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时期大国博弈背景下美国战略决策机制的发展与成熟

2022-04-06 10:06钱宇明
江汉论坛 2022年4期
关键词:第二次世界大战战略决策美国

摘要: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乃至参加战争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内,美国的政治与军事决策系统均处于相对混乱的状态。这种状态不仅削弱了美国有效应对战争威胁的能力,也极大削弱了美国在大国博弈中的竞争力,1943年初的卡萨布兰卡会议,由于美国政军决策系统缺乏内部沟通、缺乏跨部门协同、缺乏专业性的弱点完全暴露,导致美国政治失败。痛定思痛,美国各部门领导人立刻着手战略决策机制的重组,努力提高战略决策部门对英国同行的竞争力。这些努力和战场上的胜利共同保证了美国在德黑兰会议的胜利,由此美国成为盟军的政治主导力量。

关键词:美国;第二次世界大战;战略决策;大国博弈

中图分类号:K712.5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22)04-0109-05

二战期间,美英两国虽然在击败轴心国的大方向上是一致的,但是两国各自追求的具体战略目标却极为不同,英美之间产生战略竞争。在英美战略竞争中,两国均瞄准盟军阵营领导权,意图将自己的利益关切上升为整个盟军阵营的行动目标。具备显著国力和军力优势的美国,却并未在竞争中迅速压倒英国,成为盟军领导者。这是因为此时的美国存在着包括国家战略混乱在内的诸多缺陷,其硬实力难以转化为大国博弈中的竞争力。在认识到问题的症结后,美国随即采取了一系列补救措施,这些措施有效加强了美国在英美博弈中的竞争力,最终成为盟军领导者。

一、早期美国军政决策体制暗藏的隐患

(一)美国军事系统战略决策机制的混乱

20世纪30年代,美国陆海军联合委员会(Army-Navy Joint Board)发表了一份对日作战计划即橙色计划。在这份计划中,美国应当在前期聚焦菲律宾攻防战,并在稳住菲律宾后进攻日本经济腹地并迫其投降。就常理而言,橙色计划的出现说明美国在30年代对日本的战争准备相当充分。但事实上,至少到1937年,美国并未真正准备好对日战争。围绕橙色计划如何执行,陆海两军争执不休。自1933年开始,驻菲律宾的美国陆军以菲律宾防御基建落后,不足以抵御进攻为由申请国会拨款增强当地防御,但时值大萧条和菲律宾独立运动,国会驳回了这一请求,美国陆军随后便开始反对防守菲律宾。这一问题一直拖到1936年,迫使美国政府不得不再一次对橙色计划进行审议。审议期间,海军坚决反对放弃对日进攻态势,而陆军坚决反对死守菲律宾。由于无法达成共识,海军保留了在战时以菲律宾作为前进基地进攻日本的作战方案,而陆军则保留了放任菲律宾沦陷的作战方案。①

围绕橙色计划的陆海军之争,反映了美国各军种之间在基本战略方向上的重大分歧,而其根源则是此时的美国在多军种协同领域的理论、制度和经验等方面的落后。此时,陆海军联合委员会是美国仅有的顶层多军种协调部门,但是这个机构没有被赋予真正具有实际意义的对武装部队的领导权和作战计划的执行权,它只有对军事行动的建议权,这导致陆海军联合委员会自创设之初便只能作为一个边缘机构存在。而此时陆海两军自身的管理状态和组织结构设置也非常糟糕。以海军为例,海军系统的最高主管是一批文职人员,其下是一位由军人担任的海军作战部长,而海军作战部长之下又有着林林总总的、负责其他各部门的军方高官。此时,海军的行政级别和军职并不绑定,如果海军作战部长的军职低于其行政下属,那么各部门就会出现严重的政令执行障碍。更麻烦的是,海军系统内部还设置了一个独立于陆海军联合委员会的建议机构,即海军总委员会(General Board of the Navy),該机构主要由德高望重、并在海军内部具有影响力的老将组成,这个总委员会没有行政职权,但是其成员却能够轻易影响海军部决策,甚至与其他外部部门对抗。如此散漫的组织结构让任何跨军种的争端——例如上文围绕橙色计划的争端——都可以拖上好几年。随着美英军事对话与合作的推进,这一混乱状态所造成的恶劣影响让英方大为苦恼。②

