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鸡蛋账”

2022-05-30 19:15王乃飞
东方少年·快乐文学 2022年9期
关键词:笸箩婶子炒鸡蛋

王乃飞

01

母亲没怎么上过学,却是个爱算账的人。

家里有十五只母鸡,按一只鸡一天下一个蛋来算,一天能收十五个蛋,一个月就能收好几百个蛋;要是按八个鸡蛋一斤来算,一天能收大概两斤鸡蛋,一个月就能收大概六十斤……当然,账也不能算得这么精确,因为每天会有很多不确定因素,比如鸡生了病,会影响下蛋;连阴天下雨也会影响鸡下蛋……不过,即使如此,一个月大约能收多少蛋,母亲心里也是有本账的。

母亲每天拾了鸡蛋,一个一个地放到笸箩里。这些鸡蛋是我家除了粮食外的另一种收入,也算是我们家的副产品了。

02

这些鸡蛋用在哪里,怎么用,母亲心里也有一本账。

父亲在外面工作,不能经常回家,每次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时天也都黑了。每到这时,母亲就会拿出两个鸡蛋,给父亲加个夜宵。蛋液打进碗里,再切点葱花撒进去搅一搅,倒进锅里一炒,一阵“嗞嗞啦啦”声过后,鸡蛋就熟了。炒完的鸡蛋黄澄澄的,又嫩又香。

我家吃炒鸡蛋有个规矩,不能从盘子中间吃,要从盘子边沿一点一点地夹。爸爸喝一小口酒,用筷子在盘沿夹一小塊鸡蛋,放进嘴里咂摸几下,再送一口酒进去……我学父亲,也从盘子的边沿夹一小块鸡蛋,放进嘴里品味。啊,这炒鸡蛋可真香啊!

为了吃上炒鸡蛋,我更加盼着父亲能常回家了。可有一段时间,母亲却说要把鸡蛋攒起来。就算父亲回来,她也不炒鸡蛋了,全家一起吃咸菜。于是,笸箩里的鸡蛋渐渐多了起来。而且,母亲每次放鸡蛋,总会点一下数,数完再用一块布盖住。我想,每一个鸡蛋都放在母亲的心里了。

等攒了些日子,笸箩满了,母亲就把全部鸡蛋转移到一个大篮子里,然后又放上几把挂面。打扮一番后,母亲提上篮子,准备走亲戚去了。

原来,是大舅家的孩子要过满月,母亲特意攒了鸡蛋去随礼。那时候,那么大一篮子鸡蛋算是一份厚礼了,得关系很近很近的亲戚才会送。

等随完了大舅家的礼,没多长时间,笸萝里的鸡蛋又多了起来。我开心地想:这下又有炒鸡蛋吃了。可没过几天,邻居家的婶子来我家借鸡蛋了,说要给亲戚的孩子过满月,家里的鸡蛋不够。母亲爽快地答应了。婶子没拿盛鸡蛋的容器,撩起了上衣的下摆。母亲从笸箩里拾起鸡蛋,一个个放进了她的衣服里。我眼睁睁地看着鸡蛋被人家兜走了,很是心疼。

那些日子,每当听到隔壁婶子家的鸡叫,我心里就一阵高兴,感觉就像自家的鸡下了蛋一样。我甚至还提议,把她家的鸡抱过来,在我们家下够了蛋再送回去。母亲听了我这个想法,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过了半个月,邻居家的婶子把鸡蛋还了回来。她拿的鸡蛋虽然也是红皮的,但比我家的蛋小了不少。等她走了,我对母亲说:“以后别借给婶子鸡蛋了,她家鸡蛋小,咱家鸡蛋大,这一借一还,咱不是吃亏了吗?”

