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读

2022-03-29 21:05马婷
滇池 2022年4期
关键词:芸娘

马婷

张爱玲:私语及其他

也许是因为那样一张照片:侧着身子,仰起脸,倔强,清高,傲骨铮铮的神情。那眼神,若落到你身上,便要让你无处遁形,只能逃避。所以,这么久了,才敢尝试走进她那骄傲神情下的内心世界。

她的小说是读过的,散文却看得甚少。一口气将全套买了,封面皆是简单素雅如同湖面月光,浅色绸缎,暗夜森林之类的图案,要么就是浅灰底色上只单单一个米色的圈,如同水滴,又如同一个洞,仿佛深藏一切。我想象不出更多更好的比喻了,总之,拿起来就爱不释手。

起先是一篇《私语》。她幼年时的生活,辗转上海、天津、香港的奔波,不同的家、不同的家人,父亲、母亲、姑姑、姨奶奶、后母。即使衣食无忧,生活体面,物质丰裕,却难抵消那些情感上的创伤,精神上的疤痕。每个人都有一些想要丢掉的过去吧,原生家庭的伤害会在身心留下多少烙印。

相比起来,她出生极好,父母皆系名门望族,这是众所周知的。如此相较,我虽出生清贫,普通农家之女,父母无才学,无显贵,终日为生活奔波,也无心要将女儿培养的如何,但却总算是平平淡淡,无病无灾地成长起来。又似乎是靠着那骨子要强的劲儿,也没给这个家丢脸。我有寻常百姓家庭的亲情之暖,但又好像并不比她多感受到爱怜,终究只是,这个家没有散,也有没有散的痛罢了。

“夜深如私语,月落如金盆”,所以她在一个月圆之夜,嘁嘁切切絮絮叨叨写下那些深埋内心的私语。哦,她也有旁人无法理解的痛。

“第一个家在天津”。她忆着当时的院子,有秋千架,有青石砧,有女佣何干,和底下人毛物一家的院子。当然,还有一种春日迟迟的空气。那该是她最无忧无虑的时候吧。

后来,她就见到了姨奶奶。而母亲和姑姑则一同出洋。好在这个姨奶奶,敷衍得她很好。每日带她去起士林看跳舞,她说“我坐在桌子边,面前的蛋糕上的白奶油高齐眉毛,然而我把那一块全吃了”。

我却从这句话,看到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倔强。于是想象着那个场景,想象她注视着他们。她心气儿高,即使年龄还小,也像是看着一群俗人。在一个智者,一个未来要成为著名作家,一个孩童(孩童都是心灵纯净如天使的)的眼中,他们这些俗人,哦不,他们这些乱舞的小丑,可不是嘛,说着笑话,喝着酒,听着曲子,闹闹哄哄,摇摇摆摆……我们可不是也有些时候,默默地呆在某个完全不合心意的场合,在角落,看着他们推杯换盏,吟唱划拳,嬉笑玩闹,迎来酒局的高潮么。

她们的宴会该是会高雅一些,对小孩而言,依然是强颜欢笑,依然是故作淑女,不能歪歪扭扭地坐,她却大口大口地吃了,这不是倔强么?想来也不甚舒适开心,然而这却不算什么,姨娘终是比后母好的,倘若她知道,那时候或能稍稍宽慰。

好在母亲又回来了,她的父亲也似乎因为打了过度的吗啡针,离死很近,而变得温和了。八岁那年,他们回到了上海,起初住着很小的却有紧紧的朱红的快乐的石库门房子。接着就因母亲归来而搬到一所有狗,有花,有童话书,有蓝椅套和玫瑰红地毯,有狼皮褥子的花园洋房。

“画图之外我还弹钢琴,学英文,大约生平只有这一个时期是具有洋式淑女的风度的”。小孩子的快乐似乎总容易满足,却也总能最先嗅到家中不一样的空气。随着父亲病的好转,男人那一贯的本性似乎又显露出来,那种纨绔子弟,风流成性,吸食鸦片,浑浑噩噩的特点在她的父亲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绝无例外。

剧烈地争吵过后他们终于协议离婚,她的那个喜欢的花园洋房也成为过去。母亲动身去往法国,父亲新婚。

而写这些时,她分明还年轻,还穿着旗袍,精致、高雅的生活着。在那月圆之夜,坐于窗前,手中的笔沙沙地划过纸张,窗外有黄包车夫拉着贵妇经过,也有了黑色汽车的身影。她忆着小时候,她是善于比喻的。我常常陷入对这种比喻的琢磨和想象中而出神半天,继而傻傻地笑,多么美妙呀,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檐前挂下了牛筋绳索那样的粗而白的雨”“而法兰西是微雨的青色,像浴室的瓷砖,沾着生发油的香”。

