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朱熹《太极图说解》的两种五行次序

2022-03-17 18:12刘邦栋
上饶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阴阳五行语类太极图

刘邦栋

(中国人民大学 国学院,北京100872)

《太极图说解》在朱熹理学体系中占据重要地位。乾道六年(1170)春,朱熹草成《太极图说解》,并与张栻、吕祖谦、蔡元定等讨论,反复修订。乾道九年(1173),朱熹序定《太极图说解》。至淳熙十五年(1188),朱熹才将其公之于世[1]。《近思录》将周敦颐《太极图说》置于首卷“道体”之首篇。钱穆认为:“朱子论理气,实本之周濂溪《太极图说》,至少可谓朱子乃凭借濂溪《太极图说》以证成其理气论之体系。要之朱子之宇宙本体论,其有得于濂溪《太极图说》之启悟者实多,此则断无可疑。”[2]《太极图说解》可视为朱熹一生之定见。

周敦颐《太极图说》提出了一种五行次序“水、火、木、金、土”,朱熹《太极图说解》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两种五行次序,相关文本分别如下:

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

有太极,则一动一静而两仪分;有阴阳,则一变一合而五行具。然五行者,质具于地而气行于天者也。以质而语其生之序,则曰水、火、木、金、土,而水、木,阳也,火、金,阴也。以气而语其行之序,则曰木、火、土、金、水,而木、火,阳也,金、水,阴也。又统而言之,则气阳而质阴也;又错而言之,则动阳而静阴也。盖五行之变,至于不可穷,然无适而非阴阳之道。至其所以为阴阳者,则又无适而非太极之本然也,夫岂有所亏欠间隔哉![3]4-5

朱熹《太极图说解》以“以质而语其生之序”阐释《太极图说》中的五行次序,同时又额外提出“以气而语其行之序”的“木、火、土、金、水”的次序。两种次序中的五行所对应的阴阳属性又有不同。生之序为“水、木,阳也,火、金,阴也”,行之序为“木、火,阳也,金、水,阴也”。此段前后各两句,对太极、阴阳、五行的关系作了更细密的解释。朱熹首句论太极“一动一静”,以及阴阳“一变一合”与五行“具”之间的关系;末句论“五行之变”“阴阳之道”与“太极之本然”之间的关系,以“夫岂有所亏欠间隔”作为总结之语。

朱熹成熟的理学文本,字字斟酌,结构清晰。《太极图说解》“阳变阴合”句呈现出四层义理内涵:自太极而阴阳而五行的“顺推”次序;两种五行次序;以“统”“错”分言气质、动静阴阳;自五行而阴阳而太极的“逆推”次序和无“亏欠间隔”的总结(此句中“顺推”“逆推”仅指逻辑先后次序,并非指时间先后之次第)。这也就意味着对于两种五行次序义理的理解不应仅止步于其内涵,更要关注义理的结构。

一、朱子后学对两种五行次序的理解

朱熹提出的两种五行次序,在其生前与身后皆引起后学的疑问。朱熹生前关于此问题的讨论,见之于书信与《朱子语类》中。由此确知,朱熹对生之序、行之序分别以天地之数、四时运行加以阐发。朱熹身后,黄榦、叶采等对此问题皆有解释。黄榦凡三论两变,从“生之序便是行之序”[4]156至“后思之恐不然”[4]214,以至最终提出三种五行次序。叶采认为生之序为“阴阳生五行之序”,行之序为“五行自相生之序”[5]3-4,这是对朱熹思想的部分继承,然并未考量到朱熹“阳变阴合”句的义理结构。今人的解释也并未超出叶采的解释框架。本部分将在此基础之上,寻找两种五行次序的问题焦点。

