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好辰光

2022-03-10 06:20水生烟
南风 2022年2期
关键词:女上司

水生烟

两个人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吵架呢?很多时候,吵架也不影响相爱的呀。

1

和秦天吵架的那天下午,夏小夭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红气球,自由是真自由,轻快是真轻快。可是她越飘越高、越飘越高,阳光如针刺,她快要热爆了。她飘在森林上空,枝梢横斜如箭矢,空地里还有望天的小兽在咻咻地喘着气、伸着舌头。

作为一只气球,她飞也不是,降落也不是,简直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

秦天把她推醒了,他刚擦地板擦到沙发旁,累得气喘咻咻,就像梦里的那只小兽,他说:“夭儿,去卧室睡吧。”

夏小夭睁开眼睛,太阳白花花地落在她身上,难怪她会觉得热得快爆炸了。

她问秦天:“你怎么还没走?”

秦天不回答。太阳和他像是一伙儿的,无声地在用银针刺她的眼睛,她闭着眼睛小声说:“我要喝水。”

秦天给她倒了一杯水,他站在她面前,刚刚好挡住了那道刺眼的光线。

夏小夭在那片人形荫凉里喝完了一杯水,觉得自己从红气球变成了粉气球,暂时没有热爆的危险了。她又躺下了,可是离开了那片人形荫凉,她的眼皮里又是一片赤红。

她抓住他的衣襟,把他往身边拽了拽,嘴里开始不讲理:“按照电视剧里的套路,你刚才不是应该把我抱回卧室去吗?”

如果客厅里有监控,她就会知道他刚才确实用两条手臂在她的脖颈、小腿、腰间试了好几次,却仍然没有掌握将她抱起来却又不惊醒她的要领。她在生气,他不敢轻举妄动。

秦天解释完,夏小夭忍不住笑:“那就把监控安排上?”

他蹲下身继续擦地,拖长了声音:“你最好在我心里装上监控!”

茶几上铺着飘飘摇摇的一大张纸,是秦天的不太拿得出手的墨宝,写着:“今天的事情明天做,明天的事情后天做,后天的事情秦天做!”

夏小夭服气了,她看着他带笑的眼睛,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齐心协力吵的架,男的就可以很快释然,偏偏女生就不行。要知道,她气鼓鼓了半天,感觉腰围都变大了。

其实,他们吵架也不是因为什么大事,好好的周六,夏小夭被叫回宠物医院加了个班,回来时见秦天正翘着腿躺在沙发上刷视频,一个人傻了吧唧地笑得好大声。她吸了吸鼻子,敏锐地发现了一丝烟草气息,她走到雪铁芋旁——家里没有烟灰缸,每当他偷偷吸烟,花盆就是他的大烟灰缸。

她凑近一瞧,果然,盆土里小猫盖屎似的杵着两根烟头。

秦天没注意她的脸色,他一边向厨房里走,一边说:“你可算回来了,我都快饿死了!”

本来他们今天约好一起出去吃饭、看电影的,结果夏小夭临时有事,于是他一个人去超市买了菜,已经洗净切好,准备等她回来露一手的。可是夏小夭向厨房里走时,差点儿被地砖上的一滩水滑倒,她再一看,白色的地砖上横着几个大脚印。

夏小夭的强迫症和洁癖症齐齐发作,她拿过拖把,没好气地擦地时差点儿把正在照料油锅的秦天绊倒。秦天的脸色同样不太好看,要知道,她的厨房虽然文艺范儿十足,却向来缺油少盐,他跑了三趟超市才备好了一顿饭的食材,没换来一个爱的抱抱也就算了,换来的却是她的唠唠叨叨。

接下来,这对刚恋爱半年的男女,把架吵得就像老夫老妻。夏小夭认为地板脏了就應该马上擦,秦天反驳说做完饭一起擦,既省体力又省抹布又省水。她说他抬杠,他说她找茬。后来秦天关闭了燃气灶,刚才还热火烹油的炒锅声响渐弱,你一言我一语的吵架声渐响。

第一回合很快结束,秦天举手投降。他说:“交给我!烟头交给我,地板交给我,炒锅也交给我,行吗,老大?”

