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进程》叙事及审美价值探析

2021-12-31 23:36宋佳静张嘉容
科教导刊·电子版 2021年6期
关键词:瑞尔门罗姨妈

宋佳静 卢 敏 肖 雯 张嘉容

(重庆大学外国语学院 重庆 400044)

艾丽丝·门罗作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是当代著名短篇小说家,被誉为“当代小说大师”。近年来,国内许多作者对门罗小说进行探索与批评。马晔(2019)指出对门罗短篇小说研究主要聚焦于小说叙事手法、地方性特色与女性特色。赵叶青(2016)认为门罗的作品具有突出的地方性,其小说大多以加拿大的城郊小镇作为故事的发生地点,以位于加拿大的故乡威汉姆镇为原型,结合自身的童年经历,大胆地将现实中的故乡与自身的经历融入到故事中去。周小玲(2017)指出门罗将目光聚焦于普通女性生活,以平凡女子的平凡生活作为小说的主题,关注女性在面对个人成长、婚姻和生活困境时所展现的心路历程;门罗也擅长于将传统叙事手法与现代叙事手法相结合,运用独特的叙事风格刻画普通女性的郁结和爱。《爱的进程》一书作为门罗早期代表作之一,以十一篇短篇小说中的第一篇命名,发表于1986年,令门罗第三次斩获加拿大最高文学奖—总督文学奖。《爱的进程》作为本书中的第一篇故事,以费玛的现实生活与费玛的记忆为两条主线,通过对日常生活琐事进行细致的描写,使得故事在费玛的现实记忆与回忆的交错中变换着发展;同时,门罗通过对视角的转换,让读者体会女儿、父亲和母亲等不同身份人物的内心世界,体会爱的进程。本文以小说叙事学与接受美学为理论基础,从叙事与审美双维度出发,探索门罗如何利用独特叙事手法带领读者还原故事原貌、丰满人物形象,使读者获得独特的审美体验。

1 双线叙事结构及其审美价值

1.1 作者叙事——双线叙事结构

在申丹(2010)的《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中指出,小说家对事件发生地进行细致的描述,主要目的在于为故事事件创造一个真实的环境,引导读者进入故事世界,直接把读者引入故事空间;而空间叙事就是把空间作为叙事的结构、线索,根据空间来设置小说主要的叙事内容。《爱的进程》中,门罗巧妙运用费玛家的房子和“野树林酒吧”这两个空间来推动故事的发展;同时,小说采用了双线叙事结构(倪祥妍,2016),将两条叙事主线分为费玛的现实生活与费玛的记忆。门罗在讲述故事时巧妙利用事件发生空间的不同与变化,使得两条叙事主线相互交织,利用碎片化的叙述方式(赵晶辉,2015)将破碎的阅读片段呈现在读者面前。在阅读过后,读者便会根据两条主线与文中细节还原故事的原貌。经过初步的阅读,根据文本我们可以分析出小说人物及其基本关系与叙事话语如下:

主要人物及其基本关系:

我:费玛。

我的母亲玛丽埃塔、我的父亲、我的外婆(玛丽埃塔的妈妈)、我的姨妈贝瑞尔(母亲玛丽埃塔的妹妹),姨妈贝瑞尔的朋友弗洛伦斯先生。

事件A:从父亲口中得知母亲去世。

事件B:(我从母亲口中得知)母亲十四岁那年在营地聚会被拯救!

事件C:(我从母亲口中得知)母亲结婚后的日子。

事件D:(我的记忆中)我家的样子。

事件E:(我的记忆中)母亲头发一直是白色,母亲二十出头头发就白了。

事件F:(我的记忆中)1947年我十二岁的时候,母亲的妹妹贝瑞尔来看我们(两姐妹多年未见,母亲不愿意跟再婚的父亲走)。

事件G:(我的记忆中)我家贫穷的样子。

事件H:(我的记忆中)我不可能上高中,因为我的父母供不起我。

事件I:(我从母亲口中得知)玛丽埃塔母亲的上吊事件(外婆命令母亲去找外公来,但是没有找到;萨克里夫太太安抚没有上吊的外婆与惊慌的母亲);母亲每次都用“她的心碎了”来总结这件事。