除此之外,我还被那些戳心的形容,震的疼痛。“事情可以这样光滑无痕地度过,一点麻烦也没有……但渐渐地觉得这种情形下眼泪的需要,于是眼泪来了,在寒风中大声抽噎着,哭给自己看”。“我把世界强行分作两半,光明与黑暗,善与恶,神与魔。属于我父亲这一边必定是不好的”。“父亲的房间里永远是下午,在那里坐久了便觉得沉下去,沉下去”。

阴暗,压抑,一切憋屈都比不上有了后母之后。父亲在后母的教唆下对她拳脚相加,将花瓶向她头上掷来,在沪战的炮火之中,将她监禁在空房中,重病而不顾。“我生在里面的这座房屋忽然变成生疏的了,像月光底下的,黑影中现出青白的粉墙,片面的,癫狂的”。“数星期内我已经老了许多年”。“我希望有个炸弹掉在我们家,就同他们死在一起我也愿意”。

不知怎么地,我却好像也感受到了那黑暗中落下来的拳头。相隔半世纪的,同样的,父亲落在女儿身上的拳头。时间总是在悄然流逝着,一代代人,却重复着上一代人的人生。无论是在这个地球的哪个角落,无论是时代发展的多久远,我们都是不被父亲珍爱的女孩。还好,我的这个家始终是圆满的,还好,母亲总是会为我遮挡风雨,并抚平那些心灵上不被公平對待的创伤。

我替挨了打的她揪着心,怕的不是那些肉体上的疼痛,而是倔强如我们,怎么去化解那些心灵上的来自于至亲的伤痛。好在,她在病痛折磨尚未死时,在阴历年左近的寂寞的冷中,逃了出去。“我在街沿急急走着,每一脚踏在地上都是一个响亮的吻”。“这是我那个家的结束”。

我便又想起自己来,如若有一天我也作一篇私语,怕也是伤心事一堆。没在父亲宠爱中成长大的女孩,终究有共同之处,那委屈,虽不同,也是半斤八两了。倒是没勇气写出来的。

我的阅读断断续续。先后读了《诗与胡说》《忘不了的画》《谈音乐》《谈跳舞》等。看起来她这是一系列的有关艺术方面的见解之文,分别刊发于不同的杂志,都收于这本《流言》之中。

关于诗,我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的,想起来只在中学时,作过几首情诗,大约是青春懵懂,有了淡淡的情愫,伤感中带着些期许。那些诗留在一个粉色的日记本中,如今尚在柜子里的某个角落待着,替我守着那些青春的记忆。张爱玲幼时曾做过几首古诗,后来大约也没了兴趣,所以《诗与胡说》一文,她列举的,尽是一些现代诗,许都是打动她的。不难看出她跟姑姑的感情之深,毕竟,母亲与姑姑和她有相同之处。所以她在读到周作人翻译的日本诗“夏日之夜,有如苦竹,竹细节密,顷刻之间,随即天明”时,要与姑姑分享。不过她更多提到的还是路易士的诗。我因为也觉得她列举之诗纯净凄清,所以摘录两句:

傍晚的家有了乌云的颜色,

风来小小的院子里,

数完了天上的归鸭,

孩子们的眼睛遂寂寞了

她关于艺术的解读是高雅而有见识的,有全局观的。这大约源于她对西洋的接触和喜爱。《忘不了的画》中,着力渲染的,类似于果庚的《永远不再》,美国画家的《明天与明天》,日本美女画《青楼十二时》,以及日本画《山老与金太郎》几乎都是国外的作品。当然也有提及中国画家胡金人先生的几幅画,但终究是偏爱西洋的。这或与她相处的时代以及母亲的影响有关,所以在其后《谈音乐》和《谈跳舞》两篇文中,笔墨依旧较多的给了国外的作品。不管是爵士,还是交响乐,亦或是苏格兰民歌,南美洲曲子,都比中国的大鼓书、弹词和流行歌曲要偏爱许多。仔细一想,倒也真是如此,那个年代,我们在这方面确是欠缺一些。但我也有不同意的时候,比如她在《谈跳舞》一文中写到的“中国人不知为什么特别喜欢创造怪兽,如同麒麟之类——其实人要创造,多造点房子瓷器衣料也罢了,造兽是不在行的”。我却是极喜欢我们的龙、凤、麒麟等具有传奇与美好色彩的神兽的。仔细探寻起来,或也因我生在周原,深受中国传统文化之影响,接受西方教育较少的缘故。看到此文开篇“中国是没有跳舞的国家”,总是不舒服的。虽或许也对,相较于印度,巴西,及非洲一些国家,我们似乎是没有多少跳舞的细胞,这应该单单于我们汉人来说,少数民族,无论如何,也是能歌善舞的嘛。