然而,第二回合很快就开始了。秦天手滑打碎了一只盘子,夏小夭觉得他是故意的,秦天再次认为她在找茬,于是,因为一个售价12块8的白瓷盘,两个人吵到了说分手的地步。

2

夏小夭的强迫症和洁癖症,说到底其实是“爱房症”——就是她太爱惜她的房子了。

夏小夭和朋友一起经营动物医院,吃苦耐劳地工作到第六年,历经了五次搬家之后,才按揭买下了这套两居室,装修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

她和秦天是老乡。他跑来租了她的一间小卧室,每天通勤如跋涉,还要忍受她高标准的卫生习惯,他的目的已经不能更明显了:他想追她。

她答应把房子租给他,原因也很明显:她乐意给他追。

秦天的外婆是夏小夭家的邻居。秦天爸爸是位警察,为人善良热心,更重要的是他每隔两三天准会去给丈母娘送菜,有时候是牛肉活鱼,有时候是青笋白菜。小夭妈妈认为,有这样的爸爸,儿子一定错不了。

和女儿说起时,妈妈还用到了成语“耳濡目染”,把夏小夭逗笑了:“你这目的性也太明显了,就送菜这么点儿追求?”

妈妈理直气壮地点头:“当然!天长日久,你以为这事儿很简单?”

小夭妈妈和秦天姥姥一拍即合,开开心心地交换了两个孩子的联络方式。

只是,他们的号码在对方的手机里存了小半年,却谁也没有联系谁。直到那年春节,夏小夭下楼时,只顾着去看谁家放在楼道里的摆得整整齐齐的大白菜,一不小心就踩空了。她滑下了两级楼梯,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以一个单膝跪地的高难度姿势与秦天邂逅了。

那天,是秦天把夏小夭扶起来送回家的。她的膝盖摔破了,后背也磕得乌青。只是,秦天那张好看的脸像极了止疼药,要是从前,哪怕被水果刀割破手指头,也够她在父母面前撒娇干嚎一阵子的。可是那天,夏小夭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当天晚上,秦天就在微信里对她嘘寒问暖了。等到过完春节,夏小夭坐着他的车返回工作地,原本五个多小时的车程,在返程高峰的高速路上堵得像是度过了一生。

直到入夜,他们的车子还在高速路上走走停停。墨蓝色的天空中有星有月,远处的山脉与海水相接,车里温度刚好,有音乐和若有若无的果木香,很容易让人生出生生世世的念头来。他们说了很多话,无数次微笑、大笑,或者莫名其妙地双双发笑。

他们迎着一弯新月,他用手指描画着月亮的弧线。她的强迫症在那一刻初见端倪,她也跟着划了一道弧线,却是反方向的,她说:“小括号怎么能少了另一边?”

没错,就像孑不能缺了孓,耄不能缺了耋。

两周后,秦天以不屈不挠的死缠烂打精神,终于成功搬去了夏小夭家里,成了她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租客。

3

一天,夏小夭下班回来得早,秦天正在房间里开视频会议,房门没有关,夏小夭听见他的女上司将他的策划案说得一文不值。

夏小夭是位动物医生,她很擅长和小兔子、小狗、小猫打交道,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消彼长,她对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并不擅长,比如说小动物焦虑暴躁的时候,可以给它们顺顺毛、挠挠下巴,对人可以这样吗?

夏小夭看着被教训得一声不吭的秦天,脑补了一下自己过去挑起他的下巴的场景……

她想了想,给他做了一杯咖啡送过去。

她确定自己给他送去的是一杯咖啡,而不是鸡血,但几分钟后秦天的状态却委实让人不能小觑,他条陈分明地反驳了女上司,有理有据地说明着自己的策划方案,最后拍板的是一直在沉默的大老板。大老板声如洪钟,他说:“很棒,小秦!”