(二)美国参战初期军政系统的意见分歧

1941年1至3月,为盟军二战战略奠定初步基础的英美加三国高级军官会议(ABC-1)在华盛顿秘密召开。会议旨在确定美国一旦加入战争,英美加三方应采取何种进攻战略。颇为有趣的是,英国一方作为客场,却承担了最重要的会议记录工作。③ 这是由于英国代表团此时在跨军种、跨部门合作方面具有非常丰富的经验,对于相应的会议纪要的格式和模板也非常专业,相较于英方,美方此时在这些事务上的了解几乎还是一片空白。这个小小的插曲反映出的是英国军官团的专业性以及英国军政沟通协调机制相对美方的绝对优势,这一优势一直保持到1943年卡萨布兰卡会议结束之后。

在ABC-1会议上,这个优势首次被英国人注意到,并得到了一定的发挥。由于内部沟通机制的成熟,英方代表团能够在所有问题上达成一致的立场,而美方代表团却在许多问题上出现了内部分歧。不过,美方代表团毕竟也有身处主场方便迅速决策的优势,因此英国人并未能够完全主导此次会议。参加ABC-1会议的各方最后围绕几个基础战略原则达成一致:美国同意协助英国保卫其北大西洋海上运输线,同意在关岛至斐济一线以东太平洋海域承担战略防卫责任,并同意尽可能在战争早期集中力量击败意大利。

直到美国加入战争前,ABC-1会议以及其所产生的文件都是英美两国军事合作的基础纲领。它标志着美国开始提出有别于英国的、独立自主的二战战略,也标志着它开始尝试从英国手中夺取盟军战略主导权。但是这些努力由于此时美国战略决策机制的不完善并未取得成功,在随后的战争中反而遭受了不小的挫折。

1941年12月末,罗斯福、丘吉尔以及两人各自的高级政军顾问在华盛顿召开“阿卡迪亚会议”(Arcadia Conference)。阿卡迪亚会议的目标是确定美国正式加入战争后的盟军战略。虽然在会上,美国海军出于向日军复仇的心理要求将主攻方向定在太平洋,但是罗斯福和丘吉尔还是决定继续坚持自1941年初就确定下来的欧洲优先方针。

在此次会议中,美国政府内部战略决策机制的混乱无序和政军系统之间沟通协调的缺乏直接导致美方内部更甚于ABC-1会议时的尖锐意见冲突。丘吉尔在会上提出,希望盟军在法属北非发动一场大规模进攻战。围绕这一提案,美国政府和美军之间产生了巨大矛盾。对于罗斯福来说,英国所抛出的提议实际上应和了他的战略诉求。在以他为代表的相当一部分美国高层政治家看来,法国的沦陷意味着大西洋的东海岸不再安全,也意味着美国的国防受到了潜在威胁。此时丘吉尔所提出的北非作战能够让美国在西地中海地区部署大量兵力,罗斯福相信这一举动在对反法西斯战争进程总体有利的大框架下,也有助于美国保卫其东海岸。

但是军方却对丘吉尔的提议非常反感,在以艾森豪威尔、马歇尔和厄内斯特·金等人为代表的美军宿将们看来,跟随英国在地中海发动进攻是对美国人力物力的可悲浪费。在最开始,美国军方对这一计划极度不满的原因在于无视已经对美国海军造成大量损失并在亚太地区大肆侵略的日本;而在接受了美国政府一直以来所坚持的先欧后亚方针后,美国军方也依然非常反感在北非的“小打小闹”。他们转而开始支持美军在1942或者1943年尽快发动一场横跨英吉利海峡、直捣德国本土的登陆作战行动,这一意见后来演变成美国军方的统一观点。④

