从弟候奫与其部下侯方儿产生矛盾，侯方儿一怒之下将豫章劫掠一空并转而投奔陈霸先。失去根基后的侯瑱只能带领部众返回豫章，没想到豫章的守城官兵拒绝他们入城。后到湓城投靠其将焦僧度，焦僧度劝其投奔北齐。侯瑱权衡再三，最后决定前往建康投奔陈霸先，请求得到原谅。陈霸先不计前嫌，“复其爵位”⑥《南史》卷66《侯瑱传》，第1606页，第1607页。，任命他为侍中、车骑将军。永定二年（558年），将其进位司空。侯瑱归附后不仅成功击溃了王琳集团，战功赫赫，更是屡次立下奇功，阻挡西魏北周的军事入侵。

始兴曲江人侯安都，“为郡著姓”。侯景作乱时，他“招集兵甲，至三千人”⑦《南史》卷66《侯安都传》，第1608页，第1608页，第1609页。。陈霸先援救京城，候安都便率领军队跟随他“力战有功”⑧《南史》卷66《侯安都传》，第1608页，第1608页，第1609页。。后随陈霸先镇守京口，任兰陵太守。陈霸先准备袭杀王僧辩时，“唯与安都定计”⑨《南史》卷66《侯安都传》，第1608页，第1608页，第1609页。。自此，在陈霸先的带领下，侯安都多次击退北齐的来犯，功勋卓著，并协助豫州刺史周文育征伐萧勃、西讨王琳。至陈霸先死前，侯安都担任平南将军、南豫州刺史，加开府仪同三司。

“合门显贵，名振南土”⑩《陈书》卷9《欧阳頠传》，第159页，第157页，第157页，第158页。的长沙临湘人欧阳頠，“少质直，有思理，以言行著于岭表”[11]《南史》卷66《欧阳頠传》，第1613页，第1614页，第1615页，第1615页。，曾跟随梁左卫将军兰钦南下征讨夷僚，“所获不可胜计”[12]《陈书》卷9《欧阳頠传》，第159页，第157页，第157页，第158页。。后伐蛮左有功，得到了庐陵王萧续的赏识。当时湘、衡边界上有五十多个少数民族部落仍不归顺，欧阳頠协助衡州刺史韦粲出兵征讨，“悉皆平殄”[13]《陈书》卷9《欧阳頠传》，第159页，第157页，第157页，第158页。。陈霸先准备救援京城时，欧阳頠主动带领部众归顺。兰裕知道后，派兵攻打欧阳頠，陈霸先援助他打败兰裕，并“迁頠为始兴内史”[14]《南史》卷66《欧阳頠传》，第1613页，第1614页，第1615页，第1615页。。荆州陷落后，欧阳頠归附萧勃，奉命驻扎在豫章，被周文育活捉，陈霸先却“释而礼之”[15]《南史》卷66《欧阳頠传》，第1613页，第1614页，第1615页，第1615页。，对他“深加接待”[16]《陈书》卷9《欧阳頠传》，第159页，第157页，第157页，第158页。。萧勃死后，岭南又开始动乱，基于欧阳頠在南疆拥有很高的声望，陈霸先便任命他为衡州刺史，封其为始兴县侯，掌管此地的军政大权。“及頠至，岭南皆慑伏，仍进广州，尽有越地”[17]《南史》卷66《欧阳頠传》，第1613页，第1614页，第1615页，第1615页。，于是又任命他为都督广、交、越、成、定、明、新、高、合、罗、爱、建、德、宜、黄、利、安、石、双等十九州诸军事、镇南将军、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威振南方。

