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泉》中洛克的伦理身份建构

何青芒

（丽水学院民族学院，浙江丽水323000）

一、引言

1943年出版的《源泉》（The Fountainhead）为俄裔美国作家、哲学家、政治家、客观主义哲学（Objectivism）创立者安·兰德（Ayn Rand，1905—1982）的代表作之一，讲述的是身为建筑师的男主人公霍华德·洛克（Howard Roark）与既定的社会规则作斗争，努力追求创新、独立、正直、公正、诚实的自我并最终成为一位“理想人”（ideal man）的故事。理想人的塑造是兰德写作的目的。在其非小说作品《浪漫的宣言：文学的哲学性》（The RomanticManifesto：A Philosophy of Literature）中兰德写道：“我写作的目的就是塑造一位理想人。”[1]洛克是兰德塑造的理想人之一，也是兰德的客观主义伦理思想——自我主义的代表。自我主义的基本社会原则是人必须为自己而活，不需要为了别人牺牲自己，也不需要为了自己牺牲别人。为自己而活即获取自己的幸福是人的最高道德目标[2]30，不因一时的幻想、情绪、冲动逃避责任，始终忠于自己的判断、信仰及价值[2]70。

洛克是怎样成为一位理想人的呢？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进行分析可以揭示这一秘密。文学伦理学批评“强调回到历史现场，在特定的伦理环境和伦理语境中分析文学作品，分析和揭示文学作品中人物的伦理选择过程及其结果，揭示文学作品的历史价值和现实意义”[3]99。本文将洛克置于当时的伦理环境，详细分析其伦理选择过程及结果，以探索其伦理身份的建构。“从某种程度上说，人的伦理身份并不完全是由自己确立的，伦理身份往往是通过与他人的关系得以体现，且受到思想变化的影响。”[4]洛克的伦理身份建构过程实际是其自我发展的过程，并体现于其与他人的关系中。

二、初期的自我压抑

整部小说是自我主义伦理与利他主义伦理的较量，但这种较量在不同阶段有不同体现，其结果也不尽相同。自我主义强调为自己而活，利他主义“要求人为了他人而活，而且将他人置于自我之上”[5]883。独立是自我主义的特点，依赖是利他主义的特点。

洛克被盖伊·弗兰肯事务所解雇前的时期可以看作自我主义与利他主义两种伦理较量的初期。洛克因其建筑设计理念与学校一贯试图传授给学生的每一条原则都“格格不入”，“与所有既定的艺术先例和传统背道而驰”[5]11而被斯坦理工学院的建筑学院开除。面临这种处境，洛克必须作出选择：一是听从系主任的建议改变自己所设计的建筑物的风格，获得重来学校学习的机会，二是接受永远被学院开除的命运。洛克平静自然地选择了后者。洛克认同的是自我主义伦理，坚持“不需要继承什么，也决不沿袭任何传统”[5]16。学校老师们所倡导的是利他主义伦理，强调对他人的依赖性。由此可见，洛克与学校的老师们之间存在一个伦理结。“伦理结是文学作品结构中矛盾与冲突的集体体现。伦理结构成伦理困境，揭示文学文本的基本伦理问题。”[3]258这个伦理结其实是洛克与吉丁之间的伦理结，因为吉丁是学校伦理环境的结晶。吉丁遵循学校的伦理规则被看作优等生，得到了学校领导及同学们的高度赞扬，并因此有很好的工作和出国深造的机会等着他去选择。洛克与吉丁的不同选择导致两人不同的境遇。

洛克被学校开除后，选择去无人问津的卡麦隆办公室成为了一名制图员。洛克选择卡麦隆是他向当时的社会伦理进行的一场挑战，因为卡麦隆信奉的是自我主义伦理标准，而社会伦理标准还是利他主义。但这种挑战注定失败，连卡麦隆也认可这一点，因此他劝洛克趁早背叛自己的理想以获得社会认同，并告诉洛克若他不背叛自己的理想，他将在建筑界没有一席之地。洛克又面临一个伦理困境：是坚持自己的理想，还是背叛自己的理想？他坚定地选择了前者。洛克对理想的坚持实际上是对自我的一种坚持，这种坚持将面临进一步的考验，那就是他与吉丁之间的关系。