林子玉曾致书朱熹询问这一问题。林子玉问:“又以质而语其生之序,则曰水、火、木、金、土。而水、木,阳也;火、金,阴也。此岂就图而指其序耶?而水、木何以谓之阳,火、金何以谓之阴?”朱熹答:“天一生水,地二生火,天三生木,地四生金。一、三,阳也;二、四,阴也。”朱熹以五行生成的天地之数来解释生之序。林子玉问:“又以气而语其行之序(1)此处上古版《朱子全书》作“以气而语其生之序”,未出校勘记。检之《太极图说解》,此作“以气而语其行之序”,且《语类》皆作“以气而语其行之序”,故当以《太极图说解》为是。,则木、火、土、金、水。而木、火,阳也;金、水,阴也。此岂即其运用处而言之耶?而木、火何以谓之阳,金、水何以谓之阴?”朱熹答:“此以四时而言,春夏为阳,秋冬为阴。”[6]2282-2283朱熹以四时运行来解释行之序。门人如叶贺孙、周谟、郑可学等所录相关语录,与以上内容相同,具见《语类》卷九十四《周子之书·太极图》[7]2370,2367-2368。书信和《语类》中的材料丰富了《太极图说解》有关两种五行次序的内容,朱熹以天地之数解释生之序、以四时运行解释行之序,这是不易之论。

朱熹身后,后学黄榦、叶采等对此问题皆有解释。黄榦曾与甘节反复致书讨论,最初意见是“生之序便是行之序”[4]156,认为水生木,火生金,故生之序为“水火木金土”,而“冬是太阴,春是少阳,夏是太阳,秋是少阴”,对应的五行次序为“水木火土金”,故五行生之序,便是四时之序,即是行之序。黄榦又致书饶鲁:“生之序、行之序,顷亦欲作一样说,后思之恐不然。生则先水火而后木金,行则先水木而后火金,恐是不易之论。所画图亦恐不然,不若且祖前辈之说,未安者且置之也。”[4]214也就是说,黄榦对“生之序便是行之序”的观点曾作出反思,认为朱熹提出生之序、行之序中五行的不同排列次序是“不易之论”。

黄榦在与甘节的另外一封书信中提出五行的三种次序,即:“五行之序,榦欲作三句以断之,曰:论得数奇耦多寡,则曰水、火、木、金、土;论始生之序,则曰水、木、火、金、土;论相生之序,则曰木、火、土、金、水。”[4]161天一、地二、天三、地四的顺序,在黄榦看来,只是“得数奇耦多寡”的次序,并非是五行内部生成次序的先后。“始生之序”是“以造化本原参之人物之生育”的次序,阳动阴静,阳变阴合,变化万物时,而生此五行之次序。天地之数的五行次序,是“人欲分别阴阳造化之殊”,即分别阴阳动静变合之后,天地万物所具备的阴阳程度属性[4]158。“相生之序”即是四季运行之序。黄榦提出的三种次序,其实是与朱熹原义有所冲突的,朱熹是以天地之数来解释生之序,而并非如黄榦所言,天地之数只是表示“得数奇耦多寡”的次序,而且朱熹也并未提出黄榦所言的“始生之序”。

叶采《近思录集解》对“阳变阴合”句的阐发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引朱熹《太极图说解》“阳变阴合”句解释,自“有太极则一动一静而两仪分”至“木火阳也金水阴也”,以及朱熹《答林子玉》“阳动而阴随之,故云变合”句。第二部分是叶采的阐发,可分为三层义理,首先是提出生之序“为阴阳生五行之序”、行之序为“五行自相生之序”的观点;再次是依据朱熹和《太极图说》原文内容,解释五行之生与五行之相生次序的不同;最后是解释为何会有两种五行次序的问题[5]3-4。

如此则产生一个问题:叶采在第一部分对朱熹解释的节选与第二部分的观点之间有何联系?第一部分包含两层义理,自太极而阴阳而五行的“顺推”次序与生之序、行之序的内容。朱熹“阳变阴合”句解释中的额外两层义理——以“统”“错”分言气质、动静阴阳,和自五行而阴阳而太极的“逆推”次序与无“亏欠间隔”的总结,并未纳入叶采阐释的结构中来。