所以有时候,我喜爱着她,读着她的文,但也有要跟她犟的时候。便想着假使她还在,要如何地去辩解一番。像她与好友炎樱一般,坐在咖啡屋里,点一杯咖啡,一份甜点,将奶油都给予她吃。如此却要笑了,因我实在想不出来,众人喜爱和敬仰的张爱玲,嘴上沾着奶油的样子。冬日的旧上海是怎样的呢,播放着类似于《夜上海》那样曲调音乐的留声机,在咖啡屋中悠悠地吐纳着声音,戴着礼帽穿着黑呢绒大衣的男士,挽着盘着发,同样的呢绒大衣,里面却是精致旗袍的女士从窗外经过。女士的高跟鞋踩在旧上海的街道上,哒……哒……哒,终于,时光流逝,旧上海换上了新颜,而他们是谁的祖父母,又带走了谁的怀念。

我想象着与她坐在咖啡屋中,身为彼此时代的见证者而去谈论的样子,却似乎忘了,假使我们在某个时间的节点上有了交叉,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读者,又怎么会有机会同她共处一室呢。所以,还是这样的交流最好吧,读着这些文字,肆无忌惮地窥探她的内心。

她大约因为生活的地方总不在内地,所以读她的文,总有“中国人怎样怎样的字眼”,读得多了,不免恍惚。但她又是深受了中国古典文学影响的人,同时接受了良好的西式教育,所以,总是我太过狭隘了吧。我对于西洋,幼年时也是有过喜爱和憧憬的,如今生活惬意,社会安定,我们的诗词书画、舞蹈音乐再不如从前,所以我倒是有些偏私了。

就这么断断续续地读着她的书,与多年前的她交流着。她是高贵自信的女人,更愿意将自己与苏青而不是冰心白薇她们作比较,也大大方方将这样的文字写出来,让我想到现今我们身处的文学圈。我虽不至大雅,到底自尊,心性说不上高洁,到底有些傲骨,出生底层,却也认为不落俗,跟她,大约能聊得来吧。所以她作《我看苏青》,也用极大部分笔墨去写自己。她写着旧上海的声色犬马,“对门的逸园跑狗场,红灯绿灯,数不尽的一点一点,黑夜里,狗的吠声似沸,听得人心里乱乱地。街上过去一辆汽车,雪亮的车灯照到楼里来,黑房里的家具的影子满房跳舞,直飞到房顶上。”而我身处二十一世纪大都市的声色犬马,高楼林立,霓虹绚烂,各类汽车犹如蚂蚁过境,从四面八方,有序穿行,黑房子里的一切,都照耀得清清楚楚。倘若没有窗帘,城市便没有黑夜。即便如此,即便相隔多年,不同的命运,过着不同的生活,却也总有相同的时候。所以,我是喜爱那一篇《被窝》的。

下雨的夜晚,她在窗前抄写完草稿,那些字写在时事消息油印的反面,黄色油印字迹透过纸背……窗外的雨滴沥滴沥,搭啦啦啦,一阵密,一阵疏,一场空白。该钻到被窝去了。淋雨的晚上,黏唧唧的,更觉得被窝的存在。这样的湿黏北方似乎是少有的,只有这下着雨的夜晚,读完喜爱的书,亦或是抄写完稿子,躲在被窝中的状态与情感是一样的。被窝是极私密的空间,却也是作家最舒适温暖的归宿。作家们的想象大多从被窝开始,夜晚,无论是落雪还是落雨,月圆还是星稀,只要钻进被窝,才是属于自己的时间。

夜晚是属于自己的时间。被窝,是最后的温暖。所以我读着这样的文字时,其实,也是在冬日,有暖气的房间,和电热毯散发出温暖的被窝的。而我的这些思索,也是在这玫瑰金床单和被罩,包裹着的浪漫中。在对她的阅读与感受中。我总是感受着的,合著书,关了灯,闭上眼时,总是在感受中慢慢睡去。

阅读又总是客观的。对张爱玲的喜爱,是于她的才华、见识、敢爱敢恨的性子以及高贵优雅的气质。但也有从文字中觉得她刻薄的时候,觉得她太过于喜爱国外而轻视自家文化的时候。可见每个人都有缺点,都无意间将这缺点从文字中显露出来。终归,她的才华可以掩盖这些冷傲,可以吸引我继续喜爱,这就像是男人喜爱一个人时,任性也便觉得是可爱的了,到了,那些性子,都折服于才华之下了。

杜拉斯:情人

遇见杜拉斯是在台湾作家钟文音的《巴黎情人》一书中。那是她远赴巴黎,寻访杜拉斯和卡米耶故居及生前故事而写就的一本书。那时,我便在想。如若在巴黎,在那个年代,我只能是卡米耶,绝非杜拉斯。