事件J:(我的记忆中)贝瑞尔姨妈和弗洛伦斯先生的到来;聊天中我得知贝瑞尔姨妈口中的母亲上吊的版本。

事件K:我结婚后再去野树林酒吧,已成为另一番光景。

事件L:1965年时光飞逝房子易主,我和房子经纪人马科斯去参观房子,我给他讲述母亲烧钱的故事。

事件M:(我的记忆中)从野树林酒吧回家时,在车上聊天;母亲聊起烧钱的故事。

事件N:我选择了和解与善意(母亲选择的是远离和仇恨)。

《爱的进程》中门罗并没有平铺直叙地按照时间顺序交代出一个个完整的故事,而是利用空间叙事策略,在费玛家的房子和“野树林酒吧”两个场景中不断转换与费玛记忆的交织错乱中推动故事向前发展,在这样的故事空间内讲述着人物之间的关系和事件之间的时间联系。门罗通过房子与酒吧的链接自然回溯到不同的时间节点(如费玛童年时期贝瑞尔姨妈拜访、成年后回来卖掉房子),对空间加以利用,使得事件与事件自然过渡,同时又将读者脑海中将零星记忆串联起来(赵晶辉,2015)。门罗选择费玛家宅作为日常生活和人际关系的演绎场所,利用费玛的记忆所发生的场景巧妙变换时空视点,让房子内各个房间作为独立的场景空间,让叙事中心人物集中于此,在不同的时间上演各自不同的故事情节。事件G中费玛回忆起房间内部的样子从而回忆起事件J中贝瑞尔姨妈和弗洛伦斯先生的到来、事件L中时光飞逝房子易主这些过去的事情。而作者又利用“野树林酒吧”进行过渡并链接各个人物与事件,例如事件J中在“野树林酒吧”吃饭、事件K中我结婚后再去野树林酒吧和事件M中从野树林酒吧回家的路上。文本所呈现回忆细节与现实片段互相交叉,利用双线叙事结构,使得读者在我的童年故事、我的现在与母亲的童年故事中转换,在脑海中塑造出一个个模糊的人物形象与叙事碎片,积累着某种细节,使读者在毫无意义的叙事话语下,发现故事时间的连接点,重新组成故事话语,呈现出完整的人物形象与故事情节。

1.2 读者审美——召唤结构

《爱的进程》的叙述话语破碎且缺乏逻辑,而经过重构后的故事话语清晰且明了。接受美学批评家伊瑟尔(1991)认为文学文本只是一个不确定性的“召唤结构”,文本里面包含着某些否定和空白,只有读者阅读才能填充这些空白和否定。这样,读者就能被文本的结构所召唤,并在其可能的范围内充分发挥出再创造的才能。《爱的进程》中存在着具有不确定性的“召唤结构”,留下了一定的空白,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去填充、去想象,给读者留下不同的阅读片段与阅读视野;这些空白使得故事在回忆与现实两条主线中回转、使得读者被本文的结构所召唤。阅读后,读者可以发现,门罗将故事原有的时间顺序打乱,利用空间将事件进行自然过渡,将故事中破碎的细节如“玛丽埃塔不跟着再婚的父亲走、玛丽阿塔头发很早就白了、费玛家境贫寒”补充进入“贝瑞尔姨妈拜访、玛丽埃塔母亲自杀、玛丽埃塔烧钱”中散落其中,使得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得以在文本范围内充分发挥出其主观能动性、发挥其再创造的才能,积极参与到“爱的进程”文本的具体化过程中来,将本文中所包含的否定和空白填充,还原出一个完整的故事结构,给读者生动地展现出费玛父母间宽容的爱情、玛丽埃塔眼中的恨与爱以及玛丽埃塔和贝瑞尔的不同女性形象。这样充满可能性的召唤结构使读者实现了在本文范围内与作者的交流与沟通,从而实现从作者到文本、读者到文本的双向建构;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获得重新建构本文的独特的审美体验与意义,文本也得到了再创造、升华与完美。而最终读者对文本的建构如下:

故事话语:B-I-C-D-E-G-H-F-J-M-K-L-N-A。

2 叙述视角转换及其审美价值

2.1 作者叙述——叙述视角转换

《爱的进程》中门罗采用了第一人称叙述自我、第一人称经验自我、全知视角和选择性全知视角。叙述自我即叙述者从目前的角度来观察往事,属于第一人称中的回顾性叙述视角;经验自我即被追忆的“我”正在经历事件的眼光,它将读者直接引入“我”经历事件时的内心世界。申丹在《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中指出,选择性全知视角中叙述者限制自己的观察范围,仅仅只能揭示一位人物的内心活动。