在第二部分中,叶采的突破在于,以“二气之交,变合而各成”,结合天地之数(天一生水、地二生火等)解释生之序,认为阴阳之气的相交、变合产生五种不同的生物的质料(即五行),生之序也就是“阴阳生五行之序”,即阴阳之气生五行之质。在朱熹看来,五行内部又互有区分,阴阳之气生五行之质时,先轻清而后重浊,即先水火后金木,而后为土。《语类》卷九十四云:“大抵天地生物,先其轻清以及重浊。‘天一生水,地二生火’,二物在五行中最轻清;金木复重于水火,土又重于金木。”[7]2382于此而言,五行又是彼此“独立”而存在的。叶采又以“一气之推,循环相因”结合五行内部的相生,认为五行之气流行传布,四季循环,周而复始,行之序也就是“五行自相生之序”。而之所以会有两种不同的次序,则是因为:“二气变合而生者,原于对待之体也;一气循环相生者,本于流行之用也。”[5]4“对待”指阴阳相对。气本身具有阴阳两种不同的属性,“对待之体”的“体”应解释为“太极本体”之“体”。《语类》卷六十五云:“对待底是体,流行底是用,体静而用动。”[7]1603太极涵有动静之理,故能生此阴阳之气,而气也就具备了阴阳相对的自然属性。气的循环相生变化,则是“流行之用”,是气在现实世界的不断变化、运作,因而产生万物之殊。叶采疏解的基本思路为:以太极为原的阴阳之气相互作用生成五行,这是纵向“顺推”的天地化生万物的结构,而五行之气循环相生,四季流行,则是横向的相互作用。

今人如金永植、赵金刚等都对此问题有所关注,然其解释并未超出叶采的阐释范畴。金永植在《朱熹的自然哲学》提出朱熹“木火土金水”为相生序,与四时运行次序相符,又依《语类》“天地生物,先其轻清,以及重浊”解释“水火木金土”的“生序”有“固定的起始与终结”[8]。赵金刚则从“气运之不齐”的角度切入,对生之序的看法与金永植相类,强调天地生物由“轻清”到“重浊”的顺序,行之序则是“五行的循环演变”,前者“更强调动静的交错”,后者更强调“一气的生长收藏”,进而归纳朱熹气论存在“十字大开”的图示[9]。赵金刚的阐发比金永植更深一层,然若深究其内容,则会发现并未超出叶采的解释框架,也并未契合朱熹“阳变阴合”句解释的义理主旨。

下文将在此基础之上试图解决两个问题:一是理解朱熹《太极图说解》两种五行次序的义理结构与内涵,二是《太极图》与朱熹两种五行次序的图像解释。

二、两种五行次序的义理结构与内涵

首先,解决第一个问题。

依前所引朱熹《答林子玉》,朱熹以天地之数与四时运行分别解释生之序与行之序。“天一生水,地二生火,天三生木,地四生金,天五生土”,这种说法源自郑玄以天地之数配五行。《礼记正义·月令》云:“数者五行,佐天地生物成物之次也。《易》曰:‘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而五行自水始,火次之,木次之,金次之,土为后。木生数三,成数八。但言八者举其成数。”[10]这是对《月令》“其数八”的解释,认为五行之数即为《系辞》天地之数。“五行之相生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复生木”[4]4,这观点源自《礼记·月令》中以五行配四时盛德十二月之说。根据《礼记·月令》的说法,春季为盛德在木,夏季为盛德在火,秋季为盛德在金,冬季为盛德在水。而土在夏秋之间,故为中央土。土德并不专主一季,其德分布于四季之中。故“五行之相生”指的是四时之序,木火金水即春夏秋冬。

《语类》卷九十四有两条与此有关的材料,详录于下:

“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阴阳气也,生此五行之质。天地生物,五行独先。地即是土,土便包含许多金木之类。天地之间,何事而非五行?五行阴阳,七者滚合,便是生物底材料。“五行顺布,四时行焉。”金木水火分属春夏秋冬,土则寄旺四季。如春属木,而清明后十二日即是土寄旺之时。每季寄旺十八日,共七十二日。唯夏季十八日土气为最旺,故能生秋金也。(谟。可学录别出)[7]2367-2368