巴山新建人黄法氍，“少劲捷有胆力”，“为乡闾所惮”18《陈书》卷11《黄法氍传》，第177页。。侯景叛乱后，黄法氍出兵援助屯守在西昌的周文育，使陈霸先顺利“入援建邺”[19]《南史》卷66《黄法氍传》，第1616页。。太平元年（556年），黄法氍任高州刺史，镇守巴山。永定二年（558年），黄法氍援助周迪，擒获王琳部下余孝顷等三位将领，因功被封位平南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世代“为郡著姓”[20]《陈书》卷35《熊昙朗传》，第477页。的熊昙朗，侯景之乱时被梁元帝封为巴山太守。荆州陷落后，熊昙朗“兵力稍强，劫掠邻县，缚卖居民，山谷之中，最为巨患”①《陈书》卷35《熊昙朗传》，第477页，第478页。。绍泰二年（556年），陈霸先考虑熊昙朗为“南川豪帅，随例除游骑将军”②《陈书》卷35《熊昙朗传》，第477页，第478页。。不久又任命其为飙猛将军及宜新、豫章二郡太守。

陈霸先“以夷治夷”思想最成功的实践莫过于对高凉首领冼夫人的信任及对她儿子的册封。南越是南朝俚、僚等少数民族的聚居地，“世为南越首领”③[唐]魏征：《隋书》卷80《列女传·谯国夫人传》，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1800页。的冼夫人，自幼贤明，擅长谋略，在当地具有很高的威望。高州刺史李迁仕祸乱岭南时，冼夫人迅速出兵平叛，取得了大捷，然后带兵与陈霸先会于赣石。经过接触和观察，洗夫人认为陈霸先“极得众心”，“必能平贼”④《隋书》卷80《列女传·谯国夫人传》，第1801页，第1802页。，决定好好协助他，并希望丈夫冯宝能“厚资给之”⑤《北史》卷91《列女传·谯国夫人洗氏传》，第3005页。。在冼夫人夫妇帮助下，陈霸先收复了建康，平定了侯景之乱。冯宝死后，“岭表大乱”，冼夫人“怀集百越，数州宴然”。⑥《隋书》卷80《列女传·谯国夫人传》，第1801页，第1802页。陈朝建立后，为了继续得到冼夫人的支持，陈霸先于永定二年(558年)册封冼夫人年仅九岁的儿子冯仆为阳春郡守，冼夫人辅其左右。陈霸先之所以能够平定百越、稳定岭南局面，在很大程度上是借用了冼夫人在岭南地区的威望，得到了她的大力支持，这也体现了陈霸先“以夷治夷”的政治智慧。

四、陈霸先民族关系思想的特点

总体来看，陈霸先的民族关系思想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是符合实际。陈霸先在思考和处理民族关系、应对国内外矛盾时，始终根据当时的形势作出最合时宜最切实际的判断。他的被动防御北齐、对少数民族予以羁縻，就是充分考虑了南弱北强、“南人怯懦”⑦[南梁]沈约：《宋书》卷81《顾觊之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079页。、“吴人不习战”⑧《宋书》卷1《武帝本纪上》，第2页。以及“往代祅氛，于今犹梗”⑨《陈书》卷2《高祖本纪下》，第35页。、“今天下初定，难便出兵”⑩《陈书》卷21《萧乾传》，第278页。的实际情况。这种紧贴现实的思想与举措，不仅符合历史发展的内在逻辑，而且也符合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发展趋势。

二是重视诚信。民无信不立，事无信不成。以诚信处理民族关系乃至国际关系是中国政治家的智慧和重要思想，陈霸先尤其重视诚信，希望和期待与少数民族甚至北齐建立起良性的互信关系。虽然在历史文献中我们很难看到陈霸先对这一问题的直接论述和系统阐释，但从其相关活动中可以窥见其诚信思想。绍泰二年（556年），北齐向梁请和时提出陈霸先“子侄为质”的要求，陈霸先深知“齐人无信”，以后“必当背盟”，但为了显示其诚意，仍然派其舅舅休先的儿子昙朗“为质于齐”。[11]《陈书》卷14《南康愍王昙朗传》，第210页。后来北齐果然背弃盟约，陈霸先愤怒至极，一方面“发言慷慨，涕泗交流”[12]《陈书》卷1《高祖本纪上》，第10页，第11页。。另一方面，又指挥官兵与北齐激战，“齐师大溃，斩获数千人”[13]《陈书》卷1《高祖本纪上》，第10页，第11页。。由此可见，陈霸先在处理民族关系及国际关系的具体实践中始终以诚信为基本原则，对违反诚信的行为深恶痛绝。