吉丁从学校毕业后，选择去声誉很好的弗兰肯-海耶斯事务所工作。吉丁的选择很符合当时的社会伦理环境，因此他在事务所如鱼得水，甚至有“无冕王子”的美称[5]73。但当吉丁面对自己的第一个设计任务时，他“想起了每当设计作业时，他所依赖的东西。他拨通了卡麦隆事务所的电话，找霍华德·洛克”[5]81。吉丁对洛克的依赖从某种意义上是洛克造成的。洛克的每次慷慨相助使得吉丁完全丧失了自己的创造能力，也使得吉丁越来越不自信，更助长了吉丁对洛克的依赖。吉丁完全依赖他人，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兰德所说的利他主义者。洛克答应吉丁的要求是因为他热爱建筑事业，他不想看到吉丁对建筑事业进行玷污，所以他应吉丁的要求帮助他画设计图。这样洛克又陷入了一个伦理困境：他热爱建筑设计工作，却因此被吉丁支配。

洛克选择帮助吉丁是兽性因子，即自由意志的结果。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认为，人的行为是兽性因子与人性因子互相作用的结果。兽性因子是指原始欲望的自由意志，而人性因子指伦理意识，表现为理性意志[3]38-39。洛克在自由意志的支配下帮助吉丁画图纸，其看似高尚的义举实际是“助纣为虐”。“出于责任感对待弱者比对待自己更加温柔并不像为了共同的权利贡献一部分自己那样具有人文精神。更加温柔地对待弱者实际是在暴露弱者的弱点。”[6]388洛克以牺牲自己的利益去帮助吉丁并不体现他的人文主义关怀，相反他是在暴露吉丁的无能，是在毁灭吉丁的创造力，剥夺他创造的权利，这进一步促使吉丁对洛克的依赖，洛克对吉丁的帮助。因此，洛克与吉丁之间有不可消解的伦理结。这个伦理结影响了洛克的自我身份构建。由此可见，洛克自己才是阻碍其伦理身份构建的最大障碍。

在卡麦隆的事务所无以为继后，洛克失业了，后受吉丁邀请进入了盖伊·弗兰肯事务所，他说他将只是暂时出卖他自己[5]103。不难看出，虽然洛克有他自己的一些坚持，但在现实情况下，他不得不妥协。因为对建筑的热爱，洛克被动顺从地接受吉丁给他的工作。他的这种沉默、被动顺从使得吉丁“得寸进尺、肆无忌惮”[5]107。

从以上可知，洛克试图进行一种自我表达，但并未成功。他对工作的热爱未将自己解放出来，反而使自己成为他人操控的对象。他帮助他人完全没有获得自身的利益，却让他人受益良多。“帮助弱者变得貌似强大既不是尼采式道德准则，也不是兰德式标准。”[6]375洛克帮助吉丁表明他还不是兰德意义上的自我主义者，他只是一个介于“自我主义者”和“利他主义者”之间的“双面人”。

三、中期的自我妥协

从洛克被盖伊·弗兰肯事务所解雇到他自己的建筑事务所倒闭，这一阶段可以看作自我主义伦理与利他主义伦理较量的中期。洛克到弗兰肯事务所工作的一个条件是他“绝不做路易十五式的摩天大楼”，他“不搞美学”[5]103。他在拒绝弗兰肯将法莱尔大厦设计得像黛娜大厦那样的要求时平静地说：“君子有所不为”[5]115。洛克对弗兰肯的拒绝是一种自我保护，是自尊的体现。“兰德认为，道德的本质是自我保护。因此，兰德特别重视自尊的美德。这种美德按着理想形式塑造（或重塑）自我”[7]106。在洛克看来，坚守自己的原创是自己的底线。触及这条底线是挑衅他的自尊，是对自我的侮辱。

因为坚持自己的底线，洛克面临艰难的处境：几乎没有一家建筑事务所雇佣他。但他心中自始至终有种信念，并也认清了现实：“按照这个城市的逻辑，按照每一个人的逻辑，他将永远无法再做建筑了，永远不能了。”[5]122为了心中那个坚定的信念，洛克在现实面前妥协，接受了折中主义者约翰·艾瑞克·斯耐特的雇佣，参与本顿商店的设计。他虽然“永远不会看到自己的作品矗立在地面”，“但是他能按照他的意愿进行设计，而且还将得到更多解决实际问题的经验”，“他认可了这个事实”[5]125。洛克的这种“退而求其次”说明他在自我妥协。

在这种妥协中，洛克为自己赢得了机遇：他在海勒的支持下成立了自己的建筑事务所。洛克的事务所成立之后，原先的雇主斯耐特希望与他共同在海勒房子的委托书中署名，并列举了共同署名给洛克的一系列好处，如业务增多、薪水增多等。但洛克又一次作出了他的伦理选择：坚持自己设计作品，即使他会成为一个乞丐，建筑行业没有任何人收留他[5]159-160。洛克的这种选择说明他对自我身份的探求向前进了一步。“通过他的具体选择，人必然创造出他成为的那种人的一些东西：推动他的基本观念和价值观。人的意志力使他有能力以道德模范形象塑造（重塑）自己的灵魂，这是一个任何关心自己自我保护和幸福的人都应该努力承担的过程。”[7]106-107洛克凭借自己的意志力作出了选择，进一步塑造自我。