首先,作者在以母亲的去世为起点,通过第一人称进行回忆,在叙述自我与经验自我中巧妙转换。叙述自我即叙述者从目前的角度来观察往事,属于第一人称中的回顾性叙述视角;经验自我即被追忆的“我”正在经历事件的眼光,它将读者直接引入“我”经历事件时的内心世界。门罗选择用费玛十二岁时的儿童视角和经验自我以孩童时期的无知眼光去看待、评价世界,充当着单纯的故事叙述者的角色或抒情的主人公,讲述着“我”眼中的家的样子、母亲虔诚的信徒形象、父母间的爱情和贝瑞尔姨妈的到访,使读者直接体会到“我”经历事件时的心理,缩短读者与叙述者之间的距离。又用叙述自我穿插其中,采用碎片化的叙述,以现在的角度补充说明事件的细节,使故事情节更加完整,使费玛童年时期天真的形象、贝瑞尔姨妈“城里人”和独立的形象、费玛家较为贫穷这一事实更加丰满、真实和立体。通过回忆发生场景的不断转换,使回忆不断涌现,在讲述母亲童年回忆时,又转换为选择性全知视角聚焦于母亲玛丽埃塔,让读者通过玛丽埃塔的有限视角来看待她母亲上吊自杀这一事件,观察玛丽埃塔眼中的她父亲的形象,并引出玛丽埃塔因没有找到父亲来救母亲而产生对父亲的恨,为后文中“烧钱”一事做铺垫,与前文事件E中母亲头发很早就花白和母亲心中的恨这两个细节相连接。而后转向第一人称“我”的视角,讲述去“野树林酒吧吃饭”一事。其中又聚焦于贝瑞尔姨妈的选择性全知视角,观察并讲述出贝瑞尔姨妈眼中自己母亲上吊的版本。视角的切换与事件的停顿形成了多种冲突、多种矛盾,交代出母亲对自己父亲的恨,刻画了母亲与贝瑞尔姨妈的两个对立的女性形象,形成了多组对立的声音,让读者去思考与填补。

2.2 读者审美——空白

在故事的发展中,叙述者会有意不叙述某一阶段发生的事,造成对某一段故事时间的省略,这使得故事中出现“未言”的部分即故事中未被明确写出的部分,这些部分等待着读者的发现与补充(王瑞,2013)。《爱的进程》中叙述视角的变化留下了许多“未言”,等待读者发挥想象进行补充。而接受美学认为作家用空白调动读者思维,诱导着读者的建构行为;空白留给读者充分的思考的空间,在这个空间中,读者不断主动参与选择和构想的过程,以文章为根据,判断每个人说话的真实性;与此同时,也拥有了自己的独特看法与见解;而这样读者获得与作家交流的空间,在作者的带领下一起不断完善文章。文本结构的空白也成为作者和读者互动的驱动力,激发读者更积极地参加文学文本的再创造。

《爱的进程》中,作者利用空白调动读者思维、诱导着读者得建构行为,让读者获得与作家交流的空间;而空白的出现也为读者留下了充分的思考空间。首先,“我”即费玛被父亲告知母亲玛丽埃塔的死亡;之后,以主人公费玛的视角讲述出儿时记忆中家庭的贫穷、玛丽埃塔的操劳,接着引出玛丽埃塔的妹妹贝瑞尔来看“我们”一事,并且点出“玛丽阿塔不愿意跟再婚的父亲走”这一细节;而后“我”开始讲述玛丽埃塔告知“我的”:童年时玛丽埃塔母亲的自杀并寻找父亲救人未果之事,并每次都用“心碎了”来总结此事;随后,作者没有选择立即让贝瑞尔姨妈讲述她眼中的母亲自杀事件,而是让费玛回忆贝瑞尔姨妈和弗洛伦斯先生的到来;在与贝瑞尔姨妈的交谈过程中,“我”听了贝瑞尔姨妈口中母亲自杀的版本,发现与玛丽埃塔口中的版本大有不同;但作者并没有着急去解答“到底哪个版本的故事更加真实可信”,而是引出“我”成年后去参观旧房子并且给“我同行的人”讲述母亲“烧钱”一事,与“我”的记忆中玛丽埃塔给贝瑞尔姨妈所讲述的“烧钱”一事相对比。最后以“我”选择和解与善意,而母亲选择“远离和仇恨”结束“爱的进程”。本文中的叙述片段并不是按照开端高潮结尾的顺序平铺直叙,作者在本文开篇便留下线索如“母亲头发很早就花白、我家境贫寒、费玛父母间的爱情”等,与本文中的叙述片段如“费玛与贝瑞尔姨妈聊天、费玛一家人与贝瑞尔姨妈以及弗洛伦斯先生一同去吃饭”相互照应,在不同的叙述视角中流出空白,辅以我的记忆中的“烧钱”与玛丽埃塔讲述的“烧钱”一事,让读者去判断玛丽埃塔口中母亲的自杀事件与贝瑞尔姨妈口中的自杀事件哪个更加真实,从而塑造出玛丽埃塔与贝瑞尔姨妈的对立形象;各个人物的形象也因此更加生动、立体。