最后,通过联合丘吉尔对军方施压,罗斯福勉强获得了马歇尔等人对地中海作战的暂时认可。但军方和罗斯福之间无法统一意见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于是,政军沟通不畅、美国军方自身战略决策机制的混乱以及美国军方战略决策者专业性的缺乏这三个长期埋藏的隐患最终在卡萨布兰卡会议上迎来了总爆发,并一度危及美国在盟军中的地位。

二、卡萨布兰卡会议以及美国军政体制决策隐患的总爆发

(一)美国军方在会议上的惨败及会后的经验教训总结

1943年1月盟军卡萨布兰卡会议在整个地中海战略进程乃至整个二战史中均占有重要地位。这次会议将盟军1943—1944年上半年的主要进攻方向确定在西西里以及亚平宁半岛;初步确定了地中海解放区的政治体制问题;更重要的是,它彻底暴露了美军存在的重大制度问题。

自1941年初的ABC-1会议开始,英国军官团就注意到了他们的美国同僚在内部沟通协调中存在的缺陷以及军政决策体系的混乱。这种情况在美国加入战争的初期仍未能改善。为了在新的盟军联合参谋部(Combined Chiefs of Staff,CCS)内与英方的参谋长委员会形成对等,美国方面在1942年2月设立了参谋长联席委员会(Joint Chiefs of Staff, JCS),从而终于第一次在名义上拥有了负责诸军种统筹协调的计划与决策的实权部门。从组织结构角度而言,JCS的设立极大加强了参谋长的权力,极大地改善了美军战略决策指挥系统。然而美军在战前的军种矛盾以及政军合作不畅等问题仍然延续到JCS中,长期困扰美国军队系统的缺陷并没有因为JCS的设立得到弥补。因此,在卡萨布兰卡会议上,这些缺陷就被参会的英国军官团充分利用。

在卡萨布兰卡会议上,英国几乎达到了他们所希望的所有目标:盟军得以继续推进和开辟地中海战场、西西里岛的解放也被提上日程。而美国军方极力推动的英吉利海峡登陆作战行动则被无限期推迟,他们力主提高对日作战优先度的提议也因为要优先照顾大西洋和地中海战场而被压了下来。

这些结果对于英国而言是一场政治胜利。一位参会的英国军官感叹:“如果要会议开始之前的我来想象我们在这次会议上所获得的成果,我是绝对没有办法想象出像现在这样,这么全方面一边倒地对我们有利的条件的。”而美国出席卡萨布兰卡会议的陆军首席参谋官阿尔伯特·科蒂·魏德迈准将(Albert Coady Wedemeyer)直言:“我们输得底裤都没了……我们来了,我们听了,我们被征服了。”⑤

虽然就当时美国军政两方以及英国方面所持的立场而言,代表美国军方并不统一意见的JCS的惨败实际上在短期看来,同时符合了丘吉尔和罗斯福的利益:不同于急于在短时间内给法西斯阵营重击的美国军方,罗斯福出于更長远的政治考虑,对于美军进入地中海并在这一边缘地区进行战争和建立影响力并不反对。但是JCS在这次失败中暴露出来了长期存在于美国军队指挥以及决策系统内部的巨大问题,如果这些问题不能迅速修正,即使在未来JCS能够转而成为罗斯福所构想的战略和政策的坚定支持者,它也依然不具备和英国军官团竞争的能力。这就意味着罗斯福即使能够统一国内对于战略方向的意见,他也无法将这些统一战略和政策观点上升为盟军战略目标。而这不符合罗斯福乃至任何一位美国军政高层的利益。

在经历了这场盟军后续作战路线之争的惨败后,痛定思痛的JCS开始总结失败原因。魏德迈提出,相较于有备而来的英国,美国方面极度缺乏政界和军界的沟通协调,内部也非常不团结。英国所制定的战略是同其国家政策紧密联系的,并且能够得到来自所有英国军官的理解和支持,美国方面目前还做不到这一点。魏德迈指出,美国军事系统的意见必须要像他们的英国同僚那样,得到来自总统和国务院所制定的国家政策的支持,内部军种之间也必须构建起紧密的沟通合作关系。⑥