洛克成立自己的事务所后，吉丁成了他事务所的第一个访客。吉丁的到访不是恭贺洛克，而是劝说洛克放弃自己的想法。面对他的劝说，洛克非常坚定自己的想法，并表明自己的立场：他不想让别人帮助自己成为建筑师。此时的洛克自我意识更进一步。而他的这种选择必定会给自己带来灾难，就像卡麦隆对他说的“霍华德·洛克建筑事务所”几个字让洛克“已经踏上地狱之旅了”[5]165。洛克坚持自己的想法体现了他的正直，即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能改变自己的初衷：要以自己的作品说话，而不是去迎合顾客。他“听从自己的判断”[5]209，而不是“考虑公众”，听从别人的期待。

与洛克考虑的是建筑作品本身不同的是，吉丁考虑的是顾客的态度，他人的期待，及因为满足他人给自己带来的利益。为了赢得他人的尊敬，吉丁必须否定自己，就像他母亲对他说的：“你的生活并不属于你，彼得……为了赢得别人的尊敬，是要花一些力气否定自己的。”[5]194吉丁一直在按照这种利他主义伦理标准生活，所以他可以做一切与自我无关的事情。报名参加考斯摩-斯劳尼克大厦的设计比赛就是其中的一件。

考斯摩-斯劳尼克大厦设计比赛面向所有国家的所有建筑师。吉丁报名参赛不是因为他可以设计出自己的作品，而是因为赢得这个比赛会给他带来很多好处：可以因此成名，可以获得一笔丰厚的奖金，可以成为弗兰肯的合伙人。吉丁在设计参赛作品时，想到的是打败对手。为了打败对手，他不在乎用什么样的方式。因此在对自己的设计方案没有把握时，吉丁还是想到求助洛克，即便一想到要请教洛克他就感到愤怒、痛苦。吉丁来求助洛克没有表现一般求助者的那种谦卑及礼貌，那种发自内心的真诚。他冠冕堂皇地说：“事实上，我觉得我确实得让你看看我的参赛作品。你明白，我这不是在求你帮忙，我只需要你的反应。只是一个大概的看法。”[5]220面对吉丁的厚颜无耻，洛克一点都没拒绝：将整个草图进行改头换面。洛克这样做的原因是他看到了“别人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要“矫正”[5]220。而吉丁因为洛克的帮助赢得了考斯摩-斯劳尼克大厦设计大奖。洛克对吉丁的态度反映了他当时的心理状态：与其自己的理想不能通过自己实现，还不如通过他人之手来实现，这总比他的创造力没有被大家发现而强得多。他无论怎么做都不会成功，因为他“不可能给予他们想要的东西”[5]220。由此可见，洛克与主流社会之间还是存在伦理结。洛克此时的做法也是他向现实社会的一种妥协，但这种妥协不彻底，因为他至少没有全部代劳吉丁设计这个方案。这里可以看出洛克的矛盾，这种矛盾是自我与他人之间的又一次较量，而较量的结果还是他人占了上风。

洛克帮助吉丁并没有使他自己改变困境：他的事务所举步维艰。洛克陷入了一种两难境地：他明白这就是现实，但他又拒绝接受这种现实。面对这种现实，他什么也没有做，如吉丁所说：“要么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去，要么就与他们对抗。可你似乎哪一样也没有做。”[5]243吉丁持续地希望洛克放弃自己的理想，给洛克描绘了一幅美好未来蓝图：“……你会有钱，你会出名，你会受人尊敬，你会被人称赞，你会受人崇拜。”[5]243-244但洛克并没有接受这个美好的未来。面对吉丁给他的五百美元支票，他签了名把支票递给吉丁，说：“我现在所能给你的就那么多了……目前你不可能从我这里勒索任何东西，但是过一段时间，等我有钱了，我想求你不要再敲诈我。”[5]245-246洛克拒绝接受吉丁的支票表明他开始主动进行斗争了。因此，即使山穷水尽，面对魏德勒公司抛出的橄榄枝——要求他按照他们的要求对曼哈顿银行大楼设计图进行修改，洛克还是非常坚定地说“不”。他对魏德勒说：“这是你见过的，一个人所做过的最自私的事情。”[5]251这里的“自私”其实就是自我。他坚持了他的自我，即便这种选择使自己的事务所面临倒闭。