我又打开了《情人》,在这个冬日。窗外永远是枯黄暗淡的天,偶有冷落孤寂的鸟发出一两声鸣唱。太阳像与这个半球捉迷藏,总是调皮又有定力地躲在云层之后,偶尔,露出淡淡的身影偷偷一瞥,又赶忙藏起来。似乎怕被我们找寻到。

我感受不到它的光,感受不到它的暖,便只能从书本中,去觅得安慰。

她说,她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变老了。“在十八岁,十五岁,就已经有了以后我中年时期因饮酒过度而有的那副面孔的先兆了”。她本就是充满欲望的,身上本也具有欲念的地位。所以她说,十五岁,就有了一副耽于逸乐的面目。

中国女人,尤其是贫穷的女人,如若在渡船上,看到一辆黑色的利穆新轿车,穿着白布制服的司机,和一个风度翩翩的正在看着自己的男人时,大概会娇羞地躲开眼神,心中惶恐不安吧。又有几人,会任他看着而骄傲地、尽情地展示自己呢。那样一身打扮,那样一顶平檐男帽,玫瑰木色的,有黑色宽饰带的呢帽。以及帽檐底下,自豪的两条辫子。对,还涂了暗红色的口红,可毕竟还小,才十五岁半。胸部平得和小孩的前胸一样。但还是自信地,想怎么表现就怎么表现,心安理得地觉得自己是迷人的,可爱的。

所以她注定,将那个中国男人,牢牢抓住。尽管是为了钱,尽管,她们骨子里甚至对这个男人有某种轻视。

一切开始于百叶窗切割的光线里。“这是一个寻欢作乐的城市,入夜以后,更要趨向高潮”,“这床与那城市,只隔着这透光的百叶窗 ,这布窗帘”。贫穷已经把一家四壁推到摧毁,一家人已经被赶出门外。胡作非为,放荡胡来,这就是这个家庭。所以她在那百叶窗切割的光线中,在外面的城市喧嚣中与她初识的这个中国男人,缠绵不休。

她已经老了。写这些的时候,她已经老了,身边或许已经有了扬·安德烈亚的陪伴。那个男人,也是绝对的诚服于她,以他年轻,却缺乏阳刚之气的身姿,诚服于她的霸气与威严之下。她总是那样,即使皮肤已生出褶皱,即使满身横肉,乳房像掏空的布袋一般挂在胸前,她还是那般骄傲。那般充满情欲。所以钟文英说,她是爱情的暴君,书写的王者。扬·安德烈亚始终依附于她,始终,在她面前,柔弱胆小。

她的母亲几次发病,虽然刚享受了这个中国男人的金钱带来的味蕾上的满足。但发病时,却将这一切抛掉,一头铺在这个少女的身上,死死地抓住她,拳打、扇耳光,脱光她的衣服,又闻又嗅,想要找寻是否有他们瞧不上的,中国男人的味道。她矢口否认。你看,所以她骄傲,哪怕贫穷,哪怕有那样一个无所事事、沉迷于赌博、发起火来如同恶魔的哥哥,那样一个没有爱,畸形,打打杀杀,绝望压抑的家庭,她也足够自信。

十五六岁的她。在中国女孩还被伦理纲常所束缚,被媒妁之言所定位的年代,她即已经绝对骄傲,绝对自信,绝对疯狂。当然,我也看到了绝望,压抑,欲念以及黑暗。

而在我身边,白色的暖气管里水流哗啦,这些水,前呼后拥,挤到一起,欢快地跳着舞儿,从而产生让我温暖的能量。小台灯在黑色的大理石桌面上发出幽幽的光,书本上正是她的故事。

这样的冬夜,怎么也觉得是温暖的了。北风和寒冷被窗户紧紧地关在外面,它们也想要从缝隙中挤进来取暖。我坐在这些转换着的气流中间,只把那些她于一座靠海的小城的建筑里,燃烧的壁炉和罩着蕾丝白巾的台灯照耀下写的故事去读。

她当然已经露出老态,她是早已露出老态了,正如她身后花瓶中干枯的花。白色的手背上有褐色的老年斑和青筋交相辉映,只是,内心的情欲没有减少。依旧是充满欲念的笔法,写下那些在西贡,在湄公河畔,发生的爱恋。

他们终于分开了。那个中国情人,成为了过去。成为了她此后众多情人中的其中之一,一个符号,一个数字。那些曾经一起用双耳瓮里倒出的清水洗浴,抱吻,哭,觉得值得一死的情愫,都成为记忆。她虽然也哭了,但是没有流泪,她不应该为这一类情人流泪哭泣。这一类,完全以她为用的情人。她的主动、骄傲和征服,让这个本就显得柔弱的中国情人,更加可怜。