到1943年春天,JCS将魏德迈等人的意见系统化并最终得出了结论。JCS认为,英国所有的战争目标都是基于其国家目标,这些目标非常清楚明确,并能够被英国政军系统内的所有关切方充分理解并支持。而英国所提出的所有战略和作战计划都是由一个工作经验丰富、整合完善、包含了政治、经济、军事三重考量的联合决策计划部门制定的。反观美国,战争目标模糊不清,战略目标没有充分考虑到政治和经济因素。政府各部门和军种之间意见分歧巨大:陆军希望能够尽早发动横跨英吉利海峡的登陆作战,直接击败德国结束战争;海军希望能够在太平洋战场对日本进行战略反攻;而政府出于政治与宏观考虑对于协助英国防守地中海并不抵触。三方彼此形成内耗,无力在博弈中与英方竞争。

总结了上述教训后,JCS启动了全面的组织改革,并开始全力提升其专业性。原有的下属机构联合美国战略委员会(Joint U. S. Strategic Committee)权责过于繁杂,因此在这一轮改革中被拆分为两个独立机构:直接向联合参谋部(Joint Staff Planners, JPS)中的陆海军高级参谋负责的联合作战计划委员会(Joint War Plans Committee, JWPC)以及一个完全独立于组织结构之外、由军界元老组成的联合战略调查委员会(Joint Strategic Survey Committee, JSSC)。JSSC被给予非常高的权限,其中包括独立制定办事程序、自由选取研究课题、可以要求所有军队部门提供任何种类的信息以及自由出入高级别秘密会议等。此外,JCS还希望JSSC能够与国务院建立紧密联系,并从国务院获得国家政策方针相关的指导。⑦

(二)美国军方对英美战略目标分歧根源以及英国战略利益关切的研究

经历了大规模组织框架变动后,JCS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令新成立的JSSC对美英两国战略分歧根源和本质进行研究。JSSC围绕这一问题进行了细致研究,并撰写了多份研究报告。

JSSC的研究报告首先关注造成美方卡萨布兰卡会议惨败的地中海战略争端。在最初的报告中,JSSC指出,英国之所以如此看重地中海的解放,是因为英方存在着重建对地中海的政治掌控的迫切需要,实现对地中海的政治控制对于英国来说是它在战后世界继续维持其全球殖民帝国必不可少的一环。这个结论虽然足够有说服力,但是还不能解释为什么英国一心一意要将解放地中海上升为盟军最优先战略目标,因为无论通过何种途径,只要能够击败德国,就能确保英国在战后对其殖民地的控制不受影响。因此,JSSC继续挖掘深层次的原因并得出结论,造成美英两国对地中海战略态度以及对其他所有战略态度上不同的最本质原因,是“两个国家相对于其各自敌对国不同的地缘处境,以及两国领土格局与权力根基的巨大不同。”⑧

作为一个在全球拥有领地,本土却又是个小岛的世界霸权国家,英国一直遵循维持欧陆均衡、保卫海外殖民地的基本国策。这些目标促使英国选择在地中海进行持久、漫长而分散的消耗战,这不仅是为了保卫英国对海洋枢纽的控制,也是为了避免跨海峡登陆行动可能导致的“国力倾颓”(Decline of Imperial Strength)的巨大伤亡。此外,虽然已经在卡萨布兰卡会议上同美国政府达成了迫使轴心国无条件投降的共识,但是英国决策层基于传统的欧陆均衡思维,还是保留着自己的想法。他们唯恐德国被过早击败,导致苏联向西欧和南欧扩张而将这种“平衡”打破。暂时将盟军行动限制在外线的地中海战场可以延长苏德双方消耗彼此人力物力的时间,并通过延缓德国的败北削弱苏联。最后,在地中海方向的进攻还可以让英国在地中海东部的南欧地区建立势力范围,使得英国能够与土耳其接触,以便继续它数百年来的通过达达尼尔海峡将俄罗斯锁死在黑海的封堵策略。