夏小夭在客厅沙发上,侧过身给秦天比了个耶。

晚饭时,夏小夭忍不住提醒他:“女上司挺没面子的,当心她给你小鞋穿。”

秦天笑容阳光,身体里像是有一个得意的小人儿在摇头摆尾,他说:“没关系,小鞋我也非得给她抻大了不可!”

他用手里的米饭碗碰了碰她的,提议:“来罐啤酒?”

那天晚上,可能是夏小夭做的红烧鱼有点儿好吃,也可能是策划方案顺利得让他有点儿得意,还可能是两个人都因为某种情绪而欢喜恍惚,他们每人喝了两罐啤酒,剩下的一罐也分着喝了,还因为分配不均闹腾了好一会儿。

后来,秦天打电话给楼下的小超市,几分钟后老板就亲自送货上门了。

再后来他们就都喝多了。喝醉之后的夏小夭比较可爱,因为满桌的杯盘狼藉她都可以做到视而不见了,掉在地上的啤酒罐她也能顺便踢上一脚。

秦天也不想洗碗。他的眼睛有点儿红,一米八的大男生显得眼波流转,他给夏小夭看他的手,他说:“你看你看,我的手指酥酥麻麻的像是触了电,它们根本不听我的使唤,会打碎那些好看的小盘子的!我明天再收拾厨房,行不行?”

“不行不行!”夏小夭条件反射似地快速回答,她说:“你这是什么破理由?”

秦天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你看看,是不是像触电?”

她愣了愣,呵呵地笑了,“好像是哦!”

多好的表白机会啊,可是秦天傻乎乎松开了她的手,他说:“看吧,我才没骗你!”

她躺在沙发上,他倚着沙发坐在地板上,他笑着看她,问:“你是不是在等我?”

他不像是喝了酒,倒像是喝了蜜,他说:“你说你那么优秀,如果不是在等我,怎么会直到三十岁还没有男朋友?”

夏小夭忿忿地推了一下他的脑袋,“胡说八道,我才二十八!”

“是你妈说你三十岁了……”

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嘟嘟哝哝地说:“你不知道,自从我过了二十五,每当有人问,我妈就偷偷给我加两岁。她说如果那个人喜欢三十岁的我,就没有理由不喜欢二十八岁的我……”

“真机智。不过我根本就不在乎……夏小夭,你说你是不是在等我?”

“你说是就是吧。”夏小夭的内心勉强做了一下挣扎,然后闭上眼睛睡着了。

而早在她内心挣扎的时间段里,秦天已经先她一步进入了梦乡。

凭实力单身,他们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4

合住的第二个月,秦天还不是夏小夭的男朋友,但他的男朋友气场已经很足了。只要他有空,就一定会去接她下班,走在闹哄哄的人群里,他的手臂总是松松地护着她。

他们穿过夜晚热闹的街市回家,灯光璀璨、人潮汹涌,春寒未退,夜里更添凉意,他穿着一件蓬蓬的黑色夹克外套,却有两截白袖子,像只大熊猫。小孩子举着糖葫芦走过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还把咬了一半的山楂球留在了白袖子上。

多沮丧的一件事啊,可是夏小夭的笑点好奇怪,她笑着用湿纸巾一下一下地帮他擦着衣袖,水分把衣袖洇湿了一大块。

秦天正被她反剪着手臂清理衣袖,要不然他很想抱她。

夏小夭的阳台上养了三盆钻石玫瑰,微型玫瑰开得红红艳艳、挤挤挨挨,但室内蔷薇科植物就像一个药罐子,她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就戴上口罩和手套,给它们灌根、喷药。