若是我,也不会流泪。我唯唯诺诺,柔弱敏感,患得患失,但又倔强偏执。在这样一段有爱的关系里,被抛弃的定然会是我。因为总是低到尘埃里,一边是自尊,一边是爱。总是低下来,低下来,妥协。在心里为爱和自尊做着斗争,最终,自尊退让,而我只能像卡米耶那样,得不到爱。

她无疑也是偏执的。又是极端和疯狂的。最起码在十六七岁时是这样的。在那种畸形又充满压抑的家庭中成长,没有爱,只有战争,只有死亡的阴影。整日里想到死亡。那天空中的鸟雀都如同她一样偏执。“在拼命呜叫,发疯似的,把喙磨得尖利以刺穿冷冷的空气,让空气在尽大的幅度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响”。她们都是缺爱的孩子。所以她渴求爱,她渴求那中国男人的爱抚,她这一生都渴求,却又掌控着这些爱和欲。

可一切终究是结束了。“战后许多年过去了,经历几次结婚,生孩子,离婚,还要写书”。她在巴黎,早已将一切有关他的回忆留在了湄公河畔。然而他却来了,带着他后来的女人来到巴黎,给她打来电话,颤抖地告诉他,他还爱着她,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她死。你看,他在她面前,在这个女人面前,始终是胆怯的,即使他有钱。

多年以后,她在遥远的巴黎得知他的死讯,她告诉杨·安德烈亚。她从没想过他会死。他只是她情欲的初始,她的一生,至死,爱情未断,情人未断。所以钟文音才会说,她情欲流动的墨水,流到断了气方为止。在年迈之际,还能把往事青涩欲望回味的仔细挑动。

钟文音是了解她的,不光是从书本中。她只身一人,到了巴黎,到了杜拉斯的故居,那些她伏案写作的地方寻访。从巴黎的套间到诺弗勒的独栋城堡,再到晚年与扬·安德利亚相守的特鲁维尔黑岩区的靠海居所。她嗅着她的气息,远到而来,再向所有周围在世的老人询问,不放过一丝一毫有关她的讯息。而后明白,巴黎居所是她热爱浮华世界与时尚名利的展场。诺弗勒城堡的独栋格局与乡间之烟火气息,则给予她回归书写的底层与孤独本质,她在这里,经常很晚出去,和村里一些居民一起喝酒聊天,或者在咖啡馆待到凌晨三点。晚年时,她找寻到这么一片靠海的地方,在扬·安德利亚的陪伴下,回忆着曾经开始于渡船的故事。

“在特鲁维尔我牢牢记住了扬·安德烈亚。”杜拉斯说,在这里他们的爱情绝对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例子,他们彼此拉拔的相处极端与孤独也是世上仅有的。在这里,她一直有年轻的情人陪伴。

从十五六岁堤岸最初的中国情人,到六十多岁时遇到的扬·安德烈亚。她的一生,都充满魅力。哪怕风烛残年,也能够如此傲然。我看到了那些照片,她以那般矮小、蒼老之姿,陪伴着他,她最后的情人。何等的男人,如此不同流俗的审美观。何等丰富又苍凉的内在,才可以穿越感官的欲望与形象的皮相。男女得以灵魂见灵魂,不过就是如此了。

窗外又升起万家灯火。恰逢圣诞,而天空依旧是抑郁黑暗的,如同她十六七岁的世界。小台灯将我的身影映照在了窗户上。我望着窗外林立的高楼,想着西贡,想着湄公河畔近一个世纪前的那一对情人,想着那样一个少女,最后老了,衰老在她的颜面上步步紧逼,一点点侵蚀,衰老将她的颜面,她的身体肆虐践踏。然而她遇到了扬·安德烈亚。年轻她近四十岁的扬·安德烈亚。他偏偏爱她的衰老,偏偏要陪她走完一生。

夜里十一点了。1996年的初春,也是夜里。她突然从睡梦中醒来,她推醒杨·安德烈亚说“杜拉斯,完了”。她想要带他一起走“没有我你怎么办”。情执至此,痴迷过重竟是至死还未休。从此他绝迹于世。将自己隔绝。

而杜拉斯,终以82岁高龄,长眠于蒙帕纳斯墓园。带着她一生描述尽的无数女人。带着《广岛之恋》带着《情人》带着《印度之歌》……以她绝望的基调和不可一世的高傲,坚毅垂目。

她说,她写女人是为了写自己。缠绕着爱欲,自由与死亡。苍茫辽阔的爱。让人害怕。她的一切,只有一种颜色,沉浸在黑色中的雾夜。关于爱,关于孤独,关于阴影……她多么骄傲,女王一般。这一生,多么随性。

“中国文学史上最可爱的女子”

秋芙:“命比秋蝉应更薄,心如绛蜡易成灰”。

蒋坦:“毕竟聪明能损福,可知闺阁不宜才”。

芸娘:“我辈何人,敢望神仙焉?强而求之,致干造物之忌,忌有情魔之扰。总因君太多情,妾生薄命耳!”