除了在东地中海建立政治影响力,JSSC在研究中还提出了英国追寻的另一个目标,那就是英国要在地中海地区扩大原有的殖民帝国版图。战后的英国势必会面临经济复苏的需求,而如果能够在北非和西亚获得原本法属和意属的殖民地,那么英国在战后就能够充分利用这些地区的原材料和市场。故而,英国将地中海战场的重要性置于其他所有战场之上,甚至超过了欧陆的对德战争和亚太地区的对日战争。

此外,美英之间围绕对亚太地区的策略还存在着重大的利益分歧。与美国不同,英国在二战中后期已经不关心对日战争了。英国认为,对日战略反攻是一件可以无限期拖延的事务,因为日本基本无法伤害到英国的核心利益地区。但是对于美国而言,“无限期拖延”对日战争是不可接受的,如果亚洲战场不能早日得到支援,中国以及其他仍然坚持反法西斯侵略斗争的国家就很有可能被迫向日本投降。如果这种情况发生,那么亚太战场就会完全失控,美国需要付出极其沉重的代价才能击败能够动员起整个东亚资源的日本,其战后规划也将因为对日战争的失控而变得不可能实现。

我们不难看出,如果继续按照英国的意愿进行地中海战争,那么结果将会是美国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为他人做嫁衣,这不但会损害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利益、导致亚洲太平洋战场的糜烂,更会导致美国在盟军体系中的地位下滑。而英国将借助地中海战争把握战争节奏,通过使美国陷入对日战争的泥潭破坏其战后规划,并让自己在战后重新成为主导世界的唯一霸权。而如果英国达到了这一目标,美国就将在战争结束后再次变回英国领导的世界秩序下的一个次级列强。

三、英美战略路线之争的转折

(一)美国国家战略的最终统一

在JSSC就美英两国战略分歧问题得出研究结论后,美国决策层立刻意识到不能任由英国继续主导战争走向。地中海战略之争已经不再仅仅关系到眼下的战争如何进行,它已经直接涉及到战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美英两国的世界地位问题。而要从英国手中夺取战争主导权,类似卡萨布兰卡会议的惨败就决不能重演。为此,美国开始了统一国内战略方向的努力。⑨

首先,地中海方向的进攻已经被确定为盟军1943—1944年的战略目标,无法更改,必须在地中海继续投入军队。不过在经过决策后,罗斯福内阁决定将计就计,通过推动地中海方向的战争进程,为美国在地中海建立影响力、突破英国的战后规划创造机会。

在地中海战场必须得到关注的同时,亚太战场也不能放弃。由于英国出于欧洲优先考虑对日本侵略表现出漠然态度,亚太战场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可能不会是盟军的战略重点,这就导致日本有可能将孤立无援的中国击败,并使亚太战场完全失控。在这样的前景下,美国必须在没有英国帮助的情况下单方面在中部和南部太平洋发起进攻以消耗日本的有生力量、遏制日本的侵略势头。

除此以外,JCS還提出美国陆军原本计划的跨海峡登陆作战也不能被无限期拖延,如果完全按照英国构想的苏德互相进行持久消耗战的时间表,苏联也有被击败的风险。于是,在没有盟军认可的情况下,JCS单方面为跨海峡登陆作战设定了在1944年启动的时间表,并继续在这一方向投入资源。

最终,美国在1943年形成的统一的国家战略,由于客观条件影响和来自英国的干扰,事实上变成了兼顾陆军、海军和政府三方需求的三线作战。JCS在这一战略中还提出了系统性的各方优先度梯次,地中海作战不再被看作是欧洲作战的一部分,因此也就不再受到美国“先欧后亚”政策的优待。按照JCS所给出的梯次排名,排在最高优先度的是以击败德国为目标的跨海峡登陆作战,排在第二优先度的是亚太地区的对日战争以及美国在该地的战略和地缘利益,英国在地中海的战略和地缘利益则排在最后。