后来,秦天就没再让她亲自动手了。尽管她就像一个苛刻的地主,指挥着她可怜的长工在喷药之后,还要清理花盆和落叶,要将地板和溅了水珠的玻璃擦得一干二净。

对于秦天来说,地板上的落叶和水珠根本不会影响生活,但如果因为它们影响了夏小夭的心情,那确实会影响他的生活,很严重的那种。

大龄女青年对男朋友,哦不,对合居男室友的考察很细致也很严厉。

秦天用过的厨房,让夏小夭很满意,尽管他们很少做饭。

秦天用过的卫生间,也让夏小夭无可挑剔,没有水渍、垃圾,有的只是清新的皂液香气,卫浴五金闪闪发亮。

秦天有若干条像白云朵一样的大毛巾,他每天用它们清洁卫生,再用烘干机烘干它們。

夏小夭发现的时候,白云朵已经在柜子里颇具规模。

地主看着小长工,神情里有惭愧也有羞涩,她只觉得热气扑脸,莫名其妙地问:“你今年几岁?”

秦天未满二十五周岁,比她小三岁零两个月还余着十几天。夏小夭看了半天手机日历,轻轻地叹了口气:“姐弟恋这件事,实践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有困难。”

“实践出真知!”秦天捏着她的手指,浮夸地亲了亲她的手背,然后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四月二十六日,表白成功!

一瞥之间,夏小夭发现备忘录上还写着:夭儿讨厌葱花,多加香菜;夭儿运动鞋36码,皮鞋37码;夭儿不吃芒果,狂爱蜜桃……

夏小夭装作不动声色,但整张脸早就成了盛夏的水蜜桃。

她自恃比他年长,觉得要多负一点责任,于是她要求他严格保密恋情,这样一旦分手,不至于给老家的长辈们造成交往压力。

他答应了。他笑眯眯的就像一只乖巧的小狗,她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5

保密工作似乎不太好做。一天上午,开门的夏小夭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却并不亲近的女孩子的脸,那张脸还带着笑,问她:“我怎么看你那么眼熟啊?”

夏小夭用手扶着门,并没有请她进来的意思,冷淡地问:“你找谁?”

“秦天啊!”她说着,还在打量夏小夭,“是秦天给我的地址。你是……夏小夭?”

夏小夭给秦天打电话,可是他在开会,手机关了静音。

“我是陈乐怡啊!”来人试探着说:“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不是秦天的女朋友……”

“前女友也不行!”夏小夭说着,暴躁地关上了房门。

半小时后,秦天的电话打进来了,她没有接。他再打,她还是没有接。

后来,秦天回来了,陈乐怡也跟着进来了。

笃笃笃!秦天在敲夏小夭的房门,她不开门,他就不停地敲,像一只坚持不懈的啄木鸟,而夏小夭就像一只躲在树洞里冬眠的熊。于是,一只鸟和一只熊在孜孜不倦地比耐性。

秦天赢了。夏小夭刚把门打开,他一侧身就从门缝里挤了进来。他的后背倚着房门,生怕她再次把他扫地出门。他看着她,那么黑亮的一双眼睛,就那么直直地、热切地、赤诚地看着她。

美色误人啊,刚才还气鼓鼓的夏小夭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他还看着她,她的心跳就又漏了一拍,这样下去怎么行?他定定地看着她,她只好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陈乐怡才不是什么前女友呢。”他拉下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她是我大表姐,她妈妈和我爸爸是亲兄妹。”

他越解释,夏小夭越是气鼓鼓,他就解释得越起劲,陈乐怡在敲门,叫:“夏小夭,看在秦天的面子上,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

夏小夭拉开门:“你确实需要跟我道歉,但不是看在秦天的面子上!”

是的,夏小夭和陈乐怡是高中同学,年少无知时一样的争强好胜、骄傲自大,她们成绩差不多,颜值差不多,要命的是看男生的眼光也差不多,她们暗恋着班级里的同一个男生。男生左右摇摆了大半年之后,选择了陈乐怡做他的女朋友,理由是夏小夭有一枚虎牙,她还爱吃炸臭豆腐,加好多香菜。

夏小夭伤自尊了,而陈乐怡的得意也没有维持多久。以铁面著称的班主任分别找了陈乐怡和男生谈话,声严色厉地进行了一番防早恋教育。陈乐怡大哭一场,非说是夏小夭告的密,两人在盛夏的宿舍里大吵一架,室友们将她们拉开的时候,两个人已经不同程度地挂了彩,夏小夭的实力显然弱了些,她的额头到现在还有一个指甲留下的小疤痕……

不知道陈乐怡是怎么和秦天说的,但她是他表姐,夏小夭非但觉得自己是个外人,还更加觉得往事不堪回首,就像旧伤口不但被撒了一把盐,还撒了一把孜然和辣椒。

夏小夭变成了一个闷葫芦,任凭秦天怎么哄,她就是不说话。

秦天哭笑不得:“你都多大了啊,怎么这么幼稚?”