沈复:“奉劝世间夫妇,固不可彼此相仇,不可过于情笃。”

古人似乎总相信命数。所以蒋坦将秋芙之早逝归因于聪明损福,闺阁不宜才;沈复将芸娘之早逝归于夫妻过分情笃。他们一个相信才女总悲哀的谶语,一个相信恩爱夫妻不到头的传言,终归只能在怀念中舔舐伤口,在文字中追忆佳人,而后颠沛流离,至离世。

芸娘与关秋芙,皆是我在书本中遇到的女子,又都是活生生在烟雨江南出现过的。这两个被林语堂先生称之为中国文学史上最可爱的女子,也是我最羡慕的。于是,这个冬日,在暖气房中,难得的阳光明媚的天气,临窗而坐,任那光隔着玻璃映照在脸上,只一味沉浸在书香之中,沉浸在对芸娘与关秋芙的惋惜之中。她们皆是我熟悉的,却也皆遥远。遥远是因为时间跟距离,熟悉是因为文字。

大致计算了下,我与芸娘相差227年,与秋芙相差168年,而芸娘与秋芙,相差59年。她们一个生活在苏州沧浪亭边,一个居住在杭州西湖之畔。一个嫁于了表弟沈三白,一个则作了表弟蒋坦之妻。沈三白与蒋坦,又皆是文人,家境殷实,自幼只知诗词书画之乐,未经生活之苦。而芸娘与关秋芙,又都系才女,都嫁给了志同道合,珍爱自己之夫。在那个女子不被重视的年代,她们却日日与丈夫品茗赏花、习字弹琴、泛舟吟月、饮酒对诗、寻幽访胜……所以我说,羡慕这两个在书本中遇到的,江南女子。

可难道,真的是他们夫妻之间,都太过诗意轻灵,太过不食人间烟火,上天才会让这两个女子早逝?想起那些谶语,我不禁抬头望向窗外,这里如今高楼林立,世人行走匆匆,车来车往再不如从前,医学亦空前发达。倘若是现今,她们那一些身体上的不适,在医者眼中,或许只是不值一提的小病,只需一管针剂,一台手术,即可挽救。可悲哀的是,如今,我们或能打破那些他们笃信的谶语了,世间却再少有他们那样的夫妻。

芸娘与秋芙,实在太为相像,让人不得不将二人放在一起比较。而《浮生六记》与《秋灯琐忆》这两本她们的丈夫所写的描述他们生活的点滴文字,亦被人们归为同类。作为明清四大性灵随笔之一,作为忆语体的代表,一起刊印。于是,这两个相差了59年的女子,经常一起出现在后世文人的书桌上。如今,我的眼前摆放的,就是她们各自居住的书本。是的,她们是从书本中走出来的女子,我将书中所夹的描绘他们生活的卡片,靠着笔筒立起来,盯着那图片中或是饮茶对棋,或是山林弹琴,或是灯下研墨的人儿,仿佛就这么一直盯着,她们便能从那卡片中走出来似的。

芸娘是温婉如水的女子。学者费如明说“芸的可爱恐怕不在于其母性,也不在于其女儿性,而在于其独有的妻性”。“妻性”一词,一个和顺秀丽的形象便立起来了,无需多言,眼前便出现一位绾着发髻,纤瘦,缠绵娇美的女子。她没有秋芙那般多才,只能吟诵,偶尔作一些诗。写过“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这样的妙句,生活中,却逸趣横生、聪慧灵敏、知书达理、温和柔顺、善良大度。

芸的善在于不忍观看《惨别》等悲凉的戏曲,在被公公误解她不愿代笔写家信时,“宁受责于翁”,而不自白是婆婆不允的缘故。礼则在平日的言谈举止间处处显露,“偶为披衣整袖,必连声道‘得罪’;或递巾授扇,必起身来接”,夫妻间尚且如此,事上以敬,处下以和就自不必说了,温和柔顺自然也彰显出来。她的大度却是不得不提的,沈复的弟弟启堂之妇,新婚催妆时偶缺珠花,芸便将其纳彩时所得珠花呈给婆婆,这是其一。让我最为叹服的,其实依旧是芸为沈复寻妾那件事。在朋友携美艳新人炫耀时,芸即决心要为夫寻一美且不俗,富有韵味的妾氏,从此痴心物色,直至碰到浙江妓女温冷香之女憨园这一“一泓秋水照人寒”般的秒人儿,芸娘始觉这是一美而韵者,从此悉心为夫图之。虽说后来憨园答应了芸娘为沈复作妾,最后却又被有力者夺去,负了芸娘之疼爱,使得她以受愚为恨,血疾大发。为夫寻妾,竟这般用心,因没有如愿而悲愤伤身至此,芸娘之善、之大度、之本分与识大体,想来无几人能做到呀。

