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玉荷花盛开时

2022-07-05 14:36何国庆
云南教育·视界(综合) 2022年5期
关键词:摘花荷花爸妈

何国庆

四月的某个周一,我和同事正欣赏着果花村的玉荷花图片,476班班长突然跑到办公室报告:“老师,蕊花今天又没来学校。”

“怎么又是她?为什么没来?”我强压着胸中的怒火。

“不知道。”

“你们平常没联系吗?”

“她都是独来独往,极少和谁说话,周末回家也匆匆忙忙的。”

我连忙翻出工作笔记本,找到蕊花的电话打了过去,却一直没人接。我有些着急,担心出了什么事。

上学期我留下蕊花和几个同学背古诗,对他们几个背书困难户我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没料到不到十分钟蕊花就背完了,她的同桌普宇怎么也背不下来。她对普宇说:“先把每首诗读十遍,记住每句开头的两个字,就容易背下来了。”她的这个方法很有效,一会儿普宇也背完了。

我想这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得好好培养一下。可是接下来她的表现又让我血压不断升高:上课总心不在焉,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作业也不能按时交。还有同学告状:“蕊花经常背着大家打电话,形迹可疑。”

十三岁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她却很少玩闹。无论孩子们你追我赶玩得多开心,她都静静地坐在窗边,满腹心事地看着窗外。为了弄清她在看什么,我曾坐在她的位置从她的视线往外看,窗外只有一棵树,再仔细看能看清树上有个鸟窝。但看一窝鸟能看满整个春夏秋冬?我心里疑窦丛生。

一次我们学习拟写标语,课上我举了“窝在家里出懒汉,出门干活人人赞”的例子让大家分析,其他同学都很认真,就她大声地喊:“我就想他们窝在家里当懒汉。”我追问她为什么,她又沉默得像一尊雕像,仿佛刚才顶撞我的人不是她一样。

身体不舒服,家里的猪生小猪了,房子漏雨了,草长满田了,要摘玉荷花了……这些都是她请假的理由,真让人头疼。想找她聊聊,她也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无论聊什么,她嘴上都仿佛上了锁,一点儿消息也不外泄。但从没想过今天她居然连招呼都不打就不到校了。

真是一个谜一样的孩子!课间我打了十几个电话找她,但电话一直没人接。我有些坐不住,想起因老师细心而救了一家人的新闻,我就担心自己失职。

蕊花家凑巧就住果花村,离学校15公里远,一个在半山腰的村子,除了路有点难走,其他还好。

顺着弹石路,开车很快就到了果花村外。春光满满的四月,到处是盛开的玉荷花,名副其实的“山是一片花,花是一座山”。玉荷花树上站满了摘花的人。新鲜的玉荷花焯水后素炒或炒土豆泥,这是开远人的最爱,每公斤花可以卖15块钱。花虽好吃,但难摘,花期还短,如不及时采摘,花就谢了,就卖不了钱了。果花村的玉荷花树平均树龄已超过40岁,又高又大。村里人把背篓系在腰间,徒手上树采摘。有些花就像跟人捉迷藏一样,故意长在又高又细的枝上,采摘时需很小心。

我问一位花农:“蕊花家怎么走?”“前面第五间红砖房就是她家。”摘花阿姨站在高高的枝上为我指路。

“有人在吗?”我站在蕊花家院外拍着门,是蕊花奶奶来开的门。

院子里摆满了各种农具,猪圈里的猪哼哼唧唧地叫着,几只鸡从草堆里跳了出来,一群鸭子嘎嘎嘎地唱着。蕊花的爷爷一脸痛苦地斜靠在旧躺椅上,胳膊上包着厚厚的纱布。

“蕊花不在家?”

“给她爷爷买药去了。”奶奶回答。

“爺爷伤得厉害不?”我又问蕊花爷爷。

“骨折了,村里的草医帮忙接骨了,昨晚疼得一夜没睡着。”蕊花爷爷满脸愁云地问:“老师亲自到家,蕊花在学校犯错误了?”

“我来看看,了解一下情况。”怕老人着急我没敢多说。

“蕊花是个懂事的小孩,如果她犯了错误,老师您多担待。她爸妈出门好多年了,她一直跟着我们。我和她爷老了,屋里地头,都快忙不动了。蕊花不像别的小孩一回家就玩手机,她回来都在帮我们。喂猪、喂鸡、做饭、下地拔草……样样都干。”蕊花奶奶自豪地夸着孙女儿。

“昨天有人来村里收花,我想多摘点儿,卖了给蕊花当生活费,哪晓得一不留神从树上掉了下来。蕊花说要去找老师请假,在家照顾我。哎,老了,不中用了,拖累娃了。”蕊花爷爷自责地说。

正说话间蕊花回来了,推门见到我,她很是吃惊。

打完招呼,她赶忙转身进屋倒水喂爷爷吃药,很有经验的样子。

“蕊花,你在家帮两天忙,尽快返校。还有不接电话可不行。”

“我错了。”蕊花快速走到我身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转身对奶奶说:“我送送老师。”“让老师坐会儿,没见过你这样待客的。”“老师回学校还有事。”蕊花拉着我快步出了院子。

“ 老师,我爷身体不好,现在又受伤了,我奶奶更是整天对着一口棺材说话……我原本打算从此就不读书了,所以我没请假,怕你劝我回去上课所以没打算接你电话,这是我的错。求求你,千万不要把我在学校的情况告诉爷爷奶奶。我不想他们失望,也不想他们自责。”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爸妈呢,你一个人能扛多久?”我接着问。

“他们已经六年五个月又十二天没回家了。想起来时打个电话;想不起时几个月大半年连个问候都没有,我都不确定这算不算爸妈。去年我做阑尾手术,是爷爷背着我去的医院。我爷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背着我从这栋楼到那栋楼做检查、拿药、取报告……每个打雷下雨的晚上,都是奶奶拍着我的背让我不要害怕。有人送好吃的糕饼给他们,就算放馊了,他们也要留给我。但是我爸妈又做过什么:五岁时,他们答应带我出去,第二天早早地就要逃跑,被我发现后,又说让我收点东西,和他们一起走。我才转身拿起小拖鞋,他们的车已跑远了,我哭了整整一天,嗓子都哑了。七岁那年,他们答应玉荷花开时回来摘花,然后就不出去了,但花开了一季又一季,他们失约了一次又一次。是我倒霉才遇到了他们吗?但我又抑制不住地想他们,谁能告诉我被一个叫爸爸的男人牵着手是什么滋味?被一个叫妈妈的人带着去买卫生用品有多幸福?”

“有生活的地方没有工作,有工作的地方又没有生活。他们不容易,你要体谅他们。”

听完蕊花的话,我突然很心疼她,想带她去买一次卫生用品,也想对那些常年在外的爸爸妈妈们说一声:“无论有多少不得已,都不要欺骗孩子;无论你工作多忙,都不要疏于问候。孩子会慢慢长大,但他们缺失的陪伴会一直空着,缺的爱也一直空着。”

后记:我任教的班级像蕊花这样的留守儿童大约占了三分之一,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敏感、叛逆、偏激、顶撞老师、上课走神、不服管教……但他们本质上还是好孩子,他们只是缺少爱,缺少关心。老师们不妨对他们多点耐心、细心、爱心、信心和包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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