又问:“‘以质而语其生之序’,不是相生否?只是阳变而助阴,故生水;阴合而阳盛,故生火;木金各从其类,故在左右。”曰:“‘水阴根阳,火阳根阴。’错综而生其端,是‘天一生水,地二生火,天三生木,地四生金’;到得运行处,便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又生水,水又生木,循环相生。又如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都是这个物事。”(贺孙)[7]2370

首先,阴阳与五行都是“生物底材料”,也就是人物原始生成的质料,属于形而下者,但两者又有所不同。据《语类》卷一:“阴阳是气,五行是质。有这质,所以做得物事出来。五行虽是质,他又有五行之气做这物事,方得。然却是阴阳二气截做这五个,不是阴阳外别有五行。”[7]9阴阳是气,五行生质,两者相较,五行之质才是构成万物生成的基本元素。但阴阳与五行并非截然为二,五行是阴阳之气动静变合而产生的另外的状态。第二段材料中,门人的疑问是想表达“五行内部相生”于此是否成立。朱熹否认了这个观点,认为生之序是天地之数的次序,是“错综而生其端”,行之序是四时运行之序,是“循环相生”,类似于门人提出的五行内部相生之次序。朱熹生之序、行之序的直接解释分别为,纵向的阴阳之气生五行之质,以及横向的五行之气的流布循环。

朱熹《太极图说解》“阳变阴合”句阐释,以“统而言之”解释“气阳而质阴”,以“错而言之”解释“动阳而静阴”,同时首尾两句中对“太极、阴阳、五行”的义理结构予以更细密的界定。这是叶采未解释的内容,但也是朱熹有意以两种五行次序解释周敦颐的五行次序之关键所在。

朱熹以“错综”来表示天命流行、阴阳五行相互作用化生万物的生生过程。《语类》卷六十五云:“阴阳,有相对而言者,如东阳西阴,南阳北阴是也;有错综而言者,如昼夜寒暑,一个横,一个直是也。”[7]1602《语类》卷九十五云:“阴阳五行,循环错综,升降往来,所以生人物之万殊,立天地之大义。”[7]3257统与综同义。《语类》卷七十五云:“错,是往来底;综,是上下底。……‘统’字是上面垂一个物事下来,下面有一个人接着,便谓之‘统’,但看‘垂’字便可见。”[7]1921朱熹理学语境中的“错综”,代表阴阳五行化生万物过程中的横向与纵向的两层义理。朱熹《参伍以变错综其数说》云:“然错综自是两事。错者,杂而互之也。综者,条而理之也。”[6]3257“杂而互之”“错而言之”,指的是阴阳动静的相待相对,即相反相成,是阴阳之气的相互作用。“条而理之”“统而言之”,指的是由气生质而又化生万物的自然过程,但并非是时间上的先后承接,而是逻辑上的先后接洽。同时,这个过程也并非是静态的,而是动态的、不断往复循环的,并无始终两端,阴阳的属性始终贯彻于生物、变化的自然过程之中。《语类》卷一云:“阴阳播而为五行,五行中又各有阴阳。”[7]8所以,错综表示由阴阳之气生五行之质而又化生万物的逻辑过程,而阴阳相对相成的属性始终赋予其中,一个是纵向的化生,一个是横向的作用。