母亲摸摸我的头,笑着说:“邻里邻居的,不要这样斤斤计较。”

03

有时候,家里的鸡蛋攒多了,母亲也会拿到集上去卖,换些其他东西回来。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见笸箩空了。等母亲回来时,她提的篮子装得满满的,里面是香油、食盐、蔬菜、一小块肉,还有我爱吃的麻花。把这些东西都拿出来后,我见篮子的最底层竟然还有一双我一直想要的凉鞋!这些都是母亲用鸡蛋换来的。

穿上凉鞋,我顿时对院子里的鸡充满了感激。以前,农忙时母亲下地干活,没时间收蛋,便嘱咐我放了学要赶紧去鸡窝里收蛋,别让鸡把蛋踩坏了;往笸箩里放鸡蛋的时候要慢慢的,不要把鸡蛋磕坏了;喂鸡时要把拌好的食物放在院子里,敲两下盆子,唤它们来吃;天黑前还要数一遍数,一只鸡都不能少……之前,我做这些事很不耐烦,觉得太繁琐,但自从穿上了凉鞋,看到鸡蛋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多好处,我便不觉得照顾它们很烦人了。

有一段时间,我和村里的小伙伴痴迷于电视剧《射雕英雄传》。那些日子,我总觉得身体里有一股热血在涌动,走起路来都雄赳赳的,嗓门也特别高。一个周末,同学杨波来我家做作业。写完作业,我们又聊起电视剧来。杨波说:“不如我们也像电视里的人那样比一次武吧!”

他这么一说,立刻激发出了隐藏在我心里的激情。我们俩跑到院子里,找了几根树枝,准备比试一番。

很快,击打声、呐喊声就传遍了整个院子,我们好像进入了武侠的世界,越战越勇。母鸡们吓得一会儿跑到东边,嘴里发出“咯咯咯”的叫声;一会儿又跑到西边,扑扇着翅膀,掉下几根羽毛。有的鸡连飞带跳,想逃离这个“比武场”,可怎么也飞不到墙头上,狼狈不堪。看到母鸡们的表现,我们更觉得有成就感了,于是跑到鸡群里横冲直撞,仿佛自己已经成了武林中的大英雄。

我俩就这样一直闹,天快黑时,想起母亲在地里干活快回来了,这才罢手。

第二天早晨,母亲问我:“你昨天是不是把鸡吓着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母亲是怎么知道的?我想了想,假装镇定地说:“没有呀,我一直都在屋里写作业呢。”

“不对啊,那鸡怎么下软蛋了?”

我低头一看,只见母亲手里的鸡蛋看上去软软的,壳都是半透明的,仿佛随时会破裂。我这才知道,原来鸡受了惊吓是真的会下软蛋的。

到了晌午,母亲把那几个软蛋炒了。我一边吃一边想:要不是鸡下了软蛋,我今天也吃不上炒鸡蛋呀!这么一想,心里反倒沾沾自喜起来。

过了几天,母亲要走亲戚,把鸡蛋拾到篮子里数了数,发现不够数,只得出去借了几个。这时,我才觉得有点对不起母亲。要不是我们让鸡受到了惊吓,母亲就不用去借鸡蛋了。

我跟母亲坦白了实情,承认了错误,此后再也没有去惊扰过那些母鸡。

04

有一次,母亲突然生了急病,住了几天院。回来后,邻居家的婶子拿着鸡蛋来看母亲。她拿来的还是红皮的鸡蛋,仍比我家的鸡蛋小不少。我当时觉得,婶子一定也知道自家的鸡蛋跟我们家的鸡蛋换,我们是吃亏的,所以才趁这个机会补几个鸡蛋给我们。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母亲后,母亲却说:“小孩子家,不能这样想事情,账也不能这么算!你父亲经常不在家,地里有些活我干不了,你大叔常帮着咱家干,这份情谊难道比不上几个鸡蛋?”

母亲虽然没念过书,但她的“鸡蛋账”却算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那些年里,母亲就是靠着算好这笔账,给我们换来了饭桌上的吃食、身上的穿戴,应酬着生活里的各种人情往来,撑起了家的一小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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