这句话又把夏小夭得罪了,不过她终于开口了:“带着你表姐离开我家!”

秦天耍赖:“我早就给你交过一年房租了哦!何况陈乐怡现在已经不是陈乐怡了,她只是你男朋友的大表姐而已!”

她否认得很快:“你也不是我的男朋友了,你被开除了!”

秦天又笑,飞快地弯身吻了她一下:“盖章!现在又是了!”

二十八岁的夏小夭秒变幼稚鬼——是呀,爱情就是有着会让人变得柔软、变得幼稚的神奇魔力。她气得直跺脚,脸颊红红、耳朵红红,秦天抱着她,轻声说:“大表姐过来出差,很快就离开了,忍一忍,乖!”

夏小夭踢了他一脚。男人呵,为达目的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6

夏小夭承认自己是个小气鬼,她不想让秦天为难,但也不想与陈乐怡和解。为此,她留在动物医院值了三个夜班。

第四天下午,陈乐怡来了。她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她当着夏小夭的同事和顾客的面,笑盈盈地径直走到她面前,表明了要进行道德绑架。

那么一大束花,夏小夭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陈乐怡说:“对不起啊,夏小夭。为了秦天,我郑重其事地跟你道歉!”

她还没等说话,陈乐怡又说:“别客气,你跟着秦天叫我大表姐就行!”

夏小夭忍不住笑了,将手里的花束抛还给她,“去你的!”

“哎!”陈乐怡叫起来:“这可是你家秦天买的,摔坏了我可不负责!”

就这样,夏小夭与陈乐怡和解了。不和解还能怎么办呢?秦天眼巴巴地看着她,告诉她,他还有一位小表妹和一位二表哥,希望她与他们没过节。

夏小夭忍不住笑,整个读书时代,除了陈乐怡,她没和别人打过架,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她给他看额头上褪不掉的疤痕,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他说:“原谅那些粗糙的人们和他们粗糙的情感吧。”

他问:“那个让你们俩打架的男生,长什么样子?”

夏小夭的手机里还真有一张那男生的近照,是陳乐怡发给她的。他已经做了丈夫和父亲,发福了,发际线也有了后移的迹象。

秦天将照片放大缩小、又放大,最后酸溜溜地得出结论:“他长得没我帅!”

夏小夭真诚地附和着:“差得远。”

四月夜风温柔,轻轻软软的抚过脸颊,有着醉人气质。阳台上春播的酢浆草伸展着颤巍巍的小芽。夏小夭忽然觉得,人间如此美好,似乎只差一个老公一儿一女一条狗。

她转过脸看着秦天,问他:“如果要养一条狗的话,你喜欢什么犬种?”

“沙皮。”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觉得它耷拉着脸的样子,就像在嘲弄生活。”

她的笑容和声音同样温柔:“那我们养一只狗吧?就养一只沙皮,你说好不好?”

秦天重重地点头。他握着她的手,侧过头将脑袋枕在她肩头上时,她觉得自己正一步步走向美好生活。

不过,他们暂时还没有一条沙皮狗,因为他们太忙了。

7

恋爱的第三个月,秦天他们公司去度假山庄团建,虽然说可以带家属,但真正被带去的家属却只有三个,除了夏小夭,还有两位男士。领导不舍得浪费时间和场地,秦天和同事们开会的时候,三位家属就成了外来物种。夏小夭原本就不是性情热络的人,男家属的聊天活动她也插不上嘴,多数时候都只是坐在一旁玩手机。

后来,一位男士提议玩扑克,可惜夏小夭对扑克牌游戏一窍不通,秦天抽空过来看她,热情怂恿着:“没什么难的,试着玩两次就会了!”