三是传承性。尽管陈霸先民族关系思想内容比较丰富，但实事求是地说，他的思想主要是继承历史上的传统观点，自己的创新性东西并不多。比如他的“一匡天下”夙愿，就是传统“大一统”思想的进一步发挥。且不说在其之前有不少汉族及少数民族政治家、思想家对“大一统”进行过系统阐述，即使对“一匡天下”的说法，从先秦到南北朝历代都有人称赞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14][西汉]刘向集录：《战国策》卷11《先生王斗造门而欲见齐宣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415页。的功绩。南朝齐高帝萧道成也曾在建元元年（479年）的诏书中宣称，要“贤能悉心，士民致力，用获拯溺龛暴，一匡天下。”①[梁]萧子显：《南齐书》卷2《高帝纪下》，北京：中华书局，1972年，第32页。再如“以夷治夷”，也是一些政治家的惯性思维和常用手段。如“秦击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还，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②[西汉]司马迁：《史记》卷116《西南夷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2993页。刘宋时期，对分布在荆、湘、雍、郢、司等五州界“种类繁多，言语不一”③《南齐书》卷58《蛮传》，第1007页。的蛮都予以册封。陈霸先的思路和做法，与之前的政治家大同小异。如果说有什么差异的话，那就是陈霸先的思路更清晰，措施更落地，对少数民族将领更器重。

五、陈霸先民族关系思想的作用及意义

陈霸先的民族关系思想卓有成效，具有重要意义。

一是在陈霸先民族关系思想指导下，南朝梁陈之际逐步加强了对岭南地区的控制，使该地区的政治地位大为提高。陈霸先所处的时代，南朝仅能统治扬子江以南地区，在这种现实条件下，获得岭南地区少数民族的支持就显得尤为重要。另一方面，梁朝末年，群凶竞起，“郡邑岩穴之长，村屯邬壁之豪，资剽掠以致强，恣陵侮而为大”④《陈书》卷35《熊昙朗等传·史臣曰》，第490页。。要想结束这种局面，有效巩固政权，必须得到少数民族的支持，使其成为稳定局面的中坚力量。隋朝政治家虞世南就认为，陈“武帝以奇才远略，怀匡复之志，龙跃海隅，豹变岭表，扫重氛于绛阙，复帝坐於紫微，西抗周师，北夷齐寇，宏谟长算，动无遗策”⑤[清]陆心源辑《唐文拾遗》卷13《虞世南》，载《全唐文》，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影印版，第11册，第10505页。。陈霸先在岭南地区采取各种措施，把少数民族首领团结在自己的周围，加强对岭南地区的统治，逐渐得到了当地民众的认可。史书中有关岭南地区少数民族的记载在梁陈交替之际骤然增加，这就意味着岭南势力的政治影响力得到加强；岭南少数民族代表性人物在中央政权中所占的比例也骤然增加，说明少数民族的地位也在急剧提升，南方蛮族由默默无闻到纷纷显身于政治舞台，陈寅恪先生甚至认为，“在这个意义上陈也可以说是南方蛮族建立的朝代”。⑥陈寅恪：《梁陈时期士族的衰落与南方蛮族的兴起》，万绳楠整理：《陈寅恪魏晋南北朝讲演录》，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8年12月版，第178页。事实上，岭南地区的政治地位自梁朝中期以来就开始发生变化，陈霸先利用岭南军事力量加强了对这一地区的控制，推动了经济社会的发展，使当地摆脱原有的封闭状态，逐渐成为南朝政治舞台上的一支重要力量。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就认为，“陈霸先以吴下寒族，岭表卑官，纠合粤峤之民，起救国难，王僧辩资之成功；于是而建业、荆江、北府、三吴之牧守，皆倒授其权于山溪峒壑之豪。”⑦[清]王夫之：《读通鉴论》卷17《梁武帝》，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98页。王夫之的看法比较中肯，基本符合实际。