(二)美国对英全面政治反攻以及最终胜利

毋庸置疑,这样的优先度排名和国家战略不可能获得英国支持,亲历了卡萨布兰卡惨败的魏德迈提出,要让这份战略成为盟军总体战略,需要美国方面在接下来的几次盟军会议中做到“此前难以想象的准备”。在魏德迈的提醒下,JCS率领其他所有美军高层决策部门投入到了5月份(华盛顿)和8月份(魁北克)两次会议的紧张筹备工作,这次的筹备工作相比卡萨布兰卡会议有了大幅度改善。参与筹备的军官不仅提出要为如何应对英方提案进行专门研究,还提出了军队需要与国务院进行紧密沟通、协调与联动,陆海两个军种之间也需要开展密切的高级参谋之间的合作与协调。⑩

这些改变帮助美国在华盛顿和魁北克会议中守住了阵地,面对已经能够与己方军官团一较高下的JCS,英国在这两场会议中还是和美方达成了战略方向上的妥协。地中海方向的进攻仍然是盟军1943年的最高任务,但是进入1944年后盟军就需要将注意力和资源集中到跨海峡登陆的对德本土作战中,而在跨海峡登陆作战发动后的12个月内,盟军必须在太平洋发动对日大规模联合军事行动。

与1943年初的卡萨布兰卡会议灾难性的失败不同,同年5月份的华盛顿会议以及8月份的魁北克会议所确定的战略方向基本被英国接受,这是美国军方努力进行自我改革的结果。经历这三次会议后,美国终于开始具备在盟军系统内同另一个强权争夺战略方向决定权的能力。这既是美国从英国手中彻底夺取盟军战略决策主导权的开始,也是英美战时权力转移的重要一步。

1943年11月,美国的不懈努力在德黑兰会议得到回报。充分吸取教训的美国军方决策部门极大提升了其专业性和竞争力,更加难能可贵的是,罗斯福政府和军方领导人通过大量的内部努力,弥合了政军界之间的大部分分歧,美国军方和美国政府自此终于形成了一致对外的立场。借助这一改变,以及美国凭借其生产力和军事力量在战场上所取得的优势地位,罗斯福在德黑兰会议上终于全面压倒丘吉尔,在几乎所有的议题上都取得了对美国最为有利的条件。罗斯福彻底阻止了丘吉尔继续将盟军力量集中在地中海战场的企图,将美军长期要求的跨海峡登陆作战以及后续的欧陆作战正式上升为盟军1944年下半年的核心战略。更重要的是,罗斯福还抛开丘吉尔,与斯大林就战后世界秩序问题达成了重要共识。自此,美国在盟军内部的战略博弈中开始逐渐对英国形成全面的压倒性优势,并对战后世界秩序的走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注释:

① Louis Morton, The War in the Pacific: The Fall in the Philippines, Office of the Chief of Military History, Department of the Army, 1973, pp.38-39.

②③ James R. Leutze. Bargaining for Supremacy: Anglo-American Naval Collaboration, 1937-41, Chapel Hill NC: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1977, pp.12-13, pp.223-224.

④ Andrew Buchanan. American Grand Strategy in the Mediterranean During World War II,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4, pp.33-52.

⑤⑥⑩ Maurice Matloff, United States Army in World War II—The War Department: Strategic Planning for Coalition Warfare, 1943-1944, Office of the Chief of Military History, Department of the Army, 1959, pp.18-42, p.110, pp.110-111.

⑦⑧⑨ Mark A. Stoler, Allies and Adversaries: The Joint Chiefs of Staff, the Grand Alliance and U. S. Strategy in World War, Chapel Hill NC: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2000, pp.105-106, pp.109-110, pp.118-119.

作者簡介:钱宇明,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助理研究员,北京,100006。

(责任编辑  张卫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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