夏小夭连连输牌,哪怕是娱乐,谁愿意连着输啊?她觉得自己像个弱智,实在是开心不起来。

等到秦天和一群人终于走出来,夏小夭的情绪已经快要跌落谷底了。有一句话说:“和人在一起久了,就更喜欢动物”,这就是她此刻的全部感受。

身边有那么多人,可是除了秦天,她谁都不认识。不过她还是从声音里辨认出了之前视频会议时否定他的女上司。

女上司和夏小夭打招呼:“你是秦天的女朋友吧,长得真漂亮!”

夏小夭笑了笑。她想,哪怕礼尚往来,她也应该夸夸女上司的裙子或者眼影的,可是她没有。她不想恭维她,谁让她将秦天的策划案批得一文不值来着?

女上司仍在观察她,还对秦天说:“多陪陪你的女朋友,她看上去不太合群。”

秦天拉着夏小夭的手去河边散步,水流潺潺,云彩就像软烘烘的大面包,他说:“是不是挺无趣的?”

夏小夭诚实地点了点头。

他又问:“有没有后悔跟我出来?”

夏小夭迟疑了一下,诚实地点了点头,又赶忙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们的女朋友都没来。”他的眼底似乎掠过了一丝乌云,光芒黯淡了一下,又快速地恢复了明亮,他说:“所以啊,谢谢你愿意陪着我!”

夏小夭有些感动,他多温暖,多实诚啊,这也代表着他对她的接纳和认同吧?

可他还是有一点小意见的,他说:“我知道你有点孤单,但你稍微显得合群一点,行吗?”

他说的是事实,并且没有夸大,他的语气也不凶,所以他并不是在批评她。

“好,那我尽量表现得积极一点。”她应着,脸上带着笑,她看起来也没有生气,所以他们的这段对话完全不像是在吵架。可是为什么,两个人就都有点儿不开心了呢?

他大概在想:“我是不是哪里没做好,让她失望了?”

她大概也在想:“我是不是哪里没做好,让他失望了?”

可是他们的样子看在对方眼里,传达出的意思却是:“你太差劲了,我对你很失望。”

那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冷战,直到回去后的第三天才真正和好。秦天笑着望进她的眼睛,他说:“咱们谈谈呗?”

那就谈吧。夏小夭觉得自己就算是一坨冰块,也会在他带笑的目光中融化,更何况她不是冰块,她是个颜狗,还是个在动心之后,交付了真心和双手的颜狗。

那天,在对话末尾,她轻声问:“就算我不喜欢你们的团建活动,但下次可以带家属的话,我还想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那当然!”秦天给予她笑容和轻吻,他说:“我也会尽量多陪着你……”

8

接下来,他们还闹了几次别扭,都很快地小事化无了。直到恋爱的第七个月,因为一个售价12块8的白瓷盘,他们第一次凶巴巴地大声吵架,互相还撂了狠话,她说:“我就是强迫症,我就是洁癖,你要是看不惯、忍不了,咱们就分手!”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站在沙发上的,她自以为气势很嚣张,其实他看她的样子就像是耍脾气的幼稚小孩。可是他当时被她话里的最后两个字惹恼了,他说:“强迫症是病,得治!”

“你说谁有病?”

“说你说你就说你……”

夏小夭从沙发上蹦下来,开始追着秦天控诉,从团建那次开始,一直控诉到烟头和白瓷盘,秦天从客厅走到阳台,她跟在他身后吧啦吧啦;秦天从阳台走到卫生间,她還跟在他身后吧啦吧啦。冷不防地,他转身就给她来了一波道歉:“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承认我最近越来越懒、越来越粗心了,我刚才回想了一下,我已经超过一周没有擦地,超过三天没有打扫卫生间了……”

夏小夭的声音跟着低下来,语气也柔软了不少:“所以你为什么会变?”