3 不可靠叙述及其审美价值

3.1 作者叙述——不可靠叙述

当代叙事理论认为,叙事只是构筑了关于事件的一种说法,而不是描述了它的真实情况。申丹在《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中指出:“不可靠叙述”由布思在《小说修辞学》中首次提出,而费伦进一步发展了布思的理论,将不可靠叙述分为事实/事实轴的错误报道和不充分报道、价值/判断轴的错误判断和不充分判断、知识/感知轴上的错误解读和不充分解读。

《爱的进程》中母亲记忆中外婆的自杀和姨妈贝瑞尔记忆中外婆的自杀版本是不同的。母亲的记忆注重于找不到外公时的慌乱和惊恐、选择听外婆的话去寻找外公却为未找到的懊悔,而贝瑞尔姨妈当时发现上吊的绳子根本没有打结,判断出外婆只是想吓唬有外遇嫌疑的外公,而不是真的想上吊。经过对比发现,贝瑞尔姨妈口中的版本相较于母亲口中的版本更加冷静、真实和可信。而我记忆中烧钱的场景是父亲后面看着母亲将钱放进火炉,而后来母亲在从酒吧回家路上给贝瑞尔姨妈和弗洛伦斯先生讲述烧钱一事时可以发现父亲并不在场。从费玛眼中父母间真挚的爱情可以发现费玛美化了父母间的爱情,认为母亲做任何事父亲都会在背后默默支持着母亲,事实上作为当事人的母亲清楚父亲当时并不在场这一事实,推断出费玛作出的是“错误的报道与解读”。

3.2 读者审美——否定

接受美学批评家伊瑟尔认为“否定”作为召唤结构的构成部分,是读者进行文本再加工的动力。在阅读过程中,读者会否定自己原初想象建立的某些联系,不断改变或变换文本解读的角度,从而努力找出文本的连贯性意义。

《爱的进程》中玛丽埃塔记忆中母亲的自杀和贝瑞尔姨妈记忆中母亲的自杀版本是不同的。读者在阅读文本中首先接触的是玛丽埃塔口中母亲自杀的版本。首先,读者在读到“母亲二十出头头发就白了、母亲不愿意跟再婚的父亲走”时,会以这些细节为根据发出疑问:“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玛丽埃塔的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而当读者在后文中读到玛丽埃塔母亲自杀时,玛丽埃塔为了救母亲而去寻找父亲,但寻找父亲未果时,读者会相信玛丽埃塔口中冷漠的、失责的父亲形象。但事实上,作者打破并否定了读者所期望的熟悉的期待,给予了读者新的交流代码。作者用贝瑞尔姨妈口中母亲的自杀版本辅以“烧钱”一事的不同版本“否定了”玛丽埃塔口中母亲的自杀版本和父亲冷漠失责的形象,呈现出一个完整的、丰满的玛丽埃塔。这样的否定打破了读者原有的期待,激励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大胆地想象和思索,在促进读者去把握本文的潜在性内容的同时加强了读者与本文的交流。

4 结论

《爱的进程》中门罗避免了平铺直叙,而是通过双线叙事模式、叙述视角转换以及不可靠叙述使得故事在回忆与现实中不断变换,让读者在不同的叙述视角下穿梭,同时在本文范围内发挥想象来本文中的空白,对本文积极进行重构,将杂乱无序的叙事话语转化为条理清晰的故事话语,在读者脑海中塑造了丰满而生动的人物形象。门罗以独特的叙事艺术引发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与本文互动,加强了读者与本文的联系,使得读者从中《爱的进程》中获得独特的审美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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