从洛克接受斯耐特的雇佣，拒绝与斯耐特共同署名，成立自己的事务所，到帮助吉丁设计考斯摩-斯劳尼克大厦，拒绝吉丁的劝说及支票，洛克一直在做自我抗争，但终抵不过现实。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洛克只能暂时妥协，选择去康涅狄格州的一个采石场工作，将自我放逐。

四、后期的自我反抗

洛克收到恩瑞特邀请他设计公寓的信后离开了采石场。恩瑞特公寓设计取得了成功，洛克因此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关注。他的成功激发了利他主义者代表托黑对他的进一步仇视。一直以来，托黑因为洛克的自我精神视其为眼中钉。为了拔掉他的“眼中钉”，托黑故意说服霍普顿·斯考德请洛克担任斯考德神庙的建筑设计师。他知道洛克一定会按照自己的想法设计出让大众不接受的作品，这样他就可以借此利用公众舆论让洛克消失在建筑界。斯考德要求建一座体现人类精神的神庙，并说他想要的精神就是洛克的精神，洛克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因此，洛克接受了设计斯考德神庙的任务，陷入了托黑为他设置的陷阱。洛克按照他所理解的人类精神全心全意地去进行设计，并请曾经向托黑开枪的马勒瑞担任神庙雕像的雕刻师，要求马勒瑞做一个能体现人类的英勇、抱负和满足的赤身裸体的女人雕像，她“寻找上帝而发现自己”，“表明在自身形式之外没有更高的限度”[5]420。这个雕像是自我的雕像，只有自我才是最重要的，才是超越一切的。洛克对雕像的要求是他自我精神的一种表达。但是斯考德神庙在建成之后受到了人们的指责，特别是托黑。托黑在《微声》专栏中说洛克所建造的东西是精神剽窃，是对宗教的蛮横的亵渎[5]429-430。面对大家的声讨及指控，洛克一点辩驳都没有，只是对记者说：“我想请每一位对这个感兴趣的人都去看看这座建筑，去看看，然后用自己的思想去说——如果他想说的话。”[5]434

洛克面对记者的发言是他第一次在公众面前表明他的自我思想，是他自我抗争的表现。在被告席上，洛克自己为自己辩护。“我修建了它。别的东西似乎都不重要,即使他们毁掉它也没关系，只要它曾经存在过。”[5]435洛克认为斯考德神庙是其自我的化身，即使形式上被毁灭，精神上却未被毁灭。托黑在法庭上对洛克进行抨击，目的是毁掉洛克，他声称：“斯考德神庙是对我们过去一切的一种厚颜无耻的否定。”[5]442洛克对于托黑的控诉保持沉默。沉默是洛克对其自我的最大维护，因为他知道他不需要靠别人来确立自己的价值，不需要通过向他人辩解来确立自我。他建造了斯考德神庙才是最重要的，斯考德神庙是属于他自己的，与他人无关。

洛克与托黑之间的冲突实际是自我主义与利他主义的冲突。托黑的目的是要毁灭自我，扼杀人类精神，就像他对吉丁说的那样：必须摧毁人的思想以扼杀人的抱负和正直，毁灭人的价值观以扼杀他辨别伟大或者成就伟大的能力，以笑来扼杀任何神圣的东西，毁掉人的幸福[5]822-825。因此托黑想尽一切办法要将洛克毁灭。但洛克并没有被托黑摧毁，相反地，他越来越有名气。

托黑的忠实追随者吉丁则越来越丧失自我，成为追求他人敬佩、欣赏的机器，彻彻底底成了“二手货”。他的事业一落千丈，急需科特兰德项目帮助他赢回声誉。为了科特兰德项目，吉丁请求洛克为他设计。为了让洛克答应帮助他，吉丁说他愿意出卖自己的灵魂[5]744。但洛克说“出卖灵魂是世界上最容易不过的事情”[5]744。从这里可以看出吉丁与洛克的明显不同。洛克希望吉丁不要出卖自己的灵魂，他接受设计科特兰德项目，不是因为他想从中获取设计费，不是像以前一样出于人道主义帮助吉丁，也不是出于从中获取的满足感，他接受完全是因为他喜欢这个工作，他想将他的一些新想法付诸他的设计中。也就是说，设计科特兰德项目是他的自我表达，因此他说：“我的工作按照我的方式来做。一个私人的、个人的、以自我为中心的动因。那是我发挥作用的唯一方式。那就是完整的我。”[5]747-748