二是陈霸先的民族关系思想不仅巩固了政权，而且还促进了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在民族矛盾比较尖锐的南北朝时期，有些统治者受狭隘民族主义影响，对少数民族或政治上歧视，或经济上剥削，或军事上镇压。在这种大环境下，陈霸先能够团结、重用少数民族，“扫侯景于既成，拯梁室于已坠。天网绝而复续，国步屯而更康”⑧《陈书》卷6《后主本纪》，第118页。，使支离破碎的南朝江山得以摆脱侯景之乱带来的影响，继宋齐梁之后兴起陈朝一代。对待鲜卑化的北齐，既不排斥也不畏惧，始终想以诚信待之，具有极强的民族包容性。虽然陈霸先在位仅短暂三年，但其所做的贡献是不可磨灭的。在陈霸先民族关系思想的指导下，南朝的社会经济得到了恢复和发展，各民族间的交往交流交融进一步增强。

三是对南陈民族关系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陈霸先在陈朝皇帝位上虽仅有三年，但由于他在梁末的重要地位又是陈朝的开国皇帝，继任者陈文帝陈蒨还是他遗诏所定的接班人，此前对他非常信任，“军储戎备，皆以委焉”①《陈书》卷3《世祖本纪》，第46页。。比较有作为的陈宣帝是陈文帝之弟、陈霸先侄子。所以，陈霸先的思想对陈文帝、陈宣帝等人产生了重要影响。如他的“以夷治夷”思想就为他们所承袭。陈文帝在位时，基本沿袭了陈霸先的羁縻之道，“是时南江酋帅并顾恋巢窟，私署令长，不受召，朝廷未遑致讨，但羁縻之”②《陈书》卷13《周敷传》，第201页。。对于一些“一郡兵权皆自己出”③《陈书》卷35《陈宝应传》，第486页，第487页。的地方势力，陈文帝“或敦以婚姻，或处其类族，岂有不能威制，盖以德怀也”④《陈书》卷35《熊昙朗等传·史臣曰》，第490-491页。。如世代为郡著姓的留异“拥擅一郡，威福在己”⑤《陈书》卷35《留异传》，第484页，第485页。。永定三年（559年），陈武帝任命留异为南徐州刺史，但他“迁延不就”⑥《南史》卷80《贼臣传·留异传》，第2022页。。陈文帝即位后，将其改授缙州刺史，领东阳太守。留异虽“外示臣节”，但“恒怀两端”，陈朝军队因当时正“方事湘、郢，乃降诏书慰喻，且羁縻之”。⑦《陈书》卷35《留异传》，第484页，第485页。再如“世为闽中四姓”⑧《南史》卷80《贼臣传·陈宝应传》，第2023页。的陈宝应，在陈武帝时被封为信武将军、闽州刺史，领会稽太守。陈文帝即位后，不仅将其“进号宣毅将军，又加其父光禄大夫”，而且还下令“宗正录其本系，编为宗室，并遣使条其子女，无大小并加封爵”。⑨《陈书》卷35《陈宝应传》，第486页，第487页。陈宣帝时，“在州十余年，威惠著于百越”⑩《陈书》卷9《欧阳頠传附子欧阳纥传》，第159页。的广州刺史欧阳纥举兵反叛。欧阳纥为了增强势力，想把冼夫人的儿子冯仆召至高安，“诱与为乱”，冯仆派人向冼夫人做了汇报，冼夫人坚定地说：“我为忠贞，经今两代，不能惜汝辄负国家。”于是便“发兵拒境”，并率领百越酋长积极协助陈朝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章昭达征讨欧阳纥。由于“内外逼之，纥徒溃散”。[11]《隋书》卷80《列女传·谯国夫人传》，第1802页。总之，陈霸先的民族关系思想及实践，不仅对南梁陈初妥善处理民族关系、有效巩固政权以及促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起到了重要的指导作用，而且有效地加强了对岭南地区的统治，得到了南方蛮族的大力支持。陈霸先民族关系思想影响比较深远，其子孙后代主要按照他的思路处理民族关系乃至国际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