而她最让我喜欢的,便是那心思之巧。

“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砂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

此外,她对焚香、自制盆景、插花等皆有一番独有的心得。曾将沉香、速香等,放在饭锅里蒸透,又在炉子上放一个铜丝架子,距离火焰半寸左右,慢慢烘烤,这时的香气幽静蕴藉,且无烟气。插花时,为仿绘画中草虫相间之美,芸提出寻觅螳螂蝉蝶之属,以针刺死,用细丝扣虫项系花草間,调整其手脚,使得它们或怀抱枝梗、或足踏枝叶,宛然如生。这一方法,虽有以活物为俑的罪过,却真正是心思独特,巧妙得很。

这一点上,秋芙与芸娘是相似的。她虽比芸娘多才,就作诗而言,芸许是爱好,秋芙就有了诗人之名了。且她本就是书香门第出生,家中的女性长辈,出过诗集的便有数人,所以相较而言,秋芙除了活在蒋坦的书中外,她自己亦作为浙派诗人的代表,有诸多诗作留世。此外,她对作画、书法、古琴、围棋等均有涉猎,真正是琴棋书画诗酒茶样样通晓。所以她身上,当然首先是才,但又有雅、趣、灵、妙、善这些特性相伴。而于灵这一点,她与芸娘是相似的,皆心思巧妙。

秋芙曾将蜀葵叶子放在金属盆器里捣烂成汁,将云母矿石的粉掺杂进去,用这种混合液体来拖染笺纸。这样制成的笺纸泛着银光闪闪的蔚绿之色,即使是澄心堂纸,也比不上它的精致与特别。在桃花被风雨所催,零落池上时,她又捡拾花瓣将之摆成文字,填成一阙《谒金门》词来。词云“春过半,花命也如春短。一叶落红吹渐满,风狂春不管”。未料春字未成,东风骤来,这花儿便飘散满地。这景象,倒似我幼年刚识字时,用瓜子在桌上摆字的情形。到底心境是不同的,秋芙的浪漫与灵秀,皆在这落花摆成的词中呀。

这样一个浪漫灵秀又才华横溢的女子,这样的秋芙与芸娘,当真配得上这中国文学史上最可爱的女子这一“最”字。假使我是一古代书生,亦或是官宦,想来也定是要被这样的女子吸引的,得之,我幸呀。

当然秋芙比芸娘,在生活上要幸福许多,没有芸娘受责于翁,失欢于姑,被小叔诬陷等种种家庭琐事烦扰,亦很少为家中用度操心。在蒋坦家中,她只需做自己喜爱之事。

她擅画,喜绘牡丹,便跟随画家杨渚白学习,从此画艺精进,摹写起花卉来,活色生香;又在丈夫蒋坦的教授中习得古琴技艺,时常与夫在西湖边、或山林中抚琴畅聊;和魏滋伯、吴黟山两位老先生交往后,则向她们学习了王羲之的书法风格;此外就是作诗吟唱,品茗下棋,总之,是多才多艺的了。

所以我们虽相距一百多年,每每于书中读到他们那种文人间的相处时,还是会有一种相似的感觉。如今,我生在长安,这个十三朝古都,历史文化名城。身边所交与当日芸娘和秋芙的好友一般,皆是文人墨客。可我这个北方女子,终究是与她们不同的。不得不说我喜欢江南,但可惜的是,江南与我而言,一直只存在于想象之中,尚未到达过。所以芸娘与秋芙,便如同我梦中的女子,她们才华满腹,温柔美丽,惹人欣羡。如今,我在这个北方名城,除却写作与饮茶,偶尔也临帖,也弹琴。这么想着,倒似是与秋芙有了些牵染。一百多年前,秋芙于西湖之畔的巢园临摹王羲之的书法,一百多年后,我在西安的城市正中,一座高楼上,亦临窗置岸临习王羲之的《兰亭序》。我们所处的年代不同,所居的环境不同,写在纸上的字的内容,却是相同的。触摸着工作室这把古琴,轻轻地拨动,在挑弦与勾弦间,在熏香的淡淡烟雾间,看到了那样一个从书中走出来的女子。

她们其实是幸运的。沈复与蒋坦,对她们的爱怜与珍视,在古代,也是难得的。我不禁要怀疑是否江南男子都是多情的了。

为解芸娘对沧浪亭边诗意悠然生活的思念,沈复于夏日携芸娘来到金母桥东边老妇人家租住。白日里于柳荫深处垂钓;日落时登山观看晚霞,作诗联句;夜晚,月映于池中,虫鸣四起时,搬了竹榻放于篱笆旁,就着月光对饮纳凉。又在庙会时,为了芸的一句身为女子不能去观看灯会的惋惜之词,便让芸穿上自己的衣服,为她买来蝴蝶履,让其装扮成男子跟随自己出门,以达成夙愿。他们始终相敬如宾,如梁鸿与孟光一般。