洛克答应吉丁设计科特兰德家园，提出的唯一的条件就是吉丁要保证科特兰德家园会严格地按照他设计的样子来建造。吉丁欣然同意，两人签订了一份协议。洛克对吉丁说：“如果你在任何一个关键的地方失去了勇气，你最好记清楚，因为让步，你就会失去一切。”[5]749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洛克正式地面对他与吉丁之间的问题，也是洛克第一次面对面地对吉丁进行挑战。从中可以看出洛克开始摆脱吉丁对他的控制，变被动为主动。这说明他的自我不再受压制，也不再妥协，而是得到了解放。“我从不将自己同别人挂起钩来。我不愿意把自己当作任何事物的一部分来加以衡量。我是一个十足的自我主义者。”[5]749-750这番话是洛克的自我宣言。自我得到解放的洛克面对没有“一个自我满足的我”[5]786的吉丁违背他们之间的协议时，彻底明白他与吉丁之间伦理结的症结所在。“是我毁了你，彼得。从一开始。通过帮你。有些事情，人既不能请求帮助，也不能给予帮助。”[5]791

洛克意识到他之前对吉丁的帮助是错误的。因为他对吉丁的帮助，其他人才有机会按照他们的意愿修改洛克的科特兰德家园设计图并建造科特兰德家园，这恰好违背了洛克与吉丁之间的协议。因此，当洛克看到不是按照他设计的样子建造起来的科特兰德家园时，他毫不犹豫地炸毁了科特兰德家园。“炸掉科特兰德家园的行为不仅明显地说明基本的妥协是不可能的，而且也表明正直、优秀、独立是一体的，是相互联系在一起的。”[8]33炸掉科特兰德家园是洛克维护正直、优秀、独立自我的表现。

洛克因为炸掉科特兰德家园又站到被告席上。这一次洛克毫无畏惧地在观众面前为自己辩护。他辩护说创造精神和独立精神是自我主义者必不可少的[5]880-886，他之所以来到法庭是为了说明他不是为他人而存在的人，他不愿依赖其他任何人而存在[5]889。

洛克的辩词是他最强有力的自我宣言。“他的威力来源于他性格中的内在力量及他的高贵思想。”[8]33这种内在力量及高贵思想就是他的自我。此时，洛克已经成为一位最完美的自我主义者。

洛克设计斯考德神庙，设计科特兰德家园并炸毁它以及在法庭上的自我辩护说明，他开始公开向利他主义进行挑战，这种挑战是自我主义与利他主义之间的决斗。在这场自我主义与利他主义之间的斗争中，洛克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其标志是洛克最终被当庭宣布无罪。洛克的无罪说明其自我身份已经被社会认同，其自我身份建构成功。欧文·塞米尔·史克认为身份是一种自我选择建构的结果，这种身份建构并不来自血缘，而来自自我的意识[9]。洛克通过与利他主义的不断抗争，凭借自我意识不断选择，最终完成他的身份建构，在社会上有了立足之地。

五、结语

黑格尔认为，人类历史就是不断渴望认同的斗争史。唯一理性解决认同渴望的方式就是普世认同，只有在普世认同中人的尊严才能被认同[10]11。洛克的自我身份建构是其自我身份认同斗争史。自始至终，洛克内心一直有种要得到普世认同的自我身份认同渴望。在以“利他主义”为内核的伦理语境下，洛克陷入了伦理困境。一开始有着双重意识的洛克难以摆脱主要伦理环境而被社会边缘化。但在他的不断抗争下，其自我身份被社会认同，其尊严被社会认同，他不再是社会的边缘人。“利他主义”与“自我主义”之间的矛盾是洛克一开始难以被社会接受的伦理根源，反映了主流意识形态构建的伦理机制与个人的伦理选择和伦理诉求之间的悖论。洛克自我身份构建的成功说明，坚持自我，坚持人固有的品性，如创新、独立、正直、公正、诚实，成为一个理想人是有可能的，这也是兰德写作的愿景。“兰德想通过洛克向我们展示一个道德模范。这个道德模范身上具有兰德坚信我们应该钦佩和渴望的品质。”[8]34洛克的成功不只是他个人的成功，而是一种应该赢的精神即自我精神的成功。洛克的塑造揭示了兰德持久吸引力之秘密：“她的书通过创造性工作展示成就、优秀、正直及英雄主义的生活……她证明个人面对家人、朋友及敌人的反对时忠诚于自己判断的重要性。她表现独立、创造的人的优秀美德，并为他们的行为喝彩”[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