阴阳五行、循环错综之所以然,则是由于太极浑沦之理的存在。《语类》卷一云:“阴阳五行错综不失条绪,便是理。”[7]3朱熹《太极图说解》“阳变阴合”句的解释中,首尾句论太极阴阳五行的关系,末句又以“夫岂有所亏欠间隔哉”作为总结,呈现出前后呼应的关系,这是突破本句义理结构的核心处。“有太极,则一动一静而两仪分;有阴阳,则一变一合而五行具”[3]4,此句是顺接上一句“太极动而生阳,……两仪立焉”[3]4解释而来。太极本身函有动静之理,故能生此阴阳之气,阴阳之气相待相成,变合而生五行之质。“五行之变,至于不可穷,然无适而非阴阳之道”[3]5,五行变化无穷,其所依据的是“阴阳之道”,此处阴阳之道并非仅仅是阴阳之气,亦包含贯彻在五行之中的阴阳相对的自然属性,以及阴阳动静之所以然。“至其所以为阴阳者,则又无适而非太极之本然也”[3]5,阴阳五行、循环错综之所以然,则是“太极之本然”。太极是“造化之枢纽,品汇之根柢”[3]4,蕴含着天地生物的无限潜质,是本源之理。故首尾解释句的呼应之处在于,首句自太极而阴阳而五行,尾句则自五行而阴阳而太极。朱熹此句总结“夫岂有所亏欠间隔哉”表明太极阴阳五行并非是纵贯截然层层相生的,而是指阴阳五行错综变化之所以然是太极之理,而太极之理又蕴含在阴阳五行变化之中。

周敦颐《太极图说》“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3]4,易使人误解为由阴阳之气变合而生五行之质,五行之气顺布流行而产生春、夏、秋、冬四季往复。这是由阴阳至五行再至四季,层层相间隔的过程。朱熹“以质而语其生之序”的五行次序,与周敦颐的五行次序是相合的。朱熹此句解释是顺从周敦颐文本的原意,也强调由气而生质的自然过程,但反对阴阳五行四时之间是截然相隔的。朱熹“以气而语其行之序”的五行次序,表示五行之气有形质后是如何变易、流行的,这也就对应了《太极图说》“五气顺布,四时行焉”句。阴阳之气与五行之质在逻辑上有顺生的关系,五行本就具有阴阳的自然属性。太极、阴阳、五行之间并不仅仅是纵向的单线生成关系,太极之理始终蕴含在阴阳五行、循环错综之化生万物的过程之中,而阴阳之相对属性又分属于五行之内。

三、《太极图》两种五行次序解示

再次,解决第二个问题:《太极图》与朱熹两种五行次序的图像解释。通过对图像的解释,我们能够对前文中所揭示的义理结构与内涵作出更为清晰、直观的理解,同时也能解释在生之序和行之序中,五行为何有不同的阴阳属性。

《太极图说》云:“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3]4太极图中,“阳动阴静”部分的黑白圈与“水火木金土”五行图像呈现出鲜明的上下位置,表示由阴阳之气的动静变合,而生此五行之质的逻辑上的先后次序。生之序的五行次序与此相同,是和天地之数配五行的次序有关。“天一生水”“天三生木”,天一、天三属阳,故水、木之生源自“阳动”,而“地二生火”“地四生金”,地二、地四属阴,故火、金之生源自“阴静”。《太极图解》说:“水阴盛,故居右;火阳盛,故居左;木阳穉,故次火;金阴穉,故次水;土冲气,故居中。”[3]2《语类》卷九十四云:“大抵天地生物,先其轻清以及重浊。‘天一生水,地二生火’,二物在五行中最轻清;金木复重于水火,土又重于金木。”[7]2382从气生质的生物逻辑上言,五行内部各形质又有所区别,水火先生,木金后生,有轻重清浊之分。故从太极图来看,水火在上,分属阴阳,木火各从列于其下。这指的是“气而语其生之序”。