正是因为这恩爱,沈复才信了那传言。芸娘才要说“若布衣暖,菜饭饱,一室雍雍,优游泉石,如沧浪亭、萧爽楼之处境,真成烟火神仙矣”。他们甚至以为,是夫妻间的生活,似神仙一般,才有了罪责。当然,这其中亦有生活与家庭的无奈。芸娘在失去了弟弟和母亲后,本就忧思过度,悲痛伤身,又被公婆厌弃,无奈离家。他们夫妻二人的生活遂落魄潦倒,节衣缩食,甚至需要靠人救济为生,自然也无钱看病了。

相较而言,蒋坦家境似乎要更好一些,婚后居住在西湖之畔,每月有父亲资助的几十两银子作为日常开销。自己又中了秀才,秋芙在世时,虽也有拔钗沽酒的事情,毕竟是因为一贯挥霍才偶尔缺钱的,不至于贫瘠。

他们夫妇二人的日子自然除了惬意,便没有那么多的家庭琐事来烦扰。夏日炎热,二人便携手往山中寺庙游玩,与寺内大师吃茶聊天,作诗绘画;秋天月色正浓时,兴致一来,则带上丫鬟背上琴往西湖的荷花丛中泛舟抚琴;入夜以后,卸了晚妆,亦要在闺中对诗,于枕边谈史。最喜爱的便是他们于芭蕉叶上题诗的趣事。

秋芙种的芭蕉,秋天下雨时,雨滴落在芭蕉上滴滴答答,蒋坦在枕上听得心碎,便在其后于芭蕉叶上题了“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这样几句诗词。后来便无意间发现秋芙在叶子上续写了“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这么几句。且不说这夫妇二人的才华,单是他们于芭蕉叶上题诗这一雅事,夫妻间的趣味,便可见一斑。

我虽在这快节奏的现代化都市中,也时常能自我寻觅些诗意与悠然来,夫妻之间,却是绝无这种雅趣之事的。偶尔也与友人去往寺庙,于大和尚的禅房内饮茶畅聊。寺庙亦在山中,静谧清幽,大和尚的禅房,也是香薰袅袅,琴音醉人,到底,夫妻间的志同道合,是没法体会的。其余心境,倒让我感慨自古文人雅士间的聚会,大抵相似,不过是过了这百年,我们的出行更加方便罢了。

秋芙和芸娘的早逝,皆是令人疼惜的。这两个同出生在江南的女子,都善良温和,都只爱诗书,都心思灵巧,都与丈夫志同道合,受丈夫怜惜敬重,却都早早离世,成为丈夫悼亡文字中追忆的对象。我不知道她们之间是否有些牵染,于她们而言相差的59年,于我而言只是一个数字,只是一刹那。因为她们都是古人,我想起她们,便只是同一个时期的才女,这59年,便省略了。值得一提的是,秋芙一直笃信佛法,因而总是吃素。而芸娘却觉得是神仙嫌她们太恩爱了。所以她们二人,究竟是否太过轻灵,没有了世间的烟火气,而都被神仙带走了,不得而知。只是苦了那两个痴情的男子,一个自此游荡,行尸走肉。一个不修边幅、自暴自弃。1858年冬,马芸台访蒋坦,见其“困顿之色溢于眉睫,镇日以阿芙蓉(秋芙,字芙蓉)自娱,一灯之下诗稿满焉,不事修饰,虱缘于须,左右有唾之者”。1859年秋,马芸台再访蒋坦于巢园,见“墙垣四圮,破室两椽,饭无厨灶,埋锅而饮,寝无帷床,支板而息”。谁能料到昔日之才子,竟能在妻子去世后落魄至此,随后在太平军攻克杭州时被困二月有余,终因厨绝炊烟,冻饿而死,年仅四十。如今想来,蒋坦对秋芙之情,真真痴心一片。可世事无常,人这一生,还真是坎坷波折。

《浮生六记》与《秋灯琐忆》。两本书,俨如一块纯美的水晶,只见晶莹,不见衬露明莹的颜色;只见精微,不见制作精微的痕迹。芸娘与秋芙,两个才女,犹如昙花仙子,纯白轻灵,她们精彩却短暂的一生,终变成文字,变成故事,与我在一二百年之后相遇。我又抬头望向天空,此刻,正值黄昏,那晚霞中,我仿佛看到她们的身影,有一天,我也会去往那里,成为文字中的故事。

责任编辑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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