秦天很诚实,他的目光因为他的诚实而显露出黑亮的如同小男孩一样的光芒,他说:“因为你是我的女朋友,你可好哄了!每次你一生气,只要亲亲抱抱、说两句好话就又高兴了……”

他还没等说完,小腿就挨了夏小夭的一脚飞踹。他把另一条腿凑过来,他说:“这边也踢一脚,强迫症嘛,来个对称!”

吵架说分手时没哭、跟在他屁股后面控诉时也没哭的夏小夭,这时终于忍不住哭了。然后一个哭,一个哄,后来她就趴在沙发上睡着了,在梦里变成了红气球。

醒来之后,夏小夭看着秦天写的那幅字,忍不住好笑,可是她说:“你搬出去住吧。”

秦天懵了:“你还要分手?你有没有良心了?”

夏小夭没想分手,她只是觉得他们俩的关系是从室友起步的,让她根本没机会体验距离和想念。

秦天像个幼稚鬼,他说:“简单,看我的!”

第二天早晨,秦天的房门早早地就关了,门口的拖鞋也仔细地装进了鞋柜,像是他没有在这个房子里出现过似的。夜里,他们一起吃过饭,他一本正经地穿好外套,跟她说:“那我先回去了,你早点睡!”然后他就溜回自己的房间,关好房门不再出来了。

当然,这游戏太拙劣了。第二天晚上他们就在卫生间里狭路相逢了,两个人一起笑弯了腰,夏小夭说:“我在做梦吗?我梦见你了!”

秦天说:“是啊,我也梦见你了!”

“那你还梦见什么了?”

“夢见你没有生我的气,梦见我们永远在一起……”

9

夏小夭问秦天:“你说现代人干嘛一谈恋爱就想住在一起啊?”

“废话!”他说:“古代人白天一起农耕晚上还想进一个山洞呢!”

她没有被他的话带偏,她说:“因为白天各忙各的工作,根本没时间见面,所以下班了才想争分夺秒在一起啊!”

“有道理,真聪明!”他向来不吝惜对她的表扬,不过转折也转得快,“那你还赶我走?”

夏小夭原本就不坚定的决心松动了一下,等到对视上秦天那双眼睛的时候,就又松动了一下。她忽然就想:算了,不就是搞卫生吗?大概自己的标准确实是有点儿高了吧……

后来的几天里,秦天有点忙,每天像一阵风似的晚上飘进,早上飘出,在电话和微信上谈工作的语气神态有了些青年才俊的意思。

青年才俊一边讲电话一边蹲在卫生间擦地的样子让夏小夭有些看不下去。她忽然觉得,拖鞋也不一定非要双脚并拢,放成内八字也挺可爱;水槽里哪怕有两只杯子没洗又有什么了不起?如果卫生搞不完,偶尔请钟点工也没什么,不是吗?

原来喜欢一个人,还可以治疗强迫症。这个过程痛苦吗?有点儿吧,好在甜蜜大于痛苦。

夏小夭在退让,谢天谢地,秦天没有继续侵略,虽然他们仍然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生活琐事吵架,但谁也没有再提分手。两个人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吵架呢?很多时候,吵架也不影响相爱的呀。

有一次,夏小夭又跳上沙发的时候,秦天双手叉腰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笑了。他伸出手臂就把她从沙发上抱下来了,他把她送到了餐桌上,让她和红酒杯待在一起。

他笑了,她也笑了,忽然就忘了刚才在吵什么。

那天晚上,距离二十九周岁生日越来越近的夏小夭被秦天哄着换了个微信情侣头像。

她发现自己被骗了。因为换完头像没过十分钟,妈妈的微信就发过来了,语气欢天喜地,仿佛砸在手里多年的大白菜终于卖出了好价钱。

从那天开始,夏小夭正式进入了崭新的每天被催婚八遍的生活状态。她清醒地意识到,甜美的恋爱时光将因此严重缩水,须得珍惜好辰光。

责编: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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