《太极图说》云:“五气顺布,四时行焉。”[3]4五行次序与四时如何相配,前文已述,春为木,夏为火,秋为金,冬为水,土在夏秋之间,又“寄旺四季”,此乃依《礼记·月令》,土德分布于四季之中。秋、冬阴盛于阳,春、夏阳盛于阴,故在运行之序中,金、水属阴,木、火属阳。《尚书·洪范》孔传云:“阴阳往来,在于日道。十一月冬至日南极,阳来而阴往。冬,水位也。以一阳生为水数。五月夏至日北极,阴进而阳退。夏,火位也。……冬至以及于夏至,当为阳来。正月为春,木位也。三阳已生,故三为木数。夏至以及冬至,当为阴进。八月为秋,金位也。四阴已生,故四为金数。”[11]冬至阴盛,而后阳进阴退,故图像“阳动而水而木”表示从冬至春而入夏的四季运行情况。夏至阳盛,而后阳退阴进,故“阴静而火而金”表示夏至秋而入冬的情况。《语类》卷九十四云:“金木水火分属春夏秋冬,土则寄旺四季。……唯夏季十八日土气为最旺,故能生秋金也。以图象考之,木生火、金生水之类,各有小画相牵连;而火生土,土生金,独穿乎土之内,余则从旁而过,为可见矣。”[7]2368图像中“土”只与“阴静而火而金”一线相连,表示土在夏秋之间,即在火金之间,为中央土,又“寄旺四季”。《太极图解》说,“水而木,木而火,火而土,土而金,金而复水,如环无端,五气布,四时行也”[3]2,此处“而”当作“生”解释,即“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复生水”[12],指的是五行配四时的循环次序,即“质而语其行之序”。

《太极图解》云:“而水火之交系于上,阴根阳,阳根阴也。”[3]2水火分别代表阴阳,而“交系乎上”则是水交于“阳动”,火交于“阴静”,以此表示“阴根阳,阳根阴”,阴阳动静互为其根,错综循环而生万物。《太极图解》“五行一阴阳”至“无假借也”[3]2,朱熹以“无余欠也”指阴阳之气生五行之质,而五行之质中又贯彻阴阳相对的自然属性,“无彼此也”指太极有动静之理而阴阳又分,阴阳之气有动静而太极之理蕴含在其中,“无声臭也”指太极之本体至高之妙而无形相,“无假借也”指五行之生各有不同,变化万殊,而太极之理蕴含在其中,本具生生之妙。“无余欠也”“无彼此也”“无声臭也”,这三层义理的次序代表着自五行而阴阳而太极(无极)的“逆推”次序,虽然对应《太极图说》“五行,以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但与“阳变阴合”句解释“盖五行之变,……则又无适而非太极之本然也”的义理涵义异同。朱熹运用三“无”句表达多重义理,强调阴阳五行的错综变化而始终不离太极之理,推重太极作为本源之理的绝对性地位。依周敦颐《太极图》,从上至下依次为无极、太极、阴阳、五行等内容,形成层层相生的演化结构。这是朱熹所反对的,朱熹的阐发其实是要弥合周敦颐“无极、太极、阴阳、五行”之间层层相生、彼此间隔的义理不精密处。

《太极图解》说:“此无极二五所以妙合而无间也”[3]2。图像的最下部一小圈即代表太极,阴阳五行错综循环之所以然是太极浑然之理。朱熹《太极图说解》“阳变阴合”句首尾呼应的解释与“夫岂有所亏欠间隔”的结语所体现的义理,于《太极图解》“五行一阴阳”至“无假借也”句及“此无极二五所以妙合而无间也”句得到了更清晰的展示。

四、结语

朱熹对《太极图说》“阳变阴合”句的解释,提出“质而语其生之序”“气而语其行之序”两种五行次序,这展现出阴阳五行循环错综的两重义理内涵:阴阳之气生五行之质的纵向化生与五行之气循环往复的横向流布。而一切之所以然,则是太极之理,太极本就具备一切生物之潜质与可能。太极、阴阳、五行虽在逻辑上有前后之序,却并无时间先后次第而言,太极本然之理始终贯彻于阴阳五行之内,非在阴阳五行之外。这才是朱熹最核心的考量。

纵观《太极图说解》诸句义理,朱熹皆不离“太极”二字,将“太极”置于“造化之枢纽,品汇之根柢”的首要位置。《太极图》图像线条将朱熹两种五行次序的义理结构与内涵,直观地展现了出来。朱熹《太极图解》《太极图说解》相得益彰,《太极图解》呈现出清晰、简明的义理框架,而《太极图说解》则更加细密与精致。若说周敦颐《太极图》《太极图说》相辅相成,则朱熹《太极图》《太极图解》《太极图说解》亦是浑融相合的文本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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