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鸡

2022-01-07 06:19陈毓
小说林 2022年1期
关键词:金雕原野老张

老王老张退休前在同一局两个科室。老王早一月退休,退休的第二天就报了老年大学,学摄影。老张退休后完全是把老王做过的事复制一遍。再说购置摄影器材,老王选尼康d6,老张也选,四万多,还不带镜头,镜头另置。总之,如果说从前他们活得拘谨,现在就要活得洒脱,要放开敞亮地活。

加入老年摄影班,他们当然希望日子新异、有趣、开心。

新异有,连奇迹都能被他们遇上。

很快,他们就不满足那被他们戏称为“老年人游戏”的拍摄,比如对着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抓拍,旁边摄影助手不断逗鸟起飞,边上一圈摄影者围着笼子,动用他们最好的设备,也许就能抓拍出鸟儿在廣阔森林、无边原野飞翔的感觉。但他们知道不是原野,很快就不喜欢了。

这时他俩的团队来了一个女生。请同意他们以女生称呼那个新近从职场下来的女人吧。女生的到来让他们的组合生机勃勃。

他们已经第五次同行去户外拍摄了,他们遇见过一些困难,更多的是趣味。即便这趣味现在多了一些他们也许能说清,但说清很费神劳心,又担心打破某种美好稳定的局面的元素。但原野去的多,他们就知道原野的规则,到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的花,到什么时候结什么时候的果。

这一次,他们组成六人团。六人团在谷口分成两个三人团,说定返回聚合的时间地点之后,他们一队沿山左小路上山,一队沿山右小路上山。

老王、老张和他们称作女生的阿珠当然是一队。

等到只剩他们仨,阿珠的摄影包就一会儿在老王背上,一会儿在老张背上,当她要从老王背上换下来的时候,包立即就到了老张背上,等她觉得老张汗水都快填满脸上的每一道皱褶时想要替换老张,包又会被老王抢去。她空着手,心里却不安,想下回再来,干脆带个手机吧。她知道自己没那么喜欢摄影,只是和跳广场舞比,摄影能让她有一点儿透气感,以她的性情,混在这多数是男人的队伍里,她觉得敞亮些。现在看他们为自己的摄影包费心,她想这算怎么回事啊,哪个摄影师的相机不背在自己身上。退休,加上受疫情影响出不得门,她都快闷死了。难得这次爬山,当然要让相机也出来透透气。

好吧,来说他们的这次奇遇。

在一片矮树林围成的空旷地,他们偶遇了一群松鸡。

一只公松鸡引领着一群母松鸡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空地上。距离他们的蹲伏点不超过三米。他们感到体内的多巴胺飙升,尤其老张老王,两人匆忙交换眼神,眼睛里的内容彼此懂得:嗨,哥们儿,好好干。这时,他们尚不曾料想,超乎寻常的场面紧跟而来。

户外摄影必有的培训叫他们早知道出没这片森林能遇见的鸟类,所以松鸡一出场,他们立即在脑海提取松鸡的习性,分出那只胸部闪着蓝绿光芒,腹部有白斑,拖曳着长而阔尾巴的是公松鸡,而那群明显小,灰突突褐色的是母松鸡。松鸡体态笨拙,并不善飞,现在,这群圆滚滚、憨态十足的松鸡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景象就叫现世安稳。

不安稳的局面是被另一只更年轻的公松鸡打破的,来者昂首阔步,分明是挑衅。分秒前还在悠闲觅食的母松鸡集体抬头,注视眼前的戏剧场面。现有松鸡群的领袖最早意识到战争逼到了眼前,它显然希望拒敌于领地外,或者,它要努力把敌人驱逐出领地外,越远越好。

战争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两只公松鸡开始战斗,咫尺之隔,展现在潜伏丛林中的摄影师镜头里的,是血淋淋的场面,谁也说不清两只公鸡谁高谁下,连那些母松鸡们也都看得如痴如傻,怎么办啊,没有一只公松鸡先松开铁爪,也没有一只母松鸡上前劝架。

喂喂,金雕是什么时候降落的?一群母松鸡刹那消失在密林深处。给金雕腾出一片空阔沙场,它毫不迟疑地压倒了公松鸡中的一只,石头般冷酷沉重,叫那只激动的公松鸡永远垂下昂扬的翅膀。不可思议的场面紧接着出现,另一只被解放的公松鸡并没庆幸逃生,它不逃命,而是愤怒地反冲回来,朝着金雕一次次猛扑,试图揪住金雕傲慢的毛羽,金雕此生还没遇见过这样冒失的抵抗,它懵懂而本能地伸出巨爪,把另一只松鸡压倒于草丛中,依然石头般沉重冷酷,直到那只松鸡断气。现在,金雕巨爪之下,两只公松鸡倔强而僵硬。

卧伏草丛的三个人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呆若木鸡。他们被大自然花园里的秘密震撼到无话可说。

胜利者,那只金雕眼里灼灼如火的光让他们都有点儿不舒服,女生阿珠甚至低头在草丛里。不久,老张老王都听见阿珠的哭泣,但是,他们都没安慰她,无从安慰,毕竟他们自己,也是心乱如麻。

作者简介:陈毓,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西安,供职于陕西画报。著有小说集《蓝瓷花瓶》《伊人寂寞》《美人迹》《嗨,我要敲你门了》《白马》等15部。曾获小小说金麻雀奖、柳青文学奖、《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优秀小小说双刊奖、武陵小小说年度作